序曲
「老师,妳有心愿吗?」
「什么?」
年轻的音乐教师在播放肖邦乐曲的同时,被闯入者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一头雾水,只好倾着头表示疑惑。
「即使说了也没用吧,因为老师已经是大人了。」
提出疑问的长发少女,面无表情地将苍白的手伸向女教师的头部。没等到老师做出反应,就抓着她的头往画着五线谱的黑板上使劲甩去。
声音出乎意料的小,并没有像戏剧或电影般发出巨大的声响。
人类的头颅就这样被击碎了。
在四溅的液体以及黑板的颜色融合成的一片黑色污渍当中,只有一副卡住的发饰在垂下的一束发丝上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散落在地板的秽物共有四种颜色——血与肉的红色、头发的黑色、骨头与牙齿的白色、以及脑浆的灰色。
当在场的同学们同时发出惨叫的时候,在音乐敦室最后头的棹原智笑美却噤口失声,整个人如同结冻般地四肢僵硬。
鼻子中传来血肉的腥味与铁锈所混杂而成的独特臭味。
这味道并不是第一次闻到,像这样目睹人类头破血流的景象已经是第二次了。
然而这两者却不能相提并论,现在相当时的情况也截然不同。
上次的事件就在咫尺的距离内,流出来的鲜血甚至还沾染到智笑美的脸上。
但,那依然只是一桩单纯的流血事件罢了,头颅既没有碎裂也没有不见踪影。
原本以为这只是幻觉,她想说服自己相信这是幻觉而摘下了眼镜,事实上智笑美的视力并不差。脸上的眼镜和头上的麻花辫一样,都是为了让外表显得不起眼所作的伪装,经过确认,少女的手中的确没有任何物品。
没错,她是直接以空手打碎老师的头颅而将之杀害的。
惊慌失措的同学们纷纷站起来冲往门边。不过音乐教室仅有一扇门,也就是方才少女进来的那一扇。
少女依旧面无表情地抓着钢琴的脚就这么提了起来。一只手仿佛抓着纸片似地提起300公斤的重物,往门的前方甩去。
钢琴直接命中冲在前方打算逃走的女生身上,就这么以女生的身体为缓冲,斜倚着挡在门口。琴体一部份以及一根琴脚也为之损坏,数根扯断的琴弦发出高音,在空中飞舞着。
既没有命丧当场也没有失去意识,这不知是否该称之为幸运。这名脚部因受伤而动弹不得的女学生就这么趴在地上,拍打着因自己的鲜血而湿溽的地板,并发出虚弱的呻吟。淡紫色的制服早巳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其它陷入恐慌的同学们立即朝门口蜂拥而上,方才受创于钢琴的牺牲者就这样被众人践踏着。
300公斤重的钢琴仍旧纹风不动斜在当地。
一面发出无意义的刺耳哀号,超过十个人以上的学生如同无头苍蝇般地向着钢琴推挤、拍打,脚底下的牺牲者则已经陷入了永远的沉默。
意图逃走的其中一名学生,被猛烈弹跳的琴弦击中了脸部而蹲了下来。她一样未能幸免地,被蜂拥而上的同学践踏得不成人形。
「二阶堂同学。」
从蜂拥而上的人群里,长发少女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拉向自己。
「咦?不要!」
被点到名字的二阶堂梓被拉得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原先在门边推挤的人群有半数像是想从闯入者的身边逃开一样。往教室的角落逃散。连呆站不动的智笑美也被人群推挤压迫着,剩下的另一半学生则因为过于混乱,连恐怖的源头就近在身边这件事也没有发觉到。
「那、那个……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一直都当妳是朋友。妳想想看,妳是从初中部才转进来的外人嘛。那个、并不是恶意要欺侮妳,只是交流沟通……」
声音因畏惧而颤抖,拼命想澄清的梓却在此时忘记了一回事。那就是『外人』这一个字眼,其实是从幼儿园或小学就在淑鹏女子学院就读的学生,针对眼前这名少女或是智笑美这种从国中才中途转入学校的学生所使用的蔑称。
少女向着脸色发青的脸伸长了手。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这句话我也曾经说过。」
少女向着激烈左右摇晃着脑袋,披头散发的梓简短地说。
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怨恨,也没有憎恶,只充满了透明的意志。
「我也曾叫妳们住手,也向妳们请求拜托。可是二阶堂同学妳们却还是没有停手呢。」
长发少女说话的方式相当奇特,在开门说话前总是停了一拍。彷佛是在说话前才先吸进所需要的空气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啦……我不会再犯了!原谅我!拜托妳,饶了我!」
「已经太迟了。我已经没办法停手了。」
少女的手轻轻地摸着梓的脸颊,接着将手慢慢地移到她的脖子上。
将老师的头打得粉碎的蛮力这次扭断了梓的脖子——智笑美的脑海里此时浮现了这样的画面。
但是事实却和想象的截然不同。
「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梓的声音和身体都发出了颤抖。
「我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都是为了向妳们复仇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绝对、不可能停手。」
梓原本白皙的皮肤变成了暗褐色,渐渐地因干枯而出现了裂痕。皮肤收缩的嘴唇向外翻出,暴露出来的牙龈就像腐烂的苹果般萎缩在一起,失去支撑力的牙齿也纷纷剥落,丧失色泽而灰白的长发一束束地掉落在地上散了开来。紧黏在骨头上的手指看起来就跟枯萎的树枝没有两样。
眼睑同样发皱收缩,睁大的双眼只维持了一瞬间。因为没多久功夫连眼球也开始干瘪萎缩,变成白浊的胡桃模样往眼窝的内侧凹陷进去。
这已经超越人类的认知范畴了。虽然粉碎人类的头颅与提起钢琴这种怪力本来就非一般人类可及,但眼前所发生的异常现象,跟刚刚那种能力相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只靠着触摸就能将活生生的人类化成一尊木乃伊。
超脱现实、无法想象,一连串非现实的事件在眼前接二连三地发生,智笑美就像是被冰冻住似地,眼睁睁凝视着这一切。
熟悉的同学就这样变成了不成人形的模样。
变成七零八落的尸体、变成木乃伊、变成杀人的怪物……
肖邦的音乐依旧在教室回荡着,优雅轻柔的钢琴旋律未曾停止,没有人想去关掉它,更没有人在聆听它。
并不是全部的人都持续这种混乱的状态,还有些人已经被吓晕了。
冷静——这样的形容也不知是否恰当,有人并不把目标放在堵住的门,而是窗户。但是音乐教室用的是密闭的双层安全窗,以空手敲打厚硬的玻璃根本无法打开一条逃生之路。就算真能敲破玻璃,这里是三楼,正下方则是水泥地面的停车场。
「伊坂同学。」
「咿呀呀呀!」
少女接着将视线投往瘫坐在地上的伊坂鞠奈身上。
被冷酷的声音所点名的鞠奈忍不住而失禁,她用尿湿的裙子磨蹭着地板,死命地想远远逃开。不只是下半身,伊坂的脸也因眼泪和口水而糊成了一片。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求求妳。我不会了。真的不会了,不会再欺负妳了!」
「有这么简单就能停手吗?」
面对不断用重复字句来恳求的鞠奈,少女轻描淡写地说着。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住手的话,为何当我向妳们拜托时,却没人肯停下手来呢?这不是妳们赌上性命也要坚持到最后的事情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宛如跳针的录音机一般,不停地重复唱诵着谢罪字眼的鞠奈,少女的手一把握住了对方的脖子。
「我已经停不了手了。哪,伊坂同学。妳有心愿吗?妳有就算用性命作为代价,也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咦?没、没有。我没有!没有那种愿望:」
或许是以为自己受到了盘问,鞠奈死命地否认。
「是吗?那妳就只好去死吧。」
「咦!不对!不对不对,我有愿望!有啊,当然有了!我不想死,我有愿望,所以别杀我!」
「……那就试试看吧。」
「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噗啊噗啊噗噗啊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从被撑开的嘴巴中,意义不明的喘息声随着血泡一同喷泄出来。呈现僵硬的舌头无意识地发出阵阵的痉挛。和梓一样,鞠奈的身躯也开始急速干枯。
失去了水分——不,失去了生命的皮肤开始硬化、绷紧而出现了裂痕。
满溢而吐出的血液干燥之后,在鞠奈的嘴角留下了褐色的痕迹。但是随着皮肤也变成褐色的情况之下,看起来不再显眼。
「看来妳的心愿是骗人的呢,那并不是足以让妳苟延残喘下来的愿望。这真的让我很高兴喔。因为妳没有任何心愿嘛——所以也就等于没有存在的资格呢。」
插图009
少女将干枯的制服木乃伊以单手抓起,丢向一直敲打着出口的学生群中。
外观像是遭到害虫腐蚀殆尽的枯木的褐色尸块,因碰撞而碎裂四处飞散。
注意到飘落在自己脸上的褐色碎片是同学最后可怕的模样而惊声尖叫的人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则连发生什么状况都无法辨识,只能不断地发出巨大的喧嚷而已。
「妳们想活下去吗?怀有想继续活着、然后去实现的愿望吗?」
不知道是在向其它人询问,还是自言自语。少女重复着相同的台词,朝着身陷惊恐的同学们走近。
这里头有不停敲打着钢琴的人、有着像婴儿一样瘫坐在地上一直摇头的人、也有不在意会打到旁人,而自顾自地甩着椅子的人。
椅子直接击中了少女的头部。因反作用力而弹开的椅子,在砸中了附近无辜的学生头部后掉落在地上。被意外牵连的学生则当场昏死倒地。
「啊哈,啊哈哈哈……呼嘻、嘻。太好了,太好了!太……?」
拿椅子砸人的町田香澄发出的颤抖笑声忽然安静了下来。
被击中的少女并未停下脚步,事实上只有椅子遭到了破坏。不仅钢管弯曲成头部的形状,胶合的椅面也随之破碎。这并非拿椅子砸人的町田香澄所能造成的破坏,而是因为少女的肉体抗拒椅子的攻击,而将其撞得破碎,甚至让它扭曲了形体。
反观少女居然连一滴血也没有流,明明头部已经被击中了,那一头长发却没有一丝的改变,同样的发型、同样的表情。和刚现身时的差别仅在目前浑身沾满别人血迹的少女,回过身来用手抓住香澄的脖子。
「这就是妳想做的事情?妳有着就算把我打昏从这里逃走,也想要去完成的事情吗?」
无法理解问题的内容——或者说用意,面对拼命大叫的香澄。少女以单手将她提了起来。
「啪叽……!」
仅以握力就被粉碎的香澄颈骨应声折弯。后脑杓就这么服贴着背部,长长的头发遵循地心引力向下垂荡着。积存在体内的秽物因为失去大脑的控制,开始沿着大腿滴落在地板上。
噗叽!
少女就这样顺势将颈子整个捏碎。香澄的身体往各种体液的混合物坠落而下,掉落在满溢着血与尿的地板上,红色的水沫从一层浅薄的水面飞溅而起。
少女接着又盯上下一个同学。然后一个接一个把牺牲者抓起、猎捕、破坏、践踏玩弄、使劲摔撞、撕裂,一面又重复着奇妙的问题。
血与肉的味道充满了整个房间。
羽嶋熏摇晃着对此光景看得入神的智笑美的右肩。
「棹原!想想办法啊,妳是班长吧?我不想死呀!要是妳阻止不了那家伙,我就要妳的命!」
思绪错乱的熏大声地叫着。
「智笑美,拜托妳救救我!」
泪眼盈眶地拉着她左手臂的小宫鶫和智笑美一样,是从公立小学转进来的插班生。
音乐在中途停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始下一首曲子。肖邦的琴声一直都是优雅的旋律。
「智笑美。」
长发少女冷不防转过身来,脸上依旧面无表情。没有憎恨、没有愤怒、甚至也没有复仇的解放感。只是以一种满溢着纯粹意念的透明视线注视着智笑美。
「咿——!」
熏虽然立刻从旁边逃离,但这里是被封闭的音乐教室,根本哪里也去不了。充其量只能无助地以两手敲打着窗户的玻璃,在教室后方来回奔走罢了。
「羽嶋同学。」
少女很快就捕获来回奔走、把散落在地板上的血与秽物踩的四处飞溅的熏。
「我不要——!我还不想死!别杀我,别杀我——!」
「自己不想怎样,还是不想被别人怎样都不算是愿望。那只要视情况或者仰赖他人就能『实现』……这是不可能获得结果的。」
在少女口出冷酚言词的同时,熏的身形也跟着枯萎,最后崩塌倒下。
这名少女的手已经碰触过班上大半的学生,其中包含因失神而动弹不得的人,还存活着的学生人数只要十根手指就能数完。
「求、求求妳……可以住手了吧!」
智笑美大叫着。究竟在发抖的是自己的身体,还是蹲在地上紧黏自己不放的鶫呢?
「再继续残杀下去也没有意义吧!我代替已死去的二阶堂她们向妳道歉如何,虽然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但是我求求妳!」
膝盖在颤抖着,一边勉强以撑在桌上的双手支撑着身体,智笑美一边发出控诉。
依旧感受不到现实感。与惨叫声互相交织的肖邦,交杂着铁锈的酸味与血肉的腥臭,还有阿摩尼亚臭味所形成的酸腐空气。不停地用双手对人体进行破坏,只需触摸就能将他人木乃伊化的同班同学。
在早就麻痹的现实感中,智笑美注视着浑身是血的少女。
现在还有办法阻止得了她吗?阻止她又有什么意义吗?自己又有阻止她的资格吗?
智笑美在脑海的一角边思考着问题,边拼命压抑着上下咬得喀喀作响的牙齿喊着少女。
「智笑美妳有心愿吗?」
「咦?」
「只有智笑美曾经愿意对我伸出援手,所以我不想杀妳。仔细想清楚后再回答我的问题。妳拥有心愿吗?妳有为了让它实现,就算失去性命且变得不再是自己原先的模样,也在所不惜的愿望吗?先提醒妳喔,自己不想做什么,还是不想被人怎么样,这种不会有结果的事情都不能算是心愿。」
心愿。即使以性命作为代价也在所不惜的强烈愿望!
这种东西在自己心里找得到吗?有没有这样子的愿望,这和眼前的惨剧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忽然间,两个身影浮现在智笑美的脑海里。
两个拥有相同读音的名字,不论是其中哪一个人,对智笑美而言都是无法取代的对象。
其中一人严以律己,另一人则不断追寻着遥远的理想,那两个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吗?又会提出什么样的答案来呢?
自己又该如何回答才好呢?
「请妳回答我。智笑美妳有心愿吗?」
少女的手徐徐地朝着智笑美笔直伸了过去,沾满血液的手指正智笑美的脸颊上抹着。
「有心愿吗?」
「我……我……」
智笑美看到原先面无表情的少女,这时嘴角仿佛浮现出一抹微笑。
肖邦的乐曲依然在教室里不停地回荡着。
第一章优毅与勇生
契机是在下午第二节的课堂上,由现代社会的授课老师所述说的新闻消息。
「所以说啊,政府事实上已经妥善编制了反恐部队。」
「是类似警察特勤小组的组织?」
「不对不对!是身穿重型装备,一身黑色打扮的危险小队。据说见到犯人一定都是杀无赦呢。网络上可流传了不少情报喔。」
「那种东西能信吗?我看才不是哪门子的反恐部队,这大概跟不知哪来那种有钱人饲养的老虎,在逃生后回复野性化的故事一样烂的八卦报导吧。」
「如果只是野兽的话那也还好。我就在网络上看过,例如狼人般的怪物为了吃人而到处攻击的事件。这种与其说是八卦,应该比较像是某种都市奇谭吧。你说呢?优毅?」
「嗯?喔,或许是吧。」
向着休息时间围绕在座位旁闲聊的朋友们,棹原优毅答了腔。
超过180的修长身躯与宽大的肩膀、还有向外直立的短发,这并非刻意做出的造型,而是拜天生的硬毛所赐,笔直的眉毛、身形无可挑剔的男子气概风貌;但是稳健的眼神与略嫌卑屈的姿势,使他给人不是很强势的印象。
然而这样的前提只能建立在那些没有注意到他拳头上因为挥拳而生出拳茧的人身上。
虽然现今早已将道服束之高阁,但优毅过去学过空手道并拥有段数,这件往事周遭的朋友们并不知情。同一国中毕业的人在这所高中里并不多见,自然也没有人会知道三年前那桩并未被公开报导的事件。
至于班上同学之所以会在下课时间聚集在他的座位旁边,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名气或人望。单纯只是因为他身材高佻、又坐在脱离行列的最后一个座位,周围的空间十分宽广,而他既不惹人嫌也不会特立独行,自然也是其中一项因素。
入学半年,优毅常常警惕自己要保持低调,避免引起纷争。不涉入任何纠纷——甚至避免被卷入,自己更不会主动去闹事,这就是优毅戒慎行动的第一条守则。
「什么嘛,优毅。态度明确一点啦,你赞成哪一边?」
「虽然我有自己的看法,不过我还是持保留的态度,毕竟根本没有实际见识过那些东西啊。」
向着毫不客气往自己背部一拍的同班同学后藤,优毅只能以暧昧的苦笑作为响应。
这一年以来在东京圈的范围内发生了许多令人人心惶惶的事件。就在上个星期,更发生了毒气瓦斯一口气夺走将近二十条人命的事件。虽然新闻报导将之视为反政府的恐怖行动,但恐怖主义人士居然以KTV作为目标,将客人和服务生一举杀害的说法让优毅实在无法认同。
「难道你也看过『屏息的房间』?」
「那是干嘛用的房间?」
听到平口说了之前从没听过的话之后,优毅摇摇头。
「是一个颇具名气的网站啦!『未经自己五感确认过的事情,切勿妄下定论。当然,这项讯息也包括在内。』上头就曾写着这句话。」
「那你这个现学现卖的家伙又是怎么想的呢?」
「呃……我觉得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啊。」
随便敷衍后藤敷问题的平口,开始谈论起关于『屏息的房间』的话题。
身分不明的站长在网站上发表原创的散文与评论,以及小说等等,就内容的构成元素而言是十分稀松平常的网站,不过内容素质之高,常常被人四处转载引用,预定出版成书的流言也不绝于耳。对家里既没有计算机,手机也只当一般电话使用的优毅谈及知名网站的事情,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虽然也有站长的本尊是职业小说家,甚至是数名作家联合组成的团队之类的传闻,但依照内容的感觉来看,大概是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家伙吧。」
「有这回事啊……那我下次想办法找来看看吧?」
「快去看、快去看。上网用标题搜寻的话就会出现在第一个项目了。」
宛如在夸耀自己的见识似地,平口拍了拍优毅的肩膀。
「……无聊透顶。」
忽然从旁边的位子传来阵冷漠的高音女声。
「……凝到妳了啊,岬?」
「我只是把我的感觉说出来而已。」
看也不看优毅他们,自顾自说话的是班上的岬理绪。虽然座位同为最后,和优毅并邻,但并不代表她就是身材高佻。真要讲的话她算是娇小一族。微微上吊的眼睛配上尖细的下巴,即使在夏天也穿着长袖的冬天制服,却不怎么流汗。整个人发散出一股固执又难以亲近的味道。
即使隔着一层制服也不难看出的紧致身材,与长度尚不及肩的短发。从这两点来看虽然颇有运动少女的味道,但其实不过是个回家社的社员。
「真的是无聊透顶……你们这些人什么也不懂。」
以冷漠生硬的声音说完想说的话后,理绪依旧没看优毅等人一眼就静静地站起身,然后向走廊前进。她挺直着腰杆,步伐自然且固定,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优毅心想,或许她和自己一样曾经习过武也说不定。
「她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嘛。」
「岬会开口说话,你不觉得已经很诡异了吗?」
后藤貌似不屑地瘪了瘪嘴,平口则一脸不可思议地侧着头。
确实,升上高中同班半年以来,坐在她隔壁的优毅从没有见过她和其它女生聊天的印象。上课的态度十分认真,下课时间则什么也不做,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
「那家伙感觉挺恶心的咧,没记错的话,她不是有得什么病吗?」
后藤向着空无一人的位置口出恶言。
理绪常常缺课没来,差不多一周一定会有一天没来上课。过去班导师曾经说明她请假是为了治病或检查,当然她也没参加任何社团或是班级会议。
理绪在同性之间也一样受到排挤,虽然这件事情优毅并不知道。明明身材娇小,却坐在远离同学的最后一个位置,其原因正是因为没人想坐她旁边,那些只想和朋友谈天说地的女生小团体自然而然就把她排除在外。
「搞不好根本不是生病,我看她大概是吸毒或是参与什么奇怪的宗教吧?刚才那模样不是很像受到电波操控一般?」
「……不要因为她有点怪怪的,就把人家说的那么难听嘛。而且她长得挺漂亮的啊。」
「哦?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啊,还真是古怪的偏好。」
「我才没有!我意思是说她的外表看起来感觉也还不错而已。」
被平口逗弄的优毅苦笑了起来。只是因为坐在隔壁所以难免会看到,但并没有特别去注意。
虽然沉默寡书又难以亲近的态度让她扣分不少,但五官整体的威觉也是相当端正。只是在班上认清这项事实的只有优毅一个人。而优毅会留意理绪,也不单纯只因为她是个美女。
彷佛另有隐情而不让人亲近的冷漠态度,这才是让优毅对理绪感到兴趣——不,是找到共同感的理由。
理绪方才走出去的门冷不防被打了开来。走进来的却是班导的身影,平口一伙人慌张地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棹原,你过来一下。」
上课钟声并未响起,下一堂课也不是班导师所负责的科目。抱着一肚子狐疑来到导师的身边,只见年迈的中年教师在凉爽的秋天却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并压低声音说道:
「你家里好像发生不幸的事了,快点回家去吧!」
「不幸……?」
优毅最初联想到的是妹妹的事,不过她今早一如往常的上学,现在应该也在上课中才对。应该不会是遇到交通事故之类的意外。莫非出事的是父亲还是母亲吗?
「详细的事情老师也不知道,总而言之快点回家,知道吗?」
向老师行礼后,将笔记本往书包里塞。一路上边走边试着拨号到父亲的手机,但是话筒只传来『该号码目前关机或是收不到讯号』这样的制式响应,家里的电话也同样也是进入语音留言。
虽然老师说是不幸,但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清楚,在传话过程中被人加油添醋也不无可能。电话语音留言可以正常运作,表示家里并非发生火灾或被闯空门;反正能光明正大跷掉讨厌的数学课并离开学校,也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优毅努力说服自己朝这方面去思考问题。
虽然一连串的不幸念头不断涌上心头,但是现在想太多也无济于事。
这不是出自理性的推测或乐观的态度,而只是一项心愿。
大部分的人,对于自己或家人可能会被卷入事件或意外的风险,总是无法感受到那种切身之痛。就算是在市区内发生了百人以上一口气全数毙命的无差别恐怖行动也是一样。
但是优毅不同,优毅明白在新闻与连续剧上才能看到的邪恶、暴力、危险,平时潜伏在身边,然后突然在某天就毫无预警地袭来,这种没有道理可言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是会发生的。
不,或许该说他拥有这样的经验。
是快下雨了吗?明明才刚过中午没多久,天空就被灰色的云遮蔽,变得一片灰暗。优毅的家位于东京郊外,偏离干线道路的住宅街上,从每站都停的民营电车下车后,趁着雨还没开始飘起之前,他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这位同学……」
被人叫住后回头一望,是一名骑坐在黑色机车上的年轻女性。
和优毅年纪相仿、手抱安全帽,黑色的骑士全身包覆着皮衣。除此之外双肩与胸门还戴着护具,头发是艳丽的乌黑色,而且是这年头少见的及腰长发。
她所骑乘的是川崎KLX250R的重型机车,但对车子没有兴趣的优毅看来,只认得出那是中型的越野车,也是这几年防卫厅为了侦察队而采用的车种。不仅如此,这并非市面上贩卖的样式,而是经过和自卫队同等级的加工改造品。
「在这附近有没有可以加油的地方?」
她的五官可说是相当端正优雅,声音的感觉也很稳重,但是少女的脸上却没有表情,而且从服装上就一目了然,过度整齐划一的打扮也导致整体给人一种如同雕刻或假人般的假象。虽然很美,但令人难以亲近。
这和理绪那种露骨的冷漠不同,是一堵更厚重坚硬的墙壁。
差异——优毅自然可以理解。从这名少女散发出来的不寻常感,并不是感觉或气氛这种暧昧不明的东西。
是味道!
那是由金属的气味与血肉的腥味所混合而成,对优毅而言是绝对无法忘怀的——血的味道。
她是哪里受伤了吗?还是说……
全黑色的服装即使哪里弄脏了也不显眼。但和一身黑的感觉相反,对方的服饰上几乎是一尘不染。
优毅察觉到她所穿的服装也不是一般款式。保护肩膀和胸部的防具同样是深黑色,上头描绘着盾形的徽章。护具和越野车赛所使用的样式回异,比较像是警察的防弹装备,而且形状更为精致讲究。
伸长的双脚和凹凸有致的腰线,让人不由得想象起服装底下那经过锻炼的肌肉所拥有的柔软度。
「怎么了?有听见我问你加油站在哪吗?」
「啊。不好意思。往前直走到第二个交叉路口左转后就是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因为还不是很习惯机车,所以对汽油消耗的状况不是很清楚……」
嘴里虽然表示着谢意,表情却一样维持僵硬的状态。戴上安全帽的少女骑着机车离去,安稳的骑乘架式和「不熟」这两个字完全背道而驰。留下来的只有排气管所吐出的恶臭废气。
优毅稍稍擦了擦鼻尖,方才那不吉的味道被机车废气吹得一干二净,完全感觉不到了。那是错觉吗?或许家里发生不幸的通知刺激着某一部分的记忆,所以才会唤起和现实有所出入的感觉。
甩了甩头,继续朝着自家前进。
回到从祖父手中继承而来,和普通上班族家庭全然不符的宽大房子时,天空也开始飘起了雨。深呼吸之后打开玄关的大门,一声「我回来了!」却听不到任何回应。默不作声在客厅迎接优毅的是父亲与母亲两人而已,在市公所上班的父亲与在外兼职的母亲已经比在远地通学的优毅还早一步到家。
父母两人都在家也就表示——不祥的预感充满了整个大脑。
「难道……智笑美她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沙发上的母亲面对优毅的问题什么也不肯说。父亲脱下西装外套,松开领带微微点头,应了句「等等警察就快来了的样子…」。
打开的电视上正播放着临时新闻。
画面上是优毅曾在照片上看过,具有典雅古风样式的校舍。警察正在隔离门前推挤的媒体。画面所打上的宁幕是『发生事件的淑鹏女子学院国中部』。
『在此重复播报,今天下午一点二十分左右,在东京的私立淑鹏女子学院国中部,发生了一名学生在教室引爆炸弹的事件,估计出担30名以上的牺牲者……』
淑鹏虽还算不上一流的名校,但仍旧有不少名人与企业家的女儿在此就读。新闻节目也强调了这一点,将事情炒作得更加沸腾。虽未将完整的名字播报出来,但似乎某规模庞大的不动产公司社长千金,或是知名评论家的女儿也成了牺牲者。
事件现场是三楼的音乐教室,在那里上课的确实是智笑美所属的班级。教室里没有任何幸存者,这会是遭同学欺负种下的怨恨所导致的犯罪吗?没有幸存者——语带兴奋的女性播报员声音贯穿了优毅的耳朵。
『上课的时候突然传来警报器的声响,巡逻车在操场上停了卜来……然后马上一声碰的巨响……真的好恐怖。』
被数支麦克风包围的学生飞快地描述着,充满兴奋的口气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最先是引爆塞有铁片或小钢珠,极具杀伤力的小型爆裂物杀伤同学,等警察闯入的瞬间便启动了大型的炸弹白杀。警察方面也出现了伤者的样子——这时镜头切换到摄影棚,男性主播淡淡地进行说明的同时,又再度强调有名人或财经人士的女儿成为牺牲者的消息,宛如其它死者丝毫不值一哂。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智笑美会碰上这种惨剧。
三年前才遭逢那样的事件,这回又是——
「优毅……冷静点。」
经父亲这么一说,优毅才注意到自己握紧的拳头正在颤抖着,过度紧握的力量,让指甲咬进了皮肤里。之所以没有感到疼痛,或许是因为过于愤怒吧。
「拜托你冷静下来。详情究竟如何我们还不知道,你发再大的火也无济于事。」
「没事……我没事的!老爸,我不会冲动乱来的……」
调整呼吸后,把松开的拳头搭在父亲的肩膀上。优毅已经长得比父亲还要高大了。
父亲或许是畏惧三年前所发生的事又会再一次重现吧。
但是现在情况和当时不同。就算生气事情也来不及挽回,如果新闻所言属实,杀害智笑美的犯人早已一同死于炸弹之下了。
无论父亲是有多么挂心——即使那只是无谓的操心,这副紧握的拳头现在也没有可以发泄的地方。
「……当初如果送她去本地的学校读书……就不会遭遇到这种事故了……」
坐在沙发上两手遮脸的母亲如此感叹。
「妳是说这是我的错吗?当初赞成的还不就是妳。自己还说比起男女合校,女校对智笑美更有帮助!」
父亲从衬衫的领子上卸下领带并咆哮道。
「我又没有这么说!」
「吵这些还不如烦恼守夜和葬礼的问题……公司方面得请丧假吗?说不定会和其它学生的家属举办联合公祭呢。家长会方面妳处理得如何?丧服要事先准备好喔。」
「为什么讲这种话?智笑美死了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像是在处理公务一样……」
「是啊,没错!她死了!就是因为死了才需要举行葬礼或仪式不是吗?她学校的事情我早都交给妳负责了对吧!」
「过分,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事件里头获救,你却……」
「妳以为我就不感到难过?哭出来事情就能解决吗!」
父亲开始拉高音量跟哭出来的母亲争论。门钤响了,但父母的口角还是停不下来,优毅只好无奈地走向玄关。
外头持续下着雨,站在门口撑着湿淋淋雨伞的,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新闻媒体,而是一名少年。
身高比起优毅矮了半个头以上,肩膀和脖子的感觉也很单薄,浏海则整齐地维持在眉毛上方的长度。端正却冷淡的瓜子脸,有着比模特儿或艺人更有资格被赞誉为如同雕像般的美貌。不过,却感觉哪里不够完整,或者说欠缺安定感;彷佛拼命压抑着某种在内心骚动不安的东西一样,一股紧张感强调着这人的血肉之躯。前面不是排扣而是拉链式的学生服,是不曾在这附近看过的制服样式。
正当优毅露出一脸困惑时,少年为了证明自己的身分,掏出学生手册自我介绍。
「我是创伦学院国中三年级的高出水。你是智笑美同学的哥哥,棹原优毅没错吧?」
看了学生手册之后,才知道少年的全名是高出水勇生。
勇生(Yuuki)——和优毅(Yuuki)的发音一样。
插图020
「嗯,是我没错……」
「请节哀顺变,智笑美同学的遭遇,真的是令人万分遗憾。」
「你有什么事情吗?」
优毅不解地向挺直身子深深一鞠躬的勇生询问。
创伦学院的事优毅心里有数,应该是和淑鹏交流深厚,实行直升教育的男校没错。优毅记得这间学校和淑鹏一样,入学费用和学费部属高档,对高出水这个姓氏虽有印象,却想不起来曾在哪里看过。
「在家逢丧事的时候前来打扰实在深感抱歉,另外关于智笑美同学的事我有点话想说。」
「咦?那你能进来谈吗?只是现在我家里的气氛有点不太好就是了。」
「不用!我只想向大哥……优毅哥说而已,方便吗?」
勇生直视着优毅这么说。一开始他说话打结,优毅判断大概是因为称呼和自己相同名字所产生的困惑;稍稍尖锐的声音,在刻意压低后,明确的发音更加清楚地传达到耳里。
身后依旧可以听见父母亲争吵的声音。
「来的是我的客人,我出去走走马上回来。」
也不知道吵架的两人到底有没有听见,知会了一声后优毅便拿着伞外出。不想去听家里的人彼此叫骂。随手抓来用的,是以前为了躲突然的大雨而在便利商店所买的廉价伞。而勇生所拿的雨伞,则有一个连优毅都知道的意大利高级名牌的小小商标印在上头。
「下雨天还拉你出来真不好意思,不过这也是为了不让其它人听见。这附近有公园之类的场所吗?」
按照勇生所言,优毅把他带往处在住宅街的小型儿童公园里。雨天的下午当然一个人影也没有。因为天气的关系,时间虽不晚但天色却已略显灰暗,银色的路灯照射着被雨淋湿的秋千与翘翘板。
「这种天气长凳也没办法坐,不介意站着说话吧?听说优毅哥是练过身体的人。」
「我是无所谓……要去茶店之类的地方吗?不过有点远就是了。」
「不用。如我刚才所言,这是不容泄密的事情,不想让优毅哥以外的人听到,这里反而比较适合。」
勇生靠近到两把伞的边缘都快彼此相叠。由于雨声的缘故,不如此靠近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反过来说,这样被其它人听见的风险确实很低。
「你说只想跟我讲…那你和我妹是什么关系……?」
「我想你大概没听她提过,我和智笑美同学以前曾经交往过。」
与年龄一点也不相符的成熟态度和稳健的口吻。勇生没有一丝害臊与羞愧。反而是以几近尖锐的、单刀直入的视线看着优毅回答。
「咦……?」
优毅不自觉发出了疑惑的声音。经验过那种事情的妹妹居然会交男朋友,别说感到意外了,这根本是难以想象。
「会感到无法置信也是难免的吧,智笑美同学曾说过,因为自己不擅长和男性相处才会去读淑鹏。证据虽然可能会让你不太愉快,但请看这个。」
勇生接着掏出来的是贴有他和智笑美并肩拍摄的大头贴记事本。彼此相距勉强只有肩膀互碰的程度,智笑美的表情虽低调却是充满幸福的笑脸,反而是勇生看起来显得相当紧张。
「啊,不用了,我相信你啦。」
再怎么样她还是没把详细过程告诉勇生吧。不过即使如此,优毅还是没想到智笑美会轻易地告诉别人关于三年前的事件。对于知道智笑美为何选择淑鹏的优毅来说,也只能认定对方的确得到智笑美相当的信赖了。
「不过我们也才刚开始交往没多久呢。我在创伦担任学生会长,和智笑美同学是在两校学生会的交流会上认识的。」
和兄长同名为两人认识的契机,在数度交谈期间,了解双方皆有想改善彼此学校现况的理想因而关系变得亲密,这就是勇生的说明。
「智笑美总是态度认真又非常努力,比我要能干多了。她一直为了班上有遭受欺负的同学,但自己却帮不上忙这件事感到非常愧疚。」
「是吗……那家伙在家里并不怎么谈学校的事情。父母又忙于工作,我也曾经有过被她逃避的日子。毕竟彼此已经是国中生和高中生了。」
即使暧昧地将话题草草带过,优毅心想其实事情并没有这么单纯。自从那个事件以来,智笑美就疏远着自己,虽然优毅也曾有不想过于干涉的打算。
「智笑美同学有说过喔,大哥曾在自己遭遇危险时伸出援手,就像强壮威风的英雄一样。如果能和大哥一样强的话,一定能将班上……整个学校变得更好。」
「不对!我……才不是她形容的那样。」
优毅从目露钦羡的勇生视线中将头撇开。
解救了她——那是事实没错。但是那个时候,智笑美因恐惧而抽搐的脸孔至今仍深深烙印在优毅的眼里。
那个表情所恐惧的对象大概不只是对方的男性,同时也包含着优毅。因为得救的智笑美没有依偎在优毅身旁,反而像是逃走般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即使如此,勇生清澈的双瞳仍旧紧盯着优毅。
「请不要这么谦虚。她也曾说过,自己现在能开怀大笑全都多亏了大哥的帮助喔。对自己所完成的善行毫不在乎,这样对受到恩惠的人而言不是很失礼的事吗?」
那是不输给滴落在伞上的雨水声般的强烈语气,宛如演说般地口若悬河。
「……往事也该说够了吧?请讲重点。」
对于过度直接触及私事的勇生虽然多少感到一些不快,优毅还是在不客气的口气中力求语调平和地问着。
自己的体格会威吓到他人,拳头里蕴藏着能伤害他人的力量。所以不能引起自己的愤怒。一定得保持心情平稳,随时注意不和他人发生冲突才行。
「我都忘了!请你听听这个,这是上课时,智笑美的同班同学——一个名叫小宫的女生拨来给我的。」
「在上课的时候?」
「不管是创伦还是淑鹏,都不是社会大众所想象那么严谨的学校。因为能以直升的方式升学,态度懒散的学生多得是,而且内部直升组对中途入学的人也普遍存在着歧视。智笑美同学总是说她想一手改变这种校风,只不过她这份心意似乎没能让拨这通电话的人感受到就是了。即使叫她别再打,还是一样在课堂上拨给我……」
「开始送来的是简讯,后来切换成了通话模式,勇生一边不愉快地如此叙述着,一边拿出手机开始播放录音。有着许许多多的杂音,可以听见惨叫声和脚步声混杂的各种声音。
「啊、啊啊!救我!高出水同学!」
在大叫了这么一声后,响起一阵令人发毛的『嘎滋』冲撞音,声音就渐渐远去。手机从持有人的手中滑落了,时而传来的强烈噪音则是手机被踢到的声响。从话筒传来的声音有近有远,恳求与悲鸣与号泣错乱交织,几乎无法清楚听到任何有意义的对话。
即使如此,优毅还是竖起耳朵过滤声音。
「……住手……求求妳……救……」
「不要!别碰我!」
「……妳有梦想吗?有……的愿望吗?」
「智笑美想想办……呜!」
「拜托妳,别杀……」
啪吱!沙沙沙……
最后在令人不舒服的破坏声和电子噪音之下,录音中断了。紧接着传来的是『时间下午一点九分』的电子播报音。最后听见的声音,可以肯定是智笑美没错。
「优毅哥,你有发觉到吗?」
「……这并非炸弹引起的事件吗?」
这不可能是如新闻所言,强烈到无人能幸存的炸弹攻击将所有人全部炸死的情况,而是有人个别地杀害学生。也就是那个以一副沉着的语调,询问着『妳有梦想吗?』这种与状况脱节问题的人。
「我也是如此判断。」
夹杂着雨声,勇生以压抑的声音断言道:
「这件事你向警察报备过了吗?」
如果没有幸存者——也没目击者,连犯人都已命丧黄泉的话,把这些内容和通话纪录一同呈上的话将会是贵重的证据。
「没有,新闻媒体只是把警方的新闻稿断章取义播报出来而已。换句话说,警方不只是没说出事实,甚至有隐瞒真相的打算。后头所听到的爆炸声响,可能也是赶到现场的警察所伪造的吧。」
确实,报导的内容并不自然。
在采访中女学生所回答的是「警报声响起后听到了爆炸的声音。」既然如此的话,为何会没听见让所有学生丧命的第一发炸弹爆炸声?如果是警方攻入后才引爆第二发炸弹的话,犯人本身又是如何从威力如此之高的第一发炸弹中脱困呢?
更何况是在门户紧闭的室内空间。
「这个事件就连警察也不能信任,虽说小宫会拨电话给我而不是打110应该不是深思过后才下的判断,不过就某种层面而言可以说是相当幸运的。」
回想相同学所聊过的对话。
在东京圈爆发频繁、让人难以理解的不自然恐怖活动与多人屠杀、即使没有先行警告便开始射击也没有问题的警察秘密部队、潜藏在都市的猛兽、吃人的怪物……
愈下愈激烈的雨拍打着遮蔽两人的雨伞。
「总而言之,请你来我家里一趟。天气这么差,而且我也想听妹妹在学校的事情。如果不想让旁人听见的话,可以到我房间来说。」
「感谢你的邀请,我也想听听有关智笑美同学的事。但家里正逢丧事,我去没有关系吗?」
「既然你是妹妹的恋人,那也不能说是外人吧?跟我来。」
在客厅迎接从大雨中同家的勇生跟优毅两人并非双亲,而是身着西装的大块头陌生男子。
「啊啊,你回来啦。你是棹原优毅对吧?旁边这位是?」
比优毅更为高大的个子。超过190的身高,有着厚实的肩幅与胸膛,耳朵却溃不成型。显然是有过格斗技经验的人。年龄大约二十五岁左右。将换季稍嫌过早。或许是当作雨衣用的大衣挂在左手,以右手秀出证件。
「我是警视厅的岩切,为了令妹的事故前来拜访。」
岩切耕一郎巡查长,旁边另一位个头娇小的中年男性自称盛本,却不是来自警视厅而是当地警署的警察。
「我们现在正轮流拜访每一位学生的家庭。因为人手不足,所以才会变成这么奇怪的组合。这边的小弟弟是?」
「请别叫我小弟弟!我叫高出水勇生,是就读创伦学院国中部三年级的学生。」
由于被当小孩子看待而且对警察感到不信任,勇生态度强硬地向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岩切刑事回答,然后走进了屋子里头。
「他是我妹的朋友,看了新闻之后来家里探视。」
优毅向自称岩切的警察和双亲一同说明。岩切刑事像是了解似地点了点头,仍旧手拿着大衣不做任何笔记,这不起眼的可疑之处却成了优毅心头上的一根针,让他难以释怀。
「嗯,高出水同学。看来今明两天都没办法进行守夜,让你自跑一趟了。」
虽然勇生在优毅的带领下已经进到了客厅,不过岩切刑事就是一副相当露骨,想把他请出大门的口气,也不顾被害者的朋友或许有可能是重要的证人。
而且现在勇生就握有贵重的情报。
「你说守夜没办法举行是怎么一回事?」
「那可是炸弹攻击耶!遗体的损害相当严重。坦白说,尸体并非完好如初。那不是能让家族看进眼里的状态。而且还需要进行司法解剖呀。」
岩切的眉头间挤出了几道深刻的皱纹。
既然是本厅人员的话,他应该也看过教室的惨状了吧。不是炸弹造成,而是一名女学生所揭开的惨剧现场——优毅的疑惑挥之不去。这个警察,是在隐瞒他所知的真相吗?
「这样的话,遗体还没经过确认不是吗?搞不好她当时没在那间教室里,或者逃出而获救了也说不定,对不对?」
母亲破涕为笑地拉着盛本刑事,红肿的双眼有种空洞的感觉。
但是,优毅十分清楚。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希望,妹妹确实就在那间教室里。因为保留在勇生手机的数据里,有着叫喊智笑美名字以及智笑美本人的声音。
「这个嘛,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啦……不论如何在只完成现状确认的情况下,就连遗体的正确数目都还无法判断出来。现在辨识小组正以DNA鉴定确实人数中,似乎还得耗上一点时间呢。」
岩切代替正因不知如何是好而说不出话的盛本答腔。他所谈及的遗体损害是严重到连死亡人数都无法确认的程度,听起来好像是被搅烂的一团碎肉似的。
智笑美确实就在现场,但是优毅无法向父母开口说出这件事。因为优毅一样也有想紧抓住一丝希望的心情。
「你们觉得她像是会逃课的人吗?」
优毅向那冷淡的声音回头,如同是刻在石头上的生硬表情,勇生瞪着对方父母两人。
「你!你是智笑美的朋友吧?为什么要讲出这种话,」
「妈,冷静点!」
优毅挡在中间制止了发出剌耳嗓音,粗鲁地向勇生揪打的母亲。
「她曾告诉过我,父母把自己当做坏掉的东西一样来对待,只会穷担心,让她也无法敞开心胸。只希望你们能以更普通的态度来对待她,而且智笑美同学说得好像这全是她的错一样。还说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上有阴影,才一直不能让你们感到放心……但明明就没这一回事。」
「你、你这兔崽子,太没礼貌了吧!哪来的野孩子啊!我们可是她的父母哪!」
盛本刑事安抚着发怒的父亲,岩切刑事则是不发一语地站在那里。
「没礼貌的是你们吧,我有一个叫做高出水勇生的名字,正因为是父母所以就能理解小孩吗?你们知道小孩的事情吗?并没有吧,她有感到多么烦恼,但是又多么努力让自己能够开朗活着,你们一点也不知道!请好好认清事实,智笑美同学已经死了!」
「高出水!老爸你也冷静下来,」
勇生的心情优毅能体会,但是他未免也说得太过火了。这位名叫高出水勇生的少年或许天资聪颖又端庄有礼,但是个性也太过于一根肠子通到底了吧。
「高出水……啊啊,难道你是那个海法温特公司的……高出水社长的公子吗?那个人确实是创伦的理事长没错。」
「这和我父亲没有关系。」
勇生微微皱着眉头,回身看着岩切刑事。
听到这句话优毅也想了起来,海法温特控股——是这一两年来,以数件强行收购企业的事件在新闻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公司;旗下设有规模庞大的服务业和消费金融等公司。海法温特这个公司名称,据说缘由是来自高出水社长的名字。
「不管怎样,请你回去,我们家现在可忙得很!」
「好,我今天就先告辞。等正式葬礼的日期决定了,请再通知我一声。」
「滚!我才不想让你这样的人参加智笑美的葬礼!」
「我是智笑美同学的朋友,有资格送智笑美一程。」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这家伙说了算!」
「小孩可不是父母的东西,你们才没有权利规定我和智笑美同学之间的事,我会以亲朋好友而非遗族的身分列席参加的。」
向着最后改用『你这家伙』来称呼的父亲,高出水如此回答。外表虽故作冷静,内心则埋藏着明确的敌意——不对,是轻蔑的态度。
优毅紧追着向玄关迈开步伐的勇生,父母依然待在客厅里没有送客的打算。没错,现在让他远离双亲的眼前是明智的行为,但是他还有事情想问这位妹妹的恋人,至少得约好下次见面的机会、确认联络方式不可。
「你是棹原智笑美的朋友吧?方便让我从头问你详细的事情吗?」
盛本刑事也站在优毅身旁向勇生开口道。
「我没有什么事想向警察说的。」
勇生将手伸向名牌雨伞的同时,忽然门钤响了起来。
「嗯?」
玄关出入是空间不到三公尺宽的狭窄场所。让争执不休的两个人让开之后,优毅没有任何防备地打开了大门。
智笑美就站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问,优毅的脑袋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相同的地方只有那件淡紫灰色的制服而已。可能是没撑伞走过来的吧,长长的头发黏贴在脸和肩膀上,雨滴不断从裙子的下襬滑落,湿透的制服底下依稀可见内衣肩带的形状浮现。
「……妳是?」
会是妹妹的朋友吗?但是诡异的姿态让优毅提高警觉。
「你果然在这里,勇生同学。」
少女不理会优毅径向勇生说话。
「我手机坏掉了,用公共电话打电话到你家,佣人说你一回家就出门了。所以我就想说会不会来这里,果然不出所料,让我在这里找到你。勇生同学想的事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喔。我一直在找你,没办法让自己停止找你,其它的事情我全都管不着了。」
由于湿透垂下的浏海遮着眼睛,无法判读出她的表情。少女只是将嘴角歪斜成不自然的笑容,无视优毅和盛本刑事,自己一个人念个不停。
「小宫同学……?」
勇生唤着眼前少女的姓氏。
「不要,叫我的名字啊,叫我小鶫。你愿意和我交往吧?因为智笑美已经死了,勇生同学恢复自由之身了。而且我比智笑美还要喜欢你好几倍,」
「我应该很清楚地跟妳表示过了,我既无法尊敬像小宫同学这样的人,也不会感到关心,当然也没有交往的念……」
话说到这里,勇生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优毅也跟着倒抽一口气。
小宫,小宫鶫——这名字,不就是打电话给勇生那个智笑美的同班同学吗?这声音不就是在录音里头叫着智笑美名字来求救的声音吗。知道智笑美已经死亡的她,那个时候不是正和智笑美在同一个教室里吗?
应该和妹妹一同死无全尸的少女,为何现在会在这里?就算警方的新闻稿和电视新闻都是骗人的,这个意外和某种事件有所关联是肯定不会错的。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快离开她!」
岩切刑事大吼一声打断了优毅的思绪。
从客厅一跃而出,抛下手腕上的大衣掏出手枪。
那不是手枪,全长超过70公分、有着向下突出的方形弹药匣,外观感觉像是小型机关枪,但也并非来复枪。拥有狰狞的机能美,这是纯粹为了杀人所设计的钢制构造物。
Franchi-SPAS15——意大利制的军用散弹枪。这根本不是日本警察平时使用的武器。
优毅不自觉贴紧着墙壁,与其说是听从命令不如说只是对未曾见识过的大型枪枝心生恐惧;勇生也一样紧贴着墙壁,此时岩切与小鶫间诞生了一道狭隘却足以射击的空间。
这一瞬间——岩切没有任何的犹豫,拙下了单手拿稳的Franchi-SPAS15的扳机。
不受任何抑制,短促生硬的射击音打破了雨声。
小鶫以弯曲着腰部的姿势,撞开了半开的大门被压挤出外头。
射出的子弹并非一般的散弹。若是散弹的话,站在附近的优毅两人绝不可能毫发无伤,这是专门用来对付熊或山猪等大型动物的重弹。
十二口径散弹尺寸的金属块重约三十四克。单只看弹丸的重量,则是四十四口径Magnum左轮手枪子弹的一倍以上。运动能量更能与大口径的来复枪匹敌。
优毅动弹不得。
现在是发生什么事?
这个少女是小宫鶫本人吗?
为何警察使用散弹枪?
为什么没有警告和威吓就突然开枪?
「岩、岩切巡查长?你这是干什么?那把枪又是?」
盛本刑事也恍神地愣在一旁。
「快让开!进到屋子里去,」
岩切正想把大门关上——但苍白的手指插进门缝里防止门锁扣上。
小鶫站起身来,意图再一次进入屋子里。
毁坏的弹丸从少女的腹部无力地落下,穿过门缝滚进了屋内。
「呜!」
身高将近两公尺的巨汉岩切冲撞大门,利用身体的重量以肩膀奋力顶住。
可是少女潮湿的纤细手指却将其推了开来。一点一滴渐渐地,大门很确实地被推了开来。
「岩切巡查长,你在干什么啊,快住手!」
盛本刑事抓着岩切的身体从门边拉开。
「快退下!这家伙不是普通的状况!」
哔叽!
钢铁与涂装胶合板所制成的门板在少女白细手指的力量下,开始磨合、扭曲、龟裂。
或许是回答盛本时注意力分散,大门一口气被打开,岩切也被推飞出去。门轴毁坏,倒下的棹原家大门压住了岩切。
站立的小鶫依旧把一副僵硬的笑容挂在嘴边。被泥巴弄脏的制服上,腹部的地方因破裂而开了个洞口。从洞口可窥见的皮肤是异常雪白,没有红黑色的伤口、没有蓝黑色的瘀青、也没有鲜红的血水。
刚刚之所以会被打飞出门外,是因为子弹无法在肉体上造成伤口和贯穿而停留在表面,能量转而推压在小鶫的身体上。
「你们快逃啊!」
倒在地上的岩切对着优毅等人大吼。
「妳没事吧?」
「老伯别凝事,我是来见勇生同学的。」
小鶫将手放向轻怱大意而靠过来的盛本刑事脸上——一口气将之捏个粉碎。
壮年的刑事在一瞬间失去了头颅的四分之一,以两眼为中心从两边的太阳穴到整个额头,一只小手能抓住的范围就这样被完美地挖开了一个大洞。
皮肤、肌肉、骨头、脑髓……区隔出颜色的构造就像标本一样暴露而出。不规则切面的则是小鶫的手指形状所造成的。
「啊嗄……?」
或许是还想说些什么,也可能只是失去大脑的脊髓所引发的生理反射。从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曾经是盛本刑事的肉块就这样躺下、溅出一摊血水。
被血水所溽湿的小鶫的手。使优毅回想起「那件事」。
「啊、啊啊……哇啊!」
勇生发出惨叫跌坐在地上,在走廊上往后退。像是错过了什么一样,优毅的双亲终于从客厅走了出来。
「咿!」
眼见惨剧的情景,母亲紧依着父亲跌坐了下来。
「我是岩切!目标在我这边,马上叫猎人过来,」
对着无线对讲机呼叫的同时,岩切再度拿起散弹枪,但是却无法发射。
优毅的双亲就在他和小鶫的延伸轨道上。
「你们是智笑美的爸妈对吧?我讨厌你们。其实我很讨厌智笑美,所以我也讨厌把智笑美生下来养育长大的人,如果智笑美不在这个世上的话,勇生同学就是我的东西了。」
小鶫伸长了双手,左右手分别触碰了优毅的父母。
「妈妈,爸爸!」
优毅发出一声大吼,反射性扑了上去。对准小鶫的后脑部挥出握紧的拳头,但一瞬间他感到了犹豫。
这样好吗?揍人也无所谓吗?即使是为了保护重要的家人,用这只手打伤对方也是可以原谅的吗?
如果所学的是柔道的话,还有可能在不造成伤害的情况下制服对方,但是凭优毅所习得的半吊子空手道,除了制造伤害外再没有其它手段了。
伤害少女,四处飞溅的血液污染了双亲的脸。畏缩的父母就像那一天的妹妹一样,用冰冷猜忌的眼神看着优毅——如此这般的想象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即使如此,加速的拳头还是没有停下。
穿着和妹妹一样的制服、和妹妹不相上下的年龄、和妹妹大同小异的纤细身体,一记直拳向着这样的少女后脑杓飞去。
命中——就只是这样而已。
立刻收回拳头的优毅手上,留下的是奇妙的触感。既像是不怕赤手空拳殴打的钢铁壁面,同时又像殴打软绵绵海绵般的感觉。
「啊咕!呜嗄啊啊啊!」
一边发出抽搐着喉咙的奇怪声音,优毅的父亲就像木乃伊般逐渐枯竭。皮肤转为褐色干枯、毛发掉落、西装从身上滑落而下。母亲早干瘪成像枯木一样扭曲崩落。
优毅在满脑子混乱的情况,半本能地从玄关大厅朝着屋子内部后退。
「你也过来!」
就算浑身颤抖,还是尽力站起身的勇生,优毅抓着他的领子往客厅方向拉去。
「智笑美的大哥?对了,就问你看看吧!反正这问题向大人说也是白费唇舌。大哥,你怀有心愿吗?有什么哪怕抛弃性命,变得不再是个人类也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一边询问着,小鶫一边缓缓抬起了手。拾起那只被盛本刑事的鲜血所染湿、以离奇的方法杀害双亲的手。
「离她远一点!快逃啊!」
岩切发出嘶吼并以散弹枪射击。
第二发、第三发——弹匣中的六发子弹全数射出。
能将猛兽立刻击杀的十二口径铅弹之冲击力道使目标激烈摇晃,虽然让小鶫踉舱了两三步。但还是没能嵌进她的皮肤里。子弹不是被反弹回来,而是停在皮肤表面一瞬间,然后就直直落下。她的身体并不是单纯只有阻挡着子弹,根本是连整个物理法则都无法通用。
「勇生同学,和我在一起嘛,智笑美已经不在了。」
小鶫一面滴落着雨水与血液,一面一步接着一步地靠近勇生他们。直接穿着鞋子来到走廊,把开着未关的房门从门轴上扯下后踏进了客厅。
「走开,别过来、怪物!」
「走开……别过来,怪物……你这是在向我说话吗?果然不是智笑美就不行吗?」
「是啊、没错!滚开,我讨厌妳!」
「笨蛋!随口附和她就好了!要是恼羞成怒的话这家伙会……」
岩切向做出宣言的勇生嚷嚷着扑了过去。
「讨厌我?因为是我所以讨厌?我有那么讨人厌吗?只要不是我谁都好吗?勇生同学就会喜欢吗?」
虽然说起话来完全不带一丝感情,但是音量却已经大如凄厉的惨叫。
小鶫的身体一抖一抖地抽搐。肉块发肿、湿掉制服下的肩膀膨胀了起来,撑破淡紫灰色的衬衫,暴露而出的发胀蓬松肉块瞬间改变了形貌,变成了人类的脸。
变成了优毅和勇生都十分眼熟的、智笑美的脸。
原先的头部也开始膨胀、崩坏,一飞而出数根长形肉色触手的前端上头,附着比本尊小上一圈的智笑美脸孔。制服破裂露出一身内衣的少女上半身上,伸长的脖子就像是蛇一样舞动旨。
「勇生同学!」
「勇生同学!」
「勇生同学,」
「勇生同学!」
「勇生同学!」
「勇生同学!」
数张带着扭曲媚态表情的脸,呼唤着勇生的名字。
「不、不、不要喊了……不要喊了——!」
面对这绝顶反胃的情境,勇生发出惨叫。
「你们两个都闪开!」
岩切刑事丢下空无一弹的散弹枪,从挂在西装内侧的枪套上拔出手枪。
M1911A1-MIL-SPEC(一种美军制式手枪)以CoIt公司的Govenment型手枪为原型,取Springfield-Armory公司的零件所改良,形状粗犷结实的自动手枪。这是美国海军和FBI也广为使用的枪枝。
但是有枪却开不得。因为优毅两人近在咫尺。
「勇生同学、勇生同学、勇生同学、勇生同学!」
长着智笑美面貌的脖子,朝着岩切刑事一直线伸长。智笑美的脸张开了血盆大口,不知何时。本尊所不可能拥有的尖牙长满了上下两排。
「呜!」
有五公分长的牙齿猛烈剌进岩切闪避不及的大腿。长裤上渗出了鲜血,岩切朝着咀嚼自己大腿肉的头部,于近距离发射45ACP弹。
像是被向下挥击的锤子殴打似挨枪的头应声弹开,受到撞击的地板上出现了裂痕。
一般和恐怖主义份子或麻药组织枪战的时候,颇受人爱用的九厘米帕拉贝伦(Parabellum)口径子弹的「护身用」副武器,虽然有充分的贯穿能力,阻滞力(SstoppingPower)却不足,所以岩切这把不符合潮流的枪,足以大口径借着爆发力将敌人向前击倒为目的的手枪,打击力十分强大。
不过,怪物仍旧毫发无伤。
即使受到了冲击,子弹本身却没有发生作用。
「堕坏确认,请尽速前来!」
急速接近的警报和引擎声在棹原家前面停了下来,一群武装团体湿着靴子从被破坏的大门直接闯进。
这并非岩切的呼唤让他们感应到了,而是收到联络后加紧赶路的部队终于抵达。
人数有四人,全员都穿着外观状似赛车手的深黑色紧身套装,胸部和肩膀也装备有黑色护具,头戴深色面罩的安全帽保护头部。全员身上的共通点就是仿照短剑所描绘在胸部和袖口的象征图案。唯有个头比较小的两个人身上的防具另有个人的标记。剩下的两个人虽没岩切的块头那么大,也是身体锻炼结实的成年男性。
「棹原同学,快离远一点!」
「咦?」
将体格不错的男人推开,突然闯进客厅的人物叫着优毅的姓名。护具上画着星星的标记,从身形来看是女人的身材曲线,而且十分年轻。
听到耳熟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优毅不禁注视对方。
但是比起声音更引入注意的,是她们的造型打扮,接着是拿在手上的枪。
黑色的服装和防具与在车站前遇到骑着机车的少女是一模一样的。
而且她拿在手上的枪械,乍看之下和大型的左轮枪(Revolver)颇为相似,可是预装子弹的转轮有三个,而且彼此被错装开来。
而另外一人,绣有拉弓射手标记的男子,手上的东西也很异常。虽然枪口是对着正前方。枪身在途中却几度变形扭曲,枪械的主人身形是属于少年的体格。
不管是哪一把枪都和岩切所持有的散弹枪或手枪不同,并不具备合理的机能性。就像完全不懂枪械构造的小孩,凭着天马行空所描绘的枪枝和前卫艺术家的想象融合起来一样,虽然无庸置疑那是一把枪,却是实用的枪所不可能会有的形状。
也不管自己和变成怪物的小鶫之间有其它队员存在,年轻的男子扪下了扳机。
干涩的发射声,从枪口射出了一道光。
白色的光线画出一道不可思议的轨道,避开优毅直接击中了怪物。
「勇生同学!」
这是惨叫声吗?
肩口撕裂开来,肉片和体液四处飞溅!那是体液而不是血液,颜色为浓稠的黑色。
「换我来!」
三个并列的黑铁色弹巢就像吃角子老虎的滚轮一样各自转动,然后同时静止。被少女枪械发射的子弹命中之后,小鶫的身体表面覆盖上一层白色的冰幕。连细微的死角也难逃结冰。这不是幻影,而是手枪应该不可能发射出来的,货真价实的冰,优毅的脸颊上也感受到了那股寒意。
「趁现在,优毅同学快退下!」
「妳是……岬吗?」
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个声音就是教室里和自己座位并邻的岬理绪。但是难以把她平时总是一个人闷不吭声的模样,和眼前一身武装与怪物对峙的样子联想在一起。
「布里凯莉玛(Pulcherrima)、里盖尔(RigeI)!你们两人都太靠近了!先行后退!」
身上没有个人标记的男性大声叫嚷着,并握着手枪。
和岩切相同的Franchi-SPAS15。他使用的是『普通』的枪械。如果在这个地方挥舞着军用散弹枪能称得上『普通』的话。
「勇—生—同—学—!」
冰块碎裂所露出的小鶫肉体,因为寒气皮肉冻成了红色并受到了伤害,受伤的地方往上翻起并进一步改变形貌。
不只是手脚,就连身体也没保留原本的形貌。无数只皮肤色的蛇互相缠绕,状似痛苦地扭动着;那些蛇的头部全是智笑美的脸,长着尖牙、伸长着舌头、两眼失去焦点朝着不同的方向露出笑意。笑容侮蔑的智笑美。
人面蛇聚集在一起,直径将近两公尺的肉球向上膨胀几乎快顶到客厅的天花板,电视和橱柜都被压得粉碎。
「哇啊啊啊啊!」
优毅拉着勇生的手想要逃走,但是一回身立即碰到一扇玻璃窗,而他颤抖的手没办法顺利解开上面的二重锁。
过去明明有着能将他人制伏到奄奄一息的力量,可是在自己遭逢到危险的时候却无法采取有效的行动,这种无力感更加深了优毅的焦虑。
「勇」、「勇」
「生」、「生」
「同学」、「同学」、「同学——」
无数的脸一边展开疯狂的女声合唱,一边摇曳摆动。其中的一张脸袭向了枪型歪曲的少年。
「这个怪物!」
形状怪异的枪射出一道光线,然后子弹飞射而出。
一发、两发。接连地命中,留下两道弹痕。
不过蛇形的长颈并未就此停下动作。
在发射出第三发前,射于突然跪倒在地无法动弹。匕首般向前伸出的牙齿剌进了安全帽和衣服间的空隙里,鲜血随即喷出,射手倒地不起。智笑美的脸就这样一把咬住。把发出痉挛的身体抛了出去。
当少年撞上焦虑不安的优毅时,早已是气绝身亡的尸体了。优毅一碰,他的体重十分轻盈。可能是怪物的牙齿切断了扣环,安全帽掉了下来;从中所露出来的脸庞。不出所料是和优毅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
但是他的脸并没有因为死亡的苦痛而产生扭曲,反而是异常地表情松缓,忘我的微笑。
近在眼前的血腥味钻进了优毅的鼻孔。
他迅速地护着勇生,不让尸体进入他的视线范围。
「呜!」
理绪枪上的弹巢再度转动、然后静止。
这次射出来的子弹产生的不是冰,而是火焰。缠在小鶫身上的破碎制服转眼起火燃烧,变成了焦炭。虽然四周的墙壁也受到波及起火,纠缠在一起的肉块却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火势也蔓延到了身旁的窗帘上,优毅慌忙地想远离火苗。可是也没办法靠怪物太近,最后只能被迫躲到房间的角落。
「笨蛋!有人会在房子里头放火的吗!妳能不能灭火?」
「啊……我试试看。不,我一定能成功灭火!」
在挨了神情痛苦的岩切一阵骂后。气息异常粗野的理绪如此回答着。她将护面的面罩向上掀起,外露出满布汗珠的脸孔,正因发热而满脸通红。
这不单纯是因为激烈运动的缘故。她的眼眶呈现湿润,而且焦点模糊不清。
理绪将视线对准着火的墙壁,拿稳了枪。弹巢又再次发出喀吱喀吱的声响开始转动,设定在特定的位置上。
「呜……啊啊……啊哈!」
按下扳机的瞬间,理绪发出了万分激动的声音。既像是住作梦,又像是在大笑一样从张开的嘴里溢出温热陶醉的气息。
水蒸气溢满整个房间,火焰于剎那间消逝。原本燃烧的墙壁被一层霜覆盖着,窗廉则冻成硬梆梆的模样。
就在这时理绪也跪了下来——不,该说是一屁股摔在地上似地跌坐了下来,两膝不成体统地张得大开。
插图035
没有个人标记的两名成员挺身站在优毅和勇生身前持续开枪射击,但是其中一人也被智笑美们的尖牙袭击而失血,痛苦地蹲下身子。岩切刑事也越过黑衣男子的肩头开枪,怪物只是感觉不快地缠绕着脖子。看不出有对牠造成伤害的模样。
妹妹突然地死去、发射散弹枪的警察、眼前的怪物、一身武装的同班同学……所有事情都不合常理,无法理解。
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有优毅能做出判断的事情。
现在,自己一伙人正面临生命的危险,理绪与死去少年所使用的枪械,对于那头被散弹枪直接打中也面不改色的怪物能发生作用。
此外,那头怪物是无法饶恕的存在。
对于亵渎智笑美姿态的敌人所产生的愤恨,超越了求生的欲望与面对死亡的恐怖,于一瞬间凌驾了束缚着优毅的暴力忌讳。
「咦?」
但是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的少年手上却不见枪的踪影。虽然尸体还是维持着手握握柄、食指卡在扳机上的形状,但是却四处不见那把变形的枪枝。
那把枪到底在哪?因为这名少年才刚使用过,所以保险装置一定是打开的。只要能扣下扳机的话应该就能发射才对,即使自己是外行人,只要能在近距离用炮火猛攻的话一定能奏效。
无助地在地板上茫然寻找武器的优毅,碰触到陈尸在地上少年的手。
指尖上有着像是触碰到针头一样的触感,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背脊流窜而上。
原先包覆着少年手掌的黑色手套居然分解成细微的纤维,且如同水丝顺着玻璃表面落下一样流到了优毅的手上。
不对,这样的形容并不正确。因为黑色的皮膜是违反了地心引力攀附上来的。
黑色的材质连优毅的手指也完整包覆,形成了手套的形状,甚至保有缝线处。没有使用丝绸和皮革也没有上油涂装,泛着奇异光泽的手套,就像里面缝有天然蚕丝似地,随着光线的不同,交错闪烁的线条浮现出来。
外观就和神经的示意图还有精密的电子回路极为相似。
对再度发生无法理解的事件感到困惑的优毅,手掌发出了热度。自然握住的拳头发热作痛,从内侧萌生出的「某样东西」开始压迫着优毅的于指。
「啊!啊啊啊、啊啊!」
手心中有一把手枪出现了,就如同『出现』两字字面上的意思,从无到有的实体化,将近三公斤实实在在的重量让优毅的手垂了下来,他不经意地伸出左手辅助支撑。闪烁着黯淡钢铁色泽的枪体、长度约有四十公分的粗大方形枪管、完美符合优毅手掌大小形状的握把、枪体上找不到圆筒形的转轮。乍看之下的印象是把大型的自动枪。
和少年所持有的变形枪枝并不相似,这是把外表更为诡异的枪。
应该是击锤存在的位置上,有副巨大的「锁」被组装着。可说是介于南京锁和号码锁之间的混合体,复杂地交错形成的构造物。不仅如此,枪口被状似熔化的铁给阻塞住,简直就像在抗拒发射子弹一样。
「这是……枪吗……?」
「棹原同学,你能召唤出<幻枪>吗?射牠!射那只怪物!快点!」
依旧坐在地上的理绪喘着气大声叫道。
「勇勇勇勇勇勇生生生生生生!」
缠绕成球状的肉块缓缓地接近,身上没有徽章的两个人所射击的散弹枪,只能一时止住牠的脚步。
优毅听从理绪所言,站起身来有样学样地举起手枪,对准幻化成怪物的小鶫。
不过扳机却怎么样也压不下去。虽然已经用力地按压,却还是被牢牢地固定住动也不动。
寒意!
扳机稍微滑动的那一瞬间,一股奇妙的感觉袭向优毅的身体。后颈部附近产生的麻痹一眨眼间往四肢的末端窜流而去。
就像忍耐许久的尿意获得解放一样,又或者说如同自慰时射精的瞬间。和最为高潮的刺激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降临那种感觉类似,一种强烈又甜美的快感。
和意志或感情完全无关,是直接地、没有顾忌地,靠着一股作气,直冲快乐神经的冲击。
优毅惊觉自己单膝跪了下来。
是在什么时候腰和脚虚脱无力的呢?
这个快乐的感觉是什么?是枪给予自己的吗?
好想用这把枪开火。
想把压抑、混乱、翻腾不已的东西一举解放、想射出让自己感到舒畅、想破坏站在眼前的敌人——冲动占据了整个脑子。
保险装置有锁上吗?优毅如此想着,尝试套弄那个奇怪的「锁」,但是发现不到任何像是开关的玩意儿,焦躁的指头颤抖地抓扒坚硬的表面。
「你不会开枪的话就让我来吧,借我一下!」
勇生伸出手想从优毅的手上夺取枪枝。在面色铁青的脸庞上所张开的瞳孔充满着意志力。那是一股忍受着恐怖、紧咬牙根、强迫驱使着感到胆怯、打算一走了之的身体做出行动的精神力量。
哔叽!
勇生和优毅的手触碰的那一瞬间,手套发出了脉动。
在那冲击之下,优毅取同了自我的意志。想开枪、想射击、还想再更使劲地拙扳机的冲动逐渐冷静了下来。但是并没有完全压抑住,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刚好一半一半的感觉吧。
如同心脏一样跳动的手套上头,表面的薄膜犹如脱了一层皮一般,漆黑的颜色产生了分离,向着勇生的右手感染而去。和优毅当时的情况相同,没有厚度的漆黑影子攀附而上、开始立体化,在勇生的手上诞生了新的手套。不光是手套,不一会功夫连枪械——理绪所说的<幻枪>也显现而出。
和射击会拐弯子弹的变形枪与被封印的大型枪皆不相同,又是全新的造型。
回转式多管机关枪——格特林机枪(GatlingGun)缩小成手枪大小的形状。不过,五根枪管各自的长度和宽度都不尽相同。
这又是一把不可思议的枪械。
「呜、呜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勇生扣下了扳机。
形状不一致的枪管开始旋转,枪口闪烁着断断续续的闪光。
命中、命中、命中!
在弹道的尽头。怪物的皮肤被打得皮开肉绽,交缠在一起的蛇体其中一只遭到碎尸万段。攻击确实发挥了功效。但尚不成致命伤。
「啊呜!呜啊啊!嗯、嗯!」
三发、五发、十发——勇生持续射击着。
腰杆直打颤,半张的嘴巴就像太热天的狗一样呼出一丝丝的热气。
和优毅感受到的属同一性质,但是更为强烈的感觉正袭击着勇生。
理绪会露出一副高昂的表情,持着变形枪的少年会跪倒在地,死了之后更露出愉悦的表情,全是这把枪搞的鬼。
「呜,喔嗯嗯嗯嗯嗯!」
肉球因发散性的伤害导致形体开始崩坏塌落,却仍一面向前逼近。
不管优毅怎么使劲用力,扳机依旧纹风不动。
勇生也到达了极限。放下<幻枪>跌坐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快逃,动作快!」
重新站起身的理绪再次举枪——举起了她所持有的<幻枪>。
三个弹巢开始旋转,射出了非火非冰的子弹,着弹点的肉块爆裂了开来。
可是怪物的行动并末停下。
「找掩护!避难优先!」
手枪弹药射尽的岩切拖着受伤的脚大叫道。黑衣装扮的男子也拖着倒下的同伴朝着玄关打算离开。
优毅也想逃离这里。只要这把枪无法射击,那他也只剩逃走这个选择了。但是下半身却使不上力——一心想射击时所沉浸的快感让腰腿虚脱无力。而成功射击出的勇生所感到的脱力程度更在优毅之上。浑身虚脱、精疲力尽,只能勉强维持张开眼睛瞪着怪物的状态。
不仅如此,在出口前方还有蠢蚕欲动的人面蛇块挡着去路。
「我是布里凯莉玛!堕坏的尸人太过强大!里盖尔被干掉了!」
里绪对着无线电对讲机呼吸错乱地叫着。她也处于勉强以膝盖撑起身子,无法跑步逃走的状态。
「yyyvvvgggggg……gggggg!」
怪物的嘶吼已经听不出是人类的语言了,因勇生与理绪的枪击而形成的伤口所滴下的液体,和一般血液不同、飘散着腐败的气味。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优毅曝出了一声惨叫。
自己将要死在这里吗?被蹂躏妹妹尊严的怪物牙齿刺进身体、就这样在不明白家人是为何而死的情况下死去。
一身锻炼过的本领毫无用武之地,于手上诞生的枪就这样一次也没派上用场而死去……
在懊悔不已的优毅背后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
冲破客厅的落地窗,一台机车从院子飞了进来。
那是似曾相似的,漆黑的川崎KLX250R。
身穿和理绪相同黑色装备的骑士划过一道惊险的甩尾从车上一跃而下,机车就这样倾倒着一路滑行,猛烈地撞上怪物后停了下来。
「gyvvvv!」
新敌人的现身使怪物停止了动作。
回身张望的优毅抬头看着解救了己方一伙人的人物。
「你们没事吧?」
黑色长发的少女抛下潮湿的安全帽,在怪物的面前露出高贵美丽的脸孔。她的表情上没有畏惧,没有愤怒,也没有亢奋,只是以漂泊的眼神注视着身上带有一串和自己同年龄层少女脸孔的怪物。
没有错,她是在车站前遇到的那个少女。在这个距离之下可以清楚地判别出。描绘在胸前护具上的盾形徽章图案是落泪美女的脸庞,雨滴从徽章的上头滑落而下。
「贝妮朵拉堤(Benetnasch)!」
岩切刑事和理绪一同叫唤她的名字。
即便是口说同一个字汇,但是包含在两个人声音里头的感情却是截然不同。听起来感到一丝安心的语调虽然是一致的,不过岩切是语中带有苦涩,而理绪则是混杂着像是忌妒一样的感情。
「已经没事了,交给我吧。」
贝妮朵拉堤举起了被黑色手套包覆的双手后,空中突然出现了武器。一把银色的刀刃,接续在比她还要高大的长形刀柄前端。
长枪、不,是薙刀吗?——优毅马上改变对这把武器的认识。
那个刀刃是刺刀。
看起来只是一般刀柄的东西,其实是全长将近两公尺的来复枪。只不过长型的枪身和握把以及枪托延伸为一直线的缘故,就枪械而言是难以使用的形状,刺刀也并非单纯的匕首,而是让人联想起劈柴刀的巨大造型,就连枪管前端的准星也像尖剌一样又长又尖地突起。
枪体上随处可见精致伊斯兰叫样式雕刻的这把武器,宛如是海盗所使用的燧石枪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对战车用来复枪、以及中世纪城门卫兵手拿的长戟这三者的融合体。
贝妮朵拉堤轻轻挥舞这把感觉既禁忌又优美的武器,从优毅一行人的旁边擦身经过来到怪物的面前,雨水让她身上的衣装更增添了一层艳丽的光辉。
「放马过来吧,尸人。我是为了歼灭你们而存在的。」
沉静、但是又满怀力量的宣言。
尸人——这是优毅第一次听到怪物的名字。
「vvvvvv!gggggggg!」
闪!
刀刃向着疯狂咆啸的怪物驰骋而去。
一只蛇的身体被切断,智笑美的脸摔在地板上。浮现苦闷的表情后,脸孔转化成乌黑的色块崩坏了。
贝妮朵拉堤以尖长的刺刀切割着异型的肉块,将牠节节逼退。
无庸置疑——优毅搞懂了。她所持有的超长来复枪和配件上的刺刀,都和自己手上的枪是同质的。
能打倒不可思议怪物的不可思议武器——这就是<幻枪>?
怪物——尸人伸长数根脖子袭向贝妮朵拉堤。长着智笑美相貌的脸,每一个都张大着几乎快撕裂的血盆大口露出牙齿。
但是贝妮朵拉堤甩着头发以最利落的步伐回避尸人的猛攻,用刺刀将脖子接二连三地割断。丝毫感受不到长柄武器在狭小屋内战斗的劣势,动作既华丽又精确。
斩!
将剌刀高高举起,大刀挥下,左右横扫,由下往上切割。
尸人接连失去了八条颈子。
这对牠究竟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并无法估计。
因为这个交错缠绕的身体是由无数的颈子所构成的。
「……让我来!」
倚着墙壁撑起了身子,理绪举起了<幻枪>。但是三个弹巢的回转非常迟缓而且显得不规则。
「退下,布里凯莉玛。妳现在的状态没办法再开枪了。」
贝妮朵拉堤小小的嘴巴张了开来,冷静地告知着。理绪心有不甘地啧了啧嘴,然后就这样把肩膀靠在墙壁上。
「yyyy、gkgkgkgk、nvvvvvv!」
「从这世上消失吧,尸人。」
贝妮朵拉堤重新举起了<幻枪>。
右手放在握柄,枪托底板紧贴肩膀,左手则支撑着枪托。握柄的部份对折弯起,枪托和枪管位置几成平行,原先并不起眼的扳机从内侧缓缓升起,在弹跳而出的护弓遮蔽下受到保护。枪机自动解除,尖剌状的准星折叠了起来。
从长戟的造型摇身一变,变形为适合射击的来复枪造型。这让架起全长将近两公尺长武器备战的姿势显得更为不寻常——同时又美艳夺目。
贝妮朵拉堤扣下了扳机。
闪光在枪口爆裂。枪声大作,空气剧烈地摇晃着。
「勇生生生生生生生生生生!」
尸人——小鶫——智笑美的脸孔嘶吼着名字。
那是出自对勇生的眷恋,还是死到临头的悲鸣呢?
抑或是不具有任何意义呢?
在肉球的中央,一个巨大的洞穴被掏空开来。许许多多破碎而去的智笑美脸孔掉落在地板上,露出空洞的眼神和如同金鱼一般张开的嘴巴。四处飞散的碎片和黑色体液不一会就蒸发消失,本体也崩塌碎裂化为黑色黏土状的团块。
腐败的臭味弥漫四溢。
棹原家的地板在尸人幻化而成的污泥,和黑色武装集团踩着湿鞋入侵的双重污染下整个脏乱不堪。
「十九时三分,状况结束。成功歼灭一只尸人。」
「……妳这个人,真的很会挑时间出来捡现成功劳耶。」
针对冷静地对着无线对讲机进行报告的贝妮朵拉堤,理绪心有不甘地讽刺。
「只不过是我尽速赶来之后,刚好碰上这个时机而已。你们的状况我早就心里有数了。」
被称为贝妮朵拉堤的少女指着理绪所拾起的安全帽侧边——所夹带的CCD摄影机的镜头部分,然后便拾起机车,朝着刚刚闯入的庭院离去。
「等……等等,谢谢妳救了我们一命。」
勇生边拼命调整呼吸,边向贝妮朵拉堤行鞠躬礼。优毅也跟着低头行礼。但是少女则是连头也不回。
「棹原同学你还好吧?放松右手的力量。虽然需要一点诀窍,照这样做<幻枪>就会消失了。」
理绪一面实际表演一面说明。本来在她手上的三连环圆筒枪转化成半透明消失了,犹如电影的特效一样。
虽想依样画葫芦,优毅的手指却僵硬地无法从扳机上移开。
「优毅哥你试不出来吗?」
勇生一点就通,马上让<幻枪>消失了形体。不过仍对自己身上所引发的现象感到不可置信,一直重复着手心或握或开的动作好几次。
「啊、啊啊。」
以左手将僵硬的右手手指一根一根拉起后,手上所承受的重量渐渐地减轻。在拉开小指时,钢铁的块状物变成了半透明,外观也变得模糊粗糙然后消失,一开始即不曾存在的东西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只留下那副黑色的奇异手套。
即使打算把手套脱下,感觉却难以松动。就好像已经和皮肤相黏一体化了一样。虽然想用蛮力将它扯下,结果仍没有成功。
「优毅哥请冷静一点,手套上有防滑带。」
经勇生提醒,优毅才注意到手背的地方有条带子系住了底部。虽然这是以奇怪的形式在手上产生的东西,样式倒是和普通的手套没有两样。
优毅脱下手套看着自己的手。上头没有新生的伤口或瘀青,练空手道所长出来的拳茧也完好如初,是那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手了。
激烈的虚脱感从头部到指尖一路倾泄而下。这是和快乐与焦躁两种心情呈正反两面,一股莫名的心虚,令人无法平心静气的无力感。就像贯通身体内部的灵魂堕坏崩毁了一样的感觉。
心怀不安地按住胸口,心脏的跳动十分快速,但是对自己生命的感受却越来越不实际。
「棹原同学和那边的小弟弟都能召唤出<幻枪>呢。或许以后能一起并肩作战吧,请多多关照。」
理绪绽放着正教室从未见过的开朗笑容和温润双瞳,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优毅一头雾水地空手回握了理绪。
与其说温暖——用火热来形容还比较恰当,手就像在发烫一样。
「很感谢你们的帮忙。但是请别用小弟弟来称呼我,我有一个好端端的名字,叫做高出水勇生。」
勇生站起身子,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脱下了黑色手套,也向理绪握手。他的呼吸也和优毅一样还是十分纷乱。
「他们是妳的朋友吗?不过还是别泄漏太多关于我们的事情。」
「有什么关系呢,岩切先生。他们两个都能召唤出<幻枪>耶!身为贵重的猎人,应该力邀他们加入<STAB>成为一起并肩作战的同志才对!」
斯达普——这就是理绪一伙人组织的名字吗?静下心一瞧,每个人身上都有的仿短剑设计徽章上,都有着<STAB>四个字。
STAB——这个字所包含的意思是,用刀子刺人、使人为之断气、暗杀。
「这不是妳能决定的事情,要看他们当事人还有总指挥长的意思。」
被完成紧急止血的岩切这么一指责,理绪闭上了嘴巴。
等大家注意到外头的时候。雨势已经转趋强烈且持续下了好一阵子,数个警笛的鸣笛音划破雨声,从远方向这里接近。
「那么…棹原优毅同学和高出水勇生同学,请两位和我们一起走吧。因为正如你们眼前所见,你们被卷进了非比寻常的事件当中。高出水同学的家人会由我们这边负责联络。」
即使伤口隐隐作痛,岩切还是挤出笑脸询问。优毅只是点头示意,勇生则明确地大声回答出「好的」两个字。
「我们很清楚这是一件不得张扬的特殊事故。但是,事情完全没有说明的情况下也无法就此接受。既然我们是当事人的话,就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才对。」
面对岩切丝毫不感畏惧,勇生挺身直言。思考井然有序,态度没有一丝的迷惘,这是优毅学也学不来的事情。
没多久数名穿着制服的警察现身,将死去的两名队员和盛本刑警拾上担架,盖上白布后运走。
「猎人里盖尔和强袭班的南队员阵亡了。以及负责带路的地方警员——盛本刑警同样不幸身亡。一般民众的被害者有两名……是的,据分析尸人是在淑鹏的事件当中所咸染的小宫鶫。另外,发现有两名可能是新猎人候补的民众。」
从受伤的岩切和理绪口中接获报告的警官,以平板的语调向着无线对讲机叙述着,听起来好像死了四个人一点也不是问题一样。
紧接着出现数名身着白衣的人,拿出镊子伸向化为污泥与腐液的尸人痕迹。另外还有拍摄存证照片,和把变成木乃伊的父母的碎片捡进培养皿的人。明明是如此不寻常的尸体,大家却不抱任何疑惑只是若无其事地进行手上的工作。
「在那之前……」
身上没有个人标记的黑衣队员逼近优毅两人的身旁。
「先由我们保管那个手套,现在你们还没有拥有那东西的权限。」
听从黑衣人所说的,优毅递出了黑色的手套。
这是极为强力的东西。连那个怪物都能为之打倒,而且同时还是个会把快乐强加于使用者身上的玩意儿。强烈的吸引力和生理上的厌恶感,不管是哪边也好,感觉都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程度。既然如此把这种东西交给别人保管还比较好。至少在这个时间点上是如此。
但是勇生的反应却不一样。
「如果我回答NO的话你们会怎么做?」
勇生把右手的手指伸进手套询问着。若就这样一口气套上去的话,<幻枪>就会出现。
「虽然情非得已,恐怕就算得用上蛮力我们也会限制你的行动。因为可不能放任危险的武器在外头自由活动哪。」
队员举起了和岩切相同的手枪,手指头正扣在扳机上,他是来真的。在头戴安全帽的队友的眼色指使之下,理绪虽心生困惑但还是戴上了手套。
「……我不是当真的。只是形式上的发问而已,我会遵照你们的指示的。」
勇生保持一脸严肃的模样把手套交了出去。队员仍旧维持右手持枪,用左手收下手套后,交给了一旁的制服警察。铝色的箱子打开之后,除了优毅和勇生的手套以外,理绪所脱下的也被分别收进箱子里头的小盒子,然后上锁。负责人以无线电向本部报告时间和完成手套回收的动作。
「我们走吧,优毅哥。」
往在外头等待的车子走去时,勇生偷偷地把脸凑了过来。
「这并不表示我已经完全信任警察了,而且就凭刚才的对话,我也听出了某些事情。」
听完勇生的耳语后,优毅也开始思考。
没有手套<幻枪>就没办法出现。而且,恐怕<幻枪>也能对怪物以外的东西造成伤害。实际上,理绪的<幻枪>所发出的火焰就烧毁了棹原家的家具,正因为如此,除了自己非组织成员的两人以外,就连理绪也被严格控管手套的使用。
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向警察挑衅,企图藉此抓住真相的勇生,优毅从他的意志和知性感到赞叹和威胁。
「不过,利用这个机会或许能问出智笑美同学的事情也说不定呢。谜放着不去解开,不是一件好事喔。」
接着更以充满意志的声音呢喃道。
没错,成堆的谜。摸不着头绪的事情还多得很,不管是妹妹的死也好。眼前的事件也好,尸人也好、<STAB>也好、贝妮朵拉堤也好。以及,出现在自己手上的<幻枪>也是未解的谜。
但是,能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
怪物的死并不代表结束,而是更为严苛而且诡异的某项事件之开端。
第二章杀戮者的巢穴
优毅和勇生跟着理绪一起搭上了警方的厢型车。直接前往医院的岩切则搭上另一辆车,而另一位黑衣装扮的警官——理绪称他为强袭班队员——也和他一起同行。厢型车后头的座位并不是一般车子两两并排的样式,而是紧贴左右两边的车壁,以求一次载运更多的人数和提升上下车的便利性。
车子朝着市中心方面前进。
「呼……」
理绪不停地喘着大气,手拿组织所准备好的毛巾擦着汗,大口直灌渗透压运动饮料,满溢而出的细流延着嘴角从下巴往喉咙滑溜而去。
「想不到棹原同学也能召唤出<幻枪>呢。现在<STAB>正缺猎人方面的人手,能有两个新成员加入实在太好了,而且今天里盖尔还殉职了。请问,这边这一位是棹原同学的朋友吗?」
理绪表露出不曾在教室看过的表情和流利的谈吐,提出发问。为了冷却因战斗而发烫的身子,理绪卸下了胸前的护具、微微拉下战斗服上的拉链。白色的内衣在吸收汗水之后,变得有些透明。
「……能请妳安静一点吗?」
「啊…对不起喔。也对,你父母发生了那种事……」
「就叫妳别再说了。」
优毅口气不快地制止了多话的理绪。
或许是远离事发现场后冷静下来的缘故,心中开始涌现出一股现实感。
在家里当着自己的面前所发生的惨剧,变身成怪物的少女,平淡日子的生活全部都消失了。
这时优毅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自己实际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亡。过程虽然感觉诡异又超脱现实,但仍是不可撼动的事实。不过,妹妹——智笑美又是如何呢?智笑美的死亡并没有获得证实。依照警方发表的说词并未存有任何幸存者,那么杀害了父母两人的小宫鶫不也该在那个事件当中死亡了才对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智笑美或许以某种形式存活了下来也说不定。只是没办法公诸于世而已。为了证实这件事,就更不能逃避这个状况——一股力量笼罩在拳头上。
「曾听妳谈起尸人这个字眼,指的就是那个怪物吗?」
勇生积极主动地找理绪说话。
「喔,那个是……」
「布里凯莉玛,请保持安静。事情将会在本部由总指挥长进行说明。也请高出水同学耐心等待。」
理绪简短地回答了一声「是」,便低下了头。
「尸人(Breathless)——指的是没有呼吸、或者没有生命迹象的意思吧。除此之外,还有喘不过气这一层含义。」
即便勇生列举了其中的意义,强袭班队员仍旧不作回应。
优毅心想这真是个奇妙的名字。如果名字的由来是基于其性质的话,指的就是停止呼吸的怪物、已死亡的怪物。抑或,会是兴奋到喘不过气来的怪物吗。
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下厢型车持续在路上奔驰着,能听到的只有引擎的运转声,还有带着节奏敲打车顶的雨滴声。优毅偶尔抬起头观察,只见强袭班队员不敢轻怱大意地监视着勇生和理绪,以及他自己。右手总是放在随时可以拔枪的位置。和理绪不同的是,他们的护具还穿在身上。
而勇生也是毫不松懈地观察着对方。
他的眼神就像是在怒视敌人一样,强袭班队员的一举一动都不肯放过似地,尽可能地记下装备品所透露出的讯息。
如果对方真的有意完全控管情报的话,坐车移动时应该会让优毅等人带上眼罩才对。所以自己和勇生并非「俘虏」或「嫌犯」。而是被视为一种「证人」或「协力者」,优毅做出了如此的判断。
时间大概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吧。经过了千代田区的官厅街,车子开往高耸入天的警视厅大楼,延着向地下延伸的坡道一路向下行驶。
「请下车。」强袭班队员说道。
由理绪带头,从地下停车场搭乘电梯更往下方深入。灯号显示是B6。原本警视厅的楼层只到地下四楼为止,这里是原本应该不存在的场所。
在厚重的大门前面,放置有优毅从未见识过的机器。理绪和强袭班队员面对着机器,进行掌纹和视网膜的认证,然后拿出ID卡证明。
结束了三项检查之后,大门才总算开启。理绪队员等人所配戴的<STAB>徽章,就挂饰在双层门中的内侧那扇门上。装饰在盾形图案中的,仿照短剑外型的银色徽记。
「<STAB>啊……这是什么的简称?」
「因为怪物叫做Breathless(尸人),所以我想应该是SpecialTeamAgainstBreathless吧?抗尸人特别部队。」
勇生回答了优毅所发出的疑问。那是一串可以清楚区别L和R的流畅发音。
「不对喔,虽然后半部份意思被你猜中了。全名是Search-Trace-and-Annihilate-Breathless」
这一位的发音听起来倒是日式英文。
「Annihilate……?」
搜索与追踪的意思不难懂。优毅复诵着最后那一个陌生的单宇。
「Annihilate——也就是将其歼灭、根绝的意思。」
在戒备森严的大门之后,是和普通大楼的内部并没有什么差别的景色。并不十分宽敞的象牙色走廊两侧上,阴森冰冷的房门排成了一列。从墙壁和地板上可以看出相当程度的使用痕迹。
优毅等人被带到了走廊尽头标示为「总指挥长室」的房间。内部只有四坪大,真是出乎意料地狭小,等着一伙人到来的,是两名年轻的女性。
坐在正面位置上的女性,大概是二十岁中段班的年纪吧。俏丽的短发和感觉伶牙俐齿的五官,枯叶色的两件式套装打扮,让人联想起在新闻评论节日上担任评论家的名嘴。
另外一位,坐在旁边沙发上的是白人女性。一头不平整的金发绑束收拾在衣领处,蓝色的套衫外头披着白衣,戴上眼镜的模样看起来就像理工种的大学生一般。身材非常娇小,比起正面的女性还要年轻,正以手帕遮掩着发痒的鼻子。
插图048
「辛苦妳了,布里凯莉玛。妳可以退下了。那么,棹原优毅同学和高出水勇生同学,我接获关于你们的报告了。我是狩野奈榇。<STAB>的任务总指挥长——也就是实战指挥官。」
优毅和勇生轮流回握了理绪所伸出的右手,理绪敬礼之后便直接离开了房间。
「妳就是负责人吗?」
掩饰不住对意料外的年轻所感到的诧异,勇生提出了疑问。
「不。我只是现场指挥官而已。统筹整体组织,负责和政府及一般警察之间进行中介调解的另有他人。」
「我叫米亚-葛利多。是美国人。」
金发的女性有气无力地挥舞着手,同时仍用手帕捂着鼻子。
「以尸人的分析与研究负责人的资格,从美国被派遣到日本来。不好意思喔,因为我有一点过敏。」
米亚用着一口完全没有洋腔的流利日语一面打着招呼、一面吸着鼻子,然后从沙发起身。接受了对方的招呼,优毅两人在那个沙发上坐了下来。发给每个人一杯温热的咖啡后,米亚于奈榇的身旁站定。
「那么,该从什么事情开始说明起才好呢。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和你们所拥有的常识背道而驰。」
「请先告诉我们尸人究竟是什么?<STAB>应该是为了处置尸人才设立的队伍吧。既然如此,就有必要先从尸人的说明开始谈起。」
「勇生同学说得也有道理。况且你们也实际目击到堕坏的经过了,应该能相信眼前的事实吧。那是由人类演变而成的东西,并且会吸收人类的生命能量,杀害人类,啊,所谓的堕坏,指的是尸人从人类的外观蜕变成完全的怪物。变成那模样的话,不只是力量会提升,还会彻底失去理性,可麻烦得很呢。」
奈榇的说明也只不过是把眼前所发生的事件改因言语说明一遍罢了。唯一理清的,只有优毅的双亲会变成木乃伊是因为生命力被直接吸收的缘故。
「尸人的出现至今为止。接获证实的有三波之多。并不是只出现过三只的意思喔。一九八八年和二OOO年在纽约计有两波,以及今年的东京。到目前为止共有三波,尸人接连地出现。牠们是怎么诞生的我们无从得知。别说是生物学了,牠们的存在甚至还违背物理法则。唯一明朗化的,只有死在尸人手下的牺牲者中。有可能会出现新的尸人这件事,就像今天的小宫鶫一样。」
奈榇口若悬河地说明,看来她是完全把资料给记下来了。
「就像吸血鬼……一样吗?」
「其实之前曾通称牠们为吸血鬼或食尸鬼,因为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但是这样的称呼难免会给人先人为主的刻板印象,所以才改称为尸人。」
回答了勇生疑问的米亚,更接着继续说明下去。
既不是吸血鬼也不是食尸鬼。当作粮食的不是血也不是尸体,而是生命。不躲藏于黑暗中,更不怕阳光与十字架,即使在心脏上打上木桩也无法消灭牠们。既然没有生命,自然也和死亡扯不上关系。
实际上,优毅他们有当场见识到尸人在极近距离吃上散弹枪却毫发无伤的经验。
「在美国除了核子武器以外,能试的手段都试过了。高压电流和高温、低温、强酸、强碱、压力、真空。不只是水泥,也曾试过封埋在融化的金属里。但是,全~~部都徒劳无功。既然在生物学上没有反应的话,就用不着去实验细菌或毒物的效果了。」
米亚夸张地耸了耸单薄的肩膀。
尸人的身体并不单纯只有强韧的程度,仿佛在无敌的皮膜覆盖保护下,将通常的物理干涉给抵销了。就连战车炮的直击,即使能把牠打飞也无法造成任何伤害。就算以数吨的重量将其压垮,或者封埋在金属里头,最后还是会从里头爬窜出来。
「但如果是<幻枪>的话就能发挥效果——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勇生嘴角浮出了一抹微笑,把右手摆放在脸的高度。这不是发问。而是确信。
「没错!正如你们所经验的一样。只有<幻枪>能对尸人造成伤害,和杀掉牠们……但这样的说法并不正确喔,既然不是活着的东西,怎么谈得上杀害呢。」
奈榇苦笑了起来。
「那个称之为<幻枪>的东西,又是什么?」
「那东西我们也还不是很明了呢——」
米亚有气无力地挥着手响应优毅的疑问。
「包括原理等等全部都一无所知。但是,如果只剩这个手段可用的话,也不得不用了不是吗?幸运的是,过去在美国所发生的两波事件中,我们确立了一定程度的分析和诀窍。感觉就像过去还没发现细菌的时代,凭着经验就能制造出酒和起司一样。」
奈榇把伸长食指的右手指向优毅,闭上一只眼睛。和她稳重的气质完全不搭,以恶作剧的口气发出「砰」地一声模仿开枪的动作。
「我在六年前也是<幻枪>的使用者。当时参加了纽约的第二次尸人歼灭任务。现在会当上指挥官,也是因为拥有当时的经验。」
「咦……」
听到意想不到的言词,优毅不禁叫出了声音。虽说外表不像是警察的年轻女性,会是负责人确实让人感到不自然。
「那时候我才十五岁吧,寄宿在美国家庭的时候被卷进了事件里……就和棹原同学碰上的情况一样。寄宿家庭的人遭到了袭击全部都死了。偶然在场的我变成了<幻枪>的使用者。然后被一个不是叫做<STAB>,但是肩负同样目的的组织给发掘。我也是在那里遇上米亚的。」
「那葛多利小姐也能使用<幻枪>?」
「叫我米亚就好了啦,Yuuki同学……呃,叫名字的话两个人的发音都一样耶。虽然我召唤不出<幻枪>来,也和奈榇一样遭到尸人的袭击就是了。那时我虽然才十四岁就跳级念大学,因为我过去专攻的是生化学,便以尸人研究员的身分一直参与行动。」
如果只发生一次还能当作是特例来处理,但是在美国——人类社会上已经遭遇了两波尸人出现的经验,甚至还可能会发生第三次。如此思量的美国政府,便极为隐密地开始研究尸人本身和对抗的手段。
「不过,任谁都没想到第三波的事件现场竟然会是在日本呢。很偶然的,因为我曾经涉入过,便把情报也传给日本政府知道,所以<STAB>便马上成立了。」
「我有问题。」
勇生很有礼貌地举手提问。
「什么事?高出水同学。」
「换句话说,尸人会变成危害人类全体的怪物没错吧?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要隐瞒牠的存在呢。现在淑鹏女子学院的事件上就发布着假新闻。棹原一家的事也打算同样欺瞒大众吗?」
「……大概是为了防止动乱的发生吧。」
这个疑问,优毅也曾思考过。脑中的推测随口说出。
尸人若是由人类所变化形成的话,便存在着家人或邻居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尸人的疑虑。情报要是扩散开来了,因为疑神疑鬼而互相残杀的事情也会发生。
优毅确信,常常被播报出的反政府恐怖活动事件,其实也是为了掩饰和尸人相关情报的欺瞒手段。
「那并不能作为理由。如果害怕引起猜忌的话,只要把<幻枪>以外的武器无法伤害尸人这个消息也一并公布就好了。因为用随手可得的棍棒或菜刀攻击对真正的尸人没效,所以如果觉得身边的人会是尸人的话,与其采取私刑,不如选择报警处理才对。」
「那……太理想化了,人类不可能会那么冷静地对应。」
听见勇生太过理性、像是发表演说般的回答,优毅低头看着自己右手的拳茧。
人类会因为瞬间的冲动而发生暴行。简单、激烈、又无能挽回的行径。
优毅以过来人的身分对此有深刻的领悟。
除此之外,能否和曾怀疑自己是尸人的对象,维持家人或朋友的关系继续相处又是一个问题。就算最后证明只是无中生有,曾经有过的芥蒂并非那么简单就能消弭的不是吗?
就像在那个事件之后,不但没被问罪,反而形式上受到赞扬的优毅,却被父母疏远了一样。
「你们两个人的推理都不错喔!大姊姊我最喜欢聪明的小孩了。」
「请别调侃我们了,不告诉我们真正的理由,是没办法就此作罢的。」
勇生站起身向着微笑的奈榇抗议。
「当然有其中的理由呀,你们被尸人袭击的时候,有没被询问什么问题?」
「记得是……怀有心愿吗……之类的。」
堕坏前的小鶫是如此询问的没错。勇生的手机里头也记录着袭击者询问同样问题的声音。
「新的尸人会因为某种感染而诞生,但是尸人并非吸血鬼。这刚才我有说过吧。并不是所有被吸取能量的人都会变成尸人,要变成尸人是有条件限制的。」
「条件?」
「第一、必须是十来岁至二十岁为止的年轻人。第二、怀有绝对想实现的强烈心愿,以及同意自己化为尸人。」
「不过,这些都只是从过去的数据推论出来的经验法则就是了。」
米亚帮忙折手指数数的奈榇补充说明。
「那么…侵袭我家的那个女孩是……」
「她一直叫着我的名字。总是寄简讯或打电话给我……明明我已经和智笑美同学在一起,。而且也说过讨厌像她那样随便的女生了……」
勇生像是随口吐出一段话般回答了优毅的自言自语。
所谓绝对想实现的强烈愿望,即使是那种程度的也算吗?想和勇生成为一对恋人,想要被爱这样的愿望,对那少女而言是值得以人命作代价去实现的吗?想到这里,优毅甩了甩头。
小宫鶫变成了将智笑美夸张化的形体,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舍弃了真实的自己。就算优毅无法理解,但那份思念的强烈是无庸置疑的。
尸人——停止呼吸的人!以几乎喘不过气的激情追寻目标的人。
「尸人的行动只是一味地为了想实现那个愿望,形成一种强迫症状,似乎还因此饱尝苦痛的样子呢。而且没有食欲、睡欲和性欲。只是被一个心愿给驱使着行动。然后,当那个愿望无法实现的时候,就会幻化成只懂得疯狂作乱的怪物。我们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堕坏。你们也看到了吧?」
「岩切刑事在现场曾经说过。」
勇生的记忆力正确又详细。勇生回绝小鶫的岩词的时候,岩切刑事会惊慌失措的原因,正是因为斩断小鶫的心愿会诱发堕坏的发生。
「那么,在这样的前提下,你认为把关于尸人的情报公开出来的话,状况会变怎样?不管是尸人的性质、变化的条件、杀害的手段……全部的资料喔。」
「尸人增值的速度会提高是吗?」
「没~错!答对了。」
米亚轻挑的态度让作出回答的勇生又皱起了眉头。
只有期望化为尸人的人会变成尸人。反过来说的话,只要不同意就不会变成尸人,就算拥有变化的资格。但在搞不懂情况下,又回答不出问题的,也不会变为尸人。
不!当情报一旦传开来,恐怕积极想变成尸人的家伙也会出现吧。在学校或家庭受到虐待、迫害的人,会渴求近乎不死身的肉体和杀害他人的能力是很自然的事。更何况,复仇这个念头本身就会是「绝对想要实现的心愿」。
攻击智笑美班级的少女——筱田美加也是在学校受到了欺负。奈榇她们认为这或许就是她化为尸人的原因。由于还来不及理清真相就被消灭了,所以纯粹只是推测。
「不以吸血鬼来称呼的另一个理由是,对尸人而言增加同伴并不足牠们的目的,那纯粹只是吸收能量后所附带的行为。而且,也不是牠们每天都有必要袭击人类,但个体间依旧存在着差异就是了。除此之外,变化的条件有所限制的关系,增数的幅度也会跟着受限。因为只在符定的人口密集区出现,所以我们才能做出对应。但是,和过去纽约的两次事件相比,这次的数目实在太多了。」
奈榇从桌上翻出档案并打了开来。
六年前她所经历的事件当中,在一年半的期间获得确认、被歼灭的尸人有十八只——不能算作为「十八个人」——但是这半年多来,日本国内所确认的数目,包含今天的两次事件共有二十一只。
「基于这样的因素,坦白说能使用<幻枪>的人多找一个是一个。只是没办法将尸人的存在公开,所以也只能秘密物色<幻枪>的使者了。」
当然,也不会因为拒绝加入就限制个人的行动。黑色手套会由<STAB>来保管,并且会请对方立下不将事件相关讯息泄漏出去的约定,奈榇如此追加说明。
「当时的队员不肯协力帮忙吗?虽说这是日本方面的事……」
交互看着自己的右手和奈榇的脸庞,优毅发出询问。
「<幻枪>的发现条件也同样是一团迷雾。情况不明的地方比起尸人也是不遑多让。唯一清楚的一点是,能召唤出<幻枪>的人和尸人化有一样的年龄限制。所以说,我自己本身也没办法再召唤,当年的同僚也一样帮不上忙。」
奈榇站起身来,朝着优毅两人所坐的沙发靠近。
「如果你们愿意加入的话,也有支付薪水喔,就当作是一种打工也无所谓。总之,<STAB>虽说是国家公安委员会底下的机关,毕竟还是超越一般法规制度,所以也不会受限于劳动基准法就是了。当然,为了训练和出动之故,虽然得请你们抽空拨出时间来这里,但是平常时候更建议你们照常上学。」
当尸人的情报进来的时候,必须尽可能地趁早把<幻枪>使者送往现场。因此,在轮班制度之下有数名人员随时处在待机状态中。
「布里凯莉玛——岬同学虽然偶尔会请假但还是有认真上学,这件事棹原同学也知道吧?当然请假用的诊断书可是由我们这里造假的喔。」
打工?这样真的好吗,把秘密攻击、消灭原先曾是人类的行为看做为打工——等自己察觉到的时候,优毅的后颈已经因为流汗而湿了一片。
「我愿意!」
和犹豫不决的优毅相反。勇生果断地立刻回答。站起身把右手伸出,奈榇回握示意。
「高出水同学还真是果断呢。那棹原同学你怎么办呢?我们是不强制加入啦,不过棹原同学你刚失去了家人,孤单一人很多事情也挺麻烦吧。像是葬礼的准备和寻找新住所,我想我们这里能提供不少帮助……」
「这种好像是用利益交换的作法倒是令人难以认同呢。」
针对奈榇的旨论提出反驳的。是理当已服从<STAB>方针的勇生。
「我很抱歉。但是坦白说,我们现在可不是能容许继续装模作样的状况。面对有异常增加倾向的尸人事件,可派上用场的棋子却不够。截至目前为止日本国内寻获的十一名<幻枪>使者虽然全部都有参加<STAB>,不过今天却也出现了一名殉职者。」
优毅回想起了那名叫做卫盖尔的少年,以及死的时候单薄身体的重量。
他为了保护优毅等人而战,然后阵亡。于优毅的于中所出现的<幻枪>,就是他的遗产。
收下了遗物的自己,在他牺牲之后却什么都不做,这样真的可以吗?
「优毅哥,我们一起加油吧!这是替智笑美同学——你的家族报仇的机会啊。」
勇生以低调、但没有一丝犹疑的语调进行邀约。
「……我知道了……我答应就是了……」
优毅就坐在沙发上点头回应,脸却怎样也拾不起来。
「谢谢你们。今天时候也不甲了,高出水同学就由我们送你回家吧,而棹原同学的家现在还在现场搜证和处理的阶段,我们会负责准备饭店的。<STAB>成员资格的解说和检查,改天两个人再一起进行。没问题吧?」
「另外从今以后,任务行动或训练的时候,请称呼我总指挥长。」
最后的一句话,和之前的口气全然不同。乍听之下虽然感觉温和,但是在挺直身躯,一丝不苟的姿势之下所出口的,是战斗部队指挥宫的声明。
回忆起在空手道场的经验,优毅不禁站起身行了一鞠躬。
「不需要这么拘谨啦,相对地,出任务以外的时候叫我狩野小姐就可以了。」
态度再一变,奈榇把手放在嘴角边露出微笑。
药物中毒者因毒瘾发作侵入民宅,手持黑市手枪杀害了当时偶然在家的一对夫妇——这就是为尸人袭击优毅家事件所赋予的「现实」。
虽然这应是一则颇为耸动的新闻,但由于同一天还发生了女校一整班学生被炸死的案件,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目。明明是单纯的被害者,却仿佛只因为和犯罪事件沾上边就染上一身腥一样,父亲的同事和为数不多的亲戚都避之唯恐不及。也多亏如此,才能隐匿情报,没有任何阻碍地将优毅收为<STAB>的一员。
优毅和勇生被召集至本部,是事件经过十天之后,优毅也完成了搬迁至<STAB>所准备公寓的那天下午。
「……本部空间还真大呢。这真的是尸人事件发生之后才建造的吗?」
勇生向奈榇问道。
「因为这个地下设施,原先并不是<STAB>所使用的。」
现在的警视厅主大楼是一九八O年所完成。在当时,为了应对预测中可能会发生的大规模恐怖活动之类的事件,准备好作为非常时期司令部或特殊部队待机场所用的秘密地下设施就是这个地方。」
「而且在那个时候,东西冷战还在持续中——你们知道冷战是什么吗?对我来说也是出生前的故事就是了。」
「知道!」
勇生答腔,优毅也点头表示。资本主义与共产主义,那是世界被分为两大阵营,在台面下彼此争夺霸权的时代。每个人都惧怕核子武器飞舞的最终战争,在美国和日本甚至有人盖好个人用的地下避难室。
「这样的话省事多了。正因为是那样的时代,所以应对恐怖主义就和防谍活动、确保国家中枢的安全密不可分,于是这种机密设施便因应而生。不过,九O年代在日本国内发生了预想形式以外的恐怖活动。不是来自外国势力的破坏活动,而是由狂热的国内势力所引发的无差别杀人,因此警察的反恐对策也为之一改,而这里就成了过时的地方不再使用。<STAB>便把这里接管下来使用。」
除了作为<STAB>本部进行指挥、通讯的统筹以外,训练所与研究尸人以及<幻枪>的设施也都在这里。从警视厅到邻近的警察厅,甚至其它数个厅的建筑物之间都有隧道相连,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在各省厅里也仅有一小部份。就连<STAB>的队员也只被知会必要的路线,而且也没授予通行许可证。
「来,先换上这个吧。」
留下递上荧光绿检查服的奈榇一人在走廊,优毅两人走进了置物间。里头果然是随处可见的平常用品。在两人的置物柜上,贴有注明名字的标签。其它成员的柜子上也贴有『比托路基斯』『安塔列斯』之类的<代号>。
「果然是很有看头的体格呢,真令人羡慕。」
勇生看着脱下上衣的优毅小声说道。他自己肤色白皙、胸膛也不厚实,还称不上男人,比较接近少年体格。
插图055
「唔……还好啦。」
虽然早已不打空手道了,却仍持续日常的慢跑和筋肉训练。与其说是为了锻炼身体或维持体格,不如说是消耗能量以免囤积在体内才是真正的目的。
「听智笑美说过,你在国中时代取得了少年部的空手道初段资格。既然有这个天份。为何不继续下去呢?如果是因为考试的关系而停止的话,进高中后再继续不就好了吗?」
「……我并不想变强啊。」
「为什么?变强不是很好吗!不但能保护重要的人和自己,还可以与邪恶正面对抗。」
「还没好吗?衣服换好了就快点过来喔。」
优毅向在外头催促的奈榇应声答是。其实,他并不喜欢在这话题打转。即使对方是妹妹的恋人——不,正因为是他,才更不想谈。
勇生的正直对现在的优毅而言只会觉得烦躁。
「从今以后只要是以猎人身分行动的时候,请力求动作利落喔。」
奈榇向回到走廊上的两人耳提面命道。
「猎人?」
听了奈榇的说明优毅提出反问,这是理绪也提过的名词。
「只要隶属于<STAB>,专司对付尸人任务的<幻枪>使者,我们都是那样称呼的。」
猎人——意思是尸人仅是一种被狩猎、处决的对象。
打开写着「检查室」的房门。在和教室差不多大小的房间里,米亚和穿着白衣的六名工作人员正等着。
「嗯,先检查谁是无所谓啦,先显现的是棹原同学没错吧?试着召唤出<幻枪>看看。站在这个位置上喔。」
从上锁的箱子里头手套——<代号>为<黑革>——被取了出来,交付优毅。同时,肩膀和上手臂都被装上了电极。
第一次拿在手上的触感——异常的快感又再度复苏。
想把它套上、想把枪唤出、想要开枪射击。
冲动在脑子里头流窜。管它脱下<黑革>时会有什么虚无感。就像被火烫到会留下烙印,但在温热的小火之下却能缓缓地加热催情一般,快感的火光在眼球深处闪烁。
据说摆脱药物中毒的人,脑中会产生幻觉,或许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呜……!」
紧紧握着右手,咬牙苦撑。坚守最后一道防线死守理性。
「优毅哥怎么了吗。如果不行的话,由我先……」
「不、不用了,让我来吧。」
深呼吸后,慢慢地将手指张开,维持着咬牙状态的优毅戴上了手套。和湿润的皮肤毫米不差贴合在一起的舒服感触,不是任何的布料和皮革所能比拟的。如果要找出最为相似的东西来比喻的话,就是生物的粘膜吧。
啪叽!
指尖套上的瞬间,甜美的电流沿着脊椎向上窜升,一道痉挛,身体向后仰起。如果不是事先咬紧双唇的话,恐怕口水早已经滴落了下来。
优毅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巨大的枪。重到快要不支而垂下的右手上,左手适时予以辅助支撑。
复杂交错的安全装置,四角形粗厚、以及被阻塞住的枪口。和之前完全相同的形状。
「为了安全起见,先把手指从扳机上拿开。」
「好……好的!」
遵从奈榇的指示,从扳机上将手指伸出打直。
「哇……还挺有气势的嘛。像这样的大型枪,还是史无前例的东西呢。」
手指顶着眼镜,米亚把脸凑了上去。
「枪口被封印这一点也十分稀奇少见耶,当时在现场没办法开枪吗?」
优毅点头响应奈榇的问题。虽说无法如愿发射,为了安全起见仍将枪口朝下。
「啊。请把枪杆抬直,因为现在正在进行纪录。」
定睛一看。白衣职员打开素描本在上头挥舞着铅笔。另外还有一个不知道在数字板上画着什么东西的人。
<幻枪>,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是一种虚幻而没有物理性的实体。虽然人类的眼睛看得到,但是却无法拍进相机之类的器材里头。
「所以只能像这样让看到形状的人把它画下来。现在你也感受到它的重量吧?但是那也是错觉之一,实际的质量根本是零。大概只是精神能量以一种影像的方式现形而已,所以只有人类才可以看见吧。」
经米亚这么一说明,探头看测定机器上的显示。这个地板下方设有体重计。确实和<幻枪>出现前的数值相比没有变化,但是同时间肌肉电位表上则显示着负载三公斤前后的重量。
数分钟后形状的纪录结束了。紧接着,被塞了一副耳套。
「你朝那边试射看看。」
奈榇指着房间的深处,靶子已经事先准备好了。那靶并非人型的剪影,而是同心圆的造型,这让优毅由衷松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虽说情况已经危急到迫在眉稍,但敌人毕竟是在眼前由少女变化而成的怪物,或许当时心理上曾出现了抗拒也说不定——优毅如此心想。
但是既然加入了<STAB>,总是一句「无法开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这把枪似乎锁上了安全装置……我不知道解除的方法。而且,枪口还……」
「<幻枪>上头存有机械性的安全机制这样的例子过去从来没有。即使有状似安全装置的部份,也只是虚有其表。在发现<幻枪>的时候应该就能发射了才对,你就试着射看看吧。」
「面观察着优毅的手边,奈榇一面歪着脖子。
「好、好的……」
虽然满脑子困惑却还是朝着标靶举起了枪,用力压下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但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脑袋一阵摇晃,像是臼齿一点一滴地从牙龈上脱动浮起的感觉。
感觉很舒服。可是,又很烦闷难耐……
在这后头,还有着更强烈的喜悦。即使抛弃一切也无妨,快乐的爆发即将来临。
但,扳机却还是固定得牢牢的。
「……啊……」
等回过神来,下半身已经抖得快站不住脚了。之前所忍着不流出来的口水,在半开的嘴里积成了一滩。
「对、对不起!果然还是没办法发射的样子。」
慌张地咽下口水,边擦拭着嘴角边把枪放下并低头道歉。脸会这么烫是因为觉得羞耻吗,还是说——
「总之,也只能在进行训练时顺便探索原因了。可惜了这把看起来相当有威力的武器呢。好,可以了!」
在米亚耸着肩膀的指示下,收起了<幻枪>然后脱下手套。
「威力要从何判断呢?」
接下自己的手套,勇生提出问题。出现的<幻枪>和之前相同,是扭曲的多枪管外型。工作人员开始着手纪录外观。
「每一个人只拥有一种<幻枪>,之后能召唤出来的必定和最初出现的造型一样。而且,威力或机能反映在外观上,外观则反映猎人的性格和人格特质,这是很常见的情形。大口径的大型<幻枪>正是标准的强大破坏力型态。」
「这意思=竖忌思是说我的<幻枪>威力很弱吗?」
勇生手上的<幻枪>虽有多数的枪管,但是每一支枪管的枪口都很细小。事实上,也未能对小宫鶫造成任何决定性的伤害。
「是没错,过去也曾出现过相似模样的枪型,使用格特林枪的,多是判断和行动迅速、注意力高人一等,能综观大局的状况作出判断的小孩呢。」
「请别用小孩来称呼,我已经是<STAB>的一员了。」
「喔,真抱歉。因为还没决定好<代号>,忍不住就这么叫出口了。」
在勇生的厉声抗议下,奈榇苦笑了起来。
优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陷入思考。
如果<幻枪>能反映出该使用者的性格,理绪那奇妙的左轮枪又是火焰又是冷气,发挥出各种不同效果这一点,也是反映着她的内在性格吗。虽然这半年以来都是同班同学,但他对理绪真正的性格却完全没概念。
另外,还有那个贝妮朵拉堤。
她所持有,可变形为长戟的巨大来复枪,能从远方狙击的来复枪、和为了在极近距离互砍所产生的刺刀。性质互相矛盾的两项武器所融合而成的<幻枪>,持有这样武器的少女究竟会是什么样个性的人呢。
优毅能回想起来的,只有她那冷漠的侧脸,以及看也不看他人一眼就回身离去的长发背影而已。
「那么,高出水同学。请你开枪看看。」
「了解。」
开始进行试射。
「呜!」
紧扣扳机的同时,强烈的快感又再度在勇生的后颈奔驰。
只是一个动作枪身便不发声响地开始回转,在靶子上击出了数个洞穴。但是没有任何一发是命中正中央的。全散射在外圈将近出界的这个广泛范围内。
「呼……呼……」
在火烫的脸和纷乱的呼吸下,勇生垂下了枪。虽然还没收到结束的指示,手却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了。和优毅的枪相较的话虽是小型轻量,但重量却还是有将近一O五公斤之谱。
「果然破坏力是马马虎虎。不过,全自动射击的枪只要能提高命中率的话,应该就可以弥补单发威力的不足了喔。」
米拉边看着放置在枪靶侧的测定仪器的数据,边向奈榇报告。
因为安心与脱力,勇生跪下膝来。
「不论如何,两个人都得接受训练。那个感觉在习惯以后有一定程度是可以忍受下来的。」
「是、是的……」
在奈榇的说明下,勇生脱下<黑革>站了起来。
「因为当时在现场首先显现<幻枪>的也是棹原同学,所以他的枪以编号JPG-12,高出水同学的就以JPG-13登录了喔。那你们的<代号>呢?」
米亚边敲着键盘边向两人询问。
JPG是「JapanGunPhantom」的略称,数字则为显现被证实时的顺序。
「<代号>?就像岬被叫做布里凯莉玛一样的那种别名吗?」
「我们是以星星的名字为<幻枪>和猎人取名。基本上是由我来命名的啦,但是本人有意见的话也可以说出来参考参考喔。个人标志则由小城嶋来帮忙设计。不过他的正职其实是医疗检查人员就是了。」
刚才为<幻枪>素描的白衣男子稍稍行了个点头礼。
理绪的别名布里凯莉玛是牧夫座里的ε星,意思是『最为美丽的事物』。而贝妮朵拉堤是北斗七星其中的一颗星,为『哭泣的女人』的意思。
「一定非得使用<代号>不可吗?」
优毅和勇生彼此互看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一样的话。
「我想使用本名来进行活动。」
偷偷地向优毅使了个眼色后,勇生探问。
「这个嘛,我们会使用<代号>也是有理由的。」
奈榇发出了苦笑并开始说明起来。因为<STAB>是超越一般法规的机关,所以无法公开活动。特别是让未成年的少年少女从事危险的任务这一点,虽然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但是绝对不能传出去。在现场叫唤本名,万一被别人听见的话,会增加情报泄露的风险。
黑色的战斗服和安全帽并不是作为单纯的防具之用,为了隐藏身分,这点功夫也是必要的。
此外,虽因非常手段而雇用了未成年人,但身为现场负责人的奈榇并不希望这些猎人过于投入<STAB>的活动。在不久的将来,重新回归平稳的生活才是正道。
尸人应为短时间内就该消灭的敌人,<STAB>不会是奉献一辈子时间的工作之地。
为了在争战与日常生活之间画上明确的界线,让两者有清楚的区隔,<代号>有其必要性是奈榇的主张。
「话虽这么说,还是没有被彻底地执行就是了。像上次,布里凯莉玛也愣愣地直呼棹原同学的名字。以我个人立场,也不希望见到各位忘记自己普通学生的本分;所以除了任务行动和训练期间以外,彼此互以本名称呼也没有关系。」
「星星的名字是吧?奥格尔(Algol)这名字有人用吗?」
「英仙座的星星?思,目前没有人使用这个名字喔。」
奈榇即刻回答了勇生的问题。
「那么,就麻烦请用那名字作为我的<代号>。奥格尔。」
「了解。高出水勇生,从现在开始你在<STAB>的Callsign(呼号)、以及JPG-13的名称以奥格尔命名之。」
接下奈榇的宣言,米亚将那名字输入了计算机。
「棹原同学你怎么办呢?如果没有要求的话我们是可以帮你决定,但是没看过实际的威力和效果,实在很难想象适合哪个名字呢。最终的决定还是留待实际发射过后再说吧。」
能召唤出<幻枪>却无法发射这样的案例,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例子。如果说,最后还是无法发射——无法作为一名猎人来进行活动的话,即使是贵重的<幻枪>使者,也有重新衡量待在<STAB>内的必要,奈榇如此说道。
在身高、体重、肌力和肺活量等简单的检查,还有血液抽样的采取结束之后,颁发了和理绪等人所穿样式相同的黑色战斗服,<黑革>则暂时先回收。
「等一下请换穿这个。繁复的检查也累了吧,二十分钟后再向你们介绍射击训练场。」
按照吩咐回到了置物问。首先穿上专用的内衣,然后两人换上了全新的战斗服。大小就如同事先所申请的,和身体十分贴合,虽然随处塞有防撞护垫但是却不感觉呼吸困难,大概就是让人多少会感觉到重量的程度。
「奥格尔,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优毅全然不知的星星名称,于是在换衣服的时候试着跟勇生打探。
「你知道梅杜莎吗?出现在希腊神话的角色。」
优毅点头。那是被英雄帕修斯所消灭,据说能将看到的对象化为石头的蛇发女妖。
「奥格尔是位于帕修斯所举起的梅杜莎之首位置的星星。这名字在阿拉伯语中是『恶魔』的意思。就算借用恶魔的力量,我也要为智笑美同学报仇,把杀害她的尸人从这个世上连根拔赶。」
决心——与其这么形容,勇生倒已经说得很像是确定事项一样了。
据说帕修斯凭借着梅杜莎之首的魔力,让袭击安德洛美达公主的海怪。和视自己为眼中钉而下令收服梅杜莎的波吕德克斯王变成了石头。
即使冠上恶魔之名借用非常理的力量也要达成目的——奥格尔这个<代号>就是勇生决心的具体写照。
被赋予十三这个不吉数字,令人忌讳的恶魔之名。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使用什么<代号>。」
勇生严肃的脸孔更增添了几分阴险。
「在为她……为智笑美同学报仇的时候,我觉得不应该足以<代号>做为称呼的<STAB>猎人身分,而是以我个人的名义来进行才对。但是,如果坚持一定有此必要的话,只好选择一个自己还能接受的别名……棹原哥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不对,我并不是因为想得那么深入才反对,只是没理由的不愿意。」
从<代号>一事感觉到的,是一股漠然不舒服的感觉。
并不如勇生般那么具体地达成了意识化。即使如此,以别名自称这样的行为,就像是在掩饰什么、逃避什么一样如此的感觉。
优毅一面套上黑色短靴一面碎碎念。软质材料的蛇腹构造应用于整双鞋面上,是方便于行动的设计。只是,鞋尖和脚踝的牢固程度强烈地让人意识到这是「战斗服」的一部分。手套也是一对的。这并不是能产生<幻枪>的那个东西,而是黑色附有防滑机能的手套。
「不管有没有下定决心,这都是一个报仇的机会不是吗?请别让我感到失望啊。你可是拯救了智笑美同学的英雄,应该是有着强健体魄与心灵的人才对。」
「那样的说法只是对我过度的评价,我是个既弱小又不成熟的人啊。」
「请别那么谦虚,如果真的很弱,那只要变得更强就好了。请成为智笑美同学所相信的……我所听闻的那个人吧,」
「别把自己的理想强行套在我身上。」
率直地以真心话相对的勇生。
优毅则是一心压抑,转移了视线。
「虽然之前话题讲到一半就被打断了,现在能告诉我吗?为什么要放弃空手道呢?最初不是因为想变强才开始练的吗?」
「……我会开始练空手道的缘故,或许先跟你讲清楚会比较好吧。」
至今,从没向其它人谈过,知情的唯有自己的家人。不过父母和智笑美已经都不在世上了,或许让过去和智笑美是恋人的他对这件事有个底,也未尝不好吧。
因为优毅和勇生早已是投身于危险战斗里的命运共同体了。
「契机是三年前……智笑美还是小学五年级、我就读国一的时候。」
那是个倍感炎热的夏天,正值暑假的时期。
可能是事件本身的印象太过于强烈的关系,前后的细节已经从脑子里消失了。还记在脑海里的,是从自己身在树林里的这一段经过开始。
还记得,当时智笑美为了绘画作业,一心想前往必须转乘公交车才能到达的神社。在母亲的命令之下只好不甘愿地陪同前往。原先并没有那个兴趣,毕竟难得的暑假自己也想大玩特玩,智笑美又聪明能干,而且都已经五年级了,所以心里想着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他一点也不懂,就是因为女孩养大到五年级之后,父母才会忍不住担心。
丢下正素描着神社建筑物的智笑美一人,优毅无所事事地在附近的树林里散步着。
避开像是朝着头顶直射而下的阳光,躲在阴暗的树荫下想图个凉快,但是因为格外喧杂的蝉叫声,让心中的不快一直不能抚平。
那阵蝉鸣偶尔会在一瞬间停止下来,这可说是最万幸的时刻。
微微可以听到妹妹的声音,呼叫着「哥哥」的求助声。
原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即使如此,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而且基本上母亲也叮咛过要好好照顾——抱着如此程度心情的优毅向着丢下妹妹的场所奔去。
返回之后,发现素描本和画具七零八落地被弃置着。
「智笑美?智笑美,妳在哪里!?」
四处回首张望、呼喊了好几次,汗水的温度开始下降着。
察觉到细微的声响,他向神社的后面跑去。
穿着T恤的年轻男性,压在妹妹的身上。以肮脏的手堵住智笑美的嘴,褪下了的牛仔裤,以及被粗暴地抓着摆弄的腿上,可以看见从裙子里头所扯下的白色内裤。
「哇……!呜哇啊啊啊!」
没能做出判断,只有一片空白。
大声叫出来的话就能把对方吓走,或是谁能就此听见前来,完全没有这种预设的想法,只是剎那间从胸口满溢到头顶的一股热意化为一声尖叫从嘴里宣泄而出。
两手拾起身旁的大石块,由上向着回头往这边看的男子头上砸去!
一股确实的手感——冲击。
「哇啊,哇!哇!哇啊啊啊啊!」
四次、五次——已经数不清到底有几次了。
大石块敲着依旧骑在妹妹身上男子的头。
「咿!咿呀呀!啊呜呜呜!」
温暖生热的东西飞溅到脸上。和汗水相似,又比汗水还浓厚的臭味直冲鼻子。
手臂还是没有停止下来,几乎是全自动地重复着举起放下的动作。
脑中的阀门松弛开来——不,是脱落。未知的威受变得失去控制排放而出。
「哇啊!哇啊!哇、哇啊!」
举起、放下、举起、放下。僵化的两拍节奏究竟就这样嘶吼了几回呢。
头顶感到一阵阵的火热,那个热度威是非常舒服的。灵魂受到了暖化,包覆着自我的坚固屏障开始融化、流落而下。
赤裸裸的,敏感的某种东西摆脱了拘束,正疯狂地忘情舞动。
「住手!住手啊~哥!」
智笑美的惨叫声把优毅的思绪拉回现实。
在自己眼前的是,两手遮蔽不及从头部冒出大量鲜血动也不动的男子,以及和那家伙叠在一起,脸上染成一片血红的妹妹惊恐的表情。
那是从鼻子与嘴巴所灌注而出,男子的血水吧。不断哽咽着向优毅请求:拜托,住手。
在被血水染湿的脸孔中,一对模糊黑色瞳孔发出畏怯的眼色仰视着优毅。
「这是……我干的……?」
倒在智笑美上头的男子从嘴里吐出小血沬,一抖一抖地抽搐着。
他还活着。
慌乱地从男子身上退开,抛下变成血色的石块。呆愣数秒后,才把男子的身体从智笑美身上拖开。
优毅这时才注意到,原来蝉叫声一直没有断绝过。
「结果,在智笑美提醒我以前,我一直没想到该去叫警察和救护车……」
喃喃说着的同时,优毅无意识地搓起了双手,宛如要把什么东西给搓去一样。
对方是比优毅还大一岁的男子,在那之前便常在附近把小女孩带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再剥光女孩衣服供其拍摄裸照或者抚摸猥亵。优毅的母亲就是因为听说过有这个变态的传闻,才会要优毅看好智笑美。
「这么说来,智笑美会就读女校的理由是……」
「没错,这个事件就是原因。我忘不了那时智笑美的双眼,满脸是血,用着颤抖的声音向我哭诉住手的那对眼睛……」
堆满了胆怯,智笑美动摇不安的眼神。
从紧咬的嘴唇吐出的是气若游丝的声音。
刻印在优毅心里头的罪责记忆。
「或许她确实曾受到了惊吓也说不定,但是她对你也充满了威激。那个……在她被那个之前也实时阻止了不是吗?」
勇生难得会使用暧昧的言词提出问题,优毅只是点头。
除了智笑美以外的被害者少女也出面指证,该名男子最后被警方逮捕。因为加害者、被害者双方皆为未成年,且该名男子在过去以来并未触及直接的性行为,报导也就低调地带过了。而优毅虽然把对方打成重伤,最后仍幸免于遭受任何处罚,只收到来自警方的警告而已,就连父母也笨拙地赞扬了他一番。
当然,这件事也没登上新闻。
就如同尸人事件的真相被隐瞒了一样。或者是,就如同把一家成员的死亡摆在淑鹏女学院惨杀事件前被淡化模糊了一样。
「……但是,那真的太可怕了!我比智笑美还要害怕我自己,就算是为了保护妹妹,我竟然会像发疯一样干出那种事。如果不是智笑美阻止我的话,恐怕我早就杀了那个男的,而且我从小就是那种很容易发飙的个性。」
事实上,认为优毅自制力过强的人也是大有人在,比如说,智笑美就是之一。
从小时候开始,妹妹就不只一次说过『哥哥强忍过头了』,但是优毅并不认同。从幼儿园和小学开始,因为无聊的小事演变成扭打争执的例子层出不穷。体格强壮的优毅几乎是单方面的压倒性强势,因此每次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分出胜负,所以他也不曾因此受过什么伤。
而且,受到老师斥责的总是优毅。发生争执的原因并不是问题重点。在于实力强大的人。因为拥有能使人受伤的力量而受到责难。
「对方是侵袭弱小女孩的人渣吧。明明你是做了正确的事,没有如此自责的必要,反而应该以此为豪才对。」
勇生的说词并不单只是安慰。还包含有强韧、赞赏的意志。
「也不是因为这样,就可以把人揍到无法动弹为止。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只要锻炼变强的话,就可以不需用那种蛮横的暴力,只要用最小限度的伤害就能将对手制服了。」
优毅仍有无法向勇生开口说出的事。
就是当自己回过神来的瞬间,自己的脸正在发笑这件事。
那是不是由衷的笑脸,优毅本人并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时嘴角正往上扬,以及智笑美感到畏惧的事实。
这并非是什么正义之怒如此冠冕堂皇的东西,而是委身于暴力冲动的快感。抛弃了理性与自制,沉浸于脑内麻药发作的愉悦,这些负面情绪确实支配了优毅。
「所以才开始练空手道吗?」
「父亲的朋友当中有人经营道场,或许正逢发育期吧,身材愈长愈高大的同时,技术也跟着提升,然后也取得了段位,但我还是感到不安。」
优毅盖住了留下拳茧的手。
「我确实是变强了,但是我的心没有问题吗?如果发生了和当时类似的事情,我会不会用这副空手道锻炼过的拳头把对方给杀了呢?只要一想到这,我就害怕变强。」
事实如何也不可能去测试,因为唯有让妹妹或自己身处险境,才有可能实现如假包换的『内心试炼』。而且试验结果的出炉,更是让自己提心吊胆。
粗犷巨大,但却无法发射的<幻枪>,正是优毅心中内藏的暴力冲动相对其避讳的具体写照。
「请对自己有自信一点,优毅哥的行动是正确的。并且为了能更正确地实践正确的事而追求力量,这一点也没有错。曾是智笑美同学眼中英雄的你,拜托不要如此妄白菲薄。」
言语的最后,充满了几乎是命令意味的强硬。
「……我们走吧。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虽然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但是继续谈下去对优毅只是一种痛苦。
「嗯,两个人都很适合这一身装扮呢,射击训练场在这边喔。」
本来警察用语中是以「靶场」来称呼,但是在非正规的未成年人所参加的<STAB>里,则使用浅显易懂的名称,奈榇追加解说。
黑色的战斗服是把聚乙二醇添加进Kevlar纤维里,以特殊加工过的东西做为主要的材料。这种纤维,拥有在一般时候虽然柔软,但只要遭到一定程度以上的强烈冲击就会瞬间硬化,数秒后才会复原的特殊材质。除此之外,随处都还缝有或软或硬的各式材质和形状的保护薄板。
「普通胸甲的主要目的,都是为了防止小口径高速弹或手榴弹的碎片之类等又尖锐又小的武器伤害,但是在以尸人为对手的作战当中,光那样还不够安全。包含护具在内,这是能防卫全身不受冲击的设计喔,可以说和赛车服比较相似吧。」
紧接着说明之后,ID卡分发而下。身体检查时所拍摄的照片被打印出来,上头注明着姓名与年龄、性别、血型,还有<幻枪>的编号等等资料。
可是优毅的照片上头有着空栏。是仍未定案的<代号>。
「今后,在本部时请把它别在胸口上。不只是作为身分证明,在使用各种设施时还兼具钥匙的功能。不用我说,出动时记得拿下来,不然脸就白遮了。」
在带领之下来到射击训练场,立刻拿卡放在感应器上开门。里头已有理绪和杵着拐杖的岩切在场。
「岩切巡查长,还有布里凯莉玛,他们是新加入的猎人。请教导他们这个训练所和各种设施的使用方法,结束后,他们两个就可以先走了。」
「啊,棹原同学!太好了,你正式地成为猎人啦?还有高出水同学也是。」
「高出水同学的<代号>是奥格尔,棹原同学还没定案。」
奈榇向脱下护耳回过身来的理绪说明后,把之后的事交给岩切就离开了。
「那今后还请多指教啰,奥格尔。」
「也请妳多多指教,布里凯莉玛。」
「咦?喔喔,还请多指教。」
踢后脚跟站定,挺直身躯向两人提出握手的理绪,虽然勇生率直地做出了响应,但优毅却无论如何都感到不太舒服,露出了犹豫迟疑的态度。
在同一个教室里相处了大半年以上,明明几乎从没有过正式的对话,为何在<STAB>本部会这么开朗又积极呢?即使说关系疏远,一直不以熟悉的本名,而以<代号>来称呼还是会感到不对劲。更不用说叫她布里凯莉玛时会心生抗拒了,因为对优毅而言,她是岬理绪。
「抱歉。岩切先生,多谢你那个时候的帮忙。」
优毅深深地行了一鞠躬,这两个人就形同自己的救命恩人。
「喔喔,用不着那么拘谨。那只是我的工作范围。」
「可是你身上的伤……」
「这不是什么大伤啦,现在只是趁着复健时来帮忙当个教官而已。」
只有十三人——这是组织的基本。编号虽然排到了十三,实际上有一人殉职的关系,所以光凭剩余的十二名猎人,<STAB>的活动仍无法成立。
和尸人的作战当中,负责牵制敌人行动来守护猎人,扮演支持角色的强袭班;探索可能成为尸人的对象、追踪、寻找证据和感染路径的搜查班;米亚等人的科学研究班,以及其它负责通讯或事务的工作人员也有。
虽然极具规模,但到底是超越一般法规制度——无法公诸于世的秘密机关。虽是从一般警察和自卫队挑选出的菁英人员所组成,还是不能没有限度的增加人数。毕竟知情的人越多,曝露的风险也跟着提高,所以坚持只能以少数精锐进行行动。
连为了训练对射击和格斗一窍不通的猎人而寻求专任教官的空闲都没有,只能由强袭班的队员来兼任。
当然在这里他们的工作并不只有指导,大型手枪M1911A1-MIL-SPEC或FranchipSPAS15散弹枪,以及冲锋枪等等一般警察所不会使用的武器,强袭班的队员也会利用这里来进行训练。房间里会弥漫一片硝烟味也是因为如此。
「记得没错的话棹原同学有学过空手道的经验。射击场旁边就是格斗训练场,等我脚伤治好了就陪你过几招吧。」
岩切以厚实的手掌拍拍优毅的肩膀,虽说是练习格斗技,但并不是为了向只有<幻枪>才管用的尸人拳打脚踢。而是为了能在作战中做出更灵敏的判断、回避敌人的攻击对身体所作的磨炼。这儿不是锻炼身心的道场,乏味单调的训练场才是名为<STAB>组织的特质。
在这里进行的训练,还有任务的一切都是为了驱逐水火不容的敌人所付诸的行动,并没有参杂锻炼精神的修行。
「好了,你们两个都把这东西套在脖子上。」
「这是什么?跟按摩机感觉好像。」
奈榇从皮箱中拿出的是两把手枪,只不过在枪栓的地方附有铁块。除了枪以外还有系着两根上头有个护颈垫绳子的小盒子。
「原理和低周波按摩机没两样。这把枪虽然是试作枪,但只要拙下扳机就会发射电波。收到了那个电波之后,就会从这个装置放出脉冲波。」
优毅照吩咐把护颈垫顶在后颈的地方,把小盒子装在腰带上。
<幻枪>发射时不是只有强烈的快感,还伴随体力的消耗。每回训练都用上实际的<幻枪>,猎人的疲劳度会十分庞大。为此所提出的解决之道,就是这个装置。
试作枪也是调整成和刚才所测定<幻枪>的体威重量一样。奈榇说,这个时候虽然是以这样程度的试作品来应急,但迟早会制作出连外型也一模一样的训练用复制品。
经过解说定睛一看后,理绪手上所拿的,确实和在优毅家里所见,有三个弹筒并排的左轮枪形状一样,但整把枪却被涂装成白色。
「棹原同学,试着把枪举起来看看。因为<幻枪>一般几乎没什么反作用力,所以用双手紧握着枪对准目标,然后再扣扳机即可。不用像电影一样又是横卧、又是四处跑跳来射击。你就先认真尝试个几次,来抓住那把枪的感觉。毕竟,一般的理论并不适用于这把枪就是了。」
普通的手枪只要正确狙击的话,就会命中二十五码(约二十三公尺)远的目标,瞄准器的位置是以此为基准来设计的。但是,对每一把形状都不同的<幻枪>而言,这样的理论并不适用。殉职的里盖尔所使用的枪,其子弹是自动追踪命中目标,而优毅的,JPG-12上头则连实际的瞄准器都没有。
按照岩切所指导,两脚张开与肩膀同宽,把枪对准二十公尺远的标靶。
「就像当时在棹原同学家的情况一样,尸人狩猎发展成屋内混战的场合十分常见。况且我们是作战方面的外行人,又不能拿着<幻枪>乱射。所以,站在比标准还短的距离内以求确实命中是第一优先。」
为了示范,理绪一副前辈的风范摆出比优毅两人还要有模有样的架势。
这回的标靶也是普通的同心圆,和那一天优毅等人所见到,被雨淋湿的少女还有丑化妹妹模样的怪物都不相似。
射击时一点也不会厌到抵抗和任何痛痒,只是无意义的几何学图形。
静下心,深呼吸,照岩切所指导的姿势紧扣扳机。
强力的脉冲波在后颈四窜。
「啊呜!」
肌肉发出抽搐,脚步踉呛。
「虽然和用真枪发射的感觉不一样,但就当练习吧。随着次数的增加慢慢就会习惯了喔。」
带着有点水汪汪像是如梦似幻的眼神,理绪轻抚优毅的肩膀。
习惯——要是习惯了真的好吗?
习惯那异样的快感、习惯杀害对方——不,习惯一种名之为狩猎的行为。
「这是一种仿真训练装置,雷射光和音效同时从枪口发射,判断着弹点。因为<幻枪>在发射时不会有反作用力,所以用这种形式来训练似乎不错。总之,以第一次表现而言算是资质不错了。」
听完岩切的说明,优毅将脸拾起。红色的灯光在靶子的外缘上或明或暗地闪烁着。
「也烦请对我指导一下。」
受到勇生请求。岩切指导了他基本姿势。用两手牢牢地托住握把,扣下扳机。在两、三次痉挛发生的同时,靶子上有复数的光点亮了起来。比优毅还要偏离中心点。
「……连这种连发机能都试做出来吗……」
边按压着后颈,勇生小声说着。手上拿着的枪虽不是仿照<奥格尔>所制而是泛用机体,但侧面设有切换单发或连射的开关。
「因为是训练嘛。如果不力求贴近实际的发射感觉的话可是会很糟吧?不过我的<布里凯莉玛>喷火又喷水的机能就做不出来了。」
但有必要的话,和实际<幻枪>的手感差异可申请提出,理绪附加说明。
「我明白了,总而言之就现在的感觉并没有问题,脉冲波可以再调强一点吗?」
「是可以用这里的转盘调整啦,不过还是别勉强比较好喔。我一开始也是从最弱开始练习起……还有就是,真正的<幻枪>和练习用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不是吗?这个只是单纯感觉到冲击而已,真正的会更……该说脊椎上会流有一道甜美的感觉呢,或是说脚底从地板上飘起那样……奥格尔你能明白吧?因为你也开枪过。」
以一副热情的语调博取同感的理绪,完全没注意到岩切在一瞬间皱起眉头。
「如果说是借着不断训练来习惯的话。不快点感到习惯那可不行。」
勇生闭紧了嘴,把脉冲波的级数调到最强。重新举起模拟<幻枪>,瞄准靶子。
伪造的、生硬的射击音响了三声。出现在靶子上的光只有一道。而且只是勉强在有效范围内,剩下两发完全落空。
「布里凯莉玛说的没错,基础还没打好就想一步登天是不会有效果的,一开始先从最弱的开始熟悉起吧。」
「不……我要这么做,能早一天是一天,我想要快点成为能在现场活跃的猎人。」
「听我的话把级数调降!你们猎人确实是对付尸人的王牌,但是不管是在现场还是训练场,你们都有遵从我们扶持的义务。这是命令!首先就当作初级训练把脉冲波调弱!强迫自己一步登天是不会有效果的。」
「……了解。」
调整开关,继续射击。两发、三发。在岩切那听不出是建言还是叱责的声音之下,光的弹痕逐渐接近了中心点。
优毅一边自行拿着模拟枪射击,一边偷偷地瞄勇生的侧脸。
勇生的脸上,没挂着状似不满的表情,但也没有认同。而是会让人回忆起第一次见面时他所出示学生证上头的那张照片,生冷又平板的表情、不伴随任何感情,只是把蒸发的意志给封闭了起来。
优毅曾看过这个表情。
指的不是勇生的表情,而是确实看过有人也曾摆出和这相同的表情。
这个疑问的答案马上就出现了。
射击训练室的大门敞开,穿着战斗服的女性无声无息地走进了室内。
「贝妮朵拉堤……」
优毅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名字。
漆黑的战斗服、长长的黑发、既封闭又显得安稳的平板表情、还有宛如仿造流泪女性所制成的成双徽章。
「妳来干什么?」
「我待机值班结束。过来做射击训练而已。岩切先生,麻烦你确认。」
「嗯?喔喔。」
冷静地回应不怀好意的理绪,贝妮朵拉堤在岩切的眼前从箱子里拿出了手套。和优毅等人所拥有的不一样,是成对的一双手套,戴上之后,巨大的来复枪在她的手里现形,这不是训练用枪,而是直一正的<幻枪>。
<代号>和她的名字一样,<贝妮朵拉堤>。
刺刀虽然装备在上头,不过枪托在适当的角度呈现弯曲,前瞄准器的刺针被折叠收起,是射击模式。
「JPG-02,开始射击练习。」
宣言的同时,开始操作手边的控制台。在距离五十公尺处出现新的标靶。
贝妮朵拉堤静静地扣紧了扳机。生冷的发射音响起,在标靶的中心点上正确无误地穿出了洞穴。非模拟而是以真正的<幻枪>进行射击训练时,所用的标靶并不是电子装置,而是固定在框子里头的标靶用纸。
紧接着第二发。贝妮朵拉堤仍旧一脸安稳,明明正在射击<幻枪>,却看不出是身陷沉醉或竭力忍耐。
洞穴的数目没有增加,完全命中在同一个位置上。
「下一个。」
以细小的声音宣示,贝妮朵拉堤再次射击了<幻枪>。
原先的洞穴只有稍微变大了点,可能是想吹出口哨,嘶哑的气音从岩切的嘴边泄出。
「命中三发!规定成绩通过,麻烦确认。」
「毫无疑问,规定目标通过,是吧。」
「谢谢。」
不是只有岩切对她的承认。奈榇和米亚、甚至是其它的工作人员也都透过监视器观看着这个房间。确认蓝色灯光亮起,贝妮朵拉堤脱下手套收进了附锁的箱子里。
「等……等等!」
手握门把的贝妮朵拉堤在优毅的叫声下停止了动作。
「有事吗?」
「那个时候真是多谢妳的帮忙。」
「没什么,那是我的工作。」
响应十分地空洞。
那一天,贝妮朵拉堤为了处理淑鹏女子学院的事件出动。但是在到达现场前,经由状况和目击证词推断出,存在有其它因为筱田美加而尸人化的个体。所以她在驱逐了美加之后,就直接循线追寻「可疑对象」的足迹。和优毅相会也是在追迹的途中。
岩切等人会分别行动并在关系者的家里埋伏,当然也是为了把其它的个体——小宫鶫抓住,好进行处理。
「我和他都成了<STAB>底下的一员。还请多多关照指敦。」
「是吗……」
响应仅止于此,拨弄一头长发,贝妮朵拉堤离开了房间。
「什么嘛,那家伙。明明人家新伙伴好声好气向她招呼了,居然这样……」
理绪露骨地不满的批评。
「好了……你们三个都够了」
「三个人?我并没有作出任何发言啊。」
以压抑的声音向岩切反驳的勇生脸上,表情又出现了。明显的不满,向无理叱责发出抗议的执念。
「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意思是射击训练差不多可以就此打住了。」
听从岩切吩咐,优毅三人将模拟枪收进专用的置物柜里。因为要上锁,所以ID卡也是必要的。
「好啰。记得总指挥长有命令我负责向你们介绍本部。」
理绪露出微笑,带着优毅两人参观本部。
已经利用过的置物间和检查室、格斗技训练所,虽然也有医务室但只能做到应急处置,严重的伤势仍必须送到警察医院。即使是尸人和<幻枪>相关的分析和研究,在本部的设备还不充分的情况,则会在科学警察研究所进行。
不管是医院或研究所,都有少数熟知<STAB>活动的工作人员,可以既机密又优先帮我们处理,理绪如此说明。
出动值班的待机室分隔成两间,区分为猎人用与一般强袭班队员用。优毅等人近期内会用上的猎人待机室采用淡绿色的墙壁,而且放置有设计朴素的家具、电视和书柜及桌子。
看过煞风景又狭小的置物间后,一心以为会如「待机室」字面所示,里头陈列着钢管椅的优毅对此感到十分意外。
即使目前发生次数频繁,但尸人事件也不是每天都会有的。虽然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枯等,但为了应付紧急时刻还是需要有执勤的人来掌控状况。因此,为避免厌到无聊乏味,也允许一定程度内携带私人物品,以及为了方便解决学校作业,这里甚至还准备了字典和参考书。
「他们两个就是今天加入的新人?」
原先坐在沙发上的男子站起身。不管是高度、胸部的厚实度都是不输优毅的体格。脱色程度不至于夸张的头发长度几近及肩,以锐利的视线瞪着优毅不放。
「我是村濑。<代号>是比托路基思(Betelgeuse),你呢?」
胸前的护具上有着设计成紧握拳头的个人标志。
「我叫棹原优毅,<代号>还没决定。」
「啥?那是怎样?」
「因为我的<幻枪>还不能发射。」
「哈哈哈!那不就一点屁用也没有了!」
「别说了,比托路基思。棹原同学也是和我们一同并肩作战的同伴啊。」
「没办法开枪的话,这样的同伴能不能派上用场还是未知数吧。」
从鼻子发出哼地一声,比托路基思——村濑就又回到了椅子上。对勇生则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兴趣理会。而且,还刻意在态度上强调这一点。
「唉,大家就好好相处嘛,哪天会在值班时搭档也说不定呀。」
另一名,翻阅着杂志的褐发女性猎人是<代号>为黛娜芙(Deneb)的藤村。大耳环十分引人注目,她的标志则是展开翅膀的白鸟。
「别扯我们的后腿就谢天谢地了,隔壁的那个矮子也是。」
「今天他们只是来看看环境而已,下次见啰!比托路基思也要稍微节制一点喔。」
理绪一面匆忙地替这即将爆发的气氛打圆场,一面关上了门。
「对不起喔。该说他自尊心强吗?因为他是空手道上段者,所以如果自己不是最强的话就会有不服气的地方。棹原同学你体格很好,要是一起格斗训练的话铁定会被他缠上的。」
优毅微微地向理绪的话语点头回应,那样的比试在道场上也曾有过。
「听说狩野总指挥长的上头,还有个总负责人,那个人的房间在哪?」
或许是想转换话题。勇生问着。
「吊木司令吗?那个人不在这里喔。以他原先警察厅的经历,听说办公室也在那边。主要的工作是<STAB>和本厅之间的调度,很少到下层露面。所以实际上是奈榇小姐整合这里,一肩担起责任。好,最后是这边,我们小小的休息场所。」
绕了一圈抵达的地方是位在一开始那置物间隔壁的茶水间。是一间仅有四个中间夹着小玻璃桌对坐的方形沙发的房间。除此还设有冰箱和饮料机,以及微波炉。
「这里的饮料都是免费的,不过使用过头的话可会有麻烦,要喝点什么吗?」
勇生点了杯黑咖啡,优毅则是蔬菜汁。两个男生并肩而席,理绪在他们的对面坐了下来,她喝的是运动饮料。
「一个人也没有呢。」
「因为不能雇用餐厅的员工,还是叫外卖送进来嘛。」
因为採廿四小时数人维持待机状态的关系,摄取轻食的设备虽是必要的,但为了防止泄密也只能尽其所能地减少关联人物;所以在这里能吃到的尽是些冷冻烩饭或泡面之类的东西,据说除了这里以外还有更为宽广的休息室和睡眠室。
「话说回来她的技术还真不是盖的。」
「贝妮朵拉堤?她确实很强,在猎人里头应该是首席高手吧。不知为何她执班也比其它人多,但是我讨厌那个女人,而且她不听从奈榇小姐——总指挥长的方针,也都不说出自己的本名!」
背靠沙发,松开战斗服的理绪一口灌下纸杯里的饮料。
「本名?」
「我们除了<代号>以外也必须知道彼此的本名才行呀!」
本份是学生的人——几乎全员——都要尽量去学校上课,不光专注于<STAB>猎人的身分,重视自己的日常生活是奈榇的方针。因此,猎入之间会在街上偶然撞见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如果只知道彼此的<代号>会变得很不自然,要装作完全不认识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刚才那两人也都有报上自己的姓名,而且当初在现场碰面的时候,妳也向优毅哥说话了呢。」
「那个算是我的失误啦,其实脸如果不遮是不行的……欸,发射<幻枪>的话就会浑身燥热,忍不住就想吹吹风,奥格尔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理绪的眼睛发出一阵水光。
「身体会变热这我能懂……可是我还没有在实战装备下射击的经验……」
「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啦。」
现在瞇起眼睛露出微笑的,是高中生的岬理绪呢,还是猎人的布里凯莉玛呢。
「但是,只有贝妮朵拉堤是彻底身分不明,就连ID里也没有写上本名。更没看过她做过格斗技训练,安全帽则是打从最初就看她不怎么戴,不知道为什么奈榇小姐唯独允许那家伙要持例。」
「闲话家常就到此为止吧。」
茶水间的门一声不响地开启,奈榇走了进来。
「啊……总指挥长,」
理绪站起身慌乱地敬礼,勇生紧跟着有样学样。优毅虽想接着行礼,但奈榇举起手示意停停止。
「坐下吧。确实从事危险任务的队伍是需要规律的,但是我并不希望你们成为职业高手。虽然现在不得不借助你们的力量,可是也不要忘记自己身为普通国中生和高中生的本分。重要的是,要能清楚区别出是否必须服从命令的局面。实战和训练中是在所难免,但本部内可不是像警察或军队一样的阶级组织喔。」
奈榇露出亲切的笑容,从饮料机倒了意式咖啡。
「是、是的。总指挥长!」
「出动以外的时候能叫我名字的话感觉比较高兴耶。」
「是的,奈榇小姐。」
理绪绽放出兴奋的表情,奈榇就这样拿着倒有义式咖啡的纸杯离去。
「总指挥长啊……妳很尊敬奈榇小姐呢。」
「对啊。因为她廿二岁就当上了<STAB>的指挥官了喔,而且是在美国和尸人血战,最后得胜的大前辈啊!是个大美人,头脑又聪明。我们能和那种怪物厮杀,也都多亏奈榇小姐精准的指挥呢!」
或许是快言快语喉咙渴了的关系吧。理绪将饮料一饮而尽,又去倒了第二杯。
她不像优毅两人一样曾被卷进尸人事件。在今年三月,将偶然捡到的袋子送交给警察的时候,趁着记录数据的同时被做了检查,身为<幻枪>使者一事才得以发现。
基本上,以这种形式寻找猎人后补不但效率低落,还极可能会有奇怪的传闻传开,所以在作出这样的判断后约三个月的时间就停止了这样的活动。
「如果,我成了猎人后没遇见奈榇小姐的话,我想我一定会过着非常无聊的人生。不知道其实正有人为守护大家而战斗,不了解真相,没注意到这个由谎言所构筑的生活。可是,我现在过得十分充实,不管训练也好、任务也好,总有一天棹原同学你们一定也能明白的。」
想起在教室时的理绪,的确是一副很无聊的样子;不过,理所当然的日常会是由谎言所构筑而成的生活吗?
优毅自从为了拯救妹妹让人身负重伤以来,便不表露自我,一路束缚、压抑着活到现在。可是,从没想过那会是谎言或伪装。因为严以律己这件事,是棹原优毅自己所作的选择。
在教室一语不发抗拒他人的理绪,和现在这个妙语如珠的理绪,不管哪个看起来都极不自然。
还有,贝妮多拉提。
安稳的脸上,贴附着宛如大理石般冰冷表情的少女。
她在<STAB>以外的地方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就像理绪一样觉得战斗才是真实、日常就是虚构吗。
「好啦。反正我的训练结束,差不多要回家去了,棹原同学你们接下来呢?应该还没开始排班轮值待机吧?」
除了训练和待机当班,或者被本部外找的时候,没必要的话别长时间待在本部,理绪如此代奈榇转述她的通告。
「我还要再稍微休息一下,第一次的射击训练真是累坏了,优毅哥也是吧?」
「咦?喔喔,是啊……」
身体可是每天都有在锻炼的,精神疲劳另当别论,不过就某种程度来说他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劳累,只不过也没有违逆勇生这个提案的理由。
「是吗?那…棹原同学。在学校碰面了也别说出这件事喔。」
目送轻挥着手离开的理绪,勇生叹了一声气。
「优毅哥。」
勇生如同初次见面那天一样,以放低的声音叫着名字,优毅不禁把脸贴近。
「我不信任<STAB>,包括那个总指挥长也是。」
「咦?」
「不想泄漏尸人的存在和组织的理由我能认同。但是,很难想象她们已经把全部的真相都告诉了我们。应该还有没开诚布公的事情才对。搞那个什么<代号>的也令人可疑,就跟狂热集团没两样。」
优毅也曾在某些管道上看过。
在狂热宗教里头常常会赐予信徒新的名字,让其断绝过去的生活与经验,藉以提高洗脑的效果。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她还叫我们尽量上学不就适得其反吗?而且组织的规律好像也很宽松……」
「嗯…这确实很不寻常,所以才更可疑。没办法摸清她的本意,而且还把比托路基思那种会破坏协调性的家伙放着不管。<STAB>绝不是如总指挥长所形容的组织。布里凯莉玛——她倒是一股脑儿相信的样子就是了。」
确实印象不是很好,但是对才刚认识不久的人下这样的评价,优毅觉得也未免太过主观,只是他并没有说出口。
「但是你还是顺水推舟参加了<STAB>不是吗?」
勇生总是比优毅要来的积极。
「优毅哥你有注意到吗?总指挥长对我们有所隐瞒,至少她没把全部的事情正确无误地告知我们。」
优毅不解其意地倾着头。
「首先,过去曾两度发生的事件最后以『结束』作结的意思也就是:要证实尸人的『全灭』是有可能的。」
即使只有一只残存,经由牠再次『感染』条件适合者来增殖的可能性就不会消失。但是却无视于此,不以曾两度作结、周而复始的事件来看待,而以第三度的数字来计算就表示,尸人是有可能根绝的。
「以及另外一点,能让其全灭的意思也就表示,即使抹杀再抹杀尸人还是会出现。源头的那个人,并不是被谁所厌染的。」
对于勇生指出的疑点,优毅倒抽了一口气,这么理所当然的事自己从来没想到,还要等人提醒才有觉悟,果然还是因为精神方面的不安定吗。
「源头的人有可能在过去的活动中就被消灭了。不过,虽然没有根据,但是我认为那家伙还活着——不,还存在于这个世上。然后,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自打倒牠,就当作是替智笑美同学报仇。虽然未能亲手消灭小宫鶫,但杜绝源头的机会或许还留着。」
因握着架空的枪而发颤的右手,勇生以左手帮忙压下。
那并非想象或是预感,而是愿望。
「所以你才加入<STAB>吗?」
优毅身上没有如此明确的目标。虽然不是没有想了解真相的心情,随波逐流的部份还是占了比较大的因素。
「嗯,只要是能利用的我都要加以利用。为了知道警察所隐藏的情报,以及获得和尸人作战的力量与机会,成为<STAB>的一员是最快的手段了,不这么做的话就不能替她报仇。」
目中闪烁着冷酷燃烧的眼神,勇生作出这样的真旨。
「你……不会害怕吗?」
「害怕什么?」
「<幻枪>啊!使用<幻枪>的时候,那个感觉……实际开枪过的你,应该威受到比我还强烈约感觉吧?」
只不过是意图扣下板机就不分黑白袭击而来,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快感。动摇头脑的中枢、令其麻痹,彷佛要让意识与判断力融化般的甜美毒物。
那是个人的身体感觉,即使别人也是体会着同样的威觉,也无法针对强弱做比较,任谁都不可能办到。
「嗯!感受得到,我感受到了。」
勇生的视线挪到自己的右手。
「与其说恐怖,不如说是不适感。可是,只要能为智笑美同学报仇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利用。不管是警察也好、这股力量也好。我希望优毅哥也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们两人会偶然在那个地点,又都具有猎人之力,这一定都是命运的安排。是要我们清除智笑美同学被杀的不甘,打倒那令人作呕怪物的引导啊。虽然现在的我还不够纯熟,但只要能学会贝妮朵拉堤那百发百中的技术的话……」
以像是胸怀梦想的视线,勇生凝视着右手,疼爱不舍般地用左手抚摸。
「智笑美她……真的死了吗?」
优毅情不自禁地脱口道。在那个事件当中,教宰里并没有发现任何幸存者。不过,小宫鶫以尸人化的型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最后死者的数目因为遗体的损伤以及生命能量被吸取的缘故而变得无法判断。
若是如此的话,智笑美已死的想法会不会言之过早呢?——优毅紧咬着这样的可能性。
「你在说什么啊。她……智笑美同学已经死了。」
「可是没有证据。」
「如果她没死的话……也就表示她变成了尸人。身为大哥的你,这样也不在乎吗?」
一瞬间呼吸停了下来。优毅从来没想象过,或者说,无意识地将这个可能性给排除了。如果没在现场化为肉片或木乃伊从这世上消失的话,变成尸人是最为合理的可能,就跟小宫鶫如出一辙。
成了<STAB>一员的自己,要是和变成尸人的妹妹遭遇上的话开得了枪吗?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希望激烈地降温,逐渐转变为又冷又硬的团块。
「确实智笑美同学不是那种怠惰地过一天算一天的人,若说心愿是变成尸人的资格的话,她就正符合那个条件。」
勇生回想起和智笑美畅谈的日子。
即使约好放假时只有两人见面,她依旧不会接近任何会导致两人独处的场所。总是明亮开放、四周有旁人目光的地方,才是勇生能和智笑美相会的空间。
若说没有不满的话是骗人的。即使如此。勇生还是尊重她的心情,只要能见到面就相当高兴了。
他就算死也不想变成无视女性的意志与感情,强迫对方服从自己的意思的那种人——就像勇生所知道的那个男人一样。
虽然未能问清楚详细的理由,但智笑美充满真挚、不避讳地看着勇生的脸叙说事情的表现,对勇生就形同珍贵的宝石。
『对不起,我并不是讨厌高出水同学你。而是我真的害怕和男性两人独处。』
在大型书店附属的咖啡店里,智笑美摘下度数微弱的眼镜抬起了脸。
『因为不擅长和男生相处的关系才进入女校,但我想以此作为机会。淑鹏只有女生,而且和从高出水同学口中所听闻的创伦相比,有着更黑暗的一面,外来的学生遭到欺负而哭着入睡的人不在少数。因为父母相当高兴自己能进入淑鹏,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就读。』
『我想成为那些女生的力量!不对,这样的说法好像自己高高在上一样。我想和她们同心协力,改造成大家都能快乐上学的学校。因为是国、高中一贯制,所以和其它的学校相比,痛苦的时间和快乐的时间也都来得更长。』
智笑美露出生涩的笑容。不过,那是想表现笑容的意志所散发出的,就某种意义而言比自然的笑脸还要更有价值的表情。
勇生最喜欢智笑美这样的笑脸了,他就是受到能露出这种表情的智笑美所吸引。
『是啊…我也会在创伦加油的。让两校的学生活交流更加活跃,如果步调能配合的话,我想会比一校单独进行的效果还高吧。』
『谢谢你,高出水同学。』
『那个……棹原同学。不嫌弃的话,我希望妳能直呼我的名字。因为我不喜欢自己的姓氏,而且我也想直呼妳的名字。』
『咦……对不起。啊,我之前也说过,你和我哥的名字读音都是yuuki,这样叫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像是感到不好意思似地,动作羞涩地遮着嘴角。这次露出来的是自然的笑脸,当然勇生也同样喜欢这样的笑脸,怜爱到无以复加。
但是,再也不可能看到了,那个笑脸——勇生忍不住紧咬嘴唇。
「不过,智笑美同学不会希望自己伤害他人,为了持续存在这个世上而成为不惜吸取他人性命的人。」
「……你很信任我妹妹呢。」
面对没有一丝疑惑铁口直断的勇生,优毅只是低头回答。
「但是,她信任的人是你。」
勇生纤细的手握住了优毅粗硬的手。
「拜托你,优毅哥,请你扮演她所深信、个性坚强的那个角色。拿出那份坚强,和我一同作战吧,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为她报仇。只凭我是不行的,由智笑美同学最为信赖——比起我更为信赖的你挺身而战,她的灵魂才能获得拯救。」
勇生的握力很虚弱。
可是优毅的手——胸口却是被勒紧得十分疼痛。
第三章冻结的扳机与贫弱的击锤
原本学校里就不曾存在能称为好朋友的对象。不过,按<STAB>的方针上学后。心里的感觉之差更是格外深刻。即使明明是被害人,和杀人事件扯上关联的他就被视为像是污秽的存在一样,有人远远围着指指点点,也有人想表现出笨拙的同情心,却又心生胆怯而退缩起来。
优毅也是无可奈何,三年前的事件发生时,就连父母都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了,更何况外人?他们会以好奇与不安的眼光来审视,就某种意味而言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只不过,在这种气氛的敦室中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优毅同学,你知道今天的事吗?」
课堂上,避开四周同学和老师的视线,从隔壁座位向自己搭话的是理绪。虽然算得上小声,但暧昧又语带兴奋的口吻和平时的她有所落差,听起来很不习惯。
「……啊啊……别和我说话啦。」
看也不看对方一眼,稍挥了挥手。不过,拒绝的信号只是让理绪更加逞口舌之能。
「什么嘛!我们可是同伴耶。」
D说过别引人注目——即使只是万一也要提防隔墙有耳,优毅将以上的话写在笔记上秀出,在理绪看过之后就又立刻擦掉。D指的是总指挥长(Director),也就是对奈榇的简称。搬出奈榇的名字果然有用,理绪闭上了嘴巴,同时把视线挪回了正面。
下课后,平口看准理绪离席上厕所的时机向优毅搭话。
「我说啊……优毅。你和岬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暧昧地感情很好的样子,还叫你优毅同学咧。」
「没啦,我们没怎样啊。」
以优毅的立场而言只能把话说得很暧昧。和<STAB>相关的事是极机密事项,不能轻易向同班同学脱口说出,连会敌人疑窦的行动也该予以回避才对。原本话就不是很多,又因为发生失去全数家人的事件的关系,即使变得难以相处也无可厚非。
虽然并无意把这个遭遇想为好运就是了。
老资历的理绪举止轻率,对优毅而言无异是头痛的根源。对待其它的同学态度漠不关心——不如说是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压,却又只找优毅作过度的谈话。
虽说她似乎是因为过去一直未有<STAB>的猎人在同一学校或班级碰面的例子,但这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更何况没事也不想受人注意的优毅,现在身上又多了个新秘密。
「好啦,如果没事的话就好。我说你啊,那个……家里才刚遭逢不幸吧?最好多注意在这种时候找上自己的家伙喔。而且有传闻岬在搞奇怪的宗教。我在想她是不是想把你拐进去……」
眼见理绪回来,最后的话语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之下还来不及说完,平口就离开了。
确实是被拐进去了,一个比宗教还危险,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说是不入流的集团里。
而且今天放学后不去那里报到还不行。
家已经不复存在,更没有家人。安排好的公寓,只是放了张可以睡觉的床的无人场所罢了,需要优毅的只有<STAB>。
开始一个人生活的优毅是无所谓,但理绪的家人又是怎么看待理绪的行动呢?从保守机密的观点来看,应该也是向家人隐瞒着这件事才对。
忧郁的课堂结束,理绪追在赶着离开教室的优毅身后。
「等一下啦,我们一起去吧。第一次在放学的时机就配合得这么好。」
或许是为了追上高个子脚步快的优毅的缘故,理绪虽一脸笑容,但呼吸却很喘。
「别走太近比较好吧。」
「为什么?」
即使小声告知,并肩走在一起的理绪还是一脸不可思议地反问。
「就……被四周的人知情的话就不好了。」
「是没错啦,可是我们是同伴啊……啊,对了。」
理绪轻轻地两手一拍。
「干脆我们交往吧?」
「咦……?」
惊讶,应该说脑袋拒绝理解还比较恰当。
插图081
优毅从未交过特定的女朋友。在自己心里,一直以来都努力否定拥有想追求异性的心情。从未对爱与恋情有过美好的幻想……这样的字眼,在优毅心中只不过是包覆着想要伤害智笑美的毒牙这层糖衣罢了。
「当然不是真的交往啊。只是做样子装给别人看的。如果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只有两个人相处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的吧?进行任务也方便……」
「……还是算了。比起那个,别随便把任务挂在嘴上,被听见了怎么办?」
是很有道理没错,但抵抗的心理还是比较强,他也没有能完美扮演好情人的自信。相形之下,就照现在这样和别人保持距离的作法感觉还比较轻松。
虽然拒绝了没头没脑的提案,但也没有薄情地想疏远理绪的意思。一路上两人话也不多地转搭电车前往霞关。所配给的是普通的预付卡而不是特殊的通行证。<STAB>不会耍那种引人侧目,比如让成员持有特权物品这种不切实际的把戏。
向数个检查装置出示ID,然后又通过掌纹与视网膜认证的大门,秀出短剑的徽章才总算到达了位于地下的本部。优毅从第一次到此至今两个星期内,每两三天就露脸一次,所以也习惯了身分确认的程序了。
「那待会见啰,任务和训练要加油喔!」
在置物间前理绪举起手。
「嗯,岬也一样。」
「叫错了吧,在这里我是布卫凯莉玛。」
露出恶作剧似的表情煞有其事地回答,理绪走向女子更衣室后消失了身影。优毅首先前往的地方是检查室。
「久候多时了,棹原先生。」
已经相当孰一悉的技师小城嶋出来迎接。
「呃,我的年纪比较小,而且又是新来的……能请你别用敬语和我说话吗?」
「因为这里是以猎人为贵的<STAB>呀,我们就像各位的下仆一样。如果各位是骑上,我们就是随从,就是这样的关系。」
小城嶋是年轻的医务官。虽已年过三十,但从那阳光的风范来看就算说是大学生似乎也没人怀疑。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替<幻枪>素描的也是他。
「或许你说得没错,可是我又还没能射击<幻枪>,至少就当彼此是运动选手和教练的关系吧。」
测定用的电击被贴附在身体四处的时候,优毅则因心感难堪而紧抿嘴巴。因为这里的设施并不完备,于是在警察医院接受了精密检查。除了肉体方面以外,考虑到精神层面,甚至还做了心理咨询,也试过回溯催眠。
可是,优毅的枪却只是空有重量,依然无法发射。枪口被塞住,夸大的安全装置仍被组装在上头。
「关于<幻枪>没有什么理论值得一提,靠的是经验法则的累积。所以就作为今后的参考而言,像这样过去从未有过的稀奇案例可是求之不得呢。总而言之,没有猎人的话就无法和尸人对抗。我们后动人员和强袭班队员,都是为了让你们能在万全的状态下作战才存在的。」
就算过去在美国的两回尸人事件和现在的日本相加,<幻枪>的采样数还是不满四十。每一把的形状和机能、威力都迥异,都是独一无二的。别说法则或规则了,现在只能靠摸索抓住「倾向」来利用。
「今天也没有变化……呢。我先把资料拿去送给主任。」
测定血压与脉博,采取血液检查用的样本。结束了如同以往的流程,在小城嶋像是鼓励又像安慰的打气之下,优毅离开了检查室。
接下来是训练。猎人的训练分为团体战的模拟和课堂讲座,只要能在随个人自主排定的行程下达成一定的定额即可。还不能射击<幻枪>的优毅所能进行的,只有增强体力、以及格斗技和个人射击训练而已。
天知道有没有意义的射击训练,做超出定额以上的练习也只是心酸,所以他的双脚自然而然地朝着格斗技训练场走去。
位在<STAB>本部外围的格斗技训练场,是比学校的体育馆还小上一圈的小型楼层。才一进去,勇生人早已在里头了。看来已经做过相当的运动了吧。靠在壁上屈身而坐的瘦小身躯旁满是滴落的汗水。汗湿的头发贴黏在长相端正的脸上,肩膀上下起伏地喘息着。
同一天入队的他和优毅不同,已经被编入实战部队的轮值里,只不过还未曾有实际的出动纪录。
不会因为训练尚未完善,就放任能使用<幻枪>的猎人想玩就玩——这就是<STAB>的现状。
「哦?无名氏先生出操啦?」
看到优毅出场便出言侮蔑的是又名比托路基思的村濑。他虽也浑身是汗。但就像在补足热身不足的地方一样,不断地转动着肩膀和脖子。
「棹原同学你来得正是时候。和比托路基思打一场看看。」
担任教官的中居向做完规定热身运动的优毅说着。中居是剪着短发的强袭班女性队员。不只是她和岩切,强袭班的队员大家都很年轻,大多是二十来岁,只有少数是三十以上。据说这是考虑到保持机密和任务的危险性,以体力与技能优秀的单身者为主做出的选择。
「了解。」
优毅的回答不是「押忍」(日本的应援团用语,适用于道场修行与男性之间的招呼等场合)。因为这里不是武道场,赤脚踩上的也不是塌塌米而是防火建材的地板,更没有任何像是道场感觉的区额。在这房间里被人敬重的,不是人与人之间的礼仪,而是组织的规律。被加以磨练的不是精神,而是单纯的战斗力。
优毅一身黑衣,头上罩着空手道用的护具,手上的手套既不是召唤<幻枪>用的<黑革>也不是通常待机用的,而是全接触(Fullcontact,全力攻击)用的拳击手套。
对面的村濑也是一样的装备,体格也相差无几。只不过和优毅不同的是,描绘有拳头的个人徽章缝贴在穿着各处。
「正合我意!我正觉得拿瘦弱的小鬼当对手一点也不过瘾呢。」
村濑瞄了勇生一眼,发出嗤鼻的笑声。优毅这才确信勇生身上的汗与疲劳,是由于和村濑打斗的关系。勇生咬牙切齿,脸因羞愧而涨得通红,即使如此目光仍不退缩,承受苦村濑的嘲笑。不解那表情所代表的价值,村濑轻轻地耸了耸肩。
「听说你也是黑带,不过我可是二段。现在也持续上道场修练,和这里的训练可不能混为一谈唷。」
村濑煞有其事地扳着手指,其实是一点也没有必要的动作。
「废话到此为止。开始,」
中居发出号令的同时,对手扑了过来。
锐利的拳头忽然向着颜面飞来,优毅倾斜上半身冷静地闪躲。紧接之后是下段踢,这招以后退步伐避开;下一波从反侧接连向着头部袭来的上段踢则以手臂挡下。
一阵沉重感……是承受了使上腰力的一记踢腿。不过,多亏<STAB>制式战斗服的缓冲素材。冲击不至影响骨头。
「呜!」
即使间隔着两块透明的护面,优毅也看得出村濑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一轮猛攻,活用四肢前进的村濑,想以体格与频繁的出招压制对手。
但是,优毅冷静地——极为冷静地顺势架开、挡下、回避。
心头静如止水,不管村濑再怎么愤怒,他的拳头也只是把竹刀,而非真剑。
那是激动的情绪,和优毅所经验过那种毫无顾虑的杀意不同。
愈是夸大愈显得不堪一击的敌意。
「棹原,放手攻击啊!」
中居的斥责加深了村濑的焦躁。快速,但是杂乱无章的大动作踢腿袭向优毅的小腿。在踢空的那一瞬间,优毅往他支撑体重的脚就是一扫,村濑巨大的身体应声倒下。地板发出巨响,振动连脚底都感受得到。
优毅屈膝压在对手身上,朝着倒地的对手脸部挥出拳头——但失去了后劲。
与其说是因自己的意志停下动作,不如说拳头被什么给拦下而无法动弹。
咬紧牙根,使尽了气力却还是动也不动。
「你这白痴!」
村濑大吼,纵身跃起的同时赏了优毅的腹部一记肩撞。这已经不是空手道技巧,而是无视规则的打架手法,连连挥舞的拳头招招命中。与手臂相较,防御薄弱的腹部受到的打击深及胃部,飞散的唾液喷洒在护面的内侧上。
碰!
从极近距离挥来的手肘震撼了透明的护面。视线激烈地晃动、产生晕眩。
倒退了两三步,身子蜷缩而起,优毅历经一番挣扎才让自己不至于倒地。
村濑没放过优毅行动迟缓的机会。连续的腿击踢在小腿上,先是拳头,又是膝盖深深地吃进腹部里,并抓着肩膀不停地攻击。
滚烫作呕的东西窜升至食道一半的地方,喉咙深处是一股被酸液侵蚀的灼热感。
优毅的拳头上笼罩了一股力量。
别忍了!回扁他!自己比较强,这是训练,防具也很完善。打飞对手,揍得他站不起来,就算让他在地上痛得打滚也不会被问罪。先要手段的是他,即使把他揍得半死不活也无所谓……
动手啊,动手啊!快动手啊。
住手!忍住啊…你很清楚的吧,要是自己发起火来会是怎么一回事。
在大脑中,企图以蛮力将坚硬大锁扯开的力量,与想要制止这股力量的手正彼此发生冲突。
「到此为止!」
优毅的拳头抽动的瞬间和中居出声的时机几乎同时。
迟了一会,村濑补上最后一记膝击。
「呜!」
紧压着胸口,以免吐出。
「自以为占了上风就可以不用动手吗?开什么玩笑!<STAB>可是实战部队!和敌人对峙的时候,不能狠下心开枪射杀的家伙只会碍事啦!」
「……!」
准备站起身来的勇生在途中停下了动作。优毅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别动。
「……都落得如此下场了还在装没事吗?」
村濑追加一记正面踢击,优毅终于不禁跪地。
「比托路基思!我说『到此为止』了。你是没听到吗?」
「因为我想教新来的体会一下<STAB>的真实面貌啊。」
「谁跟你下过『把他教会』这种指示了?」
「是,失礼了。」
村濑以感觉装模作样的敬礼回应了中居的尖声质问。
「棹原同学,你也有不对。要再更积极点攻击。而且,穿着防具的关系即使打在身上也无所谓。」
「不好意思。我之前学的流派都是点到为止,忍不住就习惯性地……」
优毅向以一副体育老师口吻斥责的中居回答说。
「猎人进行格斗技的目的是什么,复诵一次。」
「为了培养判断力与斗争心。」
磨练空手道或柔道、还是逮捕术的技巧并不能对尸人造成有效的伤害。即便是作为闪躲回避的训练,正面对既非人类又无固定身形的敌人为对手的状况下,还是不够充足。
即使如此,训练项目会加进格斗技的理由,是为了顺应「战斗」的本质。正式的武术姑且不提,连和对手互殴这类干架都没什么经验的人,一旦站上斗争的现场就会畏缩得无法动弹。
要熟习战斗、要能承受敌意、要会释放杀意。
就好比在一定气压的平地上生活惯的人,到了空气稀薄的高山上会感觉痛苦一样,为了能在不讲究善意与常识的场所保持平常心。且冷静又果断地采取行动,平时就开始训练是有必要的。
优毅对这件事情的了解是几近厌恶的程度。
「中居队员,说那些也没用啦。因为这家伙又还算不上是猎人。」
村濑脱下护具,扬起嘴角。
「说话请谨慎点。虽然还没有实际的出动纪录没错,但他可是总指挥长认定的<STAB>班底。」
「只不过是临时班底罢了,听好了,棹原。<STAB>最强的可是我,少因为会一点空手道就那么臭屁。」
「和尸人的交战纪录里面,贝妮朵拉堤才是功绩最显赫的,你差得远了。」
勇生戳穿了自鸣得意的村濑。截至目前为止的资料里,村濑所打倒的尸人为三只,贝妮朵拉堤的成绩包含小宫鶫则有七只。出现在日本的尸人有三分之一是由她一个人所击破的。
「那只是因为那个女人出击的次数出奇的多而已,听好,猎人的价值取决于<幻枪>的威力。论破坏力的话,没人赢得了我!只会拿着填充玩具乱射的家伙,和连个狗屁都射不出来的家伙在这里只是派不上用场的废物,」
「比托路基思!」
「……是是是,我说得太过份啦,我要去进行射击训练了。」
不屑地哼了一声,把防具随手丢在一旁后,村濑离开了武道场。
「你没事吧?优毅哥。何必让那种家伙逞口舌之快……」
「别管我……呜:我没事,平时就钉在锻炼的。」
在重整呼吸站起身的优毅一旁,勇生走了过来。
「平时就有在练的话,那你早点反击就好了。」
勇生以笔直的视线责难。
「请和我比试一场,不用手下留情,尽全力放马过来。」
「我是无所谓……真的没关系吗?你等一下还得轮出动待机吧?」
「因为我在体力方面需要补强。如果事件发生的话,我希望能够立刻贡献自己的力量,这也是为了替智笑美同学报仇……」
行了一鞠躬礼后,勇生气势猛烈地袭向了优毅。
虽然,勇生似乎经常向学校请假流连<STAB>本部不断累积训练,但从有段者的角度来看,仍是把感觉稚嫩又逞强蛮干的刀子。不过,他却有着坚强的意志。即使技术未臻成熟,对峙时所传达的厌情仍在村濑之上。
如果村濑的斗志是把粗大的竹刀,勇生的就是把形状虽小,却被琢磨得相当锐利的小刀。
可是,动作上毕竟仍显得生硬。轻轻地将只是一味胡乱出拳,杂乱无章的攻击给顺势架开,往速度趋缓的直拳手腕就是一抓。体重轻盈的勇生的冲劲,被优毅以一只手就轻易地化解了。
「气魄不错。虽说技术不是最重要的,但你也太胡来了。」
「……这我知道……可是……」
勇生一副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汗水的模样回答说。
「奥格尔,已经够了,休息吧。别忘了你二十时开始得排入待机班。热心于练习是很好,但是不让疲劳累积也是猎人的任务。」
「……了解。」
「我也在此告一段落。」
和勇生一同走出训练所。
「……你为什么不肯作战呢?」
走在走廊的途中,勇生提出了疑问。
「因为<幻枪>还没办法作用……」
「不是那个问题,我指的是你和村濑的比试。」
停下脚步,勇生发出宛若可射穿人的尖锐视线抬头看着优毅。
「你其实明明是个很强的人,却不肯正视自己的力量,只是逃避强大的力量所必须肩负的责任而已。」
「……我一点也不强……」
「你说谎!」
勇生以浑身之力顶向优毅,优毅的背碰地一声撞在墙上。
「你很强啊!就是因为强,才能救了智笑美!可是为何你要一再鄙视自己那身拯救了智笑美的力量呢?你这是在否定吗?」
衣襟被一把抓起摇晃。
可是却很无力。
能深切感受到的,唯有勇生那双手臂的贫弱。
「……如果……如果我能更有力量的话……」
勇生的表情紧皱了起来,然后回复原貌。彷佛只是强迫以脸部肌肉故作平静般,令人不忍直视的脸。
插图089
「……不好意思,我这样只是把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焦虑发泄在优毅哥身上。明明不管我再怎么抱怨,自己也不会变得更强的……」
没错,勇生的主张是正确的,刚才那个自省也是正确的。
正因如此,那份沉重才会强压在优毅身上。
面对如此头脑清楚、个性诚实的勇生,亦即妹妹所爱上男人的期待,白己却无法作出同应。
「我淋过浴后再去待机室,因为今晚是我轮班呢。优毅哥呢?」
「……稍作休息后会去做射击训练吧。就如村濑所说的,要是<幻枪>开不了枪那可就糟了。」
像是心虚地逃开现场似的,和勇生告别后,优毅前往茶水间。
只不过,结果还是没能做成射击训练。
因为三十分钟后,班表有了变化,而且马上号召集合。
就连原先定员外的优毅也因为指名,被命令穿上实战用装备。
在置物间里,战斗服外穿戴上护具、抱着安全帽的优毅前往简报室时,勇生与村濑、以及中居等强袭班队员早已集合完毕,站在正面的是一身正规套装的奈榇。
「这下大家都到齐了呢,尸人事件发生了,棹原优毅同学,你也必须出动。」
「咦?」
奈衬出乎意料的指示,让优毅反射性地回问了一声。
「现场的指挥系统和心得之类的讲解你也收到了吧?总而言之请你参加,这是命令。」
「……这算是……期待在实战中我的<幻枪>能得以解禁吗?」
不管做过多少次实验、检查和训练,优毅的<幻枪>还是不能射出。
可是,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曾谈及殴打过性侵魔的事情。恐怕就是那时的记忆替优毅的内心上了锁,以至于对暴力有过度的忌讳;最后会出现这样的假设也是必然的结果。
<幻枪>的形状胜过任何至百万语的雄辩,正说明了这件事情。
所以如果在实战这种极限状况下,安全装置或许就能解除这样的可能性,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结论吧。
因为在三年前的那个时候,优毅发挥了让对手游走死亡边缘的力量。
紧紧握住汗湿的手。
开得了枪吗?应该开枪吗?
心情拿捏不定,即使如此,不开枪还是不行。
「我说这是命令了!请复诵一次。」
「是!棹原优毅。准备出动。」
不带感情地将所学会的单纯动作敬礼实行了一遍。
「将<黑革>交给三名猎人!」
在奈榇的命令下,身旁的强袭班队员打开公文包。里头陈列着从保险库运送过来,三人份的<黑革>。
仅在尺寸上有些微差异,设计相同的右手用手套有三副。但自己的是哪一副,优毅仍一眼就看出来了,就和从一堆照片里头挑出自己的脸一样自然,手伸向其中的一副手套。
「等到了现场之后再装备,请服从中居小队长的指示。那么,出动!」
虽然编成既非通常的小队也非分队,但是在各个任务负责现场指挥的强袭班员都以「小队长」、「队长」来称呼之。这也是<STAB>的独特用语。
优毅和其它的成员一同跑向停车场,未待最后上车的优毅坐稳,车子就急驶而出。
「……可别扯我们后腿啊,无名氏先生。」
「比托路基思!现在可是任务中,废话请节制一点。」
听到中居的警告,村濑耸肩戴上了安全帽,勇生也学着做,优毅也紧接着戴上。
不过优毅的安全帽和他们两人不同,没有任何徽章,只是全黑色。强袭班队员为了和猎人作出区别,除了<STAB>的徽章以外还绘有编号,但优毅的安全帽上头也是没有这样的标机。
勇生全新的安全帽侧面上绘着的是——长着一头蛇发的怪物头脸和斩下那颗头的青铜镰刀,以及Algol的文字。手握难以置信的不祥之力,藉以除去更大的祸害,呈现出勇生这般意志的符号。
按下隐藏在下颚下方的开关。组装在面罩上的屏幕闪起了亮光,提示通讯系统和CCD相机已经启动。
<STAB>的安全帽在外观上和普通机车用的并无太大差异,只是改变得较为纤细、轮廓上更为服贴罢了。但实际上是以抗弹、抗冲击的特殊合成树脂为材料,附加多样化机能的安全帽。虽然轻盈却很牢固,外观看来是不透明的面罩镜片,在戴上之后透过光量修正系统也可确保清楚的视线。
作战行动中的影像和声音会被加以记录,并实时传送到本部。即使情报以独特规格做过暗号处理了,因拦截窃听而情报泄露的危险也无法降到零。但宁愿背负着走漏的风险,和尸人的交战纪录以及总指挥长的指示还是不可或缺。
「这是状况确认。现场是江东区的公寓,尸人原体是十三岁的少女。堕坏与否尚未确认,所以强袭班没有突入,仅仅在外包围中。公寓的配置图已传送,现场的指挥交由中居小队长负责。I
紧接着奈榇的声音之后,配置图出现在眼前。宽敞的3DK,还算新颖的公寓。
「基本方针依据抵达后的情况应变,在短时间内完成歼灭。首先在适当的距离以奥格尔的射击给予对手伤害,可以的话,棹原同学也在这时候开炮。接着,由比托路基思负责收尾,强袭班队员支持。」
「让我先上吧!这样比较省事不是吗?而且又不知道这家伙到底能不能开枪。」
「冷静点,比托路基思,棹原同学的加入是总指挥长的命令。如果他的<幻枪>在实战中发动的话,对<STAB>全体而言有益无害。」
「好啦好啦。」
以右拳不断敲打左手的村濑对中居的一席话感到了厌烦。
「就快抵达了,全神贯注。」
逼近——连给予优毅整理心情的时间都没有。
所谓的原体指的是发生尸人化的对象,为<STAB>独特的用语。只要一确认是尸人的那个节点,就当作「死亡」处理,并被视为失去所有原先的人权。原则上并不告诉猎人该尸人「生前」的姓名。因为那已不是需要悼念的死者,而是必须排除的威胁、不允许留在现世的存庄。
虽然是连带发生数人死亡的事件,却能成功对新闻媒体掌控情报的理由其中之一和尸人的原体为未成年人也有关系。这既能作为不可公开姓名身分的理由,也可让新闻媒体和网络也在触及到「本名」的程度就感到满足。
车子在还算新颖、却又随处可见的高楼公寓后方就位,优毅等人一口气从车上跃出,就地整队。
现场在最上层。已向同楼层的住户散播了『与外国势力挂钩恐怖份子的巢穴』这样的假情报;同时为了保密,便请他们在附近的饭店避难。
「楼层分售才开始没多久的关系,住户稀少是不幸中的大幸。棹原同学在队形的训练上还不充足,所以请听从我的指示。」
「了解。」
「全员。显现<幻枪>!」
独自一人配备散弹枪的中居的一声令下,三人穿戴上了<黑革>。
滋!
右手上萌生了一股重量。
好热。
那就像虽然用手抓着火烫的铁块,而自己的手也以同样的温度发热,所以不会被烫伤的感觉一样。一阵阵的剌痛在化为敏感黏膜的右于上蔓延开来,从手腕到手臂、肩膀、心脏、然后传至大脑和下腹部。
「呜……!」
紧抿住嘴唇,辅助以左手。优毅的右手上,尚没有名字的<幻枪>,JPG-12出现了。阻塞住粗大四角型枪管的银色插入栓,外型狂野的锁不只一圈紧缠在握把的上半部,是一把造型诡异的手枪。
勇生的<奥格尔>和村濑的<比托路基思>也都显现了。
将长度和口径各异的枪身束在一起的<奥格尔>。<比托路基思>则几乎没有枪身。在颇具厚度的扳机护弓正上方枪管被一切为二,与其说是枪械不如说是互殴用的指虎(Knuckleguard)。
「唷……就是那把枪吗?看起来是蛮像一回事的,不过没办法开枪的话也只是枉然。」
村濑瞥了优毅一眼,疼爱有加地抚摸着自己的<比托路基思>。
搭上制服警察所预留的电梯,一口气直奔最高楼。在目标的房间前面,先行来到的强袭班队员向中居敬礼。
「状况呢?」
「没有变化。不过似乎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知道了,进行突入!这会是狭小的室内战,我和泽队员先上,三名猎人紧随我们之后!」
「了解!」
三人齐声喊道。
完成确认的同时,中居踹破大门进入了内部。
紧追其后一口气突破玄关的优毅眼帘里,映入了室内的模样。
宽广的用餐厨房,地板上尽是散落着陶器与玻璃的碎片。不,并不只有餐具。橱柜和椅子、餐桌等……家具也无法幸免,
在那一片碎屑之中,有一名少女伫立着。
在颜色苍白的脸上削出轮廓的及肩短发,深粉红色套头洋装和白色的裙子包覆着肩膀下垂无力的瘦弱身躯。
「你们是谁?」
少女以呆然若失的神情询问。那是细小、又状似不安的声音。
「咦?那个……」
「奥格尔,射她!」
无视着不知如何是好优毅的反应,中居向勇生发令。
「是的!」
勇生听令扣下扳机。
毫不整齐杂乱的五根枪管开始回转。枪口闪烁着亮光。仅有一发失误穿透了身后的墙壁,其余都命中了目标。
惨剧的预告画面在优毅的脑里奔驰。
从枪伤喷出大量的血水,像在跳舞一样痛苦地挥舞四肢而倒下的少女身影。
不过,这个想象却落空了。
少女虽然受到冲击而飞出去,但并没有流血。
摔倒在玻璃的碎片上头,像是一脸无事地又站了起来。
仅在衣服上留下勇生所射出的漆黑弹痕。
「咦……?」
勇生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明明使用的是<幻枪>,却不能对尸人造成伤害。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里可是我家,请不要擅自闯进来。这是我和爸爸的家。其它的人都不可以进来。」
「呜喔喔喔喔!」
勇生开始咆啸,紧接着又以<奥格尔>连续射击。
没有质量的弹丸一个接着一个被少女吸收。
「啊……!」
可是,少女仅因些微的擦伤而皱了一下脸。
「棹原同学开枪!」
一面发出命令,中居一面以散弹枪开炮。直接命中!但是,即使吃下可以一发击毙猛兽的子弹,少女仍只是脚步踉舱而已。
一脸不懂发生何事的表情,愣愣地看着优毅一行人。
「为什么,像你们这么粗暴的人会在我和爸爸的家里做出这种野蛮的事呢?我要叫警察了喔。」
就算不能把<STAB>视同警察来理解,这番话和当前的状况相较也未免太欠缺紧张感了。
「快点!还没堕坏的这个时候可是大好机会,」
中居和泽等强袭班队员开始连射散弹枪。
优毅用两手将沉重的<幻枪>牢牢地架住,拼着老命将眼前的少女身影和练习用的标靶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开枪啊!射她也无所谓,不开枪不行。
对方不是人类,是尸人!是必须排除的敌人。
右手开始燃烧、沸腾、高昂。
开枪、开枪、开枪。
发热的东西在蓄积着,极欲喷出而变得硬梆梆,正膨胀翘起着。
只要扣下那个扳机就能获得解放,别再忍耐了。
在脑海中,比起语言还更为原始,本能的诱惑正在蠢蠢欲动。
即使如此,优毅的<幻枪>只有短促地发出了颤抖。
不能让外表影响判断,这道理再清楚不过了,小宫鶫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曾是妹妹同班同学的她,以一般少女的姿态杀害了三个人。
可是,就算脑袋能理解这个道理,眼前所见的仍是弱不禁风的少女。
但是就算连散弹枪也无法伤她一根寒毛。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举起这把枪的?为了什么想扣下扳机的?
为妹妹的复仇,打倒危险怪物的使命!
真的是这样吗?这只是一般表面的说词而已不是吗?
其实只是想沉溺罢了。
沉溺于从枪把沿着<黑革>侵向身体的诱惑里,和令人意乱神迷的发射快感里。
因为对手是尸人的缘故,才藉此将其正当化而已不是吗?其实只想在可以无责任射杀,和非打倒不可的敌人两件事里载浮载沉不是吗?
僵硬又无法动弹的究竞是手指呢?还是扳机?
合理的诱惑和愉悦的引诱反而将优毅束缚住。
想射出的冲动本身,产生了抗拒冲动的意志。
「优毅哥!」
勇生以<奥格尔>射击。
枪口的闪光照亮了整个室内。少女肩口的肉被削去了一小块,红黑色的体液四溅。
「……呜……!」
二连射已达极限。力量被扩散渗透于脊椎上的感觉夺去,勇生一屁股跌坐的模样在地板上坐倒了下来。
「棹原同学,开枪!」
奈榇在耳旁的扬声器喊叫着。
「我开不了枪……开不了……它动也不动啊!」
明明已经用尽所有的力量,扳机却连一厘米也没有移动。
「请出去……这里可是我的家,我只等着爸爸回来而已。快出去!出去、出去、给我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
像是无意识的梦话般一面念诵着,少女一面靠近,朝着无法动弹的勇生飞扑而去。
「危险!」
习于现场的中居比叫出声的优毅早一步做出了反应。
纵身跃出于少女的面前。挡下了那只手。
看似稀松平常的细弱手臂贯穿了黑色的防护服,鲜血顿时直冒。被安全帽遮掩住的嘴巴里也溢出血来,沿着脖子将胸前的护具染湿成了一片。
「中居小姐!」
发出悲鸣的是自己呢?或者是勇生呢——优毅已经无法做出判断了。
承受了尸人突击的中居,连一声呻吟也没有,只是不断发出抽搐。
「你是白痴啊!」
也不知道是指若谁的鼻子骂,村濑跃身而入。向着敌人的腹部就是一记正拳,在冲击的瞬间以零距离扣下扳机。
撼动墙壁的爆炸声响。
将纤细的身体挖掉一半开了个大洞,肉片和黑色的体液飞溅而出。
插图096
「啊嗄……呜……嗄哈……!」
紧接着第二发。
村濑的拳头打中了少女的颜面,同时<比托路基思>喷出了火。
整个头掀了开来。
背后的墙上,喷出一道令人联想起黑色花朵剪影的血沫痕迹。
残留在脸上的嘴发出短暂的低鸣,尸人倒了下去。像是在鞭尸一样,勇生在那尸体上连开数枪。
「混帐!混帐!混帐——!」
勇生不耐烦地将安全帽脱下一丢,涨红着脸掹扣扳机。<奥格尔>的枪身不停回转,在少女的亡骸上穿出无数弹痕。早已失去动静的尸体零零落落地碎去,只剩衣服残留下来。
「状况结束,快把救护车派过来!」
对着通讯机禀报后,泽脱下了安全帽。
在外廊待机的强袭班队员立刻围了进来,脱下已经失去动静的中居的防护服。腹部上的伤口虽然因为失血而看不清楚原貌,但伤口周边的皮肤转变成暗褐色,正在抽动着。
这和父母被小宫鶫的手碰上时一样,生命被吸取的伤痕。
优毅只能脱下安全帽眼睁睁地目送被担架抬出的中居。
「喂!」
村濑抓着肩膀,强硬地把优毅转过身来。他只有把面罩掀起,安全帽还戴在头上。
「你这混帐家伙!」
挨了一记左钩拳,优毅应声摔倒在地。
「果然,让你这种没路用的废物站上现场根本是搞不清楚状况,一开始就派我上的话根本不会有伤者出现!我加上这只成绩累计了四次。搞懂了吗?我已经干掉四只尸人了,在实战中真正最强的人是我!」
村濑随口吐出的唾液命中了优毅的脸颊。
「只能召唤出<幻枪>没资格叫猎人!要身经实战,灭杀尸人,要干过第一次之后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猎人!」
在把「杀害」尸人这句被<STAB>内部所禁止的禁话放在嘴边的同时,村濑的眼神中蒙上了一层模糊的薄影。
「我……」
优毅拾起了上半身。
「你一定不知道吧?干掉尸人感觉最爽了,开枪时比召唤<幻枪>的时候遗爽,比起只是一直开枪,干掉尸人的瞬间更是爽上不知几百倍,比和女人做那档事还要更爽,脑髓的中心会一抖一抖地兴奋发麻。这边会一下子变得火热啦!」
村濑的手从心脏的位置沿若肚脐边抚慰,直到两腿之间。
「你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懂这种感觉吧,这个没用的小鬼!」
依然一副失去焦点的眼神。村濑又揍了优毅的脸一拳。两脚使不上力气,在地上翻滚,玻璃的碎片在脸上留下了伤痕。
『快住手,比托路基思。棹原同学的参战是我的命令。』
从滚落在一旁的安全帽上,传出了奈榇的声音。
「……优毅哥,你没事吧?」
优毅被走起路摇摇晃晃的勇生拉着手,站起身来。
「嗯,嗯嗯……」
「你这家伙也半斤八两啦,奥格尔。」
村濑脱下了安全帽,一副目中无人地扬起浮现笑意的嘴角,一面将如同陶醉般充血的视线射向勇生。
「你那小便般的水枪对尸人也没发挥什么屁用嘛。意思也就是对方没什么感觉,只有你自己一头热射了出来,就像感觉爽到要高潮的小毛头。」
勇生的脸因为村濑下流的嘲笑而火烫如燃烧般。
「一个是射也射不出来的垃圾、另一个是射了也没屁用的废物,这样下去两个人加入了也派不上用场啊。」
村濑举起右手的<比托路基思>。先把枪口对准优毅,然后朝向勇生。
『住手,比托路基思!』
奈榇的斥责显得更为强烈。
「开个玩笑嘛,玩笑罢了。」
依依不舍地将<幻枪>消去后,村濑把<黑革>交给从外头进来的强袭班队员,就丢下了「猎人的工作只有收拾尸人而已」这么一句话,像是换班似地往外头离去。
「你们两位的也交还吧。」
按照拿着公文包的强袭班队员所百。优毅和勇生也脱下<黑革>换穿了普通的手套。
「可恶!」
勇生用手槌打墙壁。墙壁上还留有他刚才所刻画下的弹痕。
「……为什么……为什么我……」
颤抖着肩膀,不停地敲打着墙壁。
但是那个声音十分微弱,他只有赤手空拳,也没办法把墙壁打破。
「如果贫弱的话……如果力量不够的话……连去执行正确的事的资格,和反驳那种家伙的资格都没有……不管在这里也好,学校也好……」
优毅只能默默看着喃喃低语的勇生。
「你们两个要看吗?」
被调查班队员搭话,优毅两人前往里面的房间。只是感叹自己力量不定也无济于事,至少想要直视现状的心情,两人都是一致的。
在隔壁房间优毅所看到的是,一片鲜红的墙壁。这是本来的壁纸所不会有的颜色,一个被不协调的色斑污染的房间。和尸人的死骸所飘出的异臭也不同,似曾闻过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似乎是少女的——尸人的母亲。只不过好像没有血缘关系就是了。」
愣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调查班队员所说的话。
染在这片墙上的,并不是从母亲身上所流出来的血。只凭流出来的血,是不可能有如此多的份量。这是少女母亲的身体被彻底磨碎,当作颜料涂满了整个房间。
比腹部被殴打时还更强烈的呕吐感袭上了优毅的胸口。皱起五官,咬紧牙关硬是忍了下来。勇生这边却忍受不住,遮着嘴巴铁青着脸想往厕所奔去。
「厕所也是搜证的地方之一,别弄脏了,吐在这里。」
调查班队员把垃圾袋交给了勇生。因羞耻与难堪而扭曲秀丽的双眉,勇生开始呕吐。
「就算警察也是一样,不管刑事也好、鉴识人员也好,不习惯这种现场就没办法工作。虽然只有去习惯一途,但是完全麻痹了也不行。要是变成例行公事的话,无论在搜查方面还是对工作态度方面都有不好的影响。总之,你们也是有自己的苦衷,不过还是铭记在心吧。你们现在就是在跟这种怪物作战。」
原体的母亲是继母,彼此的关系绝对称不上良好。父亲目前在北海道出差,由于杀害母亲的时候尚未堕坏,因此推测她的『心愿』应是只和父亲两人生活这件事。感染尸人的路径不明,遗体皆未留下原来形体的缘故,为了确认死者的人数和身分,必须把涂抹在墙上的东西交由DNA鉴定——调查班队员们的对话在优毅的耳边回荡着。
这名少女到底是为何理由而变成尸人呢?和父亲与继母之间又曾是什么样的关系呢?详细的情报并不会转达给猎人们知道,像这样只是在现场听见走漏的声音对优毅们而言已经可称之为幸运了。
「……有哪里不一样……」
「你指的意思是?」
拿着强袭班队员从车上送来的饮料漱口,勇生询问着。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少女应该是对父亲的事情太过执着才会变成尸人的吧。如果她为了这个原因而杀了继母的话……那和为了保护智笑美而把对方打得半死的我,有哪里不一样?」
「一点也不一样。」
向着语带疑惑的优毅,勇生当机立断地说。
「对他人加诸伤害、企图排挤的感情虽然可算是坦率也说不定,但并不是正确的爱情表达方式吧……我想不会是。」
像是要把嘴里残留的呕叶物给清干净一样,勇生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猎人以及强袭班注意,留下山上班人员戒备,其余请撤回。』
从通讯机传来奈榇的指示。仗着这声音,优毅像是拔腿逃走似地离开了房间。
但是,回到了本部也不代表心里面就能获得喘息。在集合了所有参战猎人的简报室里,优毅听到的是中居的死讯。
「因为尸人的能量夺取所受到的伤害,其治疗方法仍未发现。」
总结了现场报告的米亚淡淡地表示。手上的手帕不是拿来擦眼泪,只是遮盖着因为过敏而发痒的鼻子。
若只是生命力消退的话总有一天还是能复元。可是,被尸人贯穿的伤口,由于该部分的细胞变质坏死,所以一般的方法无法治愈。将被侵袭的部位连同周边一起切除,是现今有效的唯一治疗方法。
「最后不治也是因为中居的伤势深及内脏的关系。」
「……原来如此……」
「现在的状况我们透过器材监视到了。」
奈榇的语气极为冷漠。
「她尽到了保护猎人这条强袭班队员的使命。虽然失去了优秀的人才十分遗憾,但能守下奥格尔也值得庆幸。」
「……这样真的好吗?」
身为当事人的奥格尔——勇生站了起来。
「放心,能干的强袭班队员虽然珍贵,但猎人更是比其贵重好几倍的。」
「就算没办法用<幻枪>开枪的猎人也是?」
奈榇点头回应优毅那像是吐血般的质问。
「那对尸人起不了作用的<幻枪>也这么贵重吗?」
即使勇生这么问,奈榇还是投以旨定的回复。
「现在尸人事件的发生频率正在上升中,期望各位猎人能行更高一层的努力与能力进步。那么,解散!」
「碰」地一声拍了优毅肩膀的是村濑。瞇着眼睛,只在嘴角留下一个刻意扭曲的微笑,。语不发地离开了。其它的强袭班队员也一一离去,只留下了优毅与勇生,以及奈榇和米亚。
「怎么啦?出动过的猎人在检查之后,有休息的义务这点该不会忘记了吧?」
用手帕遮着鼻子,米亚问道。虽然关于<幻枪>是几乎全然不明了,但发射会对猎人的身心造成负担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在排班时这一点也有加以考虑。
「我有问题。」
勇生举起手反问道。
「提升<幻枪>威力的方法是否存在呢?」
因钻进牛角尖而显得苍白的表情,僵硬而发出颤抖的肩膀。勇生内心的感情即便从外表来看也能一目了然地判读出来。
「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也不清楚。」
米亚的答案是非常直接了当的。<幻枪>的性能并非一成不变,但也不是只要猎人情绪高涨威力就会随之上升,这是至今为止的资料所能作出的解读。
「虽说在美国曾有一例,<幻枪>的能力大幅产生变化的案件,可是再怎么说取样也仅此一件而已,因果关系还是无法真相大白。」
米亚如同往常般地以夸大的动作耸了肩膀。
「我明白了……」
「那我……回去继续之前的训练可以吗?」
「好吧。反正你出动了也没有开枪,想去就去吧,注意别练得太超过喔。」
「谢谢。」
敬完礼便离开房间的优毅,勇生随后跟了上来。
「优毅哥……变强吧。」
「……嗯嗯……」
「请别用那种敷衍的方式回答我。我们是被需要的,如果我们不挺身作战的话。来自尸人的伤害就会扩大是事实。这虽然是值得感到夸耀的事,但相对的,我们要是疲弱不振的话牺牲就会变得更多。与其感到后悔,也只有变得更强以阻止下一次的牺牲了。」
语气听似激动,其实勇生的判断十分冷静。感觉冷酷无情,却也是最合理的判断,为了保护他人的性命。
「……那,我还得去做射击训练,高出水你去休息吧。」
「好。」
会这么说并不代表把勇生的主张里正确的部份给照单全收。只不过,也没有其它能做和想做的事了。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零点。和尸人备战而采通宵体制的<STAB>本部,在晚上果然也是一片静寂,只有优毅踩着靴子的声响格外地突出。
「打扰了。」
以ID解除封锁,走进射击训练场后才知已先有来客。
「贝妮朵拉堤……」
「头黑色长发的少女,以一身黑色战斗服的姿态架着枪。后颈上没有护垫、身上也没垂着细绳、枪的外观则是黑铁色。这不是训练用的模拟枪,而是实际的<幻枪>。
将前端备有巨大刺刀的长大来复枪打直持稳,贝妮朵拉堤悄然地扣下扳机。肩膀连一丝颤动也没发出,宛如一尊雕像般,不慌不乱,倍感安定的姿势。
在前方的标靶上,刻有第六个弹痕。对准中心地命中。其余的五发,则群聚在中心的周围。
垂直立起完成射击的<幻枪>。就这样,她手上那黑铁色的块状物变成了半透明,像是和空气融为一体般地消失了。
「抱、抱歉……!」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贝妮朵拉堤以冷淡的态度看着优毅。
「呃……那个……谢谢。」
「谢什么?」
贝妮朵拉堤头也不看优毅一眼,脱下了<黑革>。
「因为当初多亏了妳出手相救……」
「之前就听你说过了。」
「嗯,嗯嗯……」
优毅尽其所能想试着和贝妮朵拉堤对话,就连自己的训练用模拟枪也忘记准备,但她则是无意多作理会。
「这么晚了还在练习吗?妳应该没排进今天晚上的班表吧……」
在何时该切入重点踌躇了一番之后,最后挤出了这种「客套话」。
「我现在是自主待机中。因为猎人的人数不足。而且光靠值班的那些人能力也不够充分吧,就像在你家的那个时候一样。」
与其说沉着冷静——更像是缺乏抑扬顿挫的低音女声回答。
「……妳的射击技术真好呢。」
「是啊。」
不带任何喜悦,贝妮朵拉堤不拖泥带水地肯定这件事。
「说来羞耻,我的<幻枪>没办法射击……该怎么做才好呢……」
好不容易,像是费尽功夫般地脱口说出重点。
「妳能告诉我吗?我该怎么做才好?有没有什么射击的诀窍之类的。」
这不是单纯第一印象的问题,而是她和其它的猎人不同!这里指的并不是只有已经当面介绍过的猎人。现在隶属<STAB>麾下十二名猎人的基本数据皆已得知,能用于格斗战的<幻枪>只有她的才能办到。村濑的<比托路基思>虽和指虎颇为相似,但那只不过单纯是射程几乎被局限在零距离而已。不表示殴打也能产生伤害。
本名未开诚布公。用<幻枪>开枪也看不出被快感所袭。
如果是如此独树一格的她,或许能给予身为例外的优毅打破困境的提示。
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优毅还是紧抓着这个可能性。
「……是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建言的啦……」
十分难得地,贝妮朵拉堤露出一副深思的模样。
「硬要说的话,就是解放吧。」
「解放?」
「没错!肯定自己,寻求解放。能够招出<幻枪>的自己、能够开枪的自己、能够收拾尸人的自己,清楚地将之具体想象,然后坦率地接受它。不是用脑袋思考出的道理和伦理,而是置身于身体感受到的流动……这就是基本。」
「是吗……」
和心理咨询时所听到的内容别无两样。
「我……一直无法认同开枪是正确的,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开不了枪的吧。」
苦痛的言语宣泄而出。
「或许牠们是怪物没错。但是,我们也以力量抗衡,将牠们为之杀害的作法是正确的吗……总有种感觉,会不会只是打着正义的招牌,然后沉醉于使用暴力而已……就连那个愉悦的感觉……呃……我也觉得很嫌恶。」
最为根深蒂固的恐惧。
只是想要开枪就会让整个身体产生麻痹的那种快感,优毅从理绪和勇生发射时那种忘我的表情里,产生了嫌恶的感觉。
唯有贝妮朵拉堤不一样。是基于何种理由并不清楚,只有她能不沉浸于<幻枪>的快乐,活用自如,将尸人一一打倒。
所以,优毅才会找上贝妮朵拉堤商量。
「没有必要追求正确。」
可是,贝妮朵拉堤的回答却背叛了优毅的预想。不管是奈榇的训词也好,还是咨询结果也好,都是想灌输<STAB>的正义所仿的说词。
「正确也好、不正确也好,和那种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只剩开枪一途的话,那就开枪,就和呼吸睡觉是一样的。」
是这样子吗?开枪——把包含杀意的行为和半自动的生理行为画上等号这样真的可以吗?
「如果用呼吸和睡眠来比喻无法接受的话,那就食欲和性欲。为了生存所必要的事,和对生物来说不可或缺的事都是感觉愉悦的。生物的身体,就是以这样的感觉所构成的。所以,处置尸人是必要的事。」
无意间拳头涌上了一股力量,或许在道理层面并没有矛盾也说不定。但是,对优毅来说这是难以接受的想法。这就是那个支持若她的信念吗。那个以<幻枪>开枪时,也能面不改色强韧的根源吗。
「如果,这样还是不行的话——」
贝妮朵拉堤停下未完的话。
「那把自己的存在,全部奉献于打倒尸人这件事上即可。不是去想该这么做,或是想要这么做,而是当作只能这么做,来替你自己定位就好。只要能把破坏尸人这件事,视为自己存在的唯一目的的话,快感和罪恶厌什么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种事情能办到吗?可是,自己身上又还有其它的什么呢。
智笑美死了、父母也死了,没有能称得上亲友的人、也没有恋人,没有将来的梦想、也没有投入心思的兴趣。
只有使用<幻枪>的猎人这个身分,是现在这个棹原优毅的全部——不对,现在的状况连猎人都算不上。
「我口头上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加油吧。」
背向优毅,贝妮朵拉堤将手仲往房门。
「谢……谢谢妳的意见!」
「能处理尸人的人增加是件好事,就只是这样而已。」
长发的少女离去,门又再度关上。优毅也没有将模拟枪取出拿起,只是一直凝视着位在对面的同心圆标靶,让自己的心回归平静。
仿佛像手持现场并不存在的<幻枪>轻轻拾起了双手,对准标靶。
射击、开火、射穿——然后击倒。
如果办不到的话,自己在此活着的意义就丧失了。
「勇生,这种时间你要上哪去?」
天色才刚开始亮起没多久的时间,父亲史朗叫住了替还算新的鞋子绑上鞋带的勇生。耳闻父亲的声音,对勇生来说是好几天前的事了。
「我要去慢跑,父亲您才是何时回来的呢?」
「……我有我的工作。」
史朗口气冷硬地回答。凌乱的西装,还有发皱的上衣,若有似无地飘荡着一股甘甜香味。
八O年代时以学生黑马之姿振兴公司的史朗,渡过了泡沫经济崩坏和之后的低迷期,将大规模的服务业和消费金融业纳入自己的旗下。现年五十一岁。因为晚婚的缘故,和勇生的母亲相距十岁之多。
「我问的不是理由。而是回家的时间。看来是有不得不拿工作出来强调的事情呢。」
「……这不是小孩子能插嘴的事……」
对于勇生的追究,史朗面露痛苦的表情将脸撇开。
父亲身上还保有想对事实遮遮掩掩的伦理观念这回事,反而在勇生眼里相当滑稽。
父母各有自己爱人的事实,勇生从小学的时候就知情了。比父亲还年轻十岁以上的母亲说和朋友出去旅行,那个「朋友」的身分为何父亲自己也很清楚。
勇生虽说是独子,但那也纯粹只是有在户籍上合法登记这一层意思。究竟有多少「兄弟姊妹」分布在何处,这问题想都不愿去想。
爱情之类的感情早已灰飞烟灭。或者从原先就不曾拥有过。从客观来看,自己是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的这件事,勇生有所自觉。只是从没有过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谈笑的记忆。
「你迟早有一天会懂,大人有很多苦衷,真的很多。」
「如果你指的是大人世界的闹剧,我已经看够多了。那还真的是令人目不暇接呢。」
不仅是外遇对象的事情。因自己公司遭逢易主,为了恳请停止大幅裁减作业员,而在刻意前来跪地磕头的对手面前大声嘲骂的模样,以及在电话里大声地向部下发出见不得人的指令模样,勇生有不知多少次亲眼目睹。
对于自己儿子的伶牙俐齿,史朗一下陷入了沉默。
「想锻炼身体的话,参加健身房就够了吧?外头太危险了。要是你不想想自己身为我鬼儿子的这个立场……」
「我出门去了。」
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勇生跑在玄关到大门前这段长长的通道上。
高出水的家位于市区内有名的高级住宅街里。是在勇生即将出生之前,史朗购入因泡沫经济崩坏所抛售的豪宅。邻居几乎都是从过去就存在的名流家庭,露骨的暴发户只有高出水家一间。买下华而不实的房子,就是为了补足自己所不足的权威。明明对家庭不闻不问,难得见到儿子的时候就打算装出一副善良父亲的脸孔——这种俗气的行为让勇生极为厌恶。
不过,这个家最为值得庆幸的就是离公园很近。加快步伐,狂乱呼出的气息是一片白茫茫,勇生紧紧拉上连帽外套两旁的襟绳。
想锻炼自己、想变得更强!不变强的话不行。
要是只靠<STAB>的训练还不够的话,就只能把握住每一秒锻炼自己。
如果不知道提升<幻枪>威力的方法,那就变得能承受住连续射击就好。发射时的冲击——正确地说是快厌——增加对其耐性的训练虽只能在<STAB>重复进行,但体力本身的增强也会有它的意义才对。
和带着狗散步的老绅士擦身而过,踏进满布着湿润空气的公园。这里本来就是车子不多的地方,再加上现在是一大清早,让人难以想象这里是市中心的新鲜空气灌入了肺部里头。
「呼……呼……」
呼吸变得急促,大腿的肌肉发出了疼痛。虽拼命想重整体势,脚跟却不断打着颤抖。
「呜……为什么……为什么我会……」
两手搭在膝上,弯下腰喘着大气。即使只有心思已先行向前奔去,身体也未能一日千里地变强壮,没有受到锻练的充实厌。
「高出水学弟?」
突然被叫住了名字,拾起脸来。
是一名膝上放着一部笔记型计算机,坐在长凳上的年轻人。一头整理得十分自然的长发。就和自己一样,生涩中带着和缓的印象,是个稳健的人。端正的五宫让人不禁想象有如出自名匠之手的雕刻。那并非仿效英雄,而是以艺术家或圣者为模特儿的肖像。
虽然曾有印象,却一时想不出对方的名字。
插图106
「你不记得了吗?我是雨月,雨月镇。」
「好久不见。雨月学长也住这附近吗?」
趋前往学长走近,行了一礼。
雨月镇,是两年前创伦国中部的学生会长。勇生之所以会一直苦思不出,就是因为发育期的关系五官和发型都有了变化。勇生也曾在担任班代时和他碰过面、共事过。还记得他在毕业后就直接升往工局中部。
「算是吧,你在晨跑吗?真令人佩服呢。」
「度站起身打完招呼后,镇又坐回了长凳上。
「不是。这是因为一点私人的动机……不是什么……值得被称赞……的事情……」
一面不停地喘着白色的气息一面说明。
「雨月学长怎么会选在这个时间出门?」
「硬要说的话就是散步吧?因为要是老关在自己家里的话,不管怎样想象力就是会被局限住,不然就是闷得喘不过气来呢。」
合上了笔记计算机,镇露出一脸微笑。
「国中部情况如何?你是学生会长吧?」
「……创伦的学生会只是摆好看的花瓶。对现在的我而言,没办法办到雨月学长所做的事。」
调整呼吸的同时跟着摇起了头。两年前镇率领学生会,改正了数项不合理又和时代脱节的校规。可是,现在的学生们早已忘记那是经过抗争所得来不易的东西。好不容易改善的规则又开始渐渐地走回头路了,但他们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为此奔波的只有勇生一人。
「看来你似乎有烦恼呢,不嫌弃的话就找我商量吧。」
坐往长凳的一旁,拿出手帕擦拭椅面。接受了劝诱,勇生在镇的旁边坐了下来。
「也不算是烦恼……只是因为自己能力的不足感到不甘而已,明明有非做不可的事情,现在的我却不能去实现它。」
「那个非做不可的事情指的是?」
「……那恕我无可奉告。」
「好吧,或许有什么关系个人隐私不便启齿的地方,我也不多问。不过,这样的话我也只能以一般论作答,那也没关系吗?」
勇生点了点头。
「如果靠一个人的力量不够的话,那就大家一起齐心协力……但这样的说法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场面话。因为有些事是求不得别人帮忙的,他人的力量根本不可完全依赖。到头来,能实现自己愿望的,还是只有自己而已。」
「一点也没错……」
温热的白色气息飘漏而出。大家齐心协力之类空泛的表面话,勇生也是从一开始就不曾相信。绝大多数的人,如果不是会对自己产生直接影响的事情就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当上学生会长以来便有着深刻的感受,而且智笑美也提起过。
「我会为了改正校规而繁忙奔波,也不是为了其它人。而是我这个人只能这么做而已,这不是为了他人的福祉而牺牲,应该说是为了我自己的愿望,拿着『为了大家』这样的目的作为垫脚石,或者说被我利用来作为号召用的旗号吧?」
「怎么会……雨月学长很了不起啊。我是这么认为。」
勇生忍不住向笑得沉稳的镇反驳着。元气十足地整合每个学生的意见、制作资料、积极地参与老师与理事会间的运作,镇的每个身影,勇生都在一旁看着。
「我的意思是以那样的心情行动比较带劲啦。一想到正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话,当心情受挫时就会不禁把责任归咎在其它人身上。但如果彻头彻尾都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的话,就能使出强大的力量了。」
「……你说得对。」
勇生紧握住右手。在<STAB>奋战的目的,为的不是社会与人类。比任何事情都为之优先的,就是为智笑美报仇。可是即使如此,他的<奥格尔>还是疲弱不振。在前些天的战斗中,也未能给予有效的打击。
加强<幻枪>的方法无人知晓。
不放弃大海捞针的希望甚至上网遍寻情报。虽找到了频发的恐怖事件和离奇杀人案的背后有怪物存在等诡异的说法,关于<幻枪>和<STAB>、过去在美国发生的事件的情报则毫无线索。
唯一的收获是,找到一个虽然没有关联,但微妙地吸引自己的网站并把它加入了书签;以及确认了<STAB>的情报隐匿工作真的非常成功。
「若真的有想做、非做不可的事情的话,就没什么好犹豫烦恼的。不对,如果说有那个游移不前、自我节制的闲情逸致,我觉得那就称不上是真正的心愿了吧。」
再度打开计算机,镇敲着键盘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说起话。画面上的内容,从勇生的位置并看不到。
「人类这种生物还真是不方便呢。只有廿四小时的一天里头,无论如何就是会有被吃饭、睡觉给剥夺掉的时间。就算有什么心愿,也无法将自己的全部奉献在那上头。」
镇会一面和勇生对话一面重新开始工作,也是因为舍不得浪费时间的关系吧——勇生如此判断。
「所谓的心愿……这个嘛。就好比恋爱一样不是吗?」
「恋爱……吗?」
勇生对此突兀的比喻露出一脸不解。
「没错。高出水学弟有过喜欢上谁的经验吗?」
若无其事地,镇提出问题。
「……有啊。」
心生喜欢的感觉。曾爱过对方、也曾被对方爱过——应该是吧。可以深信彼此的心意是互通的。
可是,那也被夺走了。被没有道理的暴力、难以想象的异常状况给带往永远无法取回的世界去了。
明明在可称之为奇迹的偶然下得到了可以复仇的立场,却没有相对应的力量。
绝对不想在事后才后悔当初要是没有可以报仇的机会该有多好。不过,现实的状况却是一再地向勇生强调他的无力。
「在喜欢上某人的瞬间,不会去在意得失,也不会去考虑对方是不是和自己门当户对。参杂着计算和妥协不是真正的恋情……我是没意思谈起如此罗曼蒂克的事情啦,只是想说纯粹的思念是很强力的。」
正是如此,和智笑美互相吸引并无牵涉任何利害关系。只是从她这个人身上感受到美好的感觉罢了。
「就算不是恋爱也好。只要能有和恋爱同等的心情,大致上的事情都能有办法解决。不迁就一般判断正确与否的形式,只要有属于自己的正当性就足够了,别人的评价和道德观只是附带的而已;不,就算不予以理会也无妨。当然若是能帮上别人一份忙也没什么不好。总之,相信自己的正当性,我认为那就是消除迷惘的方式。」
镇安稳地瞇上了眼睛。
「要是没在自己心中保有坚定的意信念的话……是啊。譬如说,有两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同时摆在自己面前时会迷惘到一件事也作不成。如果明白其实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为何,在面对的同时,也就不会烦恼了。」
「你说得有道理……谢谢你的意见。」
勇生站起身,行了一鞠躬。
「你要走了吗?」
「嗯,因为我不想浪费时间。啊,那个……我的意思不是雨月学长的谈话没帮上什么忙,只是我有我的目的……」
「哈哈……没关系啦。你是该为了你的心愿付诸努力。我偶尔会在这里坐,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来这里或到高中部找我就行了。」
「好的。谢谢你。」
低头行了一回礼,勇生跑步离去。前进了数十公尺之后,无意地回身一瞧。
镇的视线依旧一直盯着勇生不放。
第四章烈火燃烧者的降临
「确实,在数据上的威力正有所提升呢。」
在<STAB>本部的总指挥长室。浏览过勇生所交出的训练成果数据后,奈榇下了如此评价。
「那么,我想恢复出动轮值班,在此请求许可。」
「事情没有这么单纯。」
奈榇向着意气风发的勇生苦笑摇头,而优毅只是坐立难安地站在勇生的一旁。
在初次实战一星期后的那个夜晚,由于未能在前回的行动交出满意的成果,优毅他们两人被摒除于正规的出动班底名单之外,也就是降格为「后补」。
这对奈榇而言亦是极为难舍的决定。在猎人数量捉襟见肘的现在,有两个人不成战力会对其它的队员造成负担。更何况,总不能让将来或许大有可为的贵重猎人在战场平白无故地死亡。
所以,勇生再怎么拼命表现出意愿还是被列为预备役。
被禁止出动的期问,勇生不断持续训练,让<幻枪>的威力和命中准度一点一滴地向上提升,可是优毅仍是处于不能发射的状况。直到现在,贝妮朵拉堤的建言仍未带来效果。
「<幻枪>的威力会依据猎人的身体状况而产生变化,在训练用的标靶上所测出来的破坏力,也不见得就能直接换算成会对尸人造成的伤害啦。不过存在一定程度的相关度是可以确定的。」
只能从为数稀少的取样中所得到的资料来作为基准,运用既不安定又不确实的事物,这就是<STAB>的现况。所幸的是,这一星期间没有实际的出动情况发生。
「……好吧。那么,请奥格尔从明晚廿一时开始编入出动轮值,棹原同学维持现状,继续加紧练习,就这样。」
「是!」
「……了解。」
敬礼后离室,向茶水间走去。来这里休息的只有他们两人,今天优毅照旧喝了蔬菜汁,勇生则是黑咖啡。
「……状况还不赖嘛?」
「是啊。说抓到不会迷惘的诀窍听起来也奇怪,总之就是学会了自己一套的心灵控制方法。既然我办得到,优毅哥也一定没问题的。」
「我就……不必了。」
嘴角露出一个形式上的微笑,优毅垂下了头。
「那可不行。既然你应该能做得到,那就请做给大家看。」
一脸正经的表情,勇生展露出坚持。
「你是必须变强的人。智笑美同学她最为信任、依赖的正义就是你,请习得和她的期待相衬的实力与正当性。放弃逃避的行为,这对我们而言应该是不被允许的。」
勇生那像是拿着把钝刀硬戳人心中的遣词,令优毅挪了挪身体,但答辩的言词依旧说不出
「如果……如果我是你的话……」
咬牙切齿,握紧的拳头奋力敲在桌上。但勇生并未因此而垂头、转移视线,反而一直瞪着优毅。
「咦?是棹原和奥格尔?」
理绪定进来将那股紧张感打破,她身上所穿的并非黑色战斗服,而是便服。
「布里凯莉玛前辈,待会要去轮值待机吗?我明天就可以回去出动轮值班了,请多多指教。」
勇生端正坐姿,装出平静的声音打招呼。
「是吗!太好了。一起加油吧!」
到底是哪里太好了——优毅深厌烦闷。
奋力而为、消灭敌人又有什么值得感到欣喜的呢。优毅无能理解,不,是不能认同接受。
「要是优毅同学也能早日开枪成功的话那就太好了。可能是受到最近你们两个特别拼命的影响吧?大家结束待机后都会申请真枪射击等训练,真的很热心呢。」
一面喝下柳橙汁,理绪说明着。时常前往射击训练场尝试发射的优毅有深切的感受。确实和刚入<STAB>的时候相比,现在常可见到不是拿着替用枪,而是以真正的<幻枪>进行训练的人。原先就不用代替用枪的贝妮朵拉堤则是另当别论。
不过,优毅也不认为那会是一件好事。
确实,猎人热心又积极地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是正确的。但是他们射击<幻枪>时那像是陷入陶醉般的表情,优毅不论怎么样就是无法率直地予以肯定。
「这一阵子虽然没什么事件,可是感觉差不多今晚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呢。就好比迫不及待想大展身手。要是尸人现身了,就由我来一网打尽,好让奈榇小姐称赞我一番……」
在理绪那满载幻想的瞳孔里,容不下眼前优毅等两个人的影子。
之后,理绪的预感——对她而言是另一方面的期待——如愿实现了。
在那对话之后。经过将近一小时的晚上八点,传来紧急通告命令基地内的所有猎人于简报室集合。
不是负责待机而正在练习的优毅和勇生也即刻赶往。
理绪——布里凯莉玛和贝妮朵拉堤也包含在内,一共有六名猎人。强袭班队员的人数也颇为众多,没有位子可坐的人沿着墙边排排站着。和前一回出动相比的话,动员数是一倍以上。
「尸人事件发生了,现场位于崎玉县秩父市。」
原体是十七岁少女,残杀父母的模样被附近的住户目击,已确定是尸人无误。堕坏与否尚未确认,就目前看来是标准的尸人事件。
「要紧的是,目标往武甲山山上逃走了。」
喧声四起……
强袭班队员们彼此交头接耳,猎人们则迟钝地未能反应过来。只有贝妮朵拉堤一人些微微锁起眉头。
「我们已请当地所辖的警察部队支持人力,这是<STAB>从未经历过的案例。倘若演变成山中猎捕的话,会需要派遣相当多的人力。」
一边配合着显示在屏幕上的地图推测逃亡路线,奈榇一边说明。
这才注意到事态非同小可,理绪和别名黛娜芙的藤村面面相觑。
「每名猎人分配五名强袭班队员搭档,编组成五班。唯有贝妮朵拉堤单独行动。详细的说明将在移动时——」
「……为什么就只有她可以要特别啊……」
理绪的怨叹声音小虽小,却传进了优毅的耳里。想必坐在她附近的贝妮朵拉堤也同样听见了吧。
「这是为了活用机车的机动性。深山的部分只能仰赖徒步搜寻,周边区域自然得交由贝妮朵拉堤和一般警察了。」
「也请让我参加出动。」
勇生站了起身。
「那可不行。你从傍晚就一直在进行真枪训练吧?在体力方面有不安点,同时,在战力方面也有隐忧,请你以后援的身分在此待命。」
由于是大范围搜寻尸人的任务,所以是平常难得一见的单独猎人编制。将在战力上还难以称为安定的优毅和勇生两人投入这样的战事太过冒险,是出自奈榇的判断。
「那么,出动!」
接下奈榇的班队编制指示,全员起立。留下来的是优毅与勇生,强袭班当中,则只有前些天才恢复伤势的岩切,和最近刚补充的数名队员留下而已。
「……真是可惜。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回到前线了……」
「喂,这里可不能逞强。今天已经结束射击和格斗的训练了吧?在休息室来场将棋如何?」
或许是为了安慰眉头深锁的勇生,岩切精神奕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了,我要去司令室见习。不能出动的话,哪怕只是观摩总指挥长的指挥也能增长见识。」
「是吗?那好吧。我人会在待机室里,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叫一声。态度积极是很好,情绪一直紧绷可是会精疲力尽的喔。」
岩切留下笑声,离室而去。
「优毅哥也一起来见习吧,可以目睹大家的战斗。」
接受勇生的邀约向司令室前进。名称虽响亮,却不是什么特别的房间。就外观和连续剧上所见的刑事房十分相似。奈榇和米亚的位子上放有计算机终端机,其它另有操控着通讯控制台的人员数名,正前方的大型屏幕上显示有地图和形形色色的数据数据。
装配在各队员安全帽上的摄影机所拍摄的映像接连切换,地图上则表示着各小队的移动。而贝妮朵拉堤速度特别快的原因,在于她骑着越野车在山里移动。
距离一开始的集合已经两个小时。尸人的踪影虽尚未发现,但需要搜索的范围正确实地缩小。
「营田队从那里绕往北边去。就是这样,一般警察在完成检查的区域留下来监视,<STAB>成员尽量先行前进。」
「总指挥长完全没有一丝犹豫呢。」
看着接连不停地下着指令的奈榇身影,勇生心生感佩。
「果然对自己该做什么事有所把握的人,感觉就是很强。」
就在这时,接收到通讯的女性电报员大声叫嚷着:
「来自地方辖区警察的联络!有尸人事件发生!」
「妳说什么?」
奈榇回过身询问。
「妳确认一下。这会不会是秩父事件的重复报告?」
「没有弄错。」
被知会的现场位正东京西面的某条街上,是优毅过去居住的地方。
原体为高中男子,真实身分等数据现在正进行确认。在警方的追踪下目标正在逃亡,虽未确认堕坏与否,但可见其征兆显现——以上是传达给本部的情报。
「竟然会在同一时间于两个场所发生……」
奈榇咬起拇指的指甲。虽然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案例,不过在尸人对策上,所谓的抽样统计本来就没有意义。如果以最近异常频发的状况来分析判断的话,应该早就该有所提防才对。
「同一时间……」
勇生喃喃自语道。
他既非单纯因为事态的严重而感到惶恐,也不是从中产生不安或提起斗志。而是似乎支吾言词不知该如何表达,优毅心中有如此的感觉。
「把除了刚结束勤务以外,已经归宅的猎人全数召集回来。还有让现在待机中的奥格尔和棹原优毅两名出动。现场指挥官交由强袭班岩切巡佐长负责。」
「让我们两个……?」
「这是命令!」
奈榇尖锐的呼声打断了优毅的不决。
尸人并非只是单纯的危险,更是危险的根源。不只有将其它人类化为尸人的危险,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尸人还会发生堕坏,凶暴化的风险也大幅增加。再者,发生堕坏的异形怪物若被他人目击,情报的隐匿也会变得困难,同时间接促进尸人发生的可能性,这是强迫得和时间竞赛的敌人。
「依据其它猎人的会合状况,再编成追击班派遣。但是现在时间宝贵。就先由你们两个,看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
「了解。」
勇生敬礼。迟了一会,优毅也跟着照做。
接下奈榇的指示,立刻收拾装备搭上了专用车辆。<STAB>的专属车辆原先就不多,现在又几乎全派出去进行山中猎捕了。优毅等包含岩切共五人搭乘一辆厢型车,其余三名强袭班队员则搭着一般的巡逻车响着警笛飞驰而出。
这八个人就是现在<STAB>所能动员的所有战力。
「没想到在一个多月的期间,同个镇上会发生两次尸人事件。如果是因为感染而连续发生的话倒还无可厚非……」
一面检查爱用的散弹枪,车里头岩切暗自低语。这是他久违的出动,才刚归队便被委以现场指挥官,原因就在他实战经验丰富。其它的队员经验粗浅,也是刚配属而来的缘故,今晚是第一次出动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传达来自现场的报告。』
通讯机传来奈榇的声音。这是为了尽可能节省时间,在移动中所做的简报。
『尸人逃进附近的小学里了。所幸这个时段里没有市民,值夜的校务人员和警卫也不在。已向警察部队下达封锁校舍、专注于防止目标逃亡,以及避免给予更多刺激的指示。』
等到达地点之后,利用校舍内的铁卷门等设施限制对方的行动范围,将之一举成擒。由于战力尚不安定,基本上八人寸步不离集体行动。
『你们俩的<幻枪>能不能确实解决尸人难以保证。我们会尽早投入追加的猎人,切勿逞强。』
校舍的配置图送达,并完成具体的进入路线规划让全员知晓,已是抵达地点的前一刻。
「现在是夜晚又在室内,别忘了夜视系统。堕坏前的尸入夜视能力并不是非常好,所以我们比较有利。首先,把通往外头的铁卷门全数放下后,再从校舍南侧依序前进。」
「但是与其从铁卷门或教职员玄关进入,倒不如从一楼南端的安全门进入还比较好。」
听完岩切的计划,优毅提议道。
「嗯…你说的对,你对这所学校熟吗?」
「这里是我的母校。」
尸人所逃进的地方,正是优毅和智笑美毕业的小学。
毕业之后有好几次经过附近,照理说应该是怀念又熟悉的建筑物,在巡逻车的红色警示灯照射下,映在优毅眼里的却是有如恐怖电影一般的场景。
通过警察所围起的拒马,直接绕过校舍后从安全门侵入。
「装戴<黑革>。」
遵从岩切的指示,优毅等两人戴上了手套。顿时,麻痹般的脉冲波爬满全身。身体中心开始有变热的感觉。
手中一股沉甸甸的重量,并不实际存在的钢块显现了。
可是刺激并无强烈到令人想紧咬牙根。看来已经颇为习惯装戴和<幻枪>显现时的感觉了。虽已经感到习惯,但依旧无法开枪。
「荒木你留在这,听从我的指示依序降下铁卷门。」
留下一名队员在职员室的防火设备管理控制台前待命,岩切带领着优毅等人往前突进。
「就算发现了目标也别立刻开火知道吗。如同总指挥长所下的指示,我们只要阻扰那家伙逃跑,为突发状况应变即可。目的在能处置尸人的猎人到达前维持住场面。」
「岩切先生,用不着担心。我……可以上场战斗的。」
「不行!你的干劲我懂,但是你在上回的出动也没有发挥充分的杀伤力。光凭训练的资料我不会相信,搞些没头没脑的小动作只会加快堕坏而已。」
岩切冷酷地拒绝了单手拿着<奥格尔>勇生的诉求。即使如此,勇生也并未因此而垂头丧气。他隔着护目镜,笔直地注视着岩切。
「不过呢……」
将手搭在勇生肩上的岩切笑了出来。
「要是有了万一,还是得靠你。所以,切勿草率开枪。知道了吗?」
「是。」
勇生用压抑着兴奋的声音,点了点头。
优毅也紧握住尚未取名的<幻枪>。
在内心的某处角落,有着盼望增援到来的自己,和对此感到抗拒的自己。
其它的猎人及时赶上的话就没有开枪的必要。但是,不开枪总是不行……
帮手不来的话,就只有自己和勇生能成战力。
想和上次一样靠村濑出手相助是不可能的,这次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作战。
被逼迫到如此地步的话,或许这把<幻枪>会喷出火来也说不定。不,务必喷火出来啊。
心愿矛盾冲突的关系,让他喉头感到一阵纠结。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逃进小学这种地方呢?」
强袭班队员的其中一人,上野村颤抖着声音问道,他还是个没有实战经验的新人。
「天晓得。反正可以确定的是,这样对我们来说下手更方便。因为和民宅与街上不同,可以无须在意路人的眼光大干一场。」
岩切一边回答一边带头,从完成搜索的范围开始放下铁卷门,连防火门也滴水不漏地锁上。
<STAB>的制式靴子追求的是耐久性和易动性,静音性并未受到重视。所以在夜晚的校舍里,七个人的脚步声吵闹地发出声响。
除了Franchi-SPAS15以外,有一半的成员是装备冲锋枪。机种是意大利制造的Spectre-M4和M1911A1手枪的子弹不但不能共享,且以冲锋枪来说还略嫌偏重,但是基于连发射击时安定的命中性,和长型弹匣装填五十发的大量装弹数,才让<STAB>加以采用。发射速度和子弹速度都不在话下。当然要对尸人造成创伤是不可能,不过作为牵制和阻进之用可说还算有效。
「小学这种地方还真的是好久没来了,感觉走道和天花板好像变得很挤。要是在这种地方打起来的话……」
「上野村,你话太多了。」
在岩切的斥责下,上野村队员在优毅身旁耸了耸肩膀。或该说打了个冷颤这样的形容才比较正确吧。即使隔着安全帽,紧张感依旧透露而出。
这是对优毅而言极为怀念——亦或该说感觉有些奇妙的空间。过去往来习惯的校舍,明明没有经过什么太大的改装,看起来却和当年的景色不大相同。是因为无人的夜晚吗?还是说,是因为自己变了的关系呢?
即使是单纯地以单一视点来看,现在也比当时高出了一个头以上,而且也不再是无知的小学生,而是以一名驱除怪物的武装队员身分来到这里。
在感觉特别短小的走道上,提着<幻枪>跟随岩切向前进。
<STAB>的装备应该是防寒的,空气中的寒意却扎着肌肤。
喀沙!
前方通道的角落有某个东西动了一下。
至少就尺寸大小来看是个人类。
「哇啊!」
惊叫声后,又连续发出轻量的射击音。
是上野村扣下的扳机。
九厘米Parabellum口径子弹在水泥墙上刻下了一道长缝。
「咿!」
人影用着几乎四脚着地的姿势爬着楼梯向上逃去。
这回清楚地看见了!无庸置疑是人类的体格,年轻的男性。
「你这混帐!棹原、奥格尔,跟我过来!」
大声斥责的同时,岩切拔腿狂奔,两人听从命令紧跟而上。
在足以确认对方行动的同时,岩切停下了脚步,挥手制止优毅两人。
逃走的男性体格高大,肩膀松垮下垂的体型上,披挂着一件皱巴巴的短外套。因为恐怖而颤抖的脸,在一瞬间往这里转了过来。
优毅目睹了那张脸。
清楚看到了。
脚步随之停了下来。
「荒木听见了没,知道我目前的位置吧?目标在西栋三楼。将从那里所能逃走的路线,除了我们现在正往上爬的这条楼梯以外的路线全部封锁起来!防火门虽然不能完全死锁,至少听开关的声音就能知道目标的移动!」
发出指示后,岩切把踉舱着脚步趋前而来的上野村,从安全帽上方一拳打趴。
「混帐王八蛋!开什么枪,」
「因、因为……对方是不死身的怪物吧?要是被这种家伙袭击的话……!」
「你这小子需要再教育!」
拉起护目镜,岩切吐了口口水。没有派阀压力又是单身,射击训练成绩再优秀,实战经验还是另当别论。就算有着和已殉职的中居相同的水平,但可以冷静行动的强袭班队员却少之又少。
「奈榇小姐,妳能听见吗?」
优毅对着通讯机大叫。
『作战行动中请叫我总指挥长。』
「细节就别管了!那个尸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亢奋的关系让优毅的口气开始变得粗暴。
『关于原体的真实身分恕我无可奉告。请致力于确保和应对牵制的任务上,看样子增援的猎人会迟点到,所以只能请你们加油了。』
白始至终,奈榇的声音都很冰冷。
尸人身分为何、又是为了什么心愿而变化?那都不是该去考虑的事情,也不能去考虑。那只是危险的杀人怪物,需要处分的对象。
但是——
「少废话回答我!」
以几乎撅动安全帽的巨大音量发出怒吼。
「是不是一个叫做多贺的男子!这个镇上出身的!告诉我!」
这不是在质问,而是命令。
「……是的!可是,向你发出的指示不会有变。我们能投入的猎人只有你和奥格尔。」
这会是她有了觉悟吗,还是另有其它企图,优毅连去判断的时间都没有,数据马上从<STAB>本部送了过来。
多贺在犯下刑事案件接受辅导处罚之后,为了逃避邻里的目光,重新转往邻县住宿制的男子高中入学就读。这回是在晚上意图潜进国中学校的时候被发现,赤手空拳将进行职务盘问的警察打成了重伤,因此察觉到他是尸人,才一路被紧追,最后逃进了现在这所小学。
『他从现在的住处回到故乡的动机不明。只不过,也没有确认的意义与必要。请确实地解决他。』
「呜……!」
通讯被切断,优毅捶了一下墙壁。
「优毅哥……?对方是你认识的人吗?」
掀起护目镜,勇生问道。
「……我忘不了……怎么可能忘得了啊,畜生!这家伙……就是侵犯智笑美的男生!」
哪怕只是瞄一眼也绝不会搞错。那张优毅本人多少次出拳相向,染满血水的脸。
夏天艳阳的热力、飞蝉的鸣叫声、铁锈的霉味、汗湿手掌的温热触感、胆怯畏缩的妹妹。
在优毅心中,以一道最为禁忌的刻痕所烙印下的部分记忆。
多贺脸上一点也没看到当时的伤痕,是因为去整形过的关系吗?
「尸人是……被一股执念所驾驭……」
无意识地,听说来的言词脱口而出。
「所以……所以才挑上这间学校……」
倘若说存有一股冲动驱使着多贺的话,那无疑是和当时侵犯智笑美的冲动相同。所以,才又会变成尸人回到这个自从事件发生以来便离开的镇上,选择小学作为逃走的落脚地。因为心里想侵犯幼小少女的欲望——或说是心愿。
「这么一来的话……就可以用不着客气朝他开枪了呢。」
勇生的瞳孔里燃起了一道阴森的火焰。
「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目标是我和优毅哥最恨之入骨对象的意思。」
「……别去想那种事。」
「为什么?」
勇生毫不容情地反击优毅说的话。
「什么不该以牵涉个人的憎恨和厌恶战斗、不能沉溺于愤怒?用那种好听话来蒙骗逃避一点意义也没有!反该视为是个好机会,对我们两个来说,不管有多么感到憎恨都无所谓——不,该认清那个我们所憎恶的对象,同时也是人类的敌人这样事实。」
「我……讨厌那种想法!」
「你打算用这种借口继续逃避吗?你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那个力量是有其正当性的,请以它为荣,以拯救了智笑美的力量为荣!」
「我……」
紧紧握住<幻枪>。好沉重…规格上的重量注明的是三公斤,感觉却变成了两倍三倍以上。就好像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的大锁,发出喀吱的声响缠向了自己的手上一样。
「……我来干掉他。我恨那家伙,我会带着绝对的杀意射杀那家伙,这股愤怒,铁定可以消灭他才对。」
歪斜的多枪管枪身在勇生手上散发出黯淡的光芒,充满了强烈意志的视线。在那双眼里,映射着优毅的影子。就犹如一个微小的镜像,可是优毅没办法确认自己的视线。
「有干劲是很好,别太心急了。要是犯下和上野村一样的失误,那可就麻烦喽,在我发出指示前不准开火。」
「我知道。」
在以明亮的声音答腔的勇生一旁,优毅无言地点头已是他最大的努力。
连能不能开火都不是肯定的。目标是私怨的对象这个事实,对勇生来说是一项鼓舞,对优毅却只是一种负担。
「总之,地点在学校是不幸中的大幸。想办法就这样把他逼进死胡同,别做过多的刺激……」
「不对,岩切先生。不加紧脚步不行。」
勇生口气急迫又不失冷静的言词,让岩切顿时露出了疑惑。
「若是对方堕坏的话……不对,就算没堕坏,只要是尸人的话,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也不会受伤!没办法把他逼进死胡同的。」
「跟上来!上野村你留在这确保楼梯!」
不等回话,留下派不上用场的上野村一人,岩切跑步离去。
不禁以人类对手的常识,和至今警察生活的习惯来做盘算了。一般变得自暴自弃的犯人若从屋顶跳下的话,就算不死也不会毫发无伤,在那时候就能确保抓到犯人。
然而,吃下散弹枪的子弹也毫发无伤,被封死在溶化的金属里也安然无恙的尸人可不一样。屋顶,形同往外的出口。
六人爬着楼梯往上急奔。
「为了不让学生爬上发生危险,往屋顶的门应该封死了才对!」
边跑边回想在校时记忆的优毅告知说。
不过,眼前这扇门的大锁却被扭断了。外层生满了铁锈,唯有断面闪烁着全新的光泽。
「这可糟了……总指挥长,预定的增援呢?」
『因为身体状况的问题,能出动的只有比托路基思和萨达库比。要把他们两人送往那里最快也要花四十分钟。』
岩切啧了一声。虽然不知道对手是有所自觉还是出于无意识,他正使用着尸人的力量。众人已经开始失去不慌不忙地等待帮手到来的悠哉了。
「奥格尔,你可以开枪吧?」
「是。看我的!」
「好。那等我下令后你尽全力射击。棹原你办得到的话就开枪,可不是叫你用普通的武器在背后搔痒。我们则保护猎人,听到了吗?」
众强袭班队员点头回应。优毅握紧无名的<幻枪>,摸着坚固的安全装置。
如果能破坏眼前这个像是大锁的玩意儿的话,大概就能开枪了。可是,破坏入口大锁的可是尸人的力量。被某个欲望所驱使,这一切都是难以想象的东西,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
<幻枪>和那个有什么不同?
「要上啰!」
优毅还在犹疑不决的时候,岩切将门用大脚踹开,立刻出现铁板也为之一震的剌耳声响。
灰暗的夜空,毫不宽广的水泥楼层,包围着四周的铁网对岸,四散着稀疏的灯火。这是优毅所熟知的夜景。
尸人——多贺紧贴着铁网直打颤。
「别、别过来!」
「副无力跌坐的姿势,多贺大动作地挥手。
「慢着!」
岩切用尖锐的小声制止了拿着<奥格尔>瞄准的勇生。
「他刚挨了枪还是没有堕坏,但是我们这边感觉战力不足,避免半吊子的挑衅吧。要干的话,就一鼓作气。」
「我办得到的,哪怕他堕坏了,我也有把握为之一战。」
掀开面罩,勇生以满是自信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岩切。
优毅明白,这份自信是因为对手是多贺。
不是单纯的尸人,而是作为直接的仇敌,得以憎恨的存在。
「冷静下来。」
岩切厚实的手从勇生和优毅肩膀的护具上头拍了一下。
强袭班队员和猎人一伙全躲在暗处屏气凝神。
「巡、巡警先生——!」
多贺半哭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还没干下任何事啊,」
「……他说……还没?」
勇生的柳眉跳动了起来。
「我说真的啦。都是被一个奇怪的家伙问说『你有心愿吗』……等我注意到了身体就变得很奇怪……」
『岩切队长,稍等一下!』
「我知道,这可是贵重的线索哪。」
多贺变成了尸人,并被一股强迫念头驾驭着,但是自己仍在压抑它。倘若,有办法以「活着」的状态将他抓住的话,就能调查尸人的厌染途径。为了进行说服,原体的姓名年龄等数据重新送给了全部的队员。
就算不是响应之前优毅的冲动,只要是有必要又能发挥作用的话,尸人的资料也会轻而易举地明朗化。
「多贺君,你听得见吗?我们是警察!」
「不、不要开枪!请不要对我开枪!」
听见岩切的呼叫,多贺嚎啕大哭了起来。
「拜托你冷静,只要你肯乖乖的我就什么也不做。」
「……怎么有办法……安份的下来嘛……!」
多贺的大叫听起来也像是悲鸣和喘息。
岩切以一只手向优毅两人打出举起<幻枪>的暗号。
「遇上那个男的,被弄成他所说的尸人之后,就一直很痛苦啊。下手的话就麻烦了,所以我才一直忍耐,你是警察的话应该知道吧?我之前曾有过想对小学生出手被捕的前科啦!」
抽动。
优毅的手变得僵硬,勇生的肩膀发出了颤抖。
「那个时候我被痛扁了一顿,所以就算再怎么想做还是忍了下来啊!然后,碰到了那个小鬼……被动了手脚之后就停不下来了!」
「他说什么……」
自言自语的勇生言语中带有热意。
「……他口中所谓的一直忍耐着,换句话说表示他一直怀抱着欲望活下来不是吗。也就是说,他把侵犯小女孩的念头作为尸人化的心愿!」
优毅握在枪把上的手也涌上了一股力量。即使想说服自己冷静,手指还是变得僵硬。
「满脑子只有那种念头……真的很痛苦耶……」
「冷静下来!你想压抑冲动的话,我们可以提供协助!」
岩切说的话只是单纯配合现场敷衍行事。身上的装备只有杀伤用的武器,完全没有羁押的准备。更别提其实连那种方法也没有。
「等我回过神,已经回到这个镇上了……那个时候……想再和被逮捕时的那个女孩见个面……」
多贺的身体发出颤动不止的痉挛。就有如被无数随意缠绕在一起的线所拉扯的傀儡般,手脚朝不寻常的方向扭曲、伸回、又再度扭曲。
「多贺!」
手举着<奥格尔>,勇生跳了出来。
多管成东的枪身,笔直地直指着多贺。
开枪。
带着愤怒、带着憎恨,勇生向着那家伙开枪。
可是,和优毅脑海里闪现的的影像不同,勇生只是维持着面罩掀起的模样大叫。
「听得见我说话吗,多贺。我并不单是一名警察,我是有资格怨恨你的人。」
「资、资格……?」
多贺身体的震动停止了。
「没错。我是你过去曾企图玷污少女的……关系者!」
「……谁、谁的?」
这样因愤怒紧咬着的牙齿都没有为之碎裂,相对之下,勇生因此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闭嘴听我说,我有那个资格、也有手段。不过只要你乖乖投降的话就不会开枪。虽然我恨你……可是不断衍生尸人出来的那个人我更为怨恨,不要逼我对你开枪。」
勇生的说词将他自己的行动限制住。但是,那不只是限制,而是一种紧紧的束缚、绑得跟紧,压抑得很深。
「……那家伙……那家伙是……我不行了,好痛苦喔。我忍不下去了!那种事情谁有心思去想啊!」
「冷静!不要兴奋。」
「不想我兴奋的话……不想我兴奋的话,那就把女孩子带过来啊啊啊啊!」
多贺向着对自己喊话的岩切咆哮。
「我只是、想要做那件曾对那小女生做到一半的事情而已嘛——!为什么会不被允许呢——!」
用歪扭的双手在胸部又搔又抓,多贺大吼道。口水从大大张开的嘴角满溢,流落而出。垂落的口水滴下,把脚下的水泥地也给溶化了。
「他要堕坏了!开枪!」
『开炮许可!情报不管了!』
岩切的命令和奈榇的许可,以及勇生的攻击。
究竟是何者率先呢。
「你这混帐!」
咒骂的同时,<奥格尔>大火一喷,散乱的闪光四射。
以断续的枪声为伴奏,多贺向后仰起,猛然摔在铁网上。
「死吧!死吧!去死吧——!」
开始膨胀成怪异形状的右手臂碎裂飞敌。
「我办到了,我办到了——————!」
和刚才压低声调的呼吁成反比,宛若爆发开来的呼喊。勇生的声音是欢喜的狂叫。
只要能让尸人受伤,就能得到比发射瞬间更强烈的快乐。
二连射、三连射、四连射。
枪身在旋转,火花在闪烁。
多贺的身体碎裂,削肉切骨。
「接下我的愤怒和憎恨吧——!」
将多贺身体贯穿的非物体子弹连身后的铁网也一并打破。
多贺那被撕碎的身体一倒而下。
「哈哈……哈……太好了。我……我办到了……!我可以是战力!我能打倒尸人!」
不过,优毅仍只是把<幻枪>的枪口对着多贺,还是没有动作。
只需<奥格尔>的攻击就能让事件落幕,让他在心中的某处感到了一丝安慰。
即使边回想贝妮朵拉堤的建言边集中精神,还是摒除不了杂念。没能将所有的一切奉献给<幻枪>。
对方不是不会动的标靶,是侵犯智笑美的人。
要是这家伙当初没犯下那愚不可及的罪行,智笑美就不会左就读淑鹏,也就不会被卷入尸人事件而死亡。
让妹妹的命运为之失控的最初齿轮。
令人可恨的。
再怎么恨之人骨也不足以泄愤,这个让人想开枪射杀、拳脚相向、踩在脚下的家伙。
现在手上有可以消灭多贺的武器,也有开枪的正当性。
怨念、愤怒、憎恶。
以正义的美名所包覆住的炙热感情。
那是易于沉溺、甜美的诱惑。
正因为如此,优毅才会踌躇不前。
「你……你这烂人是智笑美同学的仇敌,死不足惜的尸人,我才是正确的!把你杀掉绝对是正确的决定!」
像是在鼓舞自己般地狂叫,勇生继续以<奥格尔>开枪。
倒地不动的「尸体」随着冲击跳动,黑色的体液四处飞溅。
勇生毫不掩饰的愤怒增幅了<奥格尔>的威力。
那是勇生尚未获得的、绝对的自信。对自己正当性的信赖——不对,应是足以称为信仰的感情。
「呼……呼……呼……」
虚脱地屈膝跪地,勇生从松开的嘴里呼出杂乱的吐气。以手背擦去流在脸上的汗水,眼珠爬满血丝、焦点无法固定,这是使出全力后的结果。
「我……我赢了,我变强了,以这双手干掉那个让智笑美同学身陷痛苦的家伙了——!」
勇生跪在地上仰天咆哮。
「干掉了吗……」
「名强袭班队员细语说道。岩切确认时间,正准备报告状况结束的时候。
可是——
「……很痛耶……」
忽然,响起了沉闷的声音。带着颤抖、年轻男子的声音。
是多贺!
「真的很痛耶,巡警先生……我已经在忍耐了。就算再怎么想侵犯小女生,我还是忍住了喔,因为我不想被揍啊。」
依然倒地不起的多贺,失去的手脚又再生而出。那不是人类的四肢,而是被甲壳类动物般的浓绿色鲜艳装甲所覆盖的肢体,前端没有指节。
「堕坏确认!」
岩切宣言。
「如果忍耐还是免不了被杀的话……那我不用忍耐也无所谓了是吧……」
「……唔……呜啊!」
以膝跪的姿势想射击<奥格尔>的勇生,指头按下扳机的瞬间反身倒了下去。
子弹没有被射出,唯有成束的枪身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空转而已。
「我不想忍了……女孩子真是可爱动人呀……是啊,我一直想动手侵犯啊。我是为了什么苦苦憋着呢?」
多贺的下腹部膨胀变大,撑破了衣服。摆出背桥姿势的身体上,冒出了直径一公尺的肉球,然后更加膨胀了起来。
「呜、呜哇!」
明明亲眼见识过上野村的失误,强袭班队员一众还是开枪射击。
可是完全无法伤及尸人,SPAS15仅对变貌后的身体造成了些微的晃动。Spectre-M4则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发挥,子弹直接被弹开。
肉块更为膨大,二倍、三倍地尺寸增大变化。
「这大小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从未有过!」
『难不成这是抑制尸人化的冲动,在堕坏后所形成的反馈不成?』
通讯机的另一头上,奈榇和米亚正为怪物的姿态惊讶不已。
「我好痛苦啊!吃不下饭也喝不了酒,还睡不着觉。就算拿你泄恨也没用,我已经满脑子都是想做的念头……没办法再忍耐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肉块裂开,红黑色的黏膜翻卷而上,生出满覆细微绉痕、前端粗大、膨胀的触手。二只、三只——七只,不停止地增生。让人联想起外型令人作呕的软件动物或内脏的夸大肉块,浮现在人类胴体的上头。
说胴体上,这样的形容未免太过笼统。实际上是位于下腹部——也就是性器官的位置。
「咿呀!」
「攻击!」
强袭班队员发出悲鸣的同时,岩切也下了指令。
既然已经堕坏,就没有控制场面的意义。
制止野兽用的重弹头灌进了曾是多贺的怪物身上。对化为异形的尸人并不管用虽早已心知肚明,但给予打击、阻止牠接近猎人才足真正的目的。
但是就连这区区的意图也无法如愿,曾是多贺的怪物以肚腹朝天四肢着地的姿势,发出巨大的声响往一伙人逼近。
「高出水,往这边来!」
抓起尚未回复的勇生领子拉着往后退,躲在楼梯间的暗处。
像是波浪般舞动的尸人触手,将触手朝向强袭班队员时,胀大成红黑色且呈现硬直状,表面上的绉褶发出细小的跳动。
噗!
从前端喷出青白色的液体,击中了队员。只是,这并非单纯困住对手行动用的黏液。身体倒卧而下被黏附在水泥地上,仅靠没有被黏液喷到的部份使劲挣扎的队员身体上,冒出树脂烧焦的白烟,紧接着飘出的是人肉烧烤的恶臭。
没有强酸所特有的味道,而是在和一般的化学反应相异的过程下,侵袭防护服和队员的肉体,就连呻吟声也哼不出来,队员已经失去了反应。
「快散开,别站在牠的下面!」
「正面是指哪边啊?」
岩切丢出指令。残留下来的队员们虽满脑困惑,还是保持距离包围住尸人,并开枪射击。
肉色的巨体在摇动,也只有摇动而已,完全不成伤害。
能打倒尸人的只有<幻枪>。
只有能使用<幻枪>的猎人可以。
理由不清楚。但是,这是从无例外的事实。
即使如此,岩切等人还是硬着头皮撑住的原因就是为了守护优毅他们。同时,也是尽可能地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因为得到自由的尸人会袭击老百姓。
「可……可恶……」
右手仍架着<奥格尔>,左手支撑着身体的勇生打算跳出身来。
「不可能的。你已经到达极限了!」
「我……我一定要开枪……牠是智笑美同学的仇敌。我恨之入骨的敌人!」
恨之入骨的敌人……
所谓的憎恶,就是会受到强制、不断增强的情绪吗。
就连在一般的心理状态下,愤怒与怨恨也会满溢在心,只要一有空隙就伺机溃堤而出。
从遮蔽物露出了半身,勇生拿着<奥格尔>对准。
再怎么扣下扳机,枪身也只会空转而已。就算没有发炮,勇生的身体还是发出了痉挛,嘴角张开,宛如延髓被施以电击的可悲实验动物一般。
「呼……呼……!」
「振作啊!高出水!」
拉回喘着大气的高出水,摇晃他的头,拔下安全帽,拍打若他的脸。
在第三掌的刺激下眼睛总算合焦了,紧扣若扳机不放的手指也松脱了。
「啊……优毅哥。」
「振作一点,这太荒谬了吧,你是在<STAB>猎人的使命之下开枪的吗?觉得多贺可恨开枪的吗?还是因为发射<幻枪>让你觉得很爽才开枪的?到底足怎样,」
「……啊……」
勇生面对优毅的质问先是呆若木鸡地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不是对问题的回答。只是半反射的动作吧。
「呜哇!」
优毅回头望向远处的惨叫。
强袭班队员的数目正在减少,就算包括受到黏液攻击倒在地上的三人,也只有六个人。刚刚那声音的主人恐怕已从屋顶被抛了出去。
「本部……总指挥长……增援呢?」
「还早呢。才刚出动而已,抵达你们那里还要花上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心生绝望的时间。
只要有这点时间,就够让尸人收拾掉这里的所有人员。也能逃离学校跑到市街上去。
就在这个优毅与智笑美所生长的市街上。
回忆起小宫鶫的事情。
她堕坏了之后,依旧不忘追求着勇生。若是这样的话,多贺也正打算满足那个让自己尸人化的欲望不足吗?向着和过去妹妹受害时年纪一般的小妹妹伸出毒牙不是吗。
「让我来……开枪!」
『棹原同学?』
优毅作出宣言,脱下安全帽丢在一旁。
最后所听到的是奈榇叫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别无其它选择。
那么,那就只有把自己逼到背水一战的绝境,再一举解放。
不管是因惧怕行使力量而眼睁睁地看着同伴死去。
还是行使力量把敌人打进死亡深渊。
无论做出哪种选择,「死」都足在所难免的事,一定得担起其中一边的责任。
既然如此的话,哪边为正道就很清楚了——应该很清楚才对。
「呜喔喔喔喔!」
高声怒吼纵身跃出。
两手撑着<幻枪>,对准敌人。
「棹原!拉好距离!」
岩切已经将SPAS15的子弹射尽,进而拔出了手枪。但这也只能对尸人做出牵制罢了。
「呜哇!」
尸人吐出的黏液一口气命中了两名强袭班队员。
安然无恙的仅剩岩切一人。
「呜!」
伸长的触手殴打岩切的身体,被弹飞开来的岩切摔在铁网上。可能上一回的伤势裂了开来,黑色防护服的大腿部分有血水渗出。
所有的一切就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眼前有危险存在。
有人遭受威胁。
能为之处理对应的只有自己。
而且,对手也是同一人。
虽然容貌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确实就是三年前侵犯智笑美的家伙。
既然这样,那就应该办得到。
就像那时一样,向对手释放杀意,任由愤怒操控自己的身体。
因为已经有过如此一次的经验了。
可以习惯的……就算要更加放肆也无所谓才对。
咕啾……咕啾……
一面拖着失去力量、曾是人类肢体的四肢,巨大的肉块以如同蛞蝓般的动作接近中。
在肉块的下端,多贺的脸原封不动地就长在那。
说不出任何语言。感受不到任何感情、意志的空虚双眼和半张的嘴。
怨恨、愤恨、嫌恶、否定——杀害。
对牠抱持这些念头也无妨,是被允许的。不对,是会被夸赞的、是众人所期望的。
在扳机上施加力气。
不动就是不动。
再更强烈一些,对牠燃起更憎恶的感觉吧。
牠已经不是人类了,是人类的敌人、该被处置的目标。
感受到了兴奋激动,从胸口的中心一股压力高涨而起。
可是这样依然不足。
璞啾!
其中一只触手吐出黏液。
以侧身跃步回避。
虽然闪开了直接的攻击,不过溅开的飞沫却擦中了裸露的脸。
皮肤一阵刺痛的灼热感,像是被刺伤的痛楚在脸上扩散。
再一次扣下扳机。这次还是动也不动。
这样还不行吗。将自身的性命暴露于危险之下,肉体承受着疼痛,内在的冲动还是无以解放吗。
触手由上往下挥击而来。
半自动地,身体采取了回避行动。
「畜牲!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射不出来啊!」
插图130
「让……让我来!」
摇摇晃晃地,勇生又跳了出来。抬起无力发麻的手臂,使尽吃奶的力气想举起<奥格尔>。
「笨蛋!快躲起来!你没办法的!」
勇生身上早已失去射击<幻枪>的力量,就算挺身站在敌人面前也无力回天,只是将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这已经不是有没有办法的问题,优毅哥开不了枪的话,也只能由我站出来作战。我……要成为能够肩负使命的人,要当一个无愧于智笑美同学的人啊,」
打着颤抖的膝盖勉强撑起身体,将<奥格尔>对着肉块,但这已经是极限了。
<幻枪>丝毫没有反应,勇生只是不断喘息,狠狠地注视着眼前的敌人。
用力挥舞的触手,将勇生纤细的身躯一把打飞了出去。
「呜!」
「高出水!」
从趺摔在楼梯间墙壁的勇生身上掉出某个东西,滚落到优毅的脚边。
那是手机,贴在摔开机壳上的贴纸是智笑美的笑容。
智笑美,妹妹,我无可取代的……妹妹。夏天、蝉鸣、群树、命运……
尸人、淑鹏、死、被杀、心中的伤痕。
笑容、失去、再也回不来、死!
片断般的字眼顿时淹满了意识。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从紧闭的双唇撕裂夺缝而出。
扳机发出了震动。
在大脑、后颈部、心脏、两腿间……
一股就像未知的器官萌生而出的感觉。
威受得到,在那里充满了温暖黏稠的蜜液。
多贺在眼前举起了触手。
一声金属轻响。覆盖着枪杆击锤部分,如同监牢般的大锁——安全装置解开了,随风飞逝而去。
可是,枪口依旧被阻塞住。
「拜托你,为她……为智笑美报仇!」
勇生的叫唤、悲鸣、恳求。
至今卡死的扳机、顿时轻易地往后扣下。
枪声。
不!是轰声,称之为爆炸声亦不过分的声音响彻云霄。
枪口炸裂。
纯白的光一举爆发。
全身的蜜袋破裂而开。
缓缓流溢出的东西渗透了全身。
欢喜、愉悦、快乐……
视线染成了一片红色。
沿着背骨窜升的甜美电流。
臼齿的根部浮动不安、身体中的关节软化松弛,就像要化开来般的舒服。
好舒服,好痛快,爽到骨子里去!
没办法思考其它事情。
不,这不是思考。
比起感情,比起本能,这是更为强烈的生理反应。
意志与理性所不能控制的,生物与生俱来的构造。
从名之为毛细孔的部位所渗出的温热黏液将身体整个包覆住,永无止境地不断流出,就快要淹满了。在这个周围、这个市街、这个世界……
在这片甜美的蜜液之海上,舍弃了自我与姓名,快感神经剥露而出的肉体正四处飘游着。
融化开来的自己,正一点一滴地复原当中。
细胞一个接一个再度聚集起来,取回理性与意识。
从夺回形状的指缝间,绝对的喜悦一溜烟地滑落消逝。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再重温一次——
「……优毅哥!」
听到叫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总算回过神来。
感觉得到脱力的下半身正在发热。
「你办到了呢,优毅哥。」
「这个是……我弄的……?」
多贺——尸人已经消灭了。
所见的是四溅在周围的黑色黏液喷出后的些微痕迹,和隐约看得山曾为人类所有的一只手臂,以及头部残存下来而已,巨大的肉块早巳不见踪影。
宛若在超高热的冲击下瞬间破坏般,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异味。会是攻击的余波吗?就连屋顶的水泥地上也烧出了一片焦痕和碎裂的痕迹,包围着四周的铁网也未能幸免地歪斜扭曲。
「是啊,这是优毅哥<幻枪>的威力。仅仅一击喔!」
说明经过的勇生脸上有着战斗的鲜血。
听他这么一说,看着自己的手边。安全装置被解除了,枪管还是裂开的模样。
但是,犹如影片倒带般地,被破坏的枪身正渐渐地修回了原来的形貌。同时,安全装置在和之前相同的位置上「生长」了出来。
「……这么一来优毅哥能作战了,不只是那个向智笑美同学做了过分事情的家伙,就连对其它的尸人也能出一份力。真是好强的破坏力,远在那个比托路基思之上呢,从今以后我们能并肩作战了。」
以高兴的语调,勇生伸手握住了优毅还握在<幻枪>上头的手。
「……错了……」
「嗯?」
「……不对劲……一定哪里有错,心怀怨恨……互相残杀……竟然会感觉这么痛快,发生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若不发出声音予以否定的话,就会于心不安。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彷佛就会忍受不了这股诱惑。
解放敌意后,伴随着认同的,是堕入无底深渊的愉悦。
「……会习惯的,不去习惯它是不行的。」
突然口气为之冷峻,勇生说道。
「之所以射击<幻枪>时会感到那么痛快,绝对是因为这样的行为是正确的。」
和优毅的实际感受相差甚远的肯定的言词。
抬起脸。
多贺那开始崩塌而去的脸一直注视着这里。
现在自己所摆出的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会是愤怒的脸孔吗?胜利的笑脸吗?还是后悔呢?抑或沉浸在快乐的表情呢?
「优毅哥会这么彷徨,是因为才第一次的关系啦。将来,不管几次都能下得了手,我们不做谁来做呢?直到尸人彻底根绝为止不能罢手。」
「不对……!」
优毅摇头。
「感觉这么沉溺、自认合理化,又这么不可告人的事……到时谁能来劝阻我们停手呢?」
蝉声在脑中响起。
那个时候,事情在变得无可挽回前被智笑美劝阻下来了。妹妹代替了自己那抛至九霄云外的理性发挥了作用。不过;智笑美已不在人世。
「没有劝阻的必要。」
「那要是我们往偏的方向走去的话怎么办?做得太过火的话又怎么办?」
「你希望有人能阻止我们吗?这样不对吧?只要注意不要走偏方向就好了。如果拥有力量的话,就不该惶恐地将其舍弃或封印。而是好好锻炼自己以求能善加利用才对。」
优毅在慷慨陈词的勇生面前无话可说。
「优毅同学,你成功开枪了呢!」
循声回头一看,理绪陪同数名强袭班队员一起站着,而且贝妮朵拉堤也在其中。两个人手上都抱着安全帽。
「我们看到画面了喔。好厉害唷!竟然一发攻击就干掉那么大一只,就算我们没赶来也没有关系呢。」
扯开喉咙、睁大眼睛,理绪忽然一把抱住了优毅。让她感受到流满全身的火热汗水,优毅觉得滋味不是很愉快。
「画面……?」
「从岩切先生身上的摄影机看到的。因为看情况我们不投入战况也不行。不过为何你们不戴上安全帽啊?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好好听总指挥长的命令是很危险的喔。」
往后退了一步,理绪将自己的安全帽戴在优毅头上。
屏幕上的一角播放出了优毅发射瞬间的画面。
破坏阻塞住枪口的插稍,一举射出的弹丸击中了尸人。同时,超出CCD显示容许值的白光顿时绽放,然后消失。犹如显现于人世间的超新星,抑或说是庄严神圣者的降临。一瞬之后,摄影机恢复画面时,肉块已经被破坏,用被消除来形容还比较贴切。
在开着未关的通讯机上头,交杂着慌忙进行状况说明和过程报告的声音。
增援的强袭班队员把岩切给拾离现场。被黏液所攻击的队员,除了第一个人死亡以外。其余皆是重伤。
「由于岩切队长意识不明,只好请你们报告了。因为你们两个都未戴上安全帽,以致交战纪录并不完全。」
比强袭班还晚一步到来的调查班队员之一向优毅等人转达。
「另外一件尸人案呢?」
「我收拾掉了。」
回答勇生问题的是贝妮朵拉堤。
「这一头尸人动作超敏捷的,就算把牠包围了,其它猎人的<幻枪>却一直打不中。最后靠她一个人就轻松解决。」
和贝妮朵拉堤一同行动的强袭班队一员比手画脚地说明。定睛一看,靴子上还沾有山区猎捕所留下的泥巴和草枝。
「就只有我运气不好,和尸人一直碰不上头。因为没机会开(幻怆),所以也才能来这里替你们打气。」
理绪心有不甘地追加说明。
『听得见吗?转给优毅听。』
从调查班队员的通讯机上听见了奈榇的声旨。优毅收下机子后,就阽在耳边。
『确认发射动作了。从现在起,你就是<STAB>的正式猎人。』
「……是的……」
只能点头答应,这甲已是应该知道的事实。
『<代号>有特别的指定吗?』
「……没有。随便你们自己决定吧。」
对星星的名字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而且,深怕自行命名的行为,会对<幻枪>升起一份怜爱的心情。
甚至有预感彷佛棹原优毅这个人的自我和精神,会被超现实的虚幻金属块所吸收,然后溶解为一滩泥水被发射而出一样。
这个令人心寒的甜美东西,岂能不表示拒绝。
『那就由我来命名了。JPG-12的名称、以及棹原优毅的代称从此时此刻起,以希利乌斯(Sirius)之名登录。』
希利乌斯(天狼星)——这是连优毅也有印象的名字,也曾经看过。大犬星座的首星,全天空中最为明亮耀眼的一颗星。
「……了解。」
简短回答后,归还了通讯机。
「这么一来我们就是真正的同伴了呢。」
理绪露出笑容又将两手紧握上来。
优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幻枪>还没收回。现在获得(希利乌斯)之名的那个东西,安全装置和枪口的插入物都回复原貌,散发苦黯淡金属色的光辉。
「消、消失!给我消失!」
这是因为曾开火的关系吗?无法如往常般地消失。
还可以开火的,还能再来一枪。想来几发就来几发!
可以再尝到那股快乐。
不道德感与诱惑的混合物紧黏在手心上离不开,优毅狂乱地挥舞着指头僵硬、不听使唤的手。
「快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啊!」
「心急的话只会更痛苦而已喔,冷静下来。」
一直只是默默看着的贝妮朵拉堤突然开口说道。
「啊?喔喔……嗯。」
深呼吸后,慢慢地放松力气,手上的铁块淡化,重量为之消失。
「这样总算可以好好握手了。多多指数喔,希利乌斯。」
理绪——布里凯莉玛握住了右手。
好一个听起来一点也不习惯的名字,全然没有呼叫自己的实际感觉。
会如同过去也很排斥代称的勇生,不一会就习惯奥格尔这个名字一样,自己在不久后也会以<STAB>猎人的身分接受希利乌斯之名吗?
不经意地抬头看贝妮朵拉堤。
她还是老样子,一点表情也没有。即使使用<幻枪>也不会为快乐所影响,只是摆出一副猎人的表情。
本名未明、真实身分未明,就只是身为<STAB>猎人的少女,她突然转身离去。
「等一下!妳要去哪里啊?」
「尸人已经被处理的话,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我要回本部待机。」
踩着笔直、没有一丝犹豫的步伐向前踏去。
脚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以侧眼凝视着优毅。
「欢迎来到战场,棹原优毅。」
留下一句话后,又打开步伐离去。
「那什么意思?感觉真差,再怎么强也不用这样吧。」
「不过,从今起就不一样了。<希利乌斯>的威力在<STAB>是最强的,所以总指挥长才会赐予最耀眼星星的名字呀。你们知道希利乌斯的意思吗?」
对勇生的问题摇头以对。虽然听过,但并不清楚其中的由来。
「在希腊语中——Seirios也就是『烈火燃烧者』的意思。这是和你的<幻枪>极为相衬的名字……我是这么认为。」
这名字一点也不适合这颗绽放着白色冷光的星星,优毅心想着。
对于所有的众星皆和太阳一样是自燃的恒星一事,并不知情的古代人们,又是以什么样的机缘为它赋予这个名字的呢。
「一起作战吧,我们有必须去完成的事,哪怕得要付出牺牲。」
眼睛闪耀着强韧又清澈的目光,勇生再一次伸出了右手。
强硬地抓起优毅既不积极拒绝,只是垂在身旁的手,以令人吃惊的力道紧紧握住。
但,这并不是单纯的握手。
而是结合了秘藏着最强之星的右手,与寄宿恶魔之星的右手之间的羁绊。
(终)
后记
初次幸会——或许有人在其它出版社的作品里对葛西我这个人有所认识,但请容我以第一次见面的形式寒喧,因为这部作品是新创刊文物的首波主打阵线之一。
虽然这是我有史以来最为严肃与艰涩的作品,不过并没有一味卖弄「沉重」气氛的打算。再怎么样,基本上还是希望带给大家娱乐效果。若是能让各位拥有一点「刺激」和「兴奋」的话就足感欣慰了。
感谢责任编辑的大桥先生、负责插画的金田荣路先生、还有麻生俊平先生、榊一郎先生等愿意提供建议的诸多人士。多亏了印刷与流通相关人士才得以成形的『尸人狩猎者』,以被煽动的怪物为目标进行狩猎的一行人之故事,两名Yuuki的苦恼与死斗的戏剧才刚刚揭开序幕。
我会尽早让第二集送达各位读者的眼前,敬请期待。
二OO六年六月葛西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