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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卷全

危险星期六

「哇……」

深渊犬治反射性地朝夜空飞来的塑料袋伸出右手。

从描绘着漂亮的大弧线翩然落下的塑料袋中,掉出了一卷DVD。

那是向出租店借的片子。还片日期是在下星期,但若在今天之内还片的话,就会在会员卡上盖上提早还片的特别服务印章,因此脚踏车非得骑快一点才行。为了赶在凌晨十二点前还片,他骑着脚踏车在国道上急速奔驰。

一定要抓到不可。

彷佛看着高速摄影的画面一般。

从东方的天空涌上大量锯齿状的白云。DVD盒在厚云的背景下不停滚动着,「星际大战」的标题在眼前转来转去,他的指尖伸向那几个大字。

这是租来的,绝对不能弄坏或搞丢。

狂风刮着脸颊,T裇拖曳着衣服磨擦的声音。

指尖终于碰到了盒子。

球鞋鞋底空踢着空气。

一定得要抓到才行。

他拚命伸长手臂,五指迅速勾起,顺利将DVD收于掌中。

剎那间,视野从高速摄影画面一转。

飓风袭击他的全身,重迭的冲击声压迫耳朵,闪光及火炎烧的瞳孔。脚尖失去了感觉,轻飘飘的浮游感重重包围着犬治。

「咦……?」

他乘坐的脚踏车竟飞得比自己还高。

「哎……咦……啊!」

正下方所见到的国道道路上,投射着一整片高压氙气灯的橙色灯光,接着便看到熊熊燃烧的金属片以及四处散落的地毯。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燃烧的碎片之间,货柜型的大卡车与RV休旅车正紧贴着大跳街舞,边激烈地舞动边持续驰骋着。RV休旅车的门及轮胎一个个被撞飞,大卡车从车箱抛出大量的筒状地毯。

脚踏车擦撞到的是RV休旅车的碎片,还是像飞弹般发射的毛毯呢?

虽然他已了解发生什么事,但那一点意义也没有。胃与喉咙充斥着呕吐感,彷佛已在虚空中飘浮了数个小时般的感觉。

救……命……

前面什么都抓不到,犬治就这样剧烈坠落地面。

下颚像是猛烈撞击到什么似的,虽然想要开口大叫却被硬生生关了起来。活到现在的十六个年头里,牙齿被过去不曾有过的速度与力量紧紧咬住,口中啪嗞啪嗞不断冒出火花。

我竟然……会为了特别……服务的……点数而……

右手弯曲成不成形的姿态,握在手上的DVD也掉落。正确来说,是因为筋肉变得僵硬,DVD才会掉落的。

我……不能……死……

烧灼着牙龈的火花穿透眼球内面,划破头盖骨飞了出去。

不能……死啊!明天……明天还有……

犬治大大弹起并滚落在马路上。

明天是收大型垃圾的日子……不拿出去倒就惨了……

视线里的高速回转仍停不下来。完全分不出哪边是上面哪边是下面。我到底在哪里?这里是水中吗?要不然我的肺怎么吸不到空气。

血……大量涌出。

金属的爆裂声、摩擦声、狂风呼啸与悲鸣,充斥着整个世界的巨响中,也听得见远处的犬吠声。

不能死……我还……不想死……

犬治的身体飞落至摊开在路面上的一张白色地毯,但却仍停不下来,身体被地毯团团裹住,像只结草虫般,在地面上滚来滚去。

我不想死……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死神挥下巨大的镰刀。

「汪汪!」

擦身而过的沉重声响中,实际感受到死神在侧。

「汪汪!汪汪!」

远处犬吠声不断,与巨大镰刀落下的声音相互重迭,双方在黑暗之中反复猛烈撞击。

撞击立刻化为足以震动大气的爆炸声,黑烟与橘色的火炎猛烈窜向夜空。细碎的金属碎片与火花的粉末倾盆而下,不知从哪一台车脱落的轮胎,以蝗虫跳跃的动作,激烈冲向包裹着犬治的地毯。

不知是因为熊熊烈火抑或是天气突然骤变,风势益发强劲。

起了毛球的地毯卷成一团,犬治的脸从中透了出来。

犬治颧骨略圆,发尖向上冲的发型,眉毛被浏海遮住了一大半,浏海下方有着说起来还算大的大眼睛,在他那充满血丝的眼珠子里映照出锯齿状的云朵,不知不觉已从东方的天空逼近了头顶上方。

听起来像是彭膜边有许多萤火虫在展翅飞翔的声音。

飞舞在幽暗的草原上,发着小小亮光的粒子。

亮光在耳中绕成一阵阵漩涡。

走在硬地板上的足音,在哗啦啦的杂音中渐渐去。

彷佛乘坐高速电梯般的感觉,耳朵被看不见的压力层层覆盖住。

无论是什么声音,都变得很奇怪。

耳朵……为什么……

眼皮不规则地跳动。

问题不在于听力,而是视力。

他什么也看不见,黑鸦鸦一片。

眼睛明明是睁开的,视线却被完全的黑暗所包覆。

这里……到底是……哪里……

犬治拚命将手伸长。

看着自己从床上高高举起的右手,深渊犬治生硬地不断眨着眼。

枕头上的脖子慢慢地左右转动。

像是作了一场恶梦般。是因为反射性的举起手所以才醒来的吗?

朝阳照射进来,整个窗户闪亮刺眼。以如此耀眼的窗户为背景所举起来的手,宛如曝光过度的影像,形成了一层层白色模糊的光晕。

「咦?」

手到底举了多久啊?

虽然想将手缩回毯子里,但却出现抗拒的反应。

「喂?」

他的手正被拉着。

「早安!」

手臂宏亮地开了口。

「啊,咦?」

「太好了!终于发现人家了,汪汪,精神真好。」

说话的并不是他的手。

「人家一直很担心你呢,小可贝,因为接了那样子的尾巴啊!」

紧紧抓住犬治的手并高高举起的是——炫目可人的少女脸庞。

「阿猛觉得怎么样?小白白没问题了,那大眼眼觉得如何呢?」

反射着阳光的金色长发翩然摇曳。茂密蓬松的浏海自然地盖住额头,头顶上伸着不知是角还是触手的两条弯曲卷发,身穿紧身背心与破得到处都是的紧身热裤,难道她是摇滚乐团的团员吗?尖眉与尖下巴令人感觉「很高傲」,但她那圆圆的脸蛋倒是巧妙地中和了轮廓。

「妳是谁?」犬治慌慌张张坐了起来。

身为上班族的父亲犬悟因例行公事目前于国外出差中,已离婚的母亲理所当然地没一起住,所以在这个家里,目前应该只有犬治一个人才对。

他下意识查看着四周。

床头板上的指针式闹钟、前方放置的书桌、计算机桌与书架、收纳AV视听组合的架子、贴在墙壁上三人组偶像艺人的海报、挂在墙壁上的夏季制服。

并没有弄错,这里的确是家中自己的房间。犬治的视线与坐在床边两手握住自己右手的少女对看。她身材虽不高,但也没有像小学生那般娇小。

是中学生吗?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请问,妳是谁啊?」

「乔美。」少女爽快地回答。

「外国人?」

这么说来,她眼睛的确带点红色。

不对,问题不在那里,重点是,为什么会有女孩子在这个房间?而且还那样爱怜地握着只穿着汗衫及短裤睡觉的男人的手?这就好像共度了一整夜的情人,或是从昨晚便一直亲密地待在被窝中一样。昨晚,说到昨晚,他记得自己是为了要还「星际大战」而离开家门的。

在床头板上还有那卷盒子被划破的DVD。

「车祸!」他不禁放声大叫。

「四分五裂。」少女乔美说着。

「我,因为车祸……」

「粉身碎骨。」

「连脚踏车一起被撞飞。」

「汪汪,那二个旋转机器已经不能用了,丢了它吧。」

「二个旋转机……这个嘛,被撞飞了,那医院呢?我应该要在医院吧?」

「如果人家没去救你的话会很危险唷,汪汪,虽然真正救了你的是小可贝,不过,是人家去帮忙的喔。」

「哎……什么……」

完全不晓得她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最重要的是,关于医院的记忆只是一场梦,似乎是这位少女把他从车祸现场运回家里的。

「……是妳,救了我?」他手指向乔美。

「汪汪,当然啰,人家不可能见死不救的啦,因为你是人家的小可贝嘛。」

「可贝……不,我叫犬治。」这次手指向他自己。

「嗨,犬治。」乔美叫着他的名字。

「嗨,妳好。」

下意识回了招呼后,犬治甩了甩浏海。不行,若真是她救了自己的话,就必须好好答谢她才行。

「非常谢谢妳。」

「汪汪,真是有礼貌的小尾巴呢。」

「尾巴……不,我叫犬治。」

「嗨,犬治。」乔美娇笑着。

「嗨……不是啦,这个,妳是从那里来的啊?」

「人家是从东王之国来的。」

「……嗯……难不成爸爸的……」

东欧(日文「东王」与「东欧」发音相同)是父亲出差的地点。

「汪汪,条条大路通泥巴,去到何处,何处就是你的命运。」

「啊?」

「人家是说,泥巴说随便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随便什么都……喔,妳说我爸!」犬治恍然大悟地用左手按住额头。

犬治的父亲犬悟,是一个今时今日仍会为工作忙到焦头烂额的人,在高度成长期中似乎只有他还这样。他时常至海外出差,即使回国也大都待在公司,鲜少露脸。或许是为了补偿无法照顾家庭的愧疚,对在金钱物质上对犬治从不吝惜,但同时又会派给犬治像是将两打CD播放器送到南美洲的某个饭店,又或者将羊羮礼盒送到听都没听过的某国领事馆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工作。

「……不过,竟然把这样的女孩子推给我……」

因为之前爸爸也有叫犬治去成田机场的接留学生的飞机,所以这次的工作也与那个差不多吧。

「不过,还是多亏妳救了我……妳是我的救命恩人……」

「汪汪!」

乔美忽然大叫一声,大大地将他的一只手举了起来。

「咦……」眼皮不听话,啪嗒啪嗒眨个不停。

往后高举的少女右手变得相当巨大。不,与其说巨大,倒不如说变成了铁球。不不不,那又不只是单纯的铁球,而是凸起许多尖锐圆锥的刺铁球。

那似乎跟在RPG角色扮演游戏里所看到的武器差不多,名字好像是链锤还是「晨曦之星」吧?如果去问同班同学东西的话,应该立刻就会有答案。那个家伙啊,对于这些架空—是架空的吧……一定是架空的啦—的项目或武器或传说什么的,再清楚不过了。

犬治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乔美划过流线的纤纤玉手上,那颗巨大的铁球。

他动弹不得。

乔美那如幼童般天真无邪的笑脸上,既嗅不到任何危险或邪恶的味道,也无法相信从她的手腕竟会变成刺铁球。就算真有那种东西,也应该不会真的朝向人挥过来吧。若被刺铁球命中,可不只是骨折那么简单,铁球会深深钳进肉里,骨头完全碎裂。没错,肯定会被砸得看不出原形的肉排!

刺铁球朝着犬伸出来的右手急速落下。

那股强劲的风势连肌肉都清楚感受到,盯着铁球的眼皮高速眨动着。

「这是真的?」

非收回右手的才行,得快点躲开不可,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若不赶紧避开的话,我的手、我的手就会……哇哇哇哇哇哇哇!!!!!!

右手迅速动了起来……朝向铁球……

右手并不是避开,而是跳起来向上砍去。

「哇哈哈哈!」

乔美的笑声与撞击声相互重迭,接着就听见跌倒的声音。

「啊?这是什么啊?」

犬治右手呈现垂直往上举的姿势,不知何时从床上立了起来。而少女则是两脚开开,四脚朝天地翻倒在眼前的地板上。

「什么嘛,精神很好呀。」

乔美像是要往前滚似的站起来,又反复打出铁球。

「呜哇……」

右手反射性地往下挡。

「……啊?」

右手紧紧咬住了铁球。

「啊!」

咬住铁球的并不是手。不对,那应该是手没错,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右手。手的前端,不,正确来说从手腕,不不不,应该是从手肘到手腕的中间部分吧。犬治的右手从那部分开始完全变了一个样。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右手变成了狗。

大小跟实际的狗差不多大。那确实是张狗脸没错。任何人看到都会认为那就是只狗吧。那只狗有黑白两色的毛色,这样就附在犬治的手上。那是牛头犬吗?但又有点不同,嗯,应该是波斯顿梗吧……是什么种类根本不重要!

「这、这是?」

「汪汪,小白白。」

乔美爱抚着那只狗的头。

「这是什么啊?」犬治又再问一遍。

「小白白。」

「不,我不是问这个啦。」

手一边转换一边慢慢缩小,变回了人类的手,五根手指的形状。

「咦……」难道是幻觉?

犬治盯着连在他手上的乔美的右手。她的手掌仍未恢复,依然是颗铁球。

「这是什么?」

「刺刺球。」

「……什么啊?」

难不成是魔术?

「没有啊,牠很喜欢被这个摸头呀。」

乔美又将铁球高高举起。

「那、那才不叫摸头!」

铁球「咻」地擦身而过声音着实惊人,刺刺球又再朝向犬治的手袭来。

「哇啊啊啊。」

铁球往狗头方向撞去。

手又大大地变形,鼻子吼吼吠叫着,对抱着牠的乔美高兴地舔来舔去。很明显地,那是一只狗。应该是狗吧,的确只能说那是只狗。

「啊……请问……」

这是什么样的魔术啊?

「大眼眼。」

「啊?」虽然跟他想问的重点有落差,但犬治还是问道:「刚、刚刚这只狗,不是叫白白吗?」

「是大眼眼。」乔美嘟着脸颊更正地道。

「……不一样吗?」

「你看清楚嘛,你看牠的眼睛是那么大,很可爱吧。」

「大?」

听她这么一说,现在这只狗的眼睛好像真有点不大一样。

右手的狗头一个转身,歪斜地盯着犬治。

「……啊,你好啊。」

对自己的手打声招呼后,犬治又开口向乔美问道:

「刚刚的那只狗跟这只为什么不一样啊?」

「哪有为什么,犬治好笨喔!」

「呃,我的成绩的确是不太好啦。」

「当然就是每只都不一样啦。」

「……每只?」

「因为是可鲁贝洛斯,当然都不一样啊。」乔美爽快地回答。

「……可鲁……贝洛斯……?」犬治甩了甩浏海后,继续说道:「妳说的是那个三颗头的恶魔吗?」

「哎呀,原来你很清楚嘛。」乔美很高兴地笑着说:「那是地狱之门的看守犬,巨蛇与狮头兽所生的儿子,美丽的毒花『鸟头』,就是为了可鲁贝洛斯而盛开的呀!小可贝,人家的小可贝。」

「小可贝……?」犬治的左手按着额头。「啊,请问,那个小可贝跟白白和大眼又是不一样的狗吗?」

「才不是哩,你真的很笨耶!」

「……可不可以请妳说简单一点……」

「人家是说,小可贝就是可鲁贝洛斯呀。」

「……一点也没有比较简单。」

「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吗?可鲁贝洛斯就是三颗头的恶魔。所以那是小可贝的头,小白白还有大眼眼,真是的,很久没碰到那么笨的人了耶!」

「妳的意思是说……整体叫做小可贝,每颗头还有每个不同的名字吗?」

「这是当然的啊!」

「狗头除了白白、大眼,还有另一个呢?」

手突然动了起来。」

「阿猛!」乔美高兴地尖叫着。

犬治望着那只狗,尖尖的耳朵、黑色反毛,嘴巴和脸颊周围的部分则是白色的毛,老实说,无论是白白还是大眼,长得都跟这只阿猛大同小异。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啊……?」

乔美像是责备这个问题似的回答说道:

「一点都不一样嘛,小白白的头上有白色的花纹,大眼眼有着可爱玲珑的大眼,还有阿猛,你看牠的耳朵,好像锯齿状的吧,那是因为啊,阿猛个性比较热情的关系啦。」

「可是热情的话,耳朵又为什么是锯齿状的呢?」

右手突然一个急角度跳起,准备告诉他这个原因。

「汪汪!」乔美翻了个筋斗,瞬间甩出刺刺球。

犬治的头发一起被他至后方,右手咆哮着,粗暴地龇牙咧嘴。他的右手就这样被拖着,直向长发少女袭击而去。

「等、等一下,又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啊。」

铁球撞击狗的头。

冲击的力量从手指传至全身,连犬治的头盖骨都震到麻痹。那是刺刺球毫不留情的攻击。

那只叫做阿猛的狗,发出混浊的狗叫声,用力地甩着头。同时,犬治的身体也跟着左右晃动。

「什、什么,妳不是说牠很喜欢吗?这哪有很喜欢啊?」

「这就是很喜欢嘛!」

铁球碰碰地敲着阿猛的头。

右手飞了出去。这不是比喻,的的确确是飞了出去。被狗头拖着的犬治身体画着拋物线,线,在室内飞来飞去。

犬治的前身与墙壁正面撞上。贴在墙上的海报卷了起来,旁边的架子剧烈摇晃着。虽然他很想大叫,但肺部被压迫无法叫出声音。紧紧贴着墙壁的身体,并没有掉下来,而是随着右手的动作,不得已被迫改变方向或挂在半空中。

阿猛咆哮着并冲向乔美。

「……啊……」

这只阿猛连前脚都伸了出来。

换句话说,这次巨大化到狗的上半身紧贴着手的状态。喔,是这样啊!犬治在心中点着头想。因为只有头是没办法改变方向的,所以若有前脚的话,就可随心所欲跑来跑去。原来是这样啊……

「啊!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乔美一脸笑咪咪甩着刺刺球走来。

「好痛,为什么我的手会变成这样啊?」

狗喷着口水吠叫着,眼神散发着如烈火般的光芒。

「汪汪,牠只是在玩呢!」

「才不是在玩,那是在打斗啦!」

对着迅速落下的铁球,右手张开可怕的獠牙。

「哈哈哈,牠才不是在打斗呢!若是打斗的话,就不只是这样而已啰!」

「不是这个问题啊,哇啊啊啊啊!为、为什么我的手会变成这副德性啊?」他指着挑衅乔美的右手说道。

「可是又没办法呀,你已经叮下契约了嘛。」

「……契约……什么契约啊?啊啊啊,难不成来日本前,妳跟爸爸做了什么约定不成?」

狗头与铁球互相撞击,无法判断是闪光还是伤口的残渣飞得到处都是。

「你在说什么啦?明明是犬治自己订下的契约呀,人家还有证据呢!」

「我?什么时候?在哪里?什么证据。」

张着大口往前冲的阿猛,从正面咬着铁球不放。

「犬治,你一之问太多问题了。」

「我……我被搞胡涂了啦……」

两个人的右手紧连着,有如短兵相接一定要拚个胜负般,两个人均横向移动。

「因为,这不是犬治希望的吗?」

「我……希望什么……?」

两人的右腕咯咯咯地震动着,他们的声音从紧咬的牙缝中吐出来。

「那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吗?在那个时候。」

「哪个时候啊……」

手掌呜叫着。狗头咬着铁球的身体往上跳了上去。虽说那是狗头的身体,但牠的下半身其实是犬治。视线被狗的身体所覆盖,下一瞬间犬治立刻被高高抛起,往天花板猛烈撞去。

灰尘飘了下来,天花板的荧光灯彷佛地震般吱吱嘎嘎作响。

犬治变成了单手倒立的状态。不过,身体不自然地弯曲成「く」字型,伸至下方的右手并不是接着地板,而是接着乔美抬起的右手……紧紧咬着不放。

「汪汪汪汪!」乔美奔跑着。

「哇啊啊啊,停、停下来,快停下来呀!痛痛痛痛痛!」

弯曲的身体摩擦着天花板。

右手嘶吼咆哮后一个回转,犬治的身体变得更弯,软骨发出咯咯咯的声响。视线变得模糊,所有的东西都重迭成两层或三层。

闪进视线里的书籍封面也看成好几册。

实际上的确是很多本书没错。成霰弹乱飞的书籍逼近眼前,封面敲过他的额头、打到眼皮、擦过脸颊、撞到下巴。

「痛、好痛!痛死啦!」

书籍漫天散落,书架也朝着犬治倒了过来。

书架应该会倒下来吧,这里又不是体育馆,只是普通的住家而已,这样在家中乱冲乱撞,书架当然会被撞倒啊!

他虽拚命地将身体扭转,但立刻被书的暴风雪给卷进去。

地板发出巨响,整个家像是爆炸般似的巨烈震动。

在一片漆黑中,犬治突然想到,他早就想要买防止地震倾倒用的器具,但却忘得一乾二净。

下一次,一定要先写在冰箱磁铁板上。买东西的明细若不事先写在那里的话,就会因为太忙而不小心忘掉。一个人住比想象中还要忙,所有的事情都必需自己亲自打理,扫地、洗衣服、吃完饭后还要整理碗盘,不只是家中的环境,连门前的马路也需要清理打扫,还有传阅板以及收小区会费等杂事,多到忙都忙不完。从学家到回家,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他做……从学校……学校……学校……

「迟、迟到了啦!」

犬治迅速用两手挥掉盖在脸上的书本。

他翻倒在地上。

旁边有个倒塌的书架,而背上感觉到一张垫子。垫子?但他房里并没有这个东西。

「……乔美。」

在犬治的底下,长发少女的眼睛咕溜咕溜地转动。

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倒下去的,但幸好没被压在书架底下。是幸好吗?应该吧,应该是幸好吧。轻敲着乔美的脸。

少女的呼吸很规律,脸色也如之前红润,可能只是昏倒了吧。

他突然回神看向自己的右手,狗已经消失了。

倒在一旁的乔美,她的右手也已经不是铁球,回复到五根纤纤玉指。

「是不是因为这女孩昏倒了……所以魔术才会……消失?」他用力地甩了下浏海。「迟、迟到了!」

现在可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

犬治踢开散落在地板上的书本,将墙上挂着的服抓了就跑。没有吃饭的时间了,只能火速直接跑到车站,放学回来后再整理房间。

那乔美该怎么办?嗯,就先暂时这样吧。看来她原本就是要来这里的,对了,说不定打到头,既然如此的话,这时候不要乱动比较好。而且他也没有移动她的时间了。

「冰箱里的东西看妳想吃什么就去吃吧。」

对着呈大字型倒在地板上的少女说完后,犬治立刻夺门而出。

世界被黑暗团团包围。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啊?

他想将手抬起来,却立刻被挡住。

—睡袋?

好像是睡袋吧。从腰上、胸部左右一直到脸的正上方都被厚塑料还是尼龙似的布料给层层包裹住。为什么他会被横躺在这样的地方呢?暂且先不思索那些理由,手开始慌张地摸索着拉炼。

在鼻子尖头有个滑动式的金属零件触感,那是上下延伸的钮扣线。然而因为找不到拉炼,所以拉不动。犬治密封于睡袋之中,他用指甲划着布想要割破睡袋,但睡袋的素材比想象中还强韧,甚至连一点擦伤的感觉都没有。

耳鸣越来越大声。一吸到稀薄的空气,肺就开始喘。这里并没有任何的通风孔,但汗与血的臭味,以及如狗屋般的恶臭却冲入鼻腔。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听见从耳鸣深处传来远处的狗叫声。

到底是为什么……?

那远处的狗叫声,应该只是睡袋裂开的声音而已吧。犬治将右手抬起来,撕开睡袋,同时,就像是因快缺氧而浮出水面的潜水员一样,不停慌乱地大口呼吸着。

「什、什么?」

深渊犬治终于能够发出声音。

睡袋是怎样破掉的?而且,这是睡袋吗?看起来他似乎是在高高的单人床上,为什么没热子,而且还这么硬梆梆?

犬治似乎已经睡了一段时间,关节与肌肉均感到阵阵麻痛。口中感到非常渴,舌头彷佛已贴至上颚。犬治坐着,脖子咯啦咯啦地环看着四周围。

整个室内既广大又灰暗,他看到许多跟自己所睡的相同的床。

「这里……是……?」

他的眼睛瞬间眨个不停。

深渊犬治眼前,节拍器的白色钟摆快速地摆动着。

「深渊同学。」

眼睛眨个不停,才察觉到那看成好几个的钟摆,原来是张开五指的手指。

「深渊同学。」

「嗯?」

他的脸紧贴着桌面。

这里是学校的教室。在桌子的旁边,有个女生穿着高中夏季女子制服站在他面前,那是夏天的短衫配上Burberry花纹的迷你裙。她手在犬治脸上挥来挥去。头顶上方悠悠传来古典音乐的声音。

「真是的,真的睡着啦。」

令人连想到桃子的轮廓凑了下来,满脸疑惑似的盯着犬治直瞧。

「芳、芳冈同学?」

朝天的小鼻配上黑色瞳仁大眼,以及那贴着头皮的短发,原来是同班同学芳冈美帆。

「这个……」

脸从桌子上抬起后,犬治摸了摸脸颊。再一次环视教室四周。

「什么这个那个嘛,深渊同学,我不是说午休要在学校餐厅跟你谈一谈的吗?」

犬治听着古典音乐,再度眨眨眼。桌子有一大半是空着的,教室洋溢着懒散的空气,令人觉得懒洋洋的。现在是午休,啊,原来是午休啊!他看到有几个人打开便当盒,头上流泄悦耳的古典乐,也说明了现在的确是学校的午休时间。

「真是的,深渊同学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嗯。」

—我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吗?怎么会这样?

他本来想接着说下去,但却不由得打了个大大的哈久。

「深渊同学睡眠不足吗?」

「不,大概,嗯,我想应该不是才对。」

「什么大概啊,好像跟你无关似的。」

因美帆的催促,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嗯,那个,芳冈同学,妳想谈的,是关于社团的事吗?」

「对,我正在准备『猛烈!昭和探险俱乐部』的夏季研究会。」

每次听到那个名字都不禁会想,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社团啊?

「研究会?芳冈同学,妳示是说过,妳是为了凑社团人数才拉我加入的,所以我当幽灵社员就好不是吗?」

「因为,无论是不是幽灵社员,考试结束后要立刻在暑假之前,召集全部的社团成员,到顾问老师那里报告到目前为止以及之后的活动内容。学校每个社团都必须这么做,这是规定啊。」

二人并肩走路,从教室来到走廊。

「这也是没办法的呀,主要是顾问老师要过滤,因为我们学校社团有上百个,你看,也有像是东西同学的『新世纪神秘俱乐部』之类的,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活动的社团,所以要过滤也是无可厚非啊。」

犬治想,昭和探险俱乐部竟然说别的社团「不知道在做什么」,不会太可笑了吗?但识相的他并没有说出口。

「这个嘛,那我该做什么啊?」

走廊又宽又长,穿过了教室的大面窗,便是一整片可以森林来形容的绿色地带。

「总之,你先听听看我要发表的资料。」

私立六翼学园,位于从东京越过多摩川即可达到的神奈川县。

「我表姊在小时候,在树枝上发现了螳螂的卵。」

这座私立学园,具备了幼儿园、国小、国中、高中、大学以及研究所,一贯教育课程的大型校园,占地面积也大得惊人。如何形容到底有多广大,那就是穿过警卫驻守的正门,一直走到高中部校区,徒步最快也要花上十五分钟。从小学到大学部,均各自设立运动场,除此之外还有另外在运动会时所使用的综合运动场,甚至也设有社团活动专用的运动场。

「正确来说,发现的应该是『包着螳螂卵的卵囊』。」

专业的温水游泳池,学园专用的天文馆、非音乐教室的演奏厅、敷地上因为有高台所以也建了几座桥,在那些桥墩下,实际上也有河川流动,另外也有私铁通过的地方。各个学部以绿色地带以校内道路来区分,绿色地带的森林,如同翠鸟来访般的自然生动。

「她将那个有卵囊的树枝带回家,还放进漂亮的饼干盒里喔。」

「为什么?」犬治忍住哈久后问道。

这时应该要改成「妳到底在说什么?」才对吧。

走在旁边的美帆耸了耸肩。

「小孩不是常常做那种事吗?」

「……有、有吗?」

「有啊。昭和BOY就是会做那种事啊。」

「BOY?不过,那个妳表姊不是女孩子吗?」

「是女孩啊。」

「……这个嘛……」犬治轻轻甩了下浏海。

她的话依然很莫名其妙。犬治很想直接跳开这个话题,但又想到这样也许很不礼貌。若对方是女性的话,或许会被认为自己的说话方式不对而被责怪,所以遇到这种事,装作听得懂继续配合下去才是明智之举吧。没错,要平平安安、风平浪静,平淡地过生活,这是必须要有的智慧。

美帆再继续说下去。

「所以啊,这就是昭和的少男少女都会做的事情啊。出门去玩,晚上回家时,一定会捉个猎物回家的。」

「是、是这样吗?」

「就是啊。拿回家的有时是一些粗制点心的赠品,有时是瓶盖,要不然就是掉落在路旁的钉子或石头什么的。」

犬治出生那一年的年号是平成。虽然提到昭和,但他并没有对昭和的记忆、回忆或该有的常识,脑海中也只有浮现出浓浓的茶色印象而已。

「不过在那之中,最受欢迎且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活的东西』,像是河川里的鱼啊,来历不明的蛋或幼虫、乌龟、青蛙或蛇什么的。」

「……喂,我很怕蛇耶!妳放过我吧。」

「一定是古时候狩猎时所留下来的习惯吧。总而言之,将猎物带回去的习惯,无论是原始时代的本能还是遗传因子,在目前的昭和仍留有这股风气。」

「真的吗?」

「为了向人炫耀那是自己的猎物,会将青蛙之类的动物,用吸管插到屁股吹入空气,或是放入爆竹什么的,虽然方法有一些残忍,但会用具有昭和风味的『星一彻』爱护方式来疼爱那些猎物。」

「……星……那是谁啊?」

「那是将运送晚餐的摊子翻倒的大叔。」

「……那是危险人物耶。」

「不过他也是个昭和BOY喔。他会用手指着夜空上明亮的星星,自己随便取上『巨人之星』的名字,大刺刺地将这种荒谬的天文学教给小孩子们。」

「那不是捏造跟洗脑吗?不过,既然是大叔,那他就不是『BOY』了……」

「这个内在本质就是昭和BOY,所以也包含了女孩子。」

既然也包含了女孩子的意思,那就不算是「BOY」了吧?

「所以啊,我表姊很兴奋地将螳螂的卵带回家。」

「……」

什么所以不所以的,这话题到底是怎么接的啊?

「她将螳螂卵放到家中漂亮的饼干盒,呵呵,那个『漂亮的饭干盒』也很有昭和的味道喔。」

「味……味道啊。」

犬治心想,若随口敷衍她,或许就能提早将话题结束吧。

睡意浓厚。

一听到播放的古典乐,不知为何眼皮就会感到重得睁不开。

「然后啊,她每天每天都打开盒子观察,不过二个星期过后都没有什么变化,所以不知不觉就给忘记了。」

「……是喔。」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深渊同学?」

「有啦,我有在听。」

他甩了甩浏海,将恍惚的意识重新集中在少女身上。

「那就是昭和习惯中,做为猎物的螳螂卵吧。」

「对。然后差不多在两个月后,她才猛然想起这件事,当表姊将盒盖打开一看,整个箱子被小螳螂塞得满满的,唔哇哇哇哇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竟不由得尖叫得比美帆还要大声。由于集中了意识,所以能够想象出那个盒子里头恶心的模样。无数的小螳螂在饼干盒里拚命地爬来钻去,连打盖的盒盖上也黏着好几只。从盒边有几只挤得掉了下来,下方的螳螂已经被压得稀巴烂了吧。因为互相啃蚀所以也有些螳螂变成了碎块,甚至现在也有为了吃掉同伴而高高举起两只镰足。数不清的复眼以及倒三角形的小脸,正挤来挤去地往上看。

「你觉得怎样?」美帆笑着问犬治。

「……什么怎样……这是恐怖故事吗?」

「你会想看一下吧?」

「……看什么……满盒乱爬乱钻的小螳螂吗?」

「啊啊啊啊啊!」

美帆应该是在想象吧,她的身体激烈地发抖着。

「……」

结果,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话题啊?

「看你愣头愣脑的,难道还想睡吗?真是的,去那边洗把脸清醒一下啦!」她指着走廊上最前方的洗手盘说道。

那是人工大理石制的横长洗手槽。犬治听话地点点头并走了过去。总之,先把睡意给冲掉吧,另外也想赶快扫掉「满盒乱爬乱钻的小螳螂」的画面。干脆淋个冷水,改变一下心情也好。

美帆站在他背后,犬治两手伸向水龙头。

这是感应式的水龙头。洗完手后若再去转水龙头的话,就会产生细菌与细菌的交叉感染以及再污染,这个原因占了引起食物中毒的百分之四十,所以几乎学园内的水龙头都属于感应式。学校不惜投资这些高档的设备,所以这里也被人戏称是「少爷学校」。

「啊,那个。」

触碰到自朲水的那一剎那,犬治的右手往旁边弹开。

「在做体操吗?」从背后传来美帆的疑问。

「不,不是的,这个嘛……」

他的右手水平地抬了起来,呈现「模仿飞机」的姿势。

为什么会这样子啊?

他用左手握住右手腕,拉向自来水,这必须要用到全身的力量才行。右手像是被弹簧给举起来似的,只要握住的力道稍一减弱,立刻又会往旁边跳起来。

「深渊同学,你在做什么啊?」

「做什么?我也很想……」

左手一边紧紧捉紧着右手腕,拉到正面,眼前的水龙头的感应器立刻有了反应,瞬间流出水来。

那一剎那……

「吼吼!」

右手发出了像是强烈鼻息的叫声,猛然变成了一头狗。

「咦?」

他分不出这是白白、大眼还是阿猛。到底要从哪里来区分啊?不不,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该怎么办!

狗头哼叫着,双眸发出耀眼的怒光,向犬治露出牠可怕的獠牙。

「深渊同学?」

「没没没没,什么事也没有。」

犬治死命地将狗脸押在他的白衬衫下。狗头不停猛烈地撞着他的腹部,身体因此不禁变成「く」字型,随着痛苦的呻吟,水流被伸出来的左手弹开,激烈的水花到处四溅。

「呀!」美帆惊讶得往后退。

为什么会这样啦?为什么狗会跑出来啊?是魔术的效力还在吗?而且被人家看到这种东西该怎么办啦?

「真是的,你在干嘛啦!深渊同学?我又不是青蛙,干嘛要泼人家水啦!」

美帆的声音再度接近他身后。

被搅见了,没办法,只好激怒芳冈让她自己离开。

「芳、芳冈同学,我突然觉得,妳某个地方长得好像青蛙耶!哈哈。」

犬治从牙齿间呼着气,并往洗手间横向移动。

「你说我哪里像青蛙了啊?」

背后传来的声音也跟着犬治一起移动。

「你想逃到哪儿去?等一下啊,说清楚人家哪里像青蛙了?」

不行,这样反而造成反效果。她不但没有被气走,反而还跟上来了。

「呃,这个嘛……也不是说有哪个部分像,而是……啊……妳想想,青蛙很可爱啊。」

「可、可爱?」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做才好?右手一直放在衬衫下看起来很奇怪吧。嗯,一定会觉得奇怪的,但若拿出来发现他的手腕是只狗头,那才真的是怪得离谱吧。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深渊同学?」

她将手搭在他肩头,犬治因吓到背筋顿时打直。横向移动的双脚不小心缠在一起,就在他快要跌倒时,大大地挥着两手才站稳了身子。

「深渊同学,这是……」

从衬衫伸出的右手僵硬地往上举起,面向美帆。

「这、听我解释,芳冈同学,这个是……」

「Fever!」美帆的脸闪耀着光辉。

「咦……」

「那是约翰屈伏塔的姿势吧。」

「……那是谁……又是跟翻倒摊子有关的人吗?」

「两脚张开的方式是对了,腰要更向旁边扭出去,手举起的角度是……」

美帆抬头看着往上伸的自己的右手。

「像这样,要伸出食指喔。」

手,已经不是狗头了,难道是幻觉吗?啊,一定是早上的魔术太令人印象深刻,所以像是自我催眠还是暗示一般地出现,虽然肚子还有点痛,但那并不是真正的狗。对,一定是这样子没错。

犬治弯着腰,举起右手重新望向美帆。

「Fever!」他也回美帆一个灿烂笑容。

「……啊,这个……」

「『周末狂热』是七0年代后半的电影,轰动了全世界,当时大家都用这个姿势来打招呼喔。早安、开动了、欢迎光临,每一个都改说成『Fever』唷!当然,拍照时也是Fever的姿势,当时的首脑会议的照片中,也有各国首脑都整齐地摆出Fever的姿势呢!虽然我没看过那张照片。」

「是这样啊……」

「这姿势很棒唷,真不愧是昭和俱乐部的一员。」

「我又不打算成为一员。」

况且现在又不是七0年代,这个怪里怪气的姿势,还是免了吧。

「拿去。」

她将手帕递到犬治面前。

「深渊同学,你的脸湿湿的。」

「谢、谢谢妳。」

犬治收下手帕,好不容易才解除那个怪姿势,但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手里触感柔软的手帕上,印着一张张黄色的笑脸。那个圆脸是叫做「Smilemark」,简单的名字,单纯的图案。犬治觉得他被那种家伙咯咯咯地嘲笑着。

「关于昭和探险俱乐部的夏季研究课题,你的题目就定为Fever吧。」

迷你裙翩然翻起,美帆往走廊走去。

她是不是搞错什么了啊?什么夏季的研究课题,我干嘛要做那种东西啊?

「若研究王道的Fever,我的螳螂话题就显得弱了一点,虽然我觉得那是相当具有『昭和味道』的话题。」

只让人感觉那是恐怖故事的螳螂卵话题,真的很有昭和的味道吗?犬治将想要问清楚的好奇心,以甩浏海的动作来压抑住。

既然跟自己没关系,还是不要乱问比较好。我想要过再普通平凡不过的人生,所以不想介入像是Fever还是螳螂等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且现在也没那种美国时间。自己一个人住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忙得焦头烂额,像今天放学回家后,还得整理房间跟打扫……打扫……

犬治的嘴不禁开口成「啊」的形状。他突然想起,今天忘了打扫门前的马路就这样来上学了。

深渊家门前,是住宅区里风最大的地方,常常会从四面八方吹来散落的树叶、被掐在马路上的纸屑、烟蒂等,这些东西都因风而集中在一起,之后就停在那儿不动了。家门前顿积了一堆垃圾的话,这可就跟「普通」以及「平风」扯不上边了吧。回家后要先去把垃圾清理掉,唉,又多了一件工作。

「呀啊啊啊啊啊啊!」

在他正前方美帆,冷不防发出如青蛙叫声般的娇声。

「怎么了?」

他问了之后,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

手掌的部分消失了。正确来说应该是藏了起来。他的手被Burberry的花纹布料完全覆盖住。

「咦?」

换言之,他的手正深深地放在美帆的迷你裙里头。

「哇啊啊,你在想什么啦!」

「想、想、想什么?我、我只是在想打扫的事啊。」

「打、打、打、打扫?是说要打扫我裙子里头吗?」

他的掌心感到既舒服又柔软。

「不、不是啦,芳冈同学。」

右手所埋入的是个既温暖又阴暗,含有些许的湿气,柔软及丰腴弹性的地方,彷佛是在高级的床铺上头一样。他被一股欲望所驱使,不想将手抽出来,好想永远被包裹在里头。

「手是自己伸过去的,但为什么会这样?」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你、你的手,深渊同学,我又不是青蛙!」

「青、青蛙?」

「对啊,就是这样嘛,这样乱来就像是昭和一样,啊,你不要在那个地方『吼吼』叫啦,深渊同学,呀呀呀!」

「我什么也没做喔!」

「你有啦,有啦有啦有啦!」

他并不想做这种色狼偶然会做的事情,但右手却怎么也拔不出来。总之,得想办法让美帆安心下来。

一定要让她觉得没关系、不要紧……否则的话……

「芳冈同学,我虽然还没洗澡……」

「讨厌!」

「但刚刚我已经洗过手所以很干净。」

「讨厌啦!」

「手已经洗得很干净了,所以妳不要担心,啊!可是我右手好像还没洗耶!」

「讨厌啦!啊啊啊啊!」

美帆的娇颜像是熟透了的杮子般红通通。

太阳虽已西斜,但窗外仍相当明亮。叹了口气后,深渊犬治将散落在地上的书拾起最后一本。望着房间里刚刚才整埋完毕的书架,他一边甩着浏海,一边不停地叹着气。

下周开始就是考试周,为了让同学能够回家做预习,所以这一周比平日提早放学……话虽如此,但一回到家,仍有无止尽的扫除工作在等着他。果然不出他所料,家门前积了一大堆的落叶及纸屑,甚至还有空宝特瓶在地上滚来滚去,解决掉这些后,还有从周末就一直堆在厨房的碗盘要洗,紧接着还要整理不可燃的垃圾,洗澡摆最后吧,在此之前要先整理像是被台风肆虐过的房间。

将最后的书放人书架原本的位置上后,侧头望着被打了开来的房门。

「乔美?」

他察觉到走廊下有声音,但似乎只是房屋吱吱嘎嘎的声响。

「唉,算了。」

金发少女不知消失至何方。

可能是去拿行李了,又或许她有另外可住的地方,反正再怎么想都没用,也没特别期望她会在这里住下来。

总而言之,房间终于整理完毕。之后就是处理不可燃的垃圾以及洗澡,对了,还得先去买防止地震倾倒的器具才行!还有,放在床头架上的DVD也得还给出租店,这时突然想到,还有大批的待洗衣物等着他。

虽然室内有空调徐徐的微风,但他额头仍沁出一层薄汗。

犬治摊在床铺上。

「好累喔!」

他躺在床上,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

犬治看着自己的手边,啐了几声。那是Smilemark的手帕。

美帆借给他之后,就这样被带回家。因为她家是在隔壁的站,所以常常跟她坐同一班电车,但今天却没有一起回家。白天,他做了那么丢脸的事……觉得真的很不好意思……

他举起右手仔细端详。没有任何变化以及异常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嘛!与其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事,但不如想想下一个该做的工作。

嗯,必须要将这手帕洗干净再用熨斗烫过后还给美帆才行,要先洗手帕吗?也好想洗个热水澡喔。他此时想到,身上还穿着学校制服。床铺的床垫相当舒服。

犬治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在床边的大桌子上,有个银色的拖盘,上面有大大小小的手术刀以及并排的锯子。

「咦?」室内一片广阔的灰暗。

当他正要开始走时,桌上放置的照片吸引住他的视线。那是六吋的大小,不,应该还要再大一点,八乘十的大小。黑白印刷以及彩色的约有数十张。

栩栩如生,血肉模糊的相片。

「……呃。」

他原以为那是拍摄鲜血四溅的照片,仔细一看,类似珍珠色的背景里留有多道血痕。那真是诡异的照片。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侧着头喃喃自语,并往斜后方的床上看去。

那里放了一个睡袋。我是……从那里……起来的吗?为什么床上还要特地摆睡袋?不,重要的是,这里究竟是哪里?

颈部全是冷汗。心脏像是被拳头重重一击般发出高鸣。它正伺机而动。背部彷佛有个带有毒性的昆虫正慢慢地一步一步爬上来。被完全不曾感受过的寒气所侵袭,犬治顿时陷入恐慌。

它正伺机而动。

「那到底是什么?」

「『什么』,指的是什么?」

「……咦?」

「那是您的问题吗?」

听见凑在耳边的声音,犬治甩了一下浏海。现在似乎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不,这里是自己的房间。此刻他正横躺在自己的床铺上。集中焦点的视线中隐约出现了计算机桌,立刻知道那旁边的窗户景色已变黑。床单擦过了脸颊使他转过头,他的脸立刻与身旁的美腿对上。

紧身窄裙中伸出来又长又直的一双美腿。

那富有如长筒袜般张力的弹性肉感,不会让人觉得太粗或是有多余的脂肪。可以说是腿形修长的美腿(录:腿形的美腿…)。或许是反射了荧光灯的光,像是闻到充满蜜糖的滋味一般。

从美腿上散发着的并不是香皂或香水之类的味道,而是香甜且固态的香气。

「妳是谁?」犬治很快地起身。

「我是黑莎。」紧身窄裙加上全身套装装扮的优雅女性开口说道。

「啊……咦?」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当他睁开眼,房里总会出现不认识的女性啊!(录:…这你还不满意啊)

「我是黑莎。」她又再重复一遍。

「那是妳的……名字吗?」

「因为您问我是谁。」

她有一副贵族脸孔,看似冰冷且难以接近。她戴着方形眼镜,配上浏海以及脸庞两侧外轮廊线的锐利层次短发,一副办事能力桌越的女强人类型。看起来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个秘书。

没有任何缺失的面貌,但只有额头一角呈现不自然的红晕。

「……请、请问……」犬治看着黑沙的脸歪了歪脖子说。

「这不是撞到的。」她用长而白皙的手指盖住略为红通的额头回答。

「我不是要问这个……」

「那我开门见山的说吧,关于周末所交出来的契约书……」

「咦?你是?」

「黑莎。」

「……」

这名字他已经听了三遍了。

「容许我继续吗?关于契约书,有一些不完整的地方。再这样下去的话……」

「请问,妳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啊?」

「我是来为您做说明的。」身着套装的女性,面如冰霜地说着。

「……为什么?」

「因为我是恶魔契约检察官。」

「什么?」

「因为我是新上任的检察官,或许有些尚待学习的地方,我会尽我所能去努力,请您多多指教。」

「这、这个嘛……」

「那么,关于深渊犬治先生的恶魔契约书,目前有些不完整的地方……也有双重契约的可能……不去管它的话,恐怕无法成为正式的契约。」

什么跟什么嘛,说什么契约,她是推锁员吗?不,若是女性的话就是推锁小姐了吧,不不,重点根本不在那里嘛!

「看您的表情似乎很担心。」

「这该怎么说……」

「关于契约的基本条件我都会整理出来,请您放心。」

「……这个嘛……我是无所谓啦,这个……」

他指着黑莎的脚尖。

「您有问题吗?」

「不好意思,房里请不要穿高跟鞋好吗?」

「做为一名人类,我认为这并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

说毕,黑莎冰山一般的顿时起了变化。

「我已经很努力在学习了!」

白色的额头变得更为苍白,变成了瘀青般的颜色,嘴角露出了牙齿。接着,所有的头发则倒立成一根根极细的针。

「我是哪里有问题?请您说清楚。我得尽早上任,不容许失败。」

「……嗯,这个嘛,在室内通常都会脱鞋的。」

她那头发是怎么回事?是错觉还是幻觉?赶快哪一个人来解释一下!

「这个国家是从何时产生这样的习惯的?」

「何时开始……?这我也不大清楚。」

呵呵,黑莎笑了起来。

「你自己不知道还来指责我,那是单纯的找碴,还是想害我掉入陷阱?」

她那苍白的脸又恢复成纯粹的白,头发也平静下来,变回短层次的发型。

犬治压抑住眉间的怒气,慢慢接下去说道:

「……妳穿着鞋……也没关系。」

说不定她是个危险人物,虽然不知道有多危险,不过总觉得,等知道她的来意后,自己的处境会更加险恶。总而言之,先别乱说话,设法让她早点回去才好。

黑莎单手放在眼镜上说道:

「那我可以继续下去吗?关于这次我前来的目的,恶魔契约书的事情。」

她语尾,与从门外传进来的叫声重迭。

「唔哇哇哇哇哇!」

跑进来的乔美用力撞倒在床上的犬治。

「真是的,你跑去哪里了啦?人家好担心喔!」

「什么跑去哪里?妳自己不也一样。」倒在床垫上的犬治反驳道。

「人家一直在找你呀,一直一直地找,桥下、垃圾堆中跟乌鸦的鸟巢里都没有啊,你不可以离开人家唷!」

「你在说什么啊?」

压在上头的乔美,紧紧抱着犬治的右手。

「要永远在一起唷!不是约定好,即使是死亡或到了星星的那一方都要永永远远在一起吗?」

「等等,我,我跟妳并不是那种关系啊。」

乔美的脚毫不客气地踩着犬治的脸。

「最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好痛,所以我说啊,妳说的跟做的根本是两回事嘛。」

他猛然发觉到,乔美并不是在跟他说话。她紧紧抱着自己举起的右手,用她的小脸磨蹭,然后对着那只手说话……

吼吼……

右手变成了狗。

又变形了。

散乱的黑白狗毛也磨蹭着乔美,伸着舌头舔来舔去。

「这、这是?」

「根据契约书的内容,果然召唤了恶魔没错。」黑莎冷静地说道。

「什、什么啊……这不是魔术吗?应该不是真的狗吧?」

「什么不是真的狗,小可贝不是好端端地在你眼前吗?」

嘟着嘴的乔美背后,黑莎继续说道:

「那是地狱之门的看守犬,可鲁贝洛斯吧。」

「等等、等一下啊……妳在说什么啊?这是真的狗,为什么?」

「汪汪,什么为什么?明明是尾巴还这么啰嗦。」

「所以,她是根据前些日子作成的恶魔契约者,所召唤而来的。」

犬治的脸努力从乔美的脚下逃出来。

「……给我等一下啊……」

他在床上坐正,调整呼吸,轮流望着眼前两位女性。

「要等什么啊?」

「是叫我们不要动吧。」

犬治一边听着她们的话,轻轻地叹了口气。

「……嗯,这个……妳们两个互相认识吗?」

锐利层次的头发点点头,但金发则是左右摇头。

到底是怎样啦?

「明明用了干扰电波,汪汪,却还是被这个恶魔契约检察官找到了,好像是被跟踪的,真讨厌。」

「我们能掌握住契约者所在的位置,不会去特地跟踪鬼新娘。途中会遇到是因为我们的目的地一样,这的确很巧。」

到底是在说什么?犬治被搞得一头雾水。

「什么都好啦,总之先脱离……也就是,让我变回原来的手。」

乔美生气似的嘟起了嘴。

「人家也很想解除契约,让小可贝脱离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啊。」

「您是要撤销契约吗?这样的话我可以来准备。」

「……等、等一下啦。」

他对着两人用左手拨了拨浏海。

乔美很宝贝似的用力抱着犬治的右手,黑莎则像是玩「一二三木头人」时,在当鬼的人要回头抓人时的瞬间立刻僵住。

「汪汪,等什么啊?」

「应该是叫我们不要动吧。」

望着坐在正面的少女,以及站在他左侧的秘书风女性犬治确认似的开口问道:

「从刚才就一直在讲什么契约的,我并没有在那个契约书上面签名啊。」

「你真是个大笨蛋!」

「在羊皮上,写上血书的契约书是绝对有效的。」

「……什么!」

对于她们两人的话,犬治只能不解地歪着头看。

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又没有签名,就算有的话我也要解约。所以,赶快拿掉我手上的狗吧!」

「太好了,小可贝自由了!」

「您是要放弃您的愿望吗?这不要紧吗?」

两人同时说完后,犬治向着黑莎扭了扭脖子问道:

「……愿望?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虽然我不晓得你们向我推销了什么,如果是呼叫幸运的水壸或是印鉴什么的话,那种东西我就不需要了。」

「在二日月前。」

「二日月?」

那是什么单位啊?

「也就是前天晚上,深渊犬治先生的身体陷入无法自行回复的状态。」

「不会啊,我现在好得很呢!啊……」

他脑海里闪了一下,变成了电影画面。

犬治的身体飞落于路面上摊开的一张白色地毯,但却仍停不下来。身体被地毯团团裹住,像只结草虫般,在地面上滚来滚去。

交通意外的记忆变成瞬间切换的电影画面。

犬治在床上与乔美互相瞪来瞪去。

在他旁边刚刚遻明完毕的恶魔契约书检察官黑莎,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什么恶魔啊,乔美!妳说什么从东欧来的,根本就在骗人嘛!」

「人家才没有骗人呢!人家是从东王之国来的嘛!」

犬治想要将乔美紧紧抱住的右手给抽开,听到手掌传来的咆哮声后,却又反射性地减缓了力道。

真的有恶魔存在着……在眼前、在左边,以及在自己的手掌上……

不管相不相信,在实际上搅到、感觉到,并与之谈话后,他也不会愚蠢到坚决说这并不是事实。

犬治拨了拨浏海后望着黑莎。

「妳说的无法自行回复,指的是严重受伤吗?」

浑身鲜血地被羊毛地毯包裹着,最后,在羊皮纸上以血文字作成了古老的恶魔契约书……看来似乎是这样子……

「被召唤的恶魔能够实现深渊犬治先生的愿望。」

依据契约书所招唤的可鲁贝洛斯,附身于右手上……之所以会附身于右手上,是因为那是受伤最严重的部份……看来似乎是这样子……

「我认为这跟您所希望的是一样的。」

呼唤出来的可鲁贝洛斯与犬治一体化,即可实现愿望。当时他的确有个愿望,那就是—不想死去。

「什么意思啊?难道没有别的方法吗?」

「你对小可贝有什么不满吗?太过分了啦,不喜欢的话就还来呀,把人家的小可贝还回来啦。」坐在正对面的乔美口沫横飞地喊道。

「不是啦,我也很想还啊,但要怎么做才能还给妳啊?啊,对了,契约书。黑莎小姐,车祸时包裹我的地毯现在在哪里啊?」

「啊,这不在我的监察范围之内。」

「可是,黑莎小姐,妳不是因为契约有问题才过来的吗?那如果没有契约书的话,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犬治一口气问道。

「跟我之前所报告的一样,契约书上并没有最后的签名。」黑莎淡淡地回应。

「也就是说契约书正在某个地方,但妳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

「因为在羊皮纸上,用血所记述的契约书是绝对有效的。」

「是这样喔。」

用恶魔的力量所订下的契约,这个事实会传到魔界吗?那么魔界到底是何方啊?不,管它是在何方,现在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嗯,请问,没有签名的话会怎么办?」

「新月变为满月的那一半的期间,会形成假契约。」

「那是几天啊?」

「果然是个大笨蛋。」乔美骂道:「月亮的周期是二十九点五天,新月与满月大约以十四点七天的间隔做循环,这可是最普通的常识呀。」

犬治搔搔头,重新望向黑莎。

「从新月变为满月的那一半期间,大约是一个星期吧。」

「不到一星期……若到了这个日子,契约就会无效。」

「……从遭到意外的星期六开始算,不到一星期话,就是一直到下星期五的晚上都属于假契约啰?」

「是的。」

「这个妳一开始要先说啊!」

「我已经说明过了。」

「……」

—才没说呢!

但犬治把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为了无聊的事而慌张混乱一点用也没有,而且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要问出来。

「那……若要解除假契约呢?」

「这个嘛,就要视情况而定了,这也是我视察的一个项目。」

「若契约期间终止的话,那可鲁贝洛斯就会离开我的右手啰?」

「所以我刚刚才说是要视情况而定。」

「妳就说个例子看看嘛。」

「既然有恶魔被召唤的情况,当然也会有单纯脱离的情况,还曾有报告说会一直附身下去。」

虽然不太了解召唤与单纯脱离的分别,但比起什么参考数据都没有,这样至少有点头绪。

「算了,恶魔脱离的话,我就会回复来的样子了吧?」

黑莎并没有回答。

因为愿望会被还原,那么,在可鲁贝各斯脱离的情况下,说不定自己的身体又会变回到出车祸时的状态。

天花板的荧光灯发出令人不舒服的沙沙声。

重点就是,他会重回医院里……无法自行回复,那是多严重的重伤呢?不,等一等,最主要还是「自行回复」这件事吧?若用药或是手术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如果就这样解约,仍必须住院吗?若要选择恶魔附身的生活,与住院的生活……到底哪种才好啊……呀!

「即使如此,还有双重契约的可能性。」

像是要盖住黑莎的声音般,乔美放声大喊道:

「回去了啦!就算真有问题,也是订定契约的人自己要去解决的啊。不解决就算了,你真的有够啰嗦耶!」

调正姿势后,黑莎像个机器人般转过头去。

「既然大致已经确认及转达,那么就此告辞。」

「等一下啊。」

准备往房门走去的黑莎因响应犬治的呼喊,又以「一二三木头人」的反应僵住。

「了解。」以单手单脚往前走的姿势,黑莎呢喃道。

她那老实的个性与那冷酷的外表大异其趣。

「那,这个呢?」犬治指着坐在他正前方的少女问道。

「什么『这个』啊?真没礼貌。」

「她跟深渊犬治先生并没有契约的关系。」黑莎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也可以啦!没有订契约的恶魔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也没有与人类订契约,但也在这个地方。」

「一起带回去啦。」

「人家不要!」乔美又嘟起嘴了。

「只要不触犯到魔界的『禁令』,无契约者被认定可以自由行动。」

「汪汪,小可贝!」

「……」

结果,这女孩子要在这里吗?她打算跟我一起住吗?

「已经可以动了吗?」黑莎问道。

犬治茫然地点点头。

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啊?不,是该怎么做才好啊?快想一想,冷静地想一想对策。

从斜旁传来的碰撞的声音,令犬治猛然抬起头。

穿着窄裙的套装女人迎面撞上门板。

「什么?」

「什么也没有。」

「可是,这么大力地撞上去……」

「不小心的。」黑莎一边摸着被撞得发红的脸一边回答。

这么一想,刚见面时她的额头也是红红一块,可能是她那老实又迷糊的个性所致……果真跟她冷酷外形很不搭呢!

「不要紧吧……」

「告辞了。」

穿着套装的她伸出膝盖,大步消失在走廊上。

同时又听到了巨大的摔倒声音。

「没关系的。」

黑莎的声音比犬治开口问还快。

「声音很大耶!似乎还满严重的……」

「这点小伤,跟掉到菲亚龙的巢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汪,妳还掉到火龙的巢穴里啊!竟然还能活下来。」

「……黑莎小姐?」犬治伸长脖子往走廊上探去。

「不要紧的,真的没关系。」

伸直背筋的套装女人,消失幽暗的前方。

「……那个……我家的楼梯满陡的。」

犬治的声音与从楼梯上跌落的声音、惨叫声重迭在一起。

「再一碗。」

从餐桌的对面,乔美精神抖擞地伸出手。

她手上握着的是空了的杯面,单手拿着叉子,嘴唇边沾着菜渣,微微地笑着。

犬治的面前也放了一碗杯面,但他吃到一半筷子就已经停下来。因为没有出门买食物,厨房里原本就有的杯面便是今天的晚餐。若能去个便利商店什么的,至少买便当回来吃也好一点,但不晓得右手何时又会突然变成了狗,而且他还需要充分的思考时间。

……该怎么做?与恶魔的契约……还有现实的问题,今后该怎么办……

「再一碗。」乔美再一次重复。

「这样就吃完两碗啰?妳看来好像能吃很多碗的样子。」

「因为很好吃嘛。」

……首先要先了解……狗头会在何时以及什么样的情况下出现……

「再一碗。」

虽然希望冷静好好想一想,但乔美却一直来烦他。

犬治拨着浏海,歪着头往斜后方的厨房看去。

放在炉台上的水壸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吟,并不断冒出水蒸气。

「水已经没有在沸腾了啦。」

「还有啦!」

「还没。要再沸腾十五分钟以上才可以。若不长时间沸腾的话,无法消除自来水里的氯气,为了健康着想,这种事要注意点才行。」

干嘛要关心恶魔的健康啊?不对,虽说她是恶魔,但也不能让不好的物质进到体内吧。先不提这个,这女孩到底要待在这里到什么时候啊?难道要等到什么假契约结束吗?

「小气鬼,这样的话,那个给人家啦!」乔美指着犬治面前的容器说道。

「这个?可是又还没吃完,而且面糊了又不好吃。」

「给我!」

手迅速地从对面伸过来,瞬间夺走了犬治的杯面。

「汪汪,这、这个,好好吃唷!」

「真的假的啊……可是面不是糊掉了吗?」

金发少女的嘴忙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泡面便清空了。

「再一碗!」

「……还要吃啊……」

犬治边叹气边站了起来,往炉台走去。打开放在调理台上新的杯面,伸手去拿已经沸腾足够的水壸。

「烫!」

冒出来的水蒸气掠过指尖,同时,右手轰然大叫。

狗头以飞快的速度出现,给眼前的水壸一计上钩拳并跳了起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到达沸腾燃点的水壸抛向空中后翻倒,盖子飞了出去。

如烟雾般的大量水蒸气顿时包围住犬治。

会烫伤!不,不只会烫伤,还会被烫死!他会死在这里,眼看就要魂归西天。

「别怕。」乔美大叫着,快速跑了过来。

「……唔,嗯……」

「不要紧吗?」

「咦……那个……」大量的白烟中,犬治的眼睛眨个不停。

热水并没有洒下来,他并不觉得烫。不仅如此还恰恰相反。眼前出现了一道冰的瀑布。洒落在炉台以及地板上冰冷无比的瀑布源头,是冻结在他头顶上的那个水壸。

「……这是……什么啊……」

「是冻牙!」

「……什么?」

「就是牙齿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后便释放出来的东西啦!」

「……什么?」

「也就是说,白白是冻牙、阿猛是灼眼、大眼眼是槌牙。」

「……最后的那个,是什么啊?」

「槌牙。」

「……是那个吗?」他指着冰瀑布道。

「我不是说了是小白白将热水变冷冻的吗?真是的!不要紧吧?」

换句话说,也就是将喷出的热流瞬间结冻的意思吧。

「嗯,应该没有什么事。」

「真的没关系吗?小白白。」

「妳担心的不是我喔?」

「我跟你说,小白白最讨厌热的东西啦!」

乔美心疼地爱抚着犬治右手上白色条纹的狗毛。

「真是的,要小心一点啦。」

「我、我只是要倒热水而已啊,将水壸撞飞的是这只狗……」

手上的狗头张着大牙,恶狠狠地瞪着犬治。

「……是这只白白。」

总之,先换成牠正确的名字。

乔美哼地一声说道:

「但把手伸到热的地方的是犬治吧。」

「因为,我是要倒热水啊……」

「因为你的右手是小可贝,所以不要做奇怪的事啦。」

「我又不是故意要做什么奇怪还是危险的事,那可是我自己的手耶。」

「你是右撇子吗?」

「……嗯。不过我只是很普通、不粗鲁且理所当然地使用而已,像刚刚若白白没有突然跳出来的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改成左撇子吧。」

乔美说得倒挺干脆。

「……妳可真乱来啊。」

「一直找借口根本不像男人嘛!总而言之,不准做出让小可贝讨厌的事。哎呀,小白白好可怜喔!我帮你呼呼!」

她摸着手指爱怜地说着。

「这只狗……不,是可鲁贝洛斯,讨厌什么啊?」

「你应该很清楚吧,因为你是真正的尾巴呀。」

「什么……」

第一次遇到乔美时,她也是这样称呼他的。

「因为你是小可贝的尾巴啊。」

「……尾巴……我是尾巴?」

等一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真是的,犬治,你是不是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又有什么事……」

乔美气嘟嘟地回到餐桌上。犬治还来不及问,她就两脚张得开开,将空的杯面递到他眼前。

「再一碗。」

「……原来是指这个啊。」

旁边耀眼的冰瀑布裂了开来,结冻的重水壸与大量的冰块,一起砸向犬治的头顶。

第一只可鲁贝洛斯,阿猛,怕水。

……所以……遇到学校的自来水时,反射性想逃走……

另一只可鲁贝洛斯,大眼,喜欢潮湿阴暗的地方。

……换言之,他手之所以会伸进芳冈同学的裙子中,为的就是这种原因……

最后一只可鲁贝洛斯,白白,讨厌热。

「必须要注意的,还有……」

氤氲的热气使得窗户及上的雾面的门变得更加雾茫茫。(录:这句是啥)

热水只注入浴缸的一半,但这样已经可以泡到腰的地方了。犬治抱着膝盖坐进浴缸里,慢慢地淹到头顶部分。

被冻结的水壸猛烈砸到,肿了一个大包。

他边打着喷嚏、吸着鼻子,边将放的热水调到四十度以上。浴缸大到可以将双脚伸长,但需要再加些水量,若水温不够温暖的话,就不会想要将身体拉长。

「为什么室内要搞成像是雪崩一样啊!」

他用两手擦拭着脸。

目前可鲁贝洛斯正隐藏着。牠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出现呢?至少知道并不会随他的意志而出现。最重要的一点是,牠是无法控制的,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将冷冻冰柱吐得到处都是。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啦!」犬治闹别扭地唠叨着。

由于恶魔契约的帮助,犬治得以在严重的交通意外中获救,不用住院即可生还。这样很好……很好吗?应该算很好吧……不过……

浴缸的热气拂过脸庞。

只要冷冻柱稍微解冻,被它砸到的话不只会冻伤,恐怕会被冻到连命都没有了。可鲁贝洛斯可怕的獠牙、凄厉吼声与凶猛的眼光,根本无法想象会有跟牠心意相通的一天。这就有如没被人类饲养,凶恶残暴的猛犬紧跟在身旁一般,一个弄不好,性命的危险度以及危机率便会提高。

或许乖乖住院还比较好一点。

洗完脸的手紧紧咬着犬治的脸。

「我才正在想耶!怎怎怎怎怎怎么会……」

他握着手腕,用力将右手的可鲁贝洛斯从脸上拔开,噗一声,像将轮胎放气的声音一样,犬治脸上喷出大量鲜血。

「等、等一下啦,你有什么不满的,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逼近的獠牙及凶猛的气息所震慑,犬治浴缸里踉跄摔倒。

「会淹、淹死的啦!等一下啦,等等啦!」

犬治在水花四溅的浴缸中大喊大叫。左手离不开右手,也就是,他没办法用两手撑住。因为无法抑制住横冲直撞的右手腕,身体就这样沉入浴缸底。肯定会沉下去的,无论双脚如何乱动乱踢,也无法从这不自然的姿势将身体拉出来。

「不,不想死……」热水大量灌入嘴里。

从脸上流出来的鲜血映入眼廉,看起来宛如一副罗沙哈测验一般的画。

「我真的……真的……不想……死……」

鼓膜渐渐感到麻痹,所有的声音,在他耳里都变成了金属片摩擦的刺耳音。

在八乘十的照片旁,他看到有个半透明的方盒。

那是DVD塑料盒。

「星际大战!」

他念着并将盒子拿了起来。

犬治生硬地环顾昏暗的室内。有好几张的单人床与桌子,还摆放着许多瓶罐罐类似药品的东西。整室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液味,是随便撒的吧,但仍掩盖不住各式各样的有机物所产生出来的恶臭。

它正伺机而动。

犬治慌张的视线到处搜寻。鼓动也粗暴地撞击着肋骨。响彻鼓膜的混乱呼气,彷佛是从超巨大的扬声器所发出的咆哮声一样。每呼吸一次,就像火上加油般加剧死惧感。莫名的恐惧。

马上就要逼近。

那是什么?他听见从齿缝间流露出来的声音,察觉到自己正紧紧咬着臼齿。回洫在鼓膜间慌乱急切的呼吸声,其实是出自于自己。

必须要立刻逃走。

然而,身体却无法自由行动。膨胀的恐惧与不安,有如沉重的大石般重重压在他的肩膀及手脚上。如今连脖子也无法转动,甚至连眨个眼都没办法。

「小可贝!」

听到背后传来的那响亮又爽朗的声音,他的身体不禁一震。右手恣意跳了起来,为了配合那个动作,身体跟着半回转。

从身后门口的送光处,乔美边跳边走了过来。

「汪汪!小可贝小可贝,小可贝!」

她来回轻抚着犬治的右手。

「走吧!」

「走去哪里?」

「总之要先逃走才行。」

「逃走?」

乔美的两手抓住犬治的右手后便紧紧抱着。

右手被拉着,在热水的蒸气中被紧紧握住。

犬治甩甩湿淋淋的浏海,用浴室的毛巾擦着额头。腹部压在浴缸的边缘,呈现一副不自然弯曲的姿势。祼露的上半身被拉出来,下半身仍浸在浴缸中。

乔美吼吼唱唱的声音,浴室内形成回音。

得、得救了……是她把我从浴缸底拉出来的吗?

他一抬头,突然咻地闪过一个记忆。

逃走……?

他被这么强拉着手时,似乎感到乔美对他说过这句话。

—是什么时候说的……说要逃走……从哪里?

应该先问她这件事吧?不,还是得先道谢才行。

犬治在雾蒙蒙的热气中侧头思索。

头上那个大包已经消失,脸颊上的伤也已痊愈。为什么会好得那么快?

「刷刷刷!洗澡去,洗得干干净净……」

配合着歌声,接着的右手跟着旋律摆动。由于满室的雾气与热气,导致视线看不清楚,但晓得她正用毛巾擦拭着右手。

「乔美……」

「小可贝,干干净净……」

「乔美,我的伤为什么……」

为了洗掉肥皂的滑润感,右手用力被拉了回去。

从热气中,出现了小个子的少女与手掌贴在一起的身影。可鲁贝洛斯已经完全消失。犬治像往前摔一样朝向蹲在面前的金发少女,想要开口说话……然而……全身却僵硬无法动弹。

「为什么?」

「什么啦?」

乔美此时一丝不挂。

「为什么?为什么妳会没穿衣服啊?」

「因为在洗澡嘛!」乔美笑咪咪地说着。

「可是,是我在洗澡。」

「就是啊。」

一副「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的表情,金发少女的脸凑了过来。

「我说啊,既然要来有男人在洗澡的浴池,至少要穿下摆卷起来的牛子裤,或穿个短裤吧!当然,不只是要穿短裤,上半身还要再加个T恤啊。最少最少也要穿个泳衣吧!啊,妳可能没带永衣吧。不过,在家洗澡还穿永衣也很奇怪。所以啊,至少也是穿像是三助(于澡堂中,替客人烧水、擦背的男人)的打扮吧,不不不,这样更不可能吧!」

「你劈里啪啦在说什么,人家根本听不懂啦!」

握着犬治的右手,全身祼体的少女磨蹭着身体靠了过来。

—难道是我自己太在意了吗?(录:是别人不在意你)

虽然他想移开视线,但由于两人靠得太近,他无法阻止一丝不挂的同体进入眼底。

麻雀虽小五藏俱全的身体,该说是曲条、无脂肪或是瘦弱呢?不过,胸部却没那么小。应该差不多是平胸以上、一般的水平未满吧。原本就白皙无瑕的肌肤,因淋漓的香汗染上浅浅的樱色。犬治甩了甩浏海,虽然他试着想象是跟比自己小很多的表姐妹一起入浴洗澡,但没办法,怎么看她都是差不多与自己同年,只小一点点的女孩子。

「我说啊,你很讨厌被泡到水里吧,好可怜唷,我帮你呼呼!」

乔美将犬治的右手拉至胸前,紧紧抱住。

「真是的,小可贝,尤其阿猛最讨厌水了,一定要像这样用毛巾擦得干干的才行啊。」

「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在浴室里吧。」

手上感受到……胸部的……比所想象还丰满的……弹力。犬治不知为何向前一率,为了支撑身体,只好用左手抓住乔美的屁股。可想而知,两人此刻紧紧贴在一块儿。

「哇啊啊啊!」

他连忙慌张地将身体往后。

这样不好吧!如果只是一起洗澡的话,还算说得过去……一起洗澡真的没关系吗?不不不,目前这个情况跟洗澡无关,年纪相当的男女赤祼身体贴在一起,根本就是一个大问题嘛!

不对,从来没问过乔美的年龄,所以不晓得是不是「年纪相当」,以外表来看,不是「年纪相当」吗?根本就是一样大啊!

「你干嘛要这么用力啊?听好,若不是我的话,小可贝是不会好好洗澡的。」

犬治频频地往浴缸退去,但乔美却愈贴愈近。

「啊,你又想进来浴缸吗?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因为对方是恶魔,所以跟人类不同,但无论她的外表还是触感都是个女孩子,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啊?这个嘛,若要说是恶魔的证据的话,是尾巴吗?对了,电玩之类的恶魔,都有条尾巴的,所以她应该有尾巴吧?

「汪汪,讨厌,你手要伸到哪里去啦?犬治!」

乔美扭了个身,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

「你的手……竟然……在我的屁股,呀呀呀呀!你在做什么啦?还一直转动着,等一下!呀呀呀呀呀!等等……你的手指……手指不要放进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紧绷的双臂所产生的痉姅,立刻传至少女全身。

水花猛烈四溅,犬治往后倒入浴缸中。

乔美像是瘫软昏睡地压在他身上。两人都沉入水中,而且犬治还是完全沉在水底。虽然想大叫,但口中却又喝入大量的热水。

—冷静一点,若只是乔美的体重,应该轻易地就能抬起来。

他想站起来,右手却又激动地跳出来。

可鲁贝洛斯又再度发狂。

—不要闹啊,被水淹到又不关我的事,这种情况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他没办法动,甚至也没办法轻松地抬起乔美。昏迷的人类很重,没想到连恶魔也一样。犬治在浴缸中滑倒,姿势狼狈。(录:在水底还能滑倒啊)

—无论是右手的狗……还是恶魔少女……随便少一个,他就能够立刻站起来……

犬治用左手拍了拍水中乔美的脸。给我醒醒!喂!再不起来就要溺水了啦!一直待在水里的话,就算是恶魔也没办法呼吸啊,不对喔,恶魔的话或许没问题。

从自己的口鼻喷出来的水泡在眼前形成阵阵漩涡。

—对人、人类来说可就问题大了啊!

从头顶上模糊摇晃的波纹中,传来狗的犬吠声。

死……我还不想……死……

为你钟情

—在水中。

如闪光的尖端,又细又短的感应。

不过,确实如此。

—在哪里?说不定被察觉到了……

昨晚也有一瞬间感觉是在水中,但今天早上的电波却相当薄弱。

—已经从水中……出来了……

香汗淋漓,赤祼的女体,从床上站了起来。如两颗巨大白桃般的乳房激烈跳动着,涔涔汗水流经高高隆起成高山深壑的臀部。

—是毛巾吗?

一只手碰到了纤纤细腰。

—不对,毛巾立刻就被抖落了……

窗帘紧闭的房间里忽明忽暗,或许更能集中感应。

—甩落水滴……

「什么啊,已经起来了呀?」

从背后床上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全祼的年轻男子坐了起来。

—又是毛巾……又被刚刚才抖掉的包巾给包起来……

从背后轻敲着的臀部。

—混帐……消失了。

「不过呀,妳这女人可真棒,这屁股着实令人受不了啊。」

—消失了……只差那么一点点……

她转向床上年轻男子。

—那感应并不远……

「嘿嘿,不只是屁股,这个波霸奶子也很有看头喔。」

在亭亭耸立的大乳房前,男人用手将茶色头发往上梳。

「不快点走的话……」

「要去公司吗?啊啊,因为现在是早上了嘛。妳是哪家公司的OL啊?不,感觉不像OL,看起来倒像是什么名流呢!为什么妳晚上会在暗巷里闲荡啊?」

手一伸向如两座高山的乳房,指尖立刻被吞了下去,男子问道:

「妳是做什么的啊?」

「不赶快找的话……」

「嘿嘿,妳是要去职业介绍所吧?像妳这种肉弹什么工作都没问题吧!不然的话,要我介绍也可以啊。虽然晚上一个搭乩就轻轻松松搞在一起了,嘿嘿,但也挺舍不得就这样跟妳分开耶!」

她蹲下去,两眼直视揉着乳房的男子。

「妳真的很有一套耶!」

透明的眼角膜深处,虹膜围绕的瞳孔中,照出了女人的脸。

「妳腰也摇得很激烈嘛。」

琥珀色短发,圆脸配上尖锐的下巴,如名匠细心描绘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明显的双眼皮—形状娇俏丰润的蔷薇色嘴唇,嫣然一笑。

盖上陶瓷洗脸槽底部桐制的盖子,转开洗脸槽的水龙头。

为了抑制呵久,深渊犬治不停地打嗝。

昨晚因为喝了大量的洗澡水,胃现在感到不舒服的饱胀感。

眺望着因阳光照射而闪闪发光的洗手台窗户,再看向正前方的镜子。由于犬治刚起床,所以身上还穿着T恤。是一同陪着睡吗?抱着自己的右手睡在同个床铺上的乔美,像是夏天盛开的野花般,残留的香味留在T恤上,刺激着鼻腔。

犬治为了逃开祼着身躯只穿着一件T恤睡觉的恶魔少女,从床上溜了出来。

「这样一来,以后不都要跟她睡在同个床铺上吗?」

昨晚好不容易从浴室返回房间,右手就这样被抱着躺了下来,所以乔美要跟着一起睡也只好由她,无论怎么说,就算是个恶魔,但外表仍是人类的女孩子,两人相拥着睡在同一张床上,怎么想都是个大问题吧!无论谁看到都会认为这是男女交往,或是不纯洁的异性交往?不,虽然他没有丝毫不纯的念头,若双方有爱还另当别论,就是因为没有,世间上一般都会认为不纯吧。嗯,应该是这样。

「还是各住各的比较好吧。」

又打了一个嗝,犬治望着镜子甩动浏海。

眼睛下方冒出了黑眼圈—是昨夜的疲劳抑或今早太早起来的关系。洗把脸的话应该会比较清醒吧。留在他身上的淡淡香气也会跟着散去才对。

双手浸泡在洗脸槽的漩涡中。

—那一瞬间……犬治像是吃了一记上勾拳般,身体大大往后仰。

「哎呀,惨了!」

原因很快就明白,但为时已冕。

高高举起的右手,被泡到水里的可鲁贝洛斯,怒气冲冲地龇牙咧嘴。

「哇,对不起啦,都是我不好!」

跟昨晚的失误如出一辙。讨厌水的是,啊,是阿猛吧。不对不对,什么名字现在根本就不重要嘛!

可鲁贝洛斯立刻紧紧咬住他的头,同时犬治也将毛巾挂在右手上。

「我擦,我马上把水擦掉。」

然而毛巾却被挥掉。

右手的狗头逼近他面前,如火炎般炙热的双眼紧紧盯着犬治不放。

「对不起啦,都是我不好,我刚刚就跟你道歉了嘛。」

虽然想过不停地对自己的手掌道歉不知有没有用,毛巾也被挥掉,但想不出其它可逃走的方法。

眼前的狗头左右摇动。

「就算我道歉也没用吗?」

牠摇得更大力。

一边使劲儿地摇来摇去。就像是从河里出来的狗为了将水滴抖落而全身摇晃一样的动作。

宛如一阵大雨般四溅的水花打向犬治的脸庞,飞散至盥洗室的每一个角落。

阿猛低吟咆哮,将头急钻进掉在地上的毛巾。

「什么,想捡起来吗?」

狗头低吟回应。

右手的狗头兴奋地磨蹭着将毛巾拾起的左手,又轻吠着。

「擦干就好了吗?」

犬治开始擦掉自己右手的水珠。

「结果,只要擦掉就可以了嘛,既然如此,那一开始干嘛……」

狗又叫了起来,犬治识相地闭上了嘴。

毛巾下的狗头,转换成五根手指的模样。

什么嘛,这样连脸都没办法洗啦!不对喔,用左手还是可以洗吧。不过,这样真的很麻烦耶!从今以后都要一直这样子吗?搞不好往院还来得轻松又安全吧?

犬治想着要舏醒睡在二楼的乔美,问她可鲁贝洛斯的饲养方法,但又立刻摇了摇头。

他可不想一大早就吵吵闹闹。对了,可以问班上的东西。那家伙是超自然现象的宅男,关于恶魔的事情肯定也了如指掌才对。看来先别吵醒乔美,赶紧离开这个家才是上策。

—快逃!

犬治顿时皱起眉头。

—这么说来……好像从乔美那听到……快逃……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五指搓揉乳房后,又爬上线条优美的大腿。

「交尾已经结束了唷。」

「不错嘛,外表看起来像是上流分子,但说起来话那么下贱啊,我真是愈来愈欣赏妳啰。」

男人的手指游走在大腿内侧中央。

「我也是啊,好久没遇到那么爽的了呢。」

「我倒是没爽到。」(录:…真强大)

「妳是睡胡涂了吗?昈冕不也一副欲仙欲死的表情吗?」

男人的指尖像是要划破桃子果实般的移动着。

「最强烈的就是从股间爽到整个腰啊,令人发疯发狂,从腰骨到背骨一口气窜升至头顶,嘿嘿,高潮的瞬间就会觉得很久啰。」

「高潮的话……当然是愈久愈好啰。」

她单手划入男人股间。

「要吗?」

「什么?要用手吗?嘿嘿,不赖喔!」

「从整个股间爽到整个腰?」

发疯发狂,从腰骨到背骨一口气窜升至头顶。

「哇,呀啊啊啊啊!」

取代镜子映照出女人脸的男人眼球染死一片红色。

「死(高潮与死亡同音),还早得很呢!」她对着穿透出茶色头发头顶的镰刀尖端,满意地点头。

男人像是响应似的,从口中喷出大量血泡。

镰刀咻地迅速从股间抽出来。

尿液、血液、体以及五脏六腑如同大小便失禁般地流泄出来,连续痉挛之后,男人终于乖乖地坐到床上。

男人仍活着,不会立刻就让他归西。不能轻易死去,就算切断脖子,在某些情况下会持续几天仍保有意识。我的手,葛莉莉‧帕多拉‧葛蕾丝多‧波罗尼尔‧波罗杰荷姆‧柯达拉‧蔓提丝的这双手,会像这样一一切得粉碎。为您切得粉碎。对,高潮的时间愈长愈好,您一定感到很开心吧。

乳头硬了起来。

她感受到朝向死亡世界描绘螺旋状的,男人的「气」。

大腿相互摩擦,臀丘的深处感到炙热。连呼息都感到如痛苦般的兴奋激昂。她深深感受到,愉悦的浪潮来袭。以皮肤来呼吸,用全身来吸吮—悲痛与沮丧、绝望与恐惧、诅咒与惨叫—这些调和的「气」,真是有如甘露般美味无比!

「呼、呼……」她惆怅地喘息着。

只是单单感觉到而已,就令我如此颤抖不已,那个迈向死亡的茶色头发男人,应该被几百倍这喜悦包围吧。

—做了一件好事。

被暗黑至高无上之神所包围,脱离污秽的身体,往闇黑的深底去,人类所应该聚集的原生场所坠落至原生的黑暗彼方。

—又……做了一件好事。

她双眉紧蹙,像是苛责自己般地叹了口气。

「那,我自己呢?」

这男人得到了一生中最剧烈的欢愉。

「那我呢?」

交尾后立刻杀掉对方应是理所当然的,但单纯这样,自己却得不到真正的快感。的确是感觉到了,但这并不是真正的愉悦。好比说只是嗅一嗅晚餐,就说能够满足饥饿的空腹一般。

实际上根本没有吃到。

「唉。」

她立刻憎恨起一个人沉浸在快感里的男人,镰刀手倏地贯穿他的脸。

「啊!」

伴随着脑浆迸裂而出的「气」凌虐着全身,男人不禁痛苦得扭动身体。

男人的脸半边烂掉,只剩下一半。剩余的那颗眼球仍安好无事,用微血管爆破的瞳仁看着她。一边感受,一边痛苦挣扎着。没错,即使跟在肉店所贩卖的便宜肉品一样小块,但在这手里的肉块仍有意识。

—只是单方面地取悦对方。

气像是贯穿肉体并穿越、切断般,在体内激烈奔窜。换言之,就是让男人自己去感受。根本不需要这样服务他。虽然心知肚明,却无法停止重复这样的行为。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应该没有像我一样如此为男人竭尽心力的女人吧。

「呀啊啊啊!」

只是一味地取悦对方,一直都是这样,从过去到现在,也都只是为了满足这样的男人罢了。

「唉,我也……」

好想要。

—只要去寻找的话,一定会遇到。

—约定的……那个人……与那个人……一起……

「啊啊……呀呀……」

长而密的睫毛轻轻晃动,蔷薇色的嘴唇吐出热气后嘴角扬起。

茶色头发的男人已经支解得无法恢复原状。

热气氤氲缠绕,沾着模糊血肉与内脏肉片的大镰刀转换为人类的手。

她从剖开的头盖骨中的裂缝摘下男人的眼珠,用舌头舔去污血。盯了一阵子后,将掌中的眼球捏爆。男人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但却仍持续享受着最极致的高潮……

「唉,我真是个……让男人尽兴的女人啊!」

午休时间照常播放着古典音乐,芳冈美帆通红着脸,羞怯地望着深渊犬治的位置。

这个社团的男孩,此刻正以右手当枕在桌面上。

他今天似乎也睡眠不足的样子。

美帆双手放在后面压住裙子盖住臀部,慢慢靠近他。

说不定他又会突然把手向她的屁股—竟然做出那么丢脸的事—他到底在想什么啊!难道他真的……根据昭和的法则……也就他是说对我……

「这个嘛,身为社团的一员,能深深融入昭和BOY,应该算不错吧。」

为了消去脸上的红晕,她摇了摇头。

「深渊同学。」

一听到背后有人叫他,桌上的头发轻轻晃了一下。

「你醒着吗?可以听我说一下吗?我想我还是做别的吧。」

似乎右手枕头上有着千斤鼎拉着般,犬治的头慢慢抬了起来。

「我不想做螳螂的研究了,想改成旋转灯。」

犬治垂直的头点了好几次。

「我觉得挺不错的,也对啦,说到昭和还是旋转灯嘛!那么,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找实物吗?昨天我用家里的计算机,就是部落格检索嘛,发现一个日记上写说月汲町里似乎有旋转灯,今天放学后就赶快去看看如何?要在电车途中下车,地点是在月汲三丁目的样子。」

坐在椅子上的犬治频频大力地点着头。

「谢谢你立刻就答应我。」

—太好了!把手放进屁股—依昭和的法则—难不成他对我真的……虽然觉得那实在有点不太礼貌……

美帆脸上浮现出安心的笑容。

—若这样的话,应该要用更粗暴无礼的态度,或者用「干嘛啊?」这种像主人一样的口气问话。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他却既不骄傲也不耍个性,立刻答应频频点头,让我说的话反而有点像是命令下属了。人际关系里没有上下之分虽然是「理所当归人参鸡」的,很有可能对方当自己是上方吧,但总算放下了一块心中大石。既然愿意跟我一起去做社团的研究调查,一切都没有问题了才对……

「呵呵,那这样的话就放学见。」

美帆从犬治的坐位蹦蹦跳跳地往回走。

「啊呀!」

突然,美帆又发出青娃的叫声,她慌忙用两手遮住嘴巴。

留在午休教室里稀疏的人影往这边看过来。

「深渊同学,那个!」

他的手又伸进裙子里去了。

脸上尴尬通红,美帆只有头僵硬地转过来。犬治又再度趴回桌上。但是,右手却往斜后方伸去,手掌肆无忌惮地埋在美帆的裙子里。虽然脸是转向另一边,但仍觉得他是抓住想要逃脱的猎物。

—昭和BOY出门时,一定会捉个猎物回来。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活的东西」!

「深渊同学,不要在屁股那个地方吼吼叫啦!」

—为了向人炫耀那是自己的猎物,会将青蛙之类的动物,用吸管插到屁股吹入空气,用具有昭和风格的爱护方式来疼爱……

「深渊同学……」

美帆的声音越来越小。

宣告放学的钟声在校内回荡。从窗户边的座位望着如水流般的学生,令人连想到被某物所召唤一起前往绿色地带的大批昆虫。

「不是啦!东西,我想问的并不是什么时间带。」

犬治将空椅背转向前面坐着,并按着腹部。

「深渊,你错啰!关于召唤出恶魔这件事,时间也相当重要啊。」

坐在窗边正对面,「新世纪神秘俱乐部」的东西聪辅,他那瘦长的脸颊与黑框眼镜令人感觉还真是对味,他将长发往上梳着说道:

「深渊,从古时候以来,午夜零时就是召唤恶魔最徍的时刻了。」

「叫出恶魔这件事就算了,我又不打算做第二次。」

午休时不知为何困得不得了,结果连学校餐厅及福利社都没去。混沌的空腹感使得胃感到一阵阵的刺激。

「我又不打算做第二次,这是什么意思?」

对着他的黑框眼镜镜片,如镜子般发着光。

「啊,这个嘛……」

该怎么跟他解释啊,又该从何说起才好?既然东西是超自然系的宅男,对他来说应该再详细不过了,也可向他请教关于恶魔的事情—尽可能装成没什么大不了—虽然是请教他问题,但也不可能把右手与可鲁贝洛斯合体,以及家中住着一位恶魔少女的事,也一五一十跟他说吧……

「深渊?」

「嗯……这个嘛……」

说不定老老实实跟他说会比较好,若是东西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才对。

「你指的是召唤恶魔吗?深渊?剥下蛇皮,然后将蛇血……」

「不是,我怕蛇啦,所以不会……」

「咯咯咯。」

黑框眼镜配合着笑震动起来。

「笑什么啦?」

他笑得越发大声。

「咯咯,你是想要召唤恶魔,但因为生剥蛇皮那关失败了,才会说得吞吞吐吐的。」

「别再提蛇的话题了啦!」

「别在意嘛!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就连我这个专家,都失败连连。」

「专家?」他指着眼前的同班同学问道。

「对啊,在我刚懂事的年幼时期,也就是上幼儿园之前,我就试过了恶魔召唤术。从那时开始我就常常去召唤UFO、UMA接触、ESP实验、古代遗迹挖掘等等。不用说,正因为我是专家,直接接触或2把我直接带过去对我来说更是家常便饭。对了,昨天我在校舍的屋顶上,还看见了战斗型的UFO呢!」

「在这里的屋顶上?」

「UFO常在机体周围加上一层叫做Forcefeed的来做为掩饰。外行人是不容易看到的。BentoraBntora(呼叫UFO的咒语)。」

犬治小声地吞咽口水。

「这样啊……这个……占用了你回家的时间,真不好意思。」

老实说,无论是恶魔附身还是什么的,还是别跟东西扯上太深的关系才好。

「这可真叫人意外啊!我还以为深渊对什么事都兴趣缺缺呢!」东西对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犬治笑了笑说道。

「兴趣什么的当然也有啊。」他下意识地反驳。

「咯咯,比如说?」

「每周末我都去出租录像带店借DVD来看,之后就整理整理院子,打扫一下家里,或者是散散步、看看书。」

「读书、看电影还有散步,就等于『没有任何兴趣』的意思吧!」

「才不是呢!我只是想过普通、平凡、淡泊的人生而已啊。」

犬治离开了窗边的位置,背后又传来轻笑声。

「咯咯,外表就算装得再怎么平凡不过,骨子里还是有个秘密『愿望』吧。」

「……咦?」

「就是召唤恶魔便能实现的愿望啊。了不起的梦想、愿望、理想以及不能对任何人透露的野心,为了实现那个愿望,所以才想跟恶魔订契约吧?」

「……这个嘛……」

犬治转了过去,与黑框眼镜四目相对。

为了实现我的愿望……那就是性命能得救……但因为这只是假契约,一到这个周末……契约就会终止……

「咯咯咯,别一副那么紧张的样子嘛,深渊。」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哎呀,我还有通信教育正式认定的ESP能力呢!状况好的话,甚至能猜出盖起来的扑克牌数字,准确率有32%呢!」坐在椅子上的东西,抬头挺胸地说道。

「是喔……」

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

「咯咯,我懂你的心情,深渊也会感到丢脸跟不好意思吧。」

「什么?」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藉由恶魔的力量来实现愿望。我不会勉强刺探出你内心深处的黑暗面。相反的,也别来问我的『野心』。招来恶魔,契约漂亮地成功后,若我想要什么愿望,应该用念力吧?」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懂啦,咯咯,我都知道,既然说了那么多次,我倒是可以将我的『野心』,透露出一点点让你知道。」

「什么那么多次,我连一次也没说耶。」

「我用看的就晓得啦!眼波!」东西两手抵着眼镜的镜框继续说道:「关于我的野心。好吧,就给你个提示吧。」

「比起你的什么野心,我还比较想问关于恶魔的契约书耶。」

「千年王国……」

「与恶魔订下的契约书若发生不完整的情况时,比如说,漏掉名字什么的。」

「犍陀多(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所著的『蜘蛛之丝』中的主角)的蜘蛛丝!」

「恶魔实现愿望后,若发现这件事,就会变成假契约吧?那么当假契约终止之后,会变成怎么样呢?好像是视情况而定吧。听说有恶魔离开的情况,也有就一直被附身下去的状况什么的……难不成实现的愿望又会变成原来一样吗?」

「听话头巾(日本童话中,戴了就能听懂动物语言的头巾)……」

「东西……我……是很认真的在问你。」

「咯咯,虽然有计划要召唤恶魔,但你挺外行的嘛,深渊。」

「算了,我就是菜鸟嘛。」犬治甩了甩浏海说道。

「一般来说,被召唤出来的恶魔是随着召唤者的意志行动的,若是忘记在契约书上写下名字的话,恶魔就不会乖乖听话吧。」

「……原来如此。」

所以才会出其不意地出现,也完全不听他的话。

「还有,假契约是很少见的情况呢。连我这个专家都无法立刻了解。看来,还是回家后查查过去的文献,或许能找出前例也说不定,若契约没有成立的话,那人类的灵魂最后就不会被夺走了吧?」

「灵魂不会被夺走……也就是说并不会死啰?」

瘦长脸型的同学拨了拨长发。

「咯咯,恶魔契约夺走灵魂也就代表死亡了。而且事实上,每个人都会死,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害怕死亡之后的事吗?笨蛋,你真是太蠢了。重点是,与其担心死后的事,倒不如支配恶魔,想想如何能成就当下。理想也好、野心也好、新世界也罢,若不趁着活着的时候实现,就一点价值与意义都没有了。非要在活着的时候成功才行。说起来,这才是恶魔召唤这件事存在的理由。」

东西滔滔不绝的声音播放着,犬治放心地叹了口气。

若是假契约的话,灵魂便不会被盗走。

愿望被还原……回到无法自行回复的状态……就算重新回到医院里,也不会死吧。

「咯咯,让你当巨蟹的第二副总统如何啊?深渊。」

「……什么?」

「巨大的众螃蟹在跳舞在圣火台燃烧的巨鸟匹阿莎面前。那是快乐与挽歌之舞。周围有蓝色碧海、白砂沙滩,也有穿着比基尼的美女。怎样?试着想象这个美好的世界吧!」

「……」

根本懒得去想象,干嘛讲到这个啊?

「匹阿莎是美国印第安人伊利诺族传说的巨鸟,被推测为有可能是残存下来的翼龙,直到一九七0年时都曾好几次实际被目击。」

「真的假的?」

「而且,关于巨蟹与匹阿莎的『爱与复仇』的故事,之后流传了五万年。」

「……嗯……我突然想到有急事。」

他本来想顺利问问可鲁贝洛的事,不过,赶紧回家直接问乔美还比较快吧。

东西一步步往正要后退的犬治走去,黑框眼镜投射出如镜子般的亮光。

「是这样吗?你不是说了好几次,想听听我野心世界的一小部分吗?」

「我才没说……」

该跑掉吗?不行,主动找他谈话的是自己,而且不会从此不相见,两人每天都还会在班上碰面,若逃走的意图太明显,反而因失礼而闹得太过尴尬。

「深渊,巨蟹与巨鸟匹阿莎的故事,若不听到最后可是会有诅咒降临的喔!」

「还有五万年的份吧?」

犬治甩了甩浏海。他与教室后方的正要走近黑板的人影视线相交。

「芳冈同学……」

穿着制服的女学生微微歪了歪头回应他。

「东西,今天本来预定有社团活动,看,她在那里等我了。关于五万年的话题,下次再慢慢说给我听吧。」

话说到一半,犬治已经离开一段距离了。

被母亲接着手走着,穿着幼儿园水蓝色制服的小女孩,往刚刚通过的道路频频回头看。

「汪,呜呜,喵汪喵汪……」

站在路边抬起头的乔美,话一说完,便无力地耸肩。

「是吗?没看到啊,喵汪,谢谢。」

呼应往墙上说话的声音,刚刚一直在说话的三色猫喵了几声作为答谢。

乔美往前走,生气地瞪着女孩,而女孩则盯着她的水蓝色制服看。

「干嘛一直盯着人家看啦!」

小女孩即使走得老远,却仍一直转头固执地盯着乔美和墙上的猫咪不放。

「妳看不起我吗?虽然人家个头小,可别以为就赢得了我喔!妳试试看这个!」

她举起了右手,立刻变成了刺球。

被母亲接着手的女孩也高高地举起了一只手。

那只手快速地左右挥来挥去。

乔美也不服输地甩动刺球。小女孩脸上绽放着如繁花盛开般的甜美笑容。虽然小女孩越走越远,但她露出雪白牙齿的嘴巴仍能看得一清二楚。

「ByeBye。」

乔美也跟着做出同样的嘴型。

住宅街上马路的另一头,像是回音般小女孩也响应同样的声音。

对面的声音既然传得过来,这里若传不过去可就糗大了。

「汪汪,ByeBye,ByeBye!」

眩目的阳光反射在左右挥舞的刺球上,在乔美的脸上一闪一闪地闪着。

「ByeBye……这样谁输谁赢不都一样吗?赢了虽然不错,但输了的话也只不过有点可惜而已,像现在,真是太气人了啦!人家只不过睡过头睡到中午而已,那个臭尾巴小子就不知道把小可贝带到哪里去了,到现在还不回来。」

在她的后面,有只沿着路肩的阴影线,隐藏躯体偷偷摸走着的黑猫。

「汪喵,等一下等一下啦!」

避开众人耳目,警戒着脚踏车及汽车,无声无息往前走的黑猫,对于蹦蹦跳跳、慌慌张张靠过来的金发少女,也只不过把腰挺高了一些而已。

「喂,你有看到犬治吗?」蹲在黑猫面前,两手抱着膝盖的乔美问道。

「咦?问我犬治是谁?你不晓得犬治吗?不认识他吗?那个笨蛋,还是条尾巴呢。」

乔美用刺球上的尖刺,在柏油路上刻着犬治的画像。画得不是很好,怪里怪气的脸。不过看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像。

黑猫看着地面后又望着铁球,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动了动胡须。

「……什么?」

猫脚上的肉球压着乔美的手背。

「另一个……你说你看到吚一个……不一样恶魔吗?长怎样?」她抚摸着肉球问道。

猫轻轻喵喵地回应。因为被摸着肉球心情才镇定下来吧。

「……那个恶魔……正在寻找订下约定的人……什么?不是叫黑莎的女人吗?不是她喔,汪汪,这样的话搞不好是……等一下,难道已在这附近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那时应该已经顺利逃出来了啊。」

与乔美对峙的黑猫瞳孔中,充满着像是投注在死人身上的同情以及怜悯之情。

脚下感受着从铁轨与枕木传来节拍似的振动,深渊犬治侧着头看着在他旁边拉着吊环的芳冈美帆。

「得救了啊。」

烈日当头,车窗外流动每家屋顶都被烈阳照得褪了色。

「如果就这样听东西说五万年的故事,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家了。真的很感谢妳说有社团的活动。」

「真的是社团活动啊。」美帆立刻说道:「所以我才在等你啊。」

「……嗯,有吗?」

此时的犬治只能皱起眉头。

「今天放学后要一起去找,是深渊同学说的。」

「找什么?」他何时有这样说过?

身旁的头微微地动了动,既不是点头肯定,也非左右摇头否定,动作暧味不明。

随着急速的剎车,车辆驶进大型月台。

「算了啦,真是的,反正我啊……」

手一离开吊环,美帆用溜冰的动作,迅速地穿过开启的车门。

「咦?芳冈同学,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车啊?」

她家在自己的隔壁站,所以离下车应该还早得很。

美帆挺着肩,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向月台。她是在生气吗?很明显她此刻的心情很糟,为什么啊?不过,从下车时所抛过来的台词来看,似乎是我惹她生气的。

犬治奔向就要关起来的车门,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芳、芳冈同学……」

本来想赶快回家,但因为惹恼了同班的女孩子,而被迫中途下车的自己,看来想要早点回家是不大可能了。

「芳冈同学,等一下……」

明明离晚间的尖峰时间带还很早,但登上月台的乖客已愈来愈多。这是上学的沿途中数一数二的大站。为了看电影或买东西,会经过这里很多次。

「妳走得太……」

他一边小心地不要撞到迎面而来的人影,一边追着美帆上楼梯,直接走到剪票口。

「啊,芳冈同学。」

犬治终于追到并叫住她。

「是这里吧。」美帆自言自语说着。

大马路上一排排如舰桥般的公寓大楼,同班的女孩子没有停下来,径自往巷内走去。

犬治跟在她的斜后方,以寻问的口气继续说道:

「这条街还真大耶,还有复合电影院。」

「这个月汲町,是在高度成长期时,以大都市周边的住宅都市做开发的。」望着另一个方向,美帆冷淡地响应。

总之她并没有无视于犬治的存在,至少愿意跟他说话。犬治拨着浏海,想起了在电车上所谈的话,开口问道:

「这是……昭和俱乐部的调查吧……我也会帮妳的。」

琳琅满目的大楼栉比鳞次,愈往巷子里头去,人影也变得更加稀少。零星散怖的店铺都又老又旧,百叶窗紧闭的比例也相当多。这一片老旧的光景中,便利商店以及录像带出租店,特殊明亮的大门和原色的旗帜广告牌,令人感受到与此地古老的氛围大异其趣。

「呃,芳冈同……」

他想叫住前方人,但却不禁回望刚刚路过的录像带店。

突然想到,家里还有一卷要必须拿去还的片子,看到了出租店的广告牌令他猛然想起这件事。还片日期原本应该是这个周末,但早一点拿去还比较好吧。只要有还没完成的事情或工作,就会觉得放不下心来。

犬治甩了甩浏海,将视线移回眼前令他感到沉重的原因。

走在他前面的美帆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在巷子间绕来绕去。她果然是在生气吧,看她零乱的脚步就立刻晓得。一向右转后又立刻往左转,之后又再左转,结果又回到原本往右转之前的那一条路。

「芳冈同学,请问,妳要往哪里去啊?」

「月汲町三丁目。」

「……刚刚,才刚走过耶!」

「干嘛不早说啦!」

「原来有目的地喔。」

「午休时就说了啊!」

「……午休。」

—我睡觉的时候能说出什么话啊?

美帆东张西望后,绕进旁边的路。

「啊,可是一直在同条路上来来回回,乱走一通的样子,所以我才怀疑起目的地到底在哪里啊?」

「我不太会用地图嘛!」

她两手都没有拿着地图,那就是说她脑海中应该有地图吧。目的地很清楚,但就是找不到心里想走的那一条路。

「……难道是,迷路了吗?」

美帆加快了脚步。

就算出声叫她,她也不回应。

犬治想了又想,终于想到回复交流最快的方法,而且是对生气的对方最有效的一句话……

「对不起。」

这种情况下只有道歉这条路可走。

「芳冈同学,对不起。」

为什么他非得道歉不可,虽然稍微想到这一点,但因为只有一点点所以就不太在意了。不过,对于在眼前那个气冲冲的家伙倒是在意得不得了,因为他最讨厌跟人家吵架了。

「对不起,妳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下到底畏去哪里吗?」

走在前头的美帆左右看来看去。

「我就说了是旋转灯啊!」

「……」

不太晓得她在说什么?

「既然是高度成长期被建造出来的街道,说不定会有那种店。」

美帆接着说出来的话是能让他老实点头的内容,不禁令犬治大大松了口气。

「说的也是呢!」

「说到昭和,果然还是旋转灯最具代表性吧。」

「……啊……嗯,是啊。」

她接下来的话虽然也让人摸不清头绪,但装作听得懂才是上上之策吧。

「旋转灯的透明外壳,现在则是以长方的圆柱型为主流。」

「……」

那到底是什么啊?

犬治像是解开了解难的方程式般用拳头轻敲自己的额头。

「以前的外壳不是四角的,而是圆柱型的,转来转去的形状,而且还是玻璃制的喔!这种型的因为太古老了,所以几乎都已经看不到了。」

虽然仍是背对着犬治,但美帆的声音终于回复了一点声调。

「转啊转的透明外壳……然后,表面是波浪形的?」

到底是什么啊?

「对、没错,整体算是冰淇淋形状吧。」

虽然他乱猜一通,但似乎很接近答案了。不过,依然不晓得那是个什么东西。好不容易美帆心情变好,就这样尽量不出破绽地对答下去吧。

「颜色跟以前稍有不同呢!」

「一样喔!」

犬治甩了甩浏海。这回似乎猜错了。接下来该是接什么话才不会显得不自然啊?

幸好美帆先开了口。

「因为涂料跟以前的也不一样,又褪色、外壳也被弄脏,所以看起来颜色似乎不同,但以红白蓝三色做旋转可是一直都没变的喔!」

「……红、白、蓝……」

就是转来转去那个吗?既是广告牌又是透明的外壳。

「啊……什么啊,妳说的原来是理发店的标志啊!」

从前方瞥了他一眼锐利的目光。

「你到底以为我在说什么啊?明明就一直在讲这个话题啊!用网络检索后发现有个叫做『高度成长期的理发店』的日记,若是这样的店,或许就能看到真正的『旋转灯』啊!」

「当、当然,我也是在找这个呀。」

「骗人!」

「……对啦。」被她的声势给压过去,犬治不小心就说出了实话。「……不过,现在要去找的话……」

「似乎是在月汲町三丁目。」美帆边走边说着。

「芳冈同学,往这边的话,就会离三丁目愈来愈远了。」

美帆很快地转了个弯。

「芳冈同学,难不成妳又迷路了?」

「我终于懂了,深渊同学,你就是这样玩弄你的猎物的。」

「玩弄?」

「到底想怎样啊?把我当成猎物,是想做什么啊?果然,你是故意在跟踪我,然后在背后偷偷嘲笑我。」

「嘲笑什么……还有什么跟踪……」虽然不太了解她说她懂了什么,不过,我现在是在跟纵吗?现在到底又在说什么样的话题啊?

「真是的,你去找别的猎物啦!」

美帆的语气也变得大声起来。

「……咦……」

什么?

正前方的转有个电玩店,店头传来电子音以及演奏吵闹音乐的抓娃娃机。犬治拨了拨浏海,从美帆身后指了指那台抓娃娃机。

「……啊,那个……妳说的是什么猎物,是指那个吗?」

走在前方的制服裙,明明没有风在吹,却不知为何紧张地被压住。

「就是那个啦!」

对于响应他的声音,犬治点了点头。

所谓的女人,就是喜欢任意改变话题的物种吧。说不定她是想要抓娃娃机里头的娃娃。

「我懂了,若我设法抓到赠品,芳冈同学,妳心情就会变好吧?」

「什么都抓得到,深渊同学你很行吗?你都到处去抓的吗?」

「到处……算了,就算是吧。」

并不是特别指游戏机。

「你做了那么多事……深渊同学,那你打算怎么对待到手的猎物呢?不好好当作宝物去宝贝、去珍惜吗?」

「宝物?因为那又不是什么值得珍惜的好东西啊。」

「好过分。」美帆小声骂道。

「若是我的话,即使带回家也会被蒙上灰尘被当成是垃圾,所以会转送朋友,或是给来电玩店的小朋友之类的,啊!对了,也曾经给狗狗当玩具呢。那种游戏只有在抓到那一瞬间好玩而已啊。」

「好过分。」美帆抽噎地重复着。「竟然说成是垃圾,对啦,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随随便便就让给朋友,或是当成小朋友跟狗狗的玩具,唔,可是人权呢?」

「啊,赠品是没有什么人权的啊。」

「你真的太过分了啦!」

「嗯……」犬治皱眉头。

眼前的同班同学,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脸颊上的颜色,也变得一阵红一阵青。

无论是她生气或是哭了,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不是。」不管再怎么解释似乎都没有用。

若她会将在电动玩具店中所抓到的东西当作宝贝来珍惜,或是作为兴趣来收集的话,自己一定会被她当成笨蛋吧。但犬治并不希望这样。

「不是啦,芳冈同学。」

「不是吗?」面对着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开朗。

「嗯,将抓到的东西好好珍惜或把它当成是宝物的心情我也了解,因为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无论是不是什么值得珍惜的猎物,或是当成垃圾处理,那些都是因为只有我的状况不一样。」

「深渊同学的状况根本不是问题啊。」

「……什么?」

「抓到猎物是不错啦,不过若是昭和BOY的话,就会把猎物带回家了。你至少,试着带回去看看嘛。你不但不带回去,竟然还给别人,到底在搞什么啊?」

「……这个嘛……嗯……也就是说,我最好每次都把猎物带回家吗?」

站在他正前方的制服突然全身一阵颤抖。

「我……我会反抗不让你带回去。」

「……咦?」

「不是这样吗?连在池塘里抓到的青蛙、乌龟还是钓到的鱼,甚至连挖土的土拨鼠或蝼蛄,都不会乖乖地跟着走吧。一定会为了逃脱而奋力抵抗的。我、我也一样啊。而且,说不定在半途中把我给了小狗,就算运气好带了回去,也会被随便当作垃圾看待吧!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吗?我不要这样啦!」美帆连珠炮似的说着。

「……这个……」犬治思索着,并问道:「意思是说……我要把芳冈同学……带回家……吗?」

太好了,是正确答案。

因为搞错旋转灯的事,若这次也弄错的话真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才好。犬治放心地喘了口气后,时,将浏海像狗的尾巴似的大大甩了一下。

「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把她带回家啊?

与他对峙的少女一边后退一边嘀嘀咕咕说道:

「昭和BOY外出时一定会抓个什么猎物,而在那之中最受欢迎的就是『活的东西』。」美帆愈说脸愈红。「为了向人炫耀那是自己的猎物,会将青蛙之类的动物,用吸管插到屁股吹入空气。」

「青蛙?」

「深渊同学你不是说过,说觉得我很像青蛙。」

彷佛要逃开犬治似的美帆一步步地往后退。

「这种事我连想都……」

虽然手想要伸向面对他的制服,但立刻被推开。

「你这么想的吧,因为昨天跟今天,你把手伸进我的裙子里……吼吼叫的……跟对青娃所做的事一样。第二次也是……」美帆不住往后退去。「身为社员,能够彻底融入昭和BOY是很不错啦!」

「芳冈同学,我真的不懂妳意思耶!」

犬治的声音被抵抗的话给盖住了。

「我一直在想,你把我当成猎物,到底想做什么?而且,你既然做了Fever姿劫,可见并不是那么坏的人啊。」

「不,怎么脦以那种姿势来判断一个人的个性呢?」

「果然,你真的很坏呢!」

往后退的美帆紧紧咬着嘴唇。

「我很坏吗?」

「人当然不会说自己坏啊。而、而且,玩弄猎物,把猎物当垃圾还是送给朋友什么的……」

「请问……芳冈同学,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你少装蒜了,昨天跟今天不是都把手伸进我的裙子里面吗?你不是做了吗?」

「等一下啊!」

伸出去的右手被从旁吹过的疾风给弹开。

犬治皱起眉头没多久,他眼里便出现几个人影。

他们是谁?总共有四人。其中二人穿着长度到膝盖的宽大工作裤,另外二人穿着褪了色的牛仔裤,分别穿着T恤与夏威夷衬衫,每个人身高都很高。差不多是大学生的年龄,还有穿耳环与鼻环的男人。

「臭小子,那女孩不喜欢你吧!大白天的就调戏人家唷!」橙色头发、穿着宽大工作裤的男人说。

「不可以喔,趁还没尝到苦头前赶快给我消失吧。」

红色夏威夷衫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着,戴耳环的男人继续说道:

「快走吧,这女孩我们会好好护送她回家的。」

「……唔,你们搞错了……」

犬治瞇起眼睛。

这四人的眼神令人连想到恶心的蛇,声音中令人感到「危险」的讯息再真实不过。

「呀!不要,放开我!」

被押在几个男人背后的美帆害怕地尖叫。

「不要担心,这世界非常危险,我们会保护妳到明天早上的喔!」

「对对,我们会好好保护妳的。」

「快走吧,我们带妳到很安静的地方,不管叫多大声都不会有人听见的。」

制服女孩想逃离穿夏威夷衫的男人,但被强行押住。

「不用了。放手,好痛,请你别抓得那么用力。」

那些男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为了行善或正义感才出现的。

犬治打量着四周。

这里是在巷子里头,除了他们以外,完全看不见别的人影。

「住手,呀!不要摸人家的胸部!」

「……这个……她不喜酄那样啦!请放开她。」

「我听不清耶,臭小子!你说什么啊?」

橙色头发的男人一只手放在耳朵上,夸张地将身体靠了过来。

「啊啊,这样啊……头盖骨被揍得凹陷也没关系吗?哈哈哈哈!」

语尾交杂着那些男人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

犬治的右手咻地跳起,男人们的笑声中只有橙色头发的变成了痛苦惨叫。

发出惨叫的那张脸上,出现了几条直线。

那直线立刻变得又粗又红,旋即变成了喷出血水的源头。

往后倒的橙色头发男人压着自己的脸,痛苦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汪」的咆哮声震撼虚空。

化成可鲁贝洛斯的犬右手,以不留任何残影的速度挥过去。

「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

戴耳环的男人从腰间拔出蓝波刀。

「……又不是我……」

犬治的右手发出咆哮同时瞬间攻击,将朝向牠的厚刀片咬个粉碎。

狗头的獠牙喀嚓喀嗦地咬着。

「什么?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戴耳环男人的手竟燃烧了起来。

「……不是冻牙……是阿猛吗?是用你的牙燃烧的吗?」

可鲁贝洛斯回应似的猛叫着。

「深渊同学。」

「到这里。」

右手大力挥着,叫着美帆。

追着逃向犬治身后的少女,那个红色夏威夷衫的男人也挥着手。他看见男人手上有个黑色圆块在晃动着。仔细一看,那似乎是金属棍棒,若被那个击中,头盖骨真的会凹下去吧。

红色夏威夷衫的男人咬牙切齿地逼近。那张残暴的脸被犬治的手迅速地划过,立刻变成了小孩子哭泣的模样。

夏威夷衬衫被撕成碎片,但却仍像穿着红衬衫似的,男人上半身如火炎般熊熊燃烧着。

「……够、了,阿猛,给我住手,这样会杀死他的啊。」

「深渊同学?」

绕至身后的美帆,屏息望着在地面上痛苦地滚来滚去的男人们。

「……快逃。」

但是右手却出现反抗。

阿猛一直线地扑向剩下来的那个宽大工作裤男人。

犬治跟那个宽大工作裤男人轮番叫道:

「等一下!」

站在他背后的美帆,看到情形应该是边跑边出拳攻击的样子。犬治暗自祈祷她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

宽大工作裤男人似乎也在祈祷。两膝跪在地面上祷告着,就像是用正面对着祭坛般的姿势颓然坐下。

离开男人腹部的阿猛哼地一声。

「深、深渊同学?」

手掌打了个哈久后,便转换成人类正常的五指。

「快逃吧,芳冈同学。」

「深渊同学……」

跑出去后,立刻听到美帆踌躇的声音。

「你骗人!」

「什么啦?等一下再说。」

传到耳际的声音,比二人慌忙奔逃的足音以及仓皇的呼气声还大。

「你没把猎物……给任何人啊……」

木元警官深深懊悔错过了上个月的晋升考试。

的确就跟字面上所写的一样—「错过了」。并不是不及格,而是因为资料的整堙及被这个警局繁复琐碎的杂务绊住,导致无法参加考试。虽然说无论如何都需以公务为优先,但再怎么忙碌也都必须接受考试。若自己能够从警察晋升为组长的话,一定就会被认同了吧。

「警官」就是在警察的职位中最下等的职位,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虽说如此,但仍不想被看轻……

眼前就是错过晋升考试的其中一个理由,将居民名册放在旁边,木元警官眼珠子往上偷望着坐在铁桌对面那美艳的来访者。

……不由得希望能以「木元组长」来介绍自己。

「组长」属于初级干部,相当于警察局里的主任。同事的男女朋友或先生太太们也晓得这种事,这是一般常识。所以眼前坐着的来访者,肯定也会感叹「如此年轻便当上了组长」,肯定对自己抱持着尊敬,甚至是个人性的关心。

至少,踏入警局时那抹喜悦的微笑,不致于会突然消失吧。

听见来访者低声呢喃,木元立刻抬起头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

「还在动。」

即使来访者轻蹙眉间,却仍不损她一分一毫的美艳。

「阿猛呢?感应并不近唷。」

大衣领的无袖衬衫是流行的时尚款。琥珀白短发,圆脸配上尖锐的下巴,如名匠细心描绘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明显的双眼皮。高挺的鼻梁下那蔷薇色的嘴唇轻轻地继续说道:

「并没有干扰电波……为什么?」

银铃般的声音如此诱人,木元不禁听傻了。

「不是跟乔美在一起吗?」

来访者探寻似的瞳孔看向他。

「您要找的是一位叫乔美的外国人吗?」木元开口问道。

一被她盯着不知为何脸竟感到一阵燥热。同时心中兴起一股强烈的冲动,觉得非得要为她做些什么事不可。

来访者嫣然一笑。

「我以为是在这附近……没想到还是很远……该如何才能找到她呢?」

木元坐在她的正对面,连视线都舍不得动一下的表情,快速地翻阅起手边的数据夹。

「最初您所寻问的是关于上周末的深夜交通意外,共发生五件,不过因为都不在本局所管辖的范围,所以关于意外的详细数据,还是必须去总局找。」

「去?」

「是?」回答快速到连自己都感到惊讶,木元吞咽着口水。

对面美丽身影,没有任何声音地站了起来,将身体越过桌子靠近过来。

「我目前在追踪感应。」

「请再说具体一点……」

两手撑着桌面,从慢慢将上半身挨近木元的来访者,衬衫勾勒出线条优美的胸型。

「就、就是说,虽说您是这起意外的关系者,但加害者还是被害者,以及想要调查什么,或只晓得名字跟姓的话,嗯……总之,我要先查一下居民名册。」

往上翘的蔷薇色丰唇,来到了他的眼前。

「就交给你吧。」

「是、是的。」

甜美微热的呼气刺激着木元的鼻腔。

「请问尊姓大名。」

「葛莉莉‧帕多拉‧葛蕾丝多‧波罗尼尔‧波罗杰荷姆‧柯达拉‧蔓提丝。」

「啊?那称呼您葛莉莉就可以了吧。」

「不行啦。」

虽然是严厉拒绝的口气,但他对此却没有任何怨言。

蔷薇色丰唇贴上了木元的嘴唇。

舌头也探了进去,注入的甜美唾液如至高无上的甘露般。

「要跟我联络喔。」

四唇交迭喃喃低语着。

「是的,我该怎么联络?」

「像这样。」

木元感到口腔内充满了注入的唾液与泡沫。

泡沫中无数的突起物敲打着喉咙。若要打个比方的话,就是将起泡的咸鲑鱼子猛烈且大量、并用帮浦不断打入体内。

木元虽然想大叫,但双唇叩紧闭着张也张不开。

「孵化之后……要立刻跟我联络喔!」

制服警官持续不断痉挛。

关上家里的门后,深渊犬治抬起了右手。

「还满有帮助的嘛!」

本来以为附身在手上的可鲁贝洛斯只会妨碍跟找麻烦,一堆讨厌的麻烦事而已。今天真的靠牠得救了,虽然觉得有些防卫过度……只要问乔美那三只狗各别的怪癖与嗜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和平共处……

「比起住处医院,就这生活下去也许还不赖呢!」

将手搭在玄关的日上后,门立刻便打开,门并没有上锁。

然而,玄关一片灰暗,家里头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而且也感觉不到有谁在家中的样子。

「……恶魔出门难道都不会上锁吗?」

犬治望向鞋架上陶瓷小碟子。预备钥匙也放在原地没被使用。

「一定要她给我好好解释解释,真是的。」

他脱下皮鞋往走廊走去,犬治大大甩了甩浏海。

在走廊上的铺木地板的前头,有某个錬西蹲在那里。或许是在爬行,而且不知道是岂石还是什么的,与影子同化的轮廓模模糊糊,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

「咦?」

他想后退,右手却挡住了他。

手上的狗头一出现,就快速冲住走廊方向。犬治也不得已被迫前进。

「等一下啦……喂……那个。」

与影子同化的轮廓是一个趴着倒在地上的人影。

「……乔美?」

可鲁贝洛斯急速冲下地板,使得犬治呈现跪坐的姿势,并用舌头不停舔着横躺在地的女恶魔颈子。

犬治使用左手,将紧贴着走廊的娇小身体翻正。右手低吼着,而右手的主人则大声叫道:

「发生什么事了?」

金色长发全身脏兮兮,脸上划过几条细长的伤痕,以及还没干的血液看起来像是化了条纹模样的妆。

「乔美,妳振作一点啊!」

竟然会担心恶魔,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做正确吗?他的脑海一边浮现出这个疑问,不过既然她负伤倒在家中,就不能放着不管。

「王八蛋!」倒在走廊地板上的乔美愤恨地喃喃自语。

「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偷袭了啦!我太大意了。」

「妳说被谁偷袭?」

「被利爪与锐牙,那家伙真是混帐东西。」

虽然从客厅传来了电话铃声,犬治没理会,只是环视着自己的家。

「……妳是在哪里被偷袭的?那家伙,现在在这里吗?」

它正伺机而动。

「不是啦,我是在外头被偷袭的啦。」

马上就要逼近。

「乔美,妳已经回到家啰,逃得好……逃得……」

必须要立即逃走。

「……是从哪里?」乔美慌张地跑了过来,强拉着犬治的手这么对他说。

犬感到寒意并同时想起,他待在广大灰暗的室内,床上只有睡袋,在他旁边的桌上有个银色托盘,锯子以及八乘十大小的照片摆在上头。

「乔美,妳说要从什么逃开啊?」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甚至连地点都记不起来。

「之前妳不是说过吗?说要赶快逃。」

说不定那只是梦中的景象。

「汪汪,不是那个啦。」

「……原来不是梦啊。」

他拨了拨浏海,双手抱起恶魔少女。

「什么不是那个,妳不是被打成这样吗?」

一想到它正伺机而动,就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往上窜升,全身冷汗直流。心脏宛如被狠揍一般大声鼓动。背部彷佛有个带有毒性的昆虫正慢慢地一步一步爬上来。

「到底是被什么给偷袭的……」

想必那就是令人非逃不可,那股寒意的真面目吧。

「乔美,快告诉我。」

响彻走廊不断的电话铃声终于断了。

传来粗鲁的嘀咕声。

「猫咪。」

「……猫……咪?」

「街上的猫咪呀,站在墙上的。」

恶魔少女的脸孔,像是恶作剧被视破的小孩子般在空中游移。

「妳指的……当然不会是普通的猫咪吧?」犬问道。

「就是嘛,感觉像是久经锻炼的猫咪。因为我们吵架了,我说牠很自大,对方也回说我也一样。」

「跟墙上的猫咪……吵架?」

「不过啊,当我一拿出刺球时,对方就立刻伸出猫爪。」

「猫爪……就是猫脚上,普通的指甲……吗?」

「猫咪的指甲很厉害的呀!」

「妳就是被普通的猫给偷袭的啊?」

「所以才说人家太大意嘛!」

乔美仍一副认真的口吻。

「可是,不对啊,假设真有会把恶魔打得倒地不起的猫,难道有什么秘密……」

「汪汪,人家会倒在这里,才不关那只臭猫的事呢!」

「……什么?」

「因为犬治是个大笨蛋啊!什么都没有准备,害人家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任何的东西,哎呀,人家好可怜喔,饿到一步都走不动了啦!」

「乔美,等、等一下啊。」

那么,那股寒意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啊?要从什么东西逃走啊?应该不会是街上的猫咪吧。感觉突然一下子离题了。

「人家等不及了啦,你赶快做昨天那好好吃的『滑溜溜』。」

「……滑溜溜……」

虽然知道那指的是杯面,但他还有比那个更必须要了解的东西。

「乔美,妳在一片黑暗的房间里,接着的手说『快逃』,你记得吗?」

「滑溜溜……」

「到底是从什么东西逃开啊?」

「滑溜溜……」

「我知道了啦!」

「太好了!」

恶魔少女开心地迅速举起两手。被她的上勾拳一揍,犬治顿时眼冒金星。

「去吃滑溜溜吧!」

「不过在那之前……我只想问一个问题,那个黑暗的房间,是哪家医院啊?」

「才不是医院呢!」

「可是,那里又有床,而且我是从车祸后醒来的……」

「你不是说只问一个问题吗?快点儿去做滑溜溜啦!」

乔美用跳的起来,强拉着犬治的手。

「不是站起来了吗?这不就走了吗?」

犬治的声音无力地回荡在走廊的后方。

「他们在哪里?」

「不不不不不不知道啊,哇啊啊,我真的不知道啊!哇啊啊!」

语尾模糊不清。而宽大工作裤的男人就像失去底座无法站立的人像般溃倒下来。

一阵尘埃飞起,穿着宽大工作裤的男人撞到排在漆黑地面上的三角锥路障。在他旁边,橙色头发的男人也立刻以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横倒在地。

「妳、妳到底想做什么啊?」

剩下来的两个男人,踢着土跟沙拚命往后退。

「哎呀,还问我想做什么?不是你们带我到这种地方来的吗?」

葛莉莉轻笑着,向约五十公尺前方的两个男人抛着媚眼。

上方覆盖着盖到一半的钢筋铁骨,四面八方则放置着零星的建材以及重型机器,并用栅栏围起来。天空以及四周均一片漆黑,唯一的照明只是内藏在三角锥路障部分里的一闪一闪的LED灯罢了。

「我、我们什么也没做啊!反而是妳反过来攻击我们。」

戴耳、鼻环的男人右手缠着绷带,另一个外披挂着红衬衫的男人,上半身则是用绷带包得像个木乃伊一样。

没错,肯定是被灼牙所伤。不过,从这些人身上所感受到的魔的气非常低。他们跟可鲁贝洛斯的打斗,时间应该不长吧。而且已经离开了,到底上哪儿去了?

「可鲁贝洛斯的身体去哪里了?那个人现在在何处?」

「我不知道啊,我们怎么可能会晓得那小子的事啊!」

「我要的可不是这种答案喔。」

葛莉莉伸出她的玉手。

即使是五公尺的距离,红衬衫仍是立刻就被抓到。伸出去的手幻化成异形的巨型镰刀。具有关节的手长度约二至三公尺,手上与月牙形的刀刃同等大小。

附在巨型镰刀上的锯齿状刀刃勾住了红衬衫的背,鞋底一边摩擦着地面一边被强拉近身边。

「给我好好回答,你们不是看过那个人吗?」

红衬衫的男人根本没办法回应。

才被拉到一半,红衬衫的身体便被巨型镰刀硬生生给切成两断。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葛莉莉慢慢走近吓得跌个屁股着地,高声惨叫的耳环男身边。

「妳妳妳妳妳妳、妳妳妳到底想做什么?」

「那是回答我的答案吗?」

「哇啊啊,等、等一下,我说,我说就是了!」

「很高兴最后一个人终于肯乖乖听话了。」

「我是不晓得那个小子现在在哪里,家在哪里……」

巨大的镰刀又高高举起。

「等等等等等一下啊,虽然不晓得他家在哪里,但我知道他每天会去的地方。」

「去哪?」

「看他所穿的制服,就是六翼学园。男生的衣服我不太清楚,但看那女生的裙子,肯定就是六翼高中部的学生没有错。」

「女生?」葛莉莉微微皱眉。

「嗯啊,她跟妳所找的那小子在一起。二人看起来是同年级的同学,应该都是同一个学校的吧。」

「那女的……是不是个子小小的,看起来很骄傲自大,金色的长发。」

「不是,完全不一样。」

耳环男与葛莉莉同时眨眨眼。

「那女的……跟那男生,看起来感情好吗?」

「好啊。」

「那想必已经是交过尾的好伙伴了。」

「啊?」

「明明跟我约定好了……」

三角锥路障闪一闪的LED灯照在葛莉莉的脸上,刻划出阴影。

「就、就是啊。」一副很想早点结束话题的男人说道:「若埋伏在正看得到正门的地方或电车学园前站的剪票口的话,一定可以发现他们的吧。不过,因为那个大到吓死人的私立学校学生人数也多得不得了,要找到他们可能会花点儿时间吧。」

「这点子不错,若进到那学校里的话,说不定会比较容易吧。」

「那里的守卫人员都是格斗家跟前摔跤选手,除了学生之后,若不挂上通行证的话,是没那么简单就能从正门进去的喔。」

「那又不是什么高城要塞,呵呵,告诉那人长怎样?」

「啊?」

「我只记得很模糊的轮廓而已喔。因为见到时立刻被可鲁贝洛斯给夺走了啊。」

「妳在说什么……我又不知道长怎样,妳要怎么找啊……学生人数又那么多,我不是说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找得到啊?」

「用我这双眼睛,立刻就能找到了。」

葛莉莉一眨眼,眼皮下方的两颗眼球立刻变形为「复眼」。

没有黑白眼球,而是格子纹路的彩色双眸。反射出斑斓的七彩颜色,那一困颗眼球高高凸起,从眼皮下方膨胀得像颗大气球一样,甚至要覆盖整个侧面头部。

逆三角形的庞大复眼紧黏在美女的半张脸上。

耳环男连叫都不敢叫,连滚带爬地往外逃。

镰刀有如在头顶上钉桩子一般被插在头上。就像是以线吊着人偶的动作,男人的身体正面对着复眼。

「告诉我那人长怎么样啊。」

「……啊……啊……呃……」

「放心,现在还不会死,应该有办法说出来的唷。」

葛莉莉人类身体的一只手伸向男人的脸上,将眼皮大大卷了起来。

男人惨叫声连天。

细而白的长指尖,将卷起来的眼皮戳破,挖出里头的眼珠子。

「不要担心啊,我只是将你所看到的东西,借来看一看而已啦。」

葛莉莉很怕捏破般地小心翼翼……将男人的眼球……挖出来,并轻轻娇笑着。

「随随便便就外出,妳到底想干嘛啊?」

「因为,离开人家的话干扰电波就会失效呀。我今天可是找了你一整天唷,所以明天开始你必须一直待在家里。」

乔美的脸颊涨得鼓鼓的,不知是因为嘴巴一直不停地吃着面,还是那声音里隐含的明显怒气……或许两个原因都有吧,犬治暗自想着。

「呃,妳刚刚说的干扰电波是什么啊?」

咀嚼的声音一点儿也没停下来过,右手的前端也听见这个声音。

「就是可以妨碍魔的流气嘛!」

大眼出现在手掌上,很专心地不停吃着装在盘子里的巧克力饼干。

「这个嘛,我不是很懂耶。」他移开停在右手上的视线,看着乔美问道。

「真是的,明明就是尾巴,连这点基本知识也不懂吗?」

「不要再叫我尾巴了啦。」

「可是你就是尾巴嘛。」

乔美发出声音吸着吸管。大眼舔起从盘子上掉落的饭干。犬治无力地甩着浏海。

「……关于……不能外出这件事,因为明天还要去学校,而且也必须要去还DVD才行,不可能的啦。」

「有什么关系,我们就在家中玩嘛!」

犬治盯着说话的乔美,思索半响后开口道:

「……那、那么……是要逃离什么啊?」

「不是逃走啦,是紧急避难啦!」

「到底是从什么东西逃走啊!」

此时电话声响起。

头转过去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犬治,却被右手的可鲁贝洛斯拉回餐桌。

「等一下,刚刚也有打来耶!我要去接一下。」

话虽如此,但右手却无法移动。狗头的鼻子伸向盘子里的巧克力饼干,固执地咔啦咔啦不停吃着。犬治虽然是站着的,但一只手却等于是贴着桌子的状态。

「要吃饼干,等下要吃多少都可以……」

犬治伸出左手拿起盘子。拿到一半时,大眼突然狂吠并咬住犬治的左肩。

「呃……」

彷佛将蕃茄捏爆般,鲜红的血肉从犬治的肩头迸出来。

「……啊,痛……」

会死!

流血量多到惊人,骨头恐怕已经碎了,皮开肉绽的,这样的咬法根本一点也不普通,这点他倒是很清楚。那可是地狱犬,可怕的可鲁贝洛斯啊,对,没错,若被那东西认真的扑上来的话,肯定就会完蛋了。

由于大量出血,盘子从失去力气的左手掉落至地面。

犬治自己无力地跪了下来。

大眼的鼻尖也垂下来。

掉到地面上的三样东西中,唯一仍精力旺盛动来动去的只有那颗狗头。

牠仍然继续专心一意地吃着散落至地板上的巧克力。

……啊……朦胧的意识中,犬治忽然想起来……不可妨碍进食中的狗……这是很久以前就被警告过的。

无论训练得多么温驯,当狗在进食时开口喊牠,或不经意抚摸的话,狗会立刻变得暴躁凶猛。右手现在可是只地狱犬啊,理应考虑到牠的反应会比普通的狗还要大几十倍、几百倍。

「乔美,这个,帮我拿受伤的药,绷带或消毒剂、止血带什么的……」

「够了吧,快站起来啦,犬治。」

「看不出来吗?我因大量出血而……」

「那是什么?」

「肩膀碎裂,血正咕噜咕噜地……流……」

「牛?」

「……我说啊……」

「什么牛?」

「……不是什么牛啦!」

犬治真是欲哭无泪。

「到底是什么啦?你一个大男生干嘛吞吞吐吐,把话说清楚啊!」

「我已经说啦!」

他眼睛向下看着自己的肩膀,突然,犬治僵硬住,甚至忘记眨眼。

血已完全止住。连伤也已经愈合,伤口像是末期状态的疮痂收缩着。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很严重的伤啊,皮开肉绽的……」

「是因为小可贝的再生能力呀。」乔美一边喝着汤,云淡风轻地说着。

「……」

为什么连我都有那个再生能力?本想开口问,但又旋即想到她不会特地为自己说明解释。

右手前头的大眼拚命舐着地面。

既然已经一体化,又说我是牠的尾巴,换句话说,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身体机能也成为可鲁贝洛斯的一部分。

「对了,所以在浴室时那脸上的伤,以及那个肿包会立刻消下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啰?」

应该要心存感谢吗?

将散落在地板上的巧克力饼干吃完后的大眼,似乎还不满足,转过头去。

无论什么伤都能立刻治愈。太好了,不过这伤原本就是可鲁贝洛斯所造成,也就是说,无论咬得多么严重,反正都治得好,因此就不用去在意了,是这个意思吗?不过受伤毕竟会带来强烈的疼痛与痛苦,而且他也怕看到血。况且,激怒可鲁贝洛斯也挺可怕的。

犬治无奈地叹口气,在椅子上坐好,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从袋子中拿出新的巧克力饼干,装到盘子里。

右手欢欢喜喜地又将鼻头埋进去。这种状况,到底要怎么跟牠相处啊?

葛莉莉高高举起的眼球里,照出窄短裙的人影。

—不,那并不是「人」影。

感应到清楚的流气。当这个世界上出现恶魔时,又或者遭受魔力攻击与进行防御时,就会流散出特有的「气」。

「处得不错嘛。」

单手伸向旁边,葛莉莉头也不转地,透过指尖抓着的眼球视线,窥视背后的身影。

「是来吃死肉的咕噜(神话故事中食死人肉的妖怪。男的叫Ghul,女的叫Ghulah)吗?」

在一片漆黑的工地现在,戴着四方形眼镜穿着套装的女人气势逼人地站着。

「想吃的话,请自便!我心情还不错,不会妨碍你的。而且这些倒在地上的男人都还活着,可不是死尸喔。咕噜可能觉得很可惜吧。」

穿套装的女人发出高跟鞋的声音慢慢靠近,以端座的姿势倒在葛莉莉正面的耳环男微微痉挛。男人头顶开了个大洞,眼窝成了二个窟窿,但葛莉莉可以用男人的眼球看透一切。

「我并不是咕噜。」穿套装的女人开口说道。

「是吗?那这样的妳就是找死啰!夺取猎物,随便闯入其它恶魔所举行的仪式,可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恶魔契约检察官是不容许杀刃的。」

「检察官?」

「我是黑莎。」

背对着正在自我介绍的穿套装的女人,葛莉莉吊高细眉。

「检察……是吗?终于来啦!是因为发生了严重的违反契约了吧?妳就给我处理那个从我身边夺走被契约者的可鲁贝洛斯跟鬼新娘吧。」

「检察官对于契约是旁观的,因此不能协助契约的成立或履行。」

「先订契约的人可是我唷!非常贵重的—超绝对的神魔圣—依据古代正统『羊皮血文字』的恶魔契约,那一晚呼叫出来的人可是我喔,妳面前的这个人啊!可鲁贝洛斯是被抢过去的!牠突然从东方的天空冒出来,就这样大刺刺地从我面前将那个人给抢走!」

「真是少见的案例,似乎是双重契约的问题呢!按标准是这么认为的。」

「少给我胡扯!自古以来,就没有发生过双重契约的情形,违反规定的是可鲁贝洛斯啊!」

「可是,契约书上最后的签名仍未经法槐确认,因此目前都属于假契约,这个解释是,契约的权利同时属于可鲁贝洛斯与葛莉莉‧帕多拉‧波罗尼尔双方的。」

顿时空气猛烈震动,大地剧烈摇晃。

「不要随便省略我的名字。」

在黑莎脚尖数公分的地面上,巨大的镰刀高高立起。

「我叫葛莉莉‧帕多拉‧葛蕾丝多‧波罗尼尔‧波罗杰荷姆‧柯达拉‧蔓提丝。就算妳是检察官,也不允许省略我的名字,若再冈第二次的话……」

她转向正前方、葛莉莉变形的一只手高高举向后方。

「我就要妳的命。」

电话已经断了。若事先切换成语音录音机就好了。犬治又叹着气,轻轻对着桌上的手掌如此说道。

「好、好吃吗?」

「好好吃喔!」

坐在正对面的乔美声音传了过来,将空了的杯面递到他眼前。

「再一碗。」

「我现在动不了。」犬治甩了甩浏海回道。

「为什么啦?」

「因为大眼在吃东西啊。」

狗头迅速地将盘子解决一空,又立刻将鼻头凑进巧克力饼干的袋子里。

「……这个……到底为什么要逃走啊?」

犬治又再问一次刚刚被打断的问题。

「再一碗。」

「……」

是无视他的问题,还是根本不想回答?

这样的话,他也不甘示弱。

「关于能不能出门这件事,是不可能的!明天还要去学校,而且我也想随心所欲地到任何地方。」

乔美很明显又嘟起了嘴,吊高眉毛。

头顶部分伸着两只看起来像是角还是触手的卷发在蠕动,头上释放出短电波。明明是在室内,却感到将降下雷雨。

「等、等一下……」

她在生气了吗?不,从眼前的表情来看,说不生气才奇怪吧。犬立刻示好地笑着。

乔美的表情依然没变,头上那劈里啪啦的放电声也还在。那根本不可能是好兆头,再怎么说对方都是恶魔,犬治并不知道放电后会发生什么事,也压根不想知道。一定要在发生什么事前,先安抚她的情绪才行。

「嗯……」

他转过头,选了个最安全无虑的话题,视线停在右手的狗头上。

「那个……可鲁贝洛斯,很可爱呢!」

「很可爱呀。」

「我觉得真的非常可爱。」

「唔。」

放电收敛了一些。

「而且也很酷。」犬治继续说着。

「唔。」

「除了酷呢,还有很帅,嗯,还有,漂亮、个性好、又乖、又棒。」

「唔!」

乔美看起来非常开心地说道:

「真不愧是小尾巴,真的很了解小可贝嘛!」

「哈、哈哈。」

「啊,哈哈。」

「但真没想到呢!可鲁贝洛斯竟那么喜欢吃巧克力饼干呢!」

「小可贝最喜欢甜的东西了唷!」

「喔!」

犬治将浏海拨了上去。

放电终于停止。

「所以才让伊尼亚斯巴(Aeneis,希腊神话中的人物)趁机跑出去的。」

「……谁?」

拨着浏海的左手顿时停了下来。

「那家伙很卑鄙唷,竟然拿出甜食,趁小可贝开开心心地吃着甜食时,通过地狱之门呢。什么『特洛伊的英雄』嘛,根本就很奸诈,也不跟小可贝战斗就这样偷偷摸摸耍诡计。」

「特洛伊的英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这么说的话,那可鲁贝洛斯不是很笨吗?

「连奥费斯(Orpheus,希腊神话中,弹竖琴的名字)也利用音乐将小可贝给……真是王八蛋!」

「那个人是谁啊?」

「伊尼亚斯是大笨蛋,奥费斯也是大笨蛋。」

「……喂……」

「犬治也一起骂他们笨蛋啦,你不是小可贝的一部分吗?你可是真正的尾巴耶。」

「呃,冷静的想一想,说我是『一部分』不是很奇怪吗?再怎么看都是可鲁贝洛斯才是我的『一部分』,所以,叫我尾巴根本是大错特错了嘛!」

「再一碗。」

乔美将杯面跟叉子又推向前。

「妳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有听到奥费斯很奸诈啊。」

「……我又没说那个……」

「小心。」

黑莎以冷静的语气回答,将视线落在本子上。

「无论哪一方,双方都属于假契约的状态。而我想问的就是,您是否有放弃契约的音愿。」

「放弃?妳在说什么傻话啊!」

「因为对被契约者来说,别说是接触了,其它任何事都没办法做。」

「那个鬼新娘以干扰电波遮住魔的流气,将他藏起来了。」

「那似乎是她个人的能力呢。」

从黑莎的脚尖巨型镰刀逐渐逼近。

「既然妳是检察官……那已经跟可鲁贝洛斯见过面了吗?」

「已提出注意与警告,因为这是我份内的工作。」

巨型镰刀高高举起,几乎贴到了黑莎的脸。

「也就是说,直接问妳地点就能立刻知道她们在哪里了吧?」

「之前我已说明,所有的检察官均不容许协助契约成立与履行。」

「如果会失去半边脸,妳也还敢说这种话吗?」

「或许连说都没办法说话了吧。」

「既然了解的话,何不快点老实给我报上来。」

镰刀锯齿利刃掠过黑莎发梢,高高举起。

「也就是您不放弃契约的意思?」检察官仍不改口气地问道。

「我不会放弃的。」

葛莉莉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点点头。

「这可是古代传统『羊皮血文字』的恶魔契约书喔。既然是检察官,应该了解这个意思吧。」

「是超级一级品吧!可以无条件推荐给贵族院,也能授予圣诞老人的锡杖。」

看着头上的镰刀,检察官继续说道:

「葛莉莉‧帕多拉‧葛蕾丝多‧波罗尼尔‧波罗杰荷姆‧柯达拉‧蔓提丝,难道不晓得以自己的能力无法与被契约者接触的事实吗?」

夜空中黑云密布,潮湿的尘土低空飞起。

「开什么玩笑啊!」

巨型镰刀慢慢收起、变形,重回葛莉莉人类的手上。

「黑莎,妳似乎还很年轻嘛,心脏很强喔!连我的镰刀挥在头上也能面不改色,真不愧是检察官。」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而已……」

声音冷静却小声。

「黑莎,我听不清楚,讲大声一点。」

「是的。若您没有放弃契约的意思的话,之后就是当事者之间的问题,我建议双方面对面谈一谈如何?」

「是互相厮杀吧。」

「这也是自古以来正确的解决之道。」

「那人可是我的喔!」

「是渊犬治先生签下契约的……」

「深渊……犬治……对,他就叫深渊犬治吧。」

似乎是在确认那个名字,又像是刻在心头上一般,慢慢低声私语。

黑莎感到奇怪地侧着头。

「难道说您不晓得签下契约的人名叫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啊!他的脸,他的样子和学校,我都一清二楚啊。」葛莉莉一边抚摸着手中的眼球一边反击道:「我根本不需要特地问检察官他在哪里,既然是六翼学园,明天我就能揪出怹。」

「是吗?」背后的检察官看向本子后说道:「顺带一提,深渊犬治提出解约,但立刻又撤回了。我认为他还有履行恶魔契约的意思。契约时的愿望是『生存』。并且,假契约的期间是从新月变为满月的一半时间,目前大约已过了一半。」

「假契约期间还有大约三天吧。」

「就是这个意思。」黑莎说。

「时间一过,那人的愿望就无法实现了—不可能实现的,可鲁贝洛斯没那种能耐呀!这件事非我不可啊!若是我的话,就能达成他永生不死的愿望了。」

「那是契约当事者间的问题,请自行解决,那么我先告辞了。假契约结束时会再来拜访。」

穿套装的女人挺直背,转过头去。同时,身影也跟着消失。

「不、不要紧的。」

从要灌入水泥所挖的洞里传来黑莎的声音。

葛莉莉没兴趣地背对着,轻轻握紧手里的眼球。

她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眼球记忆显示出的深渊犬治脸孔。

「马上就能见面了。」

舞舞舞

乔美两手紧紧抱着犬治的右手。

「走吧。」

「去哪里?」

从床的那一头看见摆放着瓶瓶罐罐类似药品东西的柜子。广大灰暗的室内,闻得到像是车站厕所的恶心臭味,那是刺鼻的消毒液味,应该是随便喷洒的吧,但仍掩盖不住各式各样的有机物所产生出来的恶臭。

「汪汪,总之,快逃吧。」

「逃?」

他的手被拉着,快要跌倒所以单手撑着床铺,方才不知不觉睡着的床铺竟成了硬梆梆的床。他从放在床铺上头的黑色睡袋站起来。

我……因为骑单车在国道上奔驰……车祸……因交通意外……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医院、病房还是手术室?」

他望着踩在硬地板上的脚,莫名其妙地歪着头。

脚上仍旧穿着球鞋。竟然穿着鞋睡在床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摸摸床上的睡袋,眉头深锁。

「塑料的?」

既没有内里也没有铺棉,而且是不透气的材质。

「你在做什么啦,快点快点!」

右手被强拉着,腰撞到床边的大桌子。桌子因碰撞而大大摇晃,上头放置的银盘与大把的姿料全都掉了下来。

犬治停下来。

好几张纸飘下来,大大小小的手术刀、锯子以及像是切肉丁般的小刀掉到地上。那些刀刃是手术的道具,也跟着掉下去……压扁的金属片、肮脏的泥土、玻璃的碎片、染上血渍的白衬衫……这些到底是什么?他并不觉得这些东西一定要放在病房的床边。

右手被拉着,催促声不断。

眼前飘着几张照片,犬治依然站在原地。

那是血肉横飞的照片。六吋的大小,不,应该还要再大一点,八乘十的大小。类似珍珠色的背景里留有多道血痕,看起来像是拍摄四溅在空中的鲜血照片,但仔细一看……

「别再拖拖拉拉了,快走吧,赶快逃啊。」

……仔细一看……那里头的……手脚关节不成形状地弯曲,照片拍摄的并不是泥娃娃,而是浑身血污的自己。

嘴巴不由得呈现惨叫的形状。

犬治张得斗大的嘴僵直住。

现在是在床上,而且是自己的房间里,阳光从计算机桌旁的窗户洒落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昨天,跟乔美一起吃着杯面……不,这不重要……刚刚的梦……那并不是梦……而是我的……记忆……

在他身边一同睡在凉被里的人,为了紧贴着犬治而扭动身体。

明明跟我说房间要一人一间了,不过乔美她……虽然以前也曾同睡一床,却从没黏得这么紧过。犬治为了面向她而翻过身。

今天这样没关系,因为可以立刻问她关于那个梦、那个记忆。

「早啊,小犬。」

鼻尖的微笑,令犬治的机能瞬间完全停止。

「呵呵。」

并不是乔美,为什么又来了?为什么每次他一睁开眼,就会有个女人坐在他房里—而这次的情况正确来说是「跟他一起睡」吧!这回好不容易终于不是陌生女性,然而即使如此,也不能说没有问题,问题反而更大了。

「妈、妈妈?」

「你作恶梦啦!」

犬治母亲门山麻香在凉被中紧紧靠了过来。

「小犬,你是不是梦到了很可怕很恐怖的蛇的恶梦呢?」

她回复成旧姓是因为已经与犬治的父亲离婚。离开这个家之后,她就住在私铁沿线约过五个站的公寓里—原本应该是这个样子。

「小犬从以前就很怕蛇呢!呵呵呵,没关系喔,因为妈妈也很害怕。呀!」

母亲紧紧抱住了他。

「等等!妈,为什么妳会在我床上啊?」

「小犬,一起床就打招呼说『早安』是做人的基本礼貌。一定要有礼貌才可以喔!」

女中音的声音与呼气落在他脸上。

「早安……请问……」

「Goodmorningmyweeetheart~」

母亲爽朗地笑了起来。光看她的笑脸,会觉得她仍像孩童般青春无邪。小学时的教学观摩,常被误认为她是姊姊而不是妈妈。

「请问……妈,妳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只是依照约定来到约定的地方啊,现在可是家庭交换时期喔。」

「咦?」

父母亲离婚时,规定每到一定时间,就必须互相交换彼此所住的地方。

换句话说,当母亲来这个家时,父亲则换到母亲的公寓去生活。孩子则住在同一个地方。这是考虑到,能够让已离婚孩子们也能好好跟双亲共同生活,但这其实是多余的,因为即使父母交换了家庭,主要还是属于单亲的状态,所以仍不算是「好好地与双亲共同生活」。

「等一下!妈,时间还没到吧?妈妈不是这个月底才要来的吗?」

「呵呵,我提早来啦。」

「虽然妳过来,但爸爸又还没回国,没办法去你的公寓,留绢子一个人在那里,不太好吧……」

绢子是犬治双胞胎妹妹。

不太好的意思是,妹妹有一点小问题,简单来说就是堕落。从小学起就是个恶名昭彰的逃学儿。她会一直睡到中午,不到晚上是不会出门。

「呵呵,竟然还会担心姊姊,小犬好温柔喔。」

「才不是姊姊,是妹妹……」

因为是双胞胎,所以长年都在争论着彼此到底是「兄妹」还是「姊弟」。

「话说回来,要遵守约定啦。」

棉被中的母亲像虫子般慢慢挨近。

「小犬,为什么你一脸不高兴的表情,你讨厌妈妈吗?啊啊,该怎么办?如果妈妈做错了什么会立刻改过的,所以你要说清楚喔!」

—说清楚?不是已经说了吗?

旁边伸出了手,拉住想从棉被里爬出来的犬治。

他将手挥开,再次看向母亲。

「那个,妈……为什么妳穿着烹饪的围裙?」

白色烹饪围裙下的是窄袖和服,腰带也系好了。以常识来想,那并不是睡觉的打扮吧?至少不是应该要将烹饪围裙脱掉吗?不对,就连穿着彩色窄袖和服上床,本身就很不合理吧。

「不适合妈妈吗?」

她表情转为难过。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

「……果然不适合吧。」

女中音顿时变成了啜泣声。

「很适合啊,妈妈,非常适合妳喔!」

「太好了。」

她表情立刻又回复了开朗笑容。

犬治深深地叹了口气后,无力地从床上起身并说道:

「直接穿着享饪围裙就睡觉,不会很不舒服吗?」

「当然会啊,可是要衣服在棉被里不要乱掉也很辛苦,不过为了我亲爱的儿子,当然要忍耐一点啰。」

「不用忍耐啦。」

「谢谢,小犬在替妈妈担心呢!」

她从背后搭上他的肩膀。

「到底妈妈为什么一定要睡在我床上啊?」

「反正犬悟到国外出差去了啊!」

「爸爸不在跟一大早就睡在我的床上,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你搞错啰!」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什么?」

—等等。

犬治像是量量有没有发烧似的,将手放在额头上。

那乔美呢?

她在家里吗?应该在吧。至少她昨天还一直叮咛我「不要出门一直待在家里」。难道是因为妈妈睡在我床铺上,所以溜出这个家吗?也就是说,妈妈目击到我们一起睡觉啰!难不成误会我趁大人不在,随便把女孩子带回家来住……

「那个,妈……」

「有什么事吗?」

两手依然搭在肩膀上,母亲的脸在他背上磨蹭着。

「那个,家里不是有个金发的女孩子吗?」

「是小乔美吗?那个从东欧之国来的女孩。」

「对。」

事实上,应该是「东王之国」才对.

「呵呵,这个HOMESTAY的留学生,还真是个精神饱满的女孩呢!」

「对对,就是这样。嗯……」

犬治像是寻找恶魔少女身影似的,到处看来看去。

「她在楼下的客厅,跟绢子一起玩『诅咒仪式』的游戏。」

「是喔!什、什么?为什么连绢子也在啊?」

「因为妈妈过来这里了啊,那样子绢子不就变成一个人了吗?这样不太好,小犬不也说过了吗?」

「所以把她也一起带过来?」

「唔。」

「但,绢子那家伙,在早上不是都没办法动的吗?」

「你搞错了啦。」母亲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什么?刚刚妳也说搞错了。」

「现在不是早上啊。」

「咦?」

「已经是傍晚了。」

他大大转头看着床头架上的时钟,之后又紧张地看向窗户。

投射进来的亮光,难道这道曙光并不是黎明,而是日落的余辉?

「可是妈,妳刚不是说『早安』吗?那是早上的招呼语啊。」

「只要是起床,都是『MORNING』喔。」

「为、为什么?」

为什么会睡得这么晚?犬治感到莫名其妙。

「呵呵呵。」

「妈,不要一直笑啦,你的儿子没去上学一直睡到现在,难道妳不会担心或生气吗?」

「为什么?娟子也常常睡过头啊,连犬悟也常出差因时差的关系睡到傍晚呢。」

「我不想要这样,我想要过很普通、平凡的生活啊。」

靠在行道树上交叉着双手,葛莉莉轻啐了几声。

「……不在吗?」

通过斜前方的学园站的剪票口,便看到上下的楼梯口。从左手边如白蚁般涌入的大批制服群,也变得零零散散。从头顶上繁茂枝叶的隙缝中照射进来的烈阳,如今也完全消失,天盖如紫色斗蓬般的黄昏,也渐渐扩散开来。

「……深渊犬治……」

大量涌入车站的制服,与眼球所照出来的映像一模一样。他肯定就是这个学园里的学生。然而,却没发现犬治。葛莉莉使用复眼,将通过面前的男学生的脸仔细地、毫无遗漏地一一确认。

「不可能会漏掉的……」

走过来的一个学生,将书包放在站街道树上葛莉莉的脚下。因为利用隐藏色使自己与树干同化,因此他看不见葛莉莉的身影。干脆抓了这个学生,直接盘问他深渊犬治的事好了。

她将镰刀手伸了出去,但葛莉莉却歪了歪头又收了回来。

正如耳环男所说,这学园里的学生的确多如牛毛,她并不认为每个人都知道深渊犬治的事。若这学生不认识深渊犬治的话,被大卸八块的尸体丢在一边,这么做可鲁贝洛斯一定会有所警觉。到头来,无论是在这个车站还是学校,都没办法找到他也说不定。这样一来,之前寻找的努力就会半途而废。

「……难不成是在别的出口?」

将脚下的书包拿到手上后,学生往车站的阶段走去。

「应该监视车站另一边的小升降口,还是学园的后门呢?」

葛莉莉又盘着手腕。

那些保全人员是格斗高手,但是杀掉他们并潜入学园里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俯视整个周围。学校的敷地比想象中还广大,运动场就也有好几个,建筑物也多不胜数。可说如一般街道的规模一样。到达他所在之处以前,很可能他已经逃之夭夭了。

「别慌,时间还绰绰有余,只要明天从早上就来监视的话……」

因为有干扰电波而无法探查出流气,但葛莉莉仍有她常用的老方法,那就是使用「眼睛」。

「真羡慕利用味道来找寻对方的下等动物啊!」

一名溜着狗散步的肥胖中年妇人走过她眼前。

站在前头引导的毛绒绒小狗,对着葛莉莉靠着的街道树缠人地吠叫着。

利用隐藏色与树干同化,应该是看不到她的……是靠嗅觉发现的吗?

「哎呀呀,小钱宁,怎么啦?想在这树方尿尿吗?」肥胖的年中妇人对着不停汪汪叫的毛绒绒小狗,轻声温柔地问道。

葛莉莉单手一挥。

「哇!小钱宁!小钱宁!」

肥胖的中年妇人对着脖子喷出鲜红血水的毛绒绒狗,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小钱宁,头……你的头跑去哪里啊?」

「马上就会掉下来的……」隐身直接走了出来的葛莉莉喃喃道:「我最讨厌利用味道来找寻对方的下等动物了!」

「昨天我也打了好几次的电话喔。」

「啊,对不起。」

单手拿着无线电话,犬治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

「今天也没来上学,真是的。」

从话筒传来东西聪辅的声音,与后方厨房里乔美和绢子的嬉笑声重迭,还听得见热油在加热的平底锅猛烈地手舞足蹈的声音。

「不回答你的问题,有损我的自尊啊!」

东西很难得会打电话到家里。只要不是继续巨蟹与什么什么的五万年间的故事就好了,犬治一边想着,一边担心地望着站在炉台前的母亲的装扮。她现在身穿的并不是烹饪围裙,而是换上了焊接作业用的耐热服,甚至还戴上了全罩式遮光罩。也就是说,母亲正在做菜啰!不会吧……

「听好,我今天一查到数据后就打电话来了,我想彻底弄清楚。」

炉台喷着火,往上窜的火炎毫不留情地直扑换气口。

「昨天我一回家就去调查了,所以我立刻就明白了。」

「嗯,啊?」

犬治一边思考着有没有方法能够让母亲停止,一边敷衍着电话筒的那一端。

「大致上都跟你所说的一样呢!」

「你的意思是……?」

「我指的是大致上……可不是巨乳(日文的「大致上」与「巨乳」同音)喔!」

「……东西……我现在,有点忙……」

他实在很想就这样把电话给丢掉。

「就是当恶魔契约是假契约的情况……」

拿开的话筒又立刻贴近耳朵。

「若一直是假契约,恶魔大部分都会被召唤,所有的一切都会归于原点。最重要的是,无论实现了什么样的愿望,人类这一方都会重回恶魔召唤前的状态。」

好几张血肉横飞的照片掠过眼前。

「回、回到召唤前的状态?」

片断梦境闪过脑海。

灰暗的室内。室内随便喷洒着刺鼻的消毒液味,因此盖不住各式各样的有机物所产生出来的恶臭。直接穿着球鞋就被放入睡袋中,躺在硬梆梆的床上。明明被逼睡着却还是穿着鞋子,这么说……被送到医院……是因为刚被送到医院……

犬治大大甩动浏海。

由于甩得太过用力,不小心将手上的话筒甩到地毯上。

—那个房间并不是病房,放在那里头的也不是睡袋……

他在地上爬着拿起话筒。

—那是验尸室……他是在尸袋之中……

那就是所谓的「无法自行回复的状态」吧。

「东西,应该不必将恶魔送回吧?」

犬治对着电话筒大喊着。

可鲁贝洛斯离开的话,愿望就会还原。如此一来,他就会重回医院的床上。被恶魔附在手上的生活,以及住院的生活,该如何选择……不,不对!若可鲁贝洛斯被召唤的话,他就会返回尸袋之中。

「虽然也有听过中止假契约,恶魔仍附在身上的例子,但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愿望也还是一样吧。」

「嗯,好像也有这样的案例呢。」

犬治放心地吸了口气。

「那就是人类被恶魔驾驭的形式吧。」

「……咦?」

「从古至今,被恶魔附身的人,在日本被称之为『入魔』,咯咯咯,这样的话说不定还比较轻松,能够照着自己的欲望来行动。」

「那么,具体来说,人类会变成怎么样呢?」

「简而言之,就是『僵尸化』。」

「这怎么行啊!犬治紧紧握着话筒。「有没有别的方法呢?东西,就是愿望仍达成,但不会僵尸化的方法?」

「只要变成真契约就行了吧。」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看来似乎只有这项选择了。

可鲁贝洛斯一直附身在右手,至少比返回尸袋中或僵尸化,还好得多吧!

「假契约应该无法好好控制恶魔吧。若变成真契约的话,就能照着自己意思操控恶魔了。」

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恶么,也就是说能够去控制。若真是这样,即使右手是狗头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干嘛不早点说啊!」

「好,那我们来继续巨蟹与匹阿莎『爱与复仇』的故事吧。」

这次是犬治自己丢掉电话。

离假契约到期日还剩下二天吧?现在该怎么做?首先该怎么让假契约变成真契约?

右手蠢蠢欲动,犬治甩着浏海。无论做什么,都必须要先按抚好可鲁贝洛斯才行吧!看来得先问出这个方法。

犬治倒向地毯,抓着被他丢掉的话筒。

「……金色巨大的螃蟹从那龙卷风中翩炙然现身,牠的名字叫金蟹。」

太好了,电话没断线。

「东西,可鲁贝洛斯的弱点是什么?」

「深渊,现在巨蟹与匹阿莎正潜入枫林阁,这一段是最重要的地方喔,你闭嘴好好给我听着!」

「我听,之后你要说多久我都听,你先跟我说可鲁贝洛斯的弱点啦。」

只要摸清这一点,之后就算牠又突然出现乱冲乱撞,都有办法阻止跟干预。

「……呵……可鲁贝洛斯的弱点嘛,虽然没有明确的文献,听说牠没办法抗拒甜的东西呢!特洛伊的英雄伊尼亚斯给了牠蜜菓子……」

「这个我知道。」

「第二个就是音乐了吧!听说,听了奥费斯曲子的地狱犬,就会沉沉地进入梦乡。」

「音乐?什么曲子都可以吗?」

「该怎么说呢?若是神话时代所没有的摇滚或金属乐,我想应该没办法吧。经演奏使得可鲁贝洛斯沉睡的曲子,应该是首名曲吧。咯咯,对于发表新曲的音乐家而言,那是关乎性命的测验,若随便乱作的话,可就会被可鲁贝洛斯一口给咬死呢!」

是要带MP3或播放器走呢?如何将插入式耳机放入可鲁贝洛斯耳里也是个问题,况且,也不清楚何谓名曲的定义。

「东西,可鲁贝洛斯的尾巴是什么形状啊?颜色或大小呢?」

他自己就是真正的尾巴—可鲁贝洛斯的屁股上小型附属物—然而,只要达成真契约后,他就会成为主人,而让可鲁贝洛斯变成附属,彼此的立场就能够逆转。

「频色及大小在文献上各有不一,不过,据我所了解……」

炉台上发出可怕的爆炸声,话筒的声音顿时变成混乱的声调。

「东西,我听不太清楚!」

后方交杂着女性们骚动的声音。

「蛇?你是指蛇吗?细长滑溜、具有鳞片且无手无脚的那个生物吗?」

「嗯,可鲁贝洛斯的尾巴是只有剧毒的蛇。」

「我不要啦!」

犬治无力的声音,被背后急速接近的怒吼给完全盖住。

「你这个大笨蛋!」

绢子飞踢直击他侧头部。

「自己家就快要失火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讲电话!」

「失火,呀!好痛、痛痛痛痛痛!」

妹妹的脚底板又朝着躺在地毯上的身体,袭击过来。

她穿着紧身大条纹背心,下半身则是容易活动的七分裤。正因为他们两人是双胞胎,所以绢子的脸跟犬治长得非常像。虽然她是中长发,但浏海跟她哥一样都很长。

「犬治,你别玩了,快想想办法啊!」

轰隆一声,盖过了绢子的声音,大量的黑烟往上窜升,吞噬了天花板。

从黑烟里头被火纠缠的全罩式遮光罩,双手伸向前走了过来。这样子令人连想到从火焱地狱爬出来的亡者,犬治惊讶得舌头紧贴上颚。

「哇呀呀呀呀!」

「妈!」

那是穿着耐热服及遮光罩,以焊接工打扮作菜的母亲。

带着火移动的遮光罩,小声尖叫着,逃向犬治的背后。

「小犬,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妈,我要烧起来了啦!」

从遮光罩传来的火炎烧灼着犬治的衣服,烧焦了皮肤。

「妈、妈!离我远一点!」

「小犬不喜欢妈妈吗?啊啊,要保护妈妈呀!」

背肯燃烧的面罩紧抓着他不放。

「好烫!妈,好烫!」

「嗯,小犬、小犬再抱紧一点。」

「明明是妈在抱我呀!」

「不不,别说那种话。」

「好烫呀!妈,别碰那里!」

咚地一声,一记脚跟后踢落在犬治的头顶上。

「我就说现在不是玩的时候啊!」

那是娟子的脚。

「……干嘛揍我?不,干嘛踹我?」

「妈妈也一样,把讨厌的面罩拿下来不就好了!」

绢子很快地将母亲脸上冒着火的面罩拿掉,丢进黑烟里头。

「好了,犬治,快想点儿办法!」

「……这……这情况,我……我也没办法啊!」

他被烟呛得咳个不停想要站好。如大浪逼近的黑烟里头,隐约看见深橘色的火焰。看来,只有炉台周围失火而已,从这烟量与臭味来看,很明显应该是油引起的火灾。

看来消灭火势并不容易。

「快打给消防队,一一九……」

「小犬,妈妈不会作菜,对不起喔。」身后的母亲说道。

现在可不是会不会作菜的问题吧!犬治想着一边在地毯上爬着,一边拾起后方掉到上头的话机。

「不通……」

电话既听不见发信音,按钮也都没有任何反应。

是因为被丢了好几次,所以坏掉了吗?

「快逃吧!」

「你啊,从刚才就一直在旁边待着,难道只能提出那么烂的方法吗?」

犬治刚想对大叫的绢子抗议,右手却立刻被从旁抓住。

乔美从地将犬治的身体提了起来。

「汪汪,拜托,你进去一下把火熄灭。」

「什么一下啊,不可能,若进去这么黑的烟里头,立刻就一氧化碳中毒的。」

「笨蛋,女孩子拜托你耶!」

绢子的回旋踢正中犬治的背。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就这么被狠狠踢了出去。

犬治被迫用跑的冲入黑烟之中,化学成分的焦臭味冲入鼻腔。大量的粉尘使他眼球充血。

「啊啊啊啊啊啊!」

凌驾自己的惨叫声,右手大声咆哮。

水蒸气划过黑烟。

火炎瞬间消失……冻结……

「白白,是冻牙吗?」

右手的狗头用「这样就可以了吧」的表情转头看着乔美。

开了窗户的绢子看得目瞪口呆。

「什么,犬治,那个……」

「小犬……小狗……」

静坐在地上的母亲,此时打开溶接的遮光罩。

「嗯,这个,这个嘛……」该怎么跟大家解释右手的情况啊?

水蒸气的白烟将黑烟从窗户推出去。

「犬治,你,这个……」绢子大叫着。

「……好可爱喔!」母亲同时也大叫着。

结果,晚餐又是吃杯面。

犬治垂着肩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计算机。

乔美咻地出现在门口。

「恶魔契约书在哪里?」盯着计算机屏幕启动画面的犬治问道。

恶魔少女往斜后方的床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耶。」

虽然这答案跟他所想的一样,但他不能不去反驳。

「这不是很奇怪吗?是不见了还是被消毁了啊?这样的话,那契约本身不就解除了吗?」

「不会啦!」

「为什么?契约书不是不见了就变成无效了吗?」

犬治甩着浏海。若无效或被解除的话就麻烦了。非得要成立不可。因此他才需要契约书这佪东西。但是,这东西目前到底在哪里,连检察官黑莎也不知道,看来乔美也是真的不晓得吧。

「那个恶魔契约书是怎样的构造啊?」

总而言之,一定要有实物才行。

「……是地毯啦,出车祸那时候的。」

犬治开启网络浏览器,敲着键盘。

「从发生毋祸的国道看来……就方向来说……应该是隔壁的新樱町局的管辖吧……」

宾果!

警察局的网页上有这桩车祸的报告。

接着他检索新闻的过期报刊。

「……运送地毯的卡车……是关西的公司吗?」

能够在新闻记事的地域栏确认车祸的情形。在几个新闻记事里头,只记录一些的门牌号码,但地毯公司的地址也写在上头。只要知道公司名称及所在地就够了。

他再敲打键盘,立刻发现地毯公司有参加网络购物的商店街。不用为了得知公司名称与地址而特地翻电话薄,电话已显示在屏幕上。

犬治将那个号码记在便条纸上。

「好了,接着就要查出出车祸的地毯现在在哪里?」

「汪汪,事情结束了吗?」

「还没,我要去打一下电话。」犬治的手穿过衬衫的袖子说道。

他将便条纸及零钱放进裤子的口袋中。

「你要出去吗?」

「因为家里的电话坏了,而且我又没有手机。」

「你不可以去外面啦!」

「我有重要的事啊!」

「不行啦,人家不是叫你要一直待在家里吗?」

「……一直到假契约终止为止吗?」

「嗯。」

「妳想把我变成僵尸吗?」

「只想让小可贝离开你而已。」

「这样的话,我就会重回尸袋里了……」

犬治的话被自己哈欠断了。

坐在床上的乔美手里拿着小小的装饰盒,并打开盖子。并不是什么珍贵的盒子,记得那应该是绢子以前一直放在房间里的八音盒。

他对盒里流泄出的古典乐有印象。

「……乔……乔美,那个音乐是……」

犬治口中不断打哈欠。

跟学园午休时所放的音乐相同。

「那个……那是……奥费斯的……」

午休一直沉睡不已的原因是因为他在不知不觉间,听了能够让可鲁贝洛斯陷入睡眠的曲子。

「……难、难不成……昨晚也是……」

不记是何时睡着,又睡到今天傍晚才起来,就是因为听了这首曲子。

「……给我等一下……」

「汪汪,晚安犬治,乖乖地睡到周末吧。」

「……不……不可以这样。」

犬治此时已摊软无力。

只要右手睡觉不就好了,为什么连我也要一起睡?是因为我是可鲁贝洛斯的尾巴吗?王八蛋,讨厌就这样顺从着尾巴,但更讨厌回到尸袋中。

再不快点起来的话……再不起来的话……

「假契约一结束就会分离,这样的话,下次一定要……逃到……更远的……地方」

渐渐进入梦乡的犬治再也听不见乔美的声音。

两天后。

葛莉莉已经熟悉学园前车站的风景。

她以隐藏色与树干同化,一边眺望着往来的大批制服,同时,用一只复眼看着斜头上的太阳。

没有时间了。

这样一直到晚上,然后毫无对策地等到子夜降临,假契约期间就会结束了。

「深渊犬治」……为什么始终认不出他来?

难道是漏看了吗?不,不可能有这种事。即使是连续百单位的人类通过面前,也能一一确认每个人的脸,那是因为我用我的「眼睛」,所以不可能会看漏的。如此一来,结论只有一个。深渊犬治并没有到学园站来。

「该怎么做?」

一只复眼所捕足到的制服身影,令葛莉莉的记忆有了反应。

迎面而来的制服,并不是深渊犬治。

—女孩……对象之外。

然而,所有的复眼匀一同聚焦在那个女学生脸上。

到目前为止……对于女孩……因为既没必要又没兴趣,所以一直在探查之外,不过……

她一定曾见过这女孩。对,从工地现场所挖出来的那颗眼球中见过她。她跟深渊犬治在一起的女孩子。

葛莉莉走了出去。

芳冈美帆惊讶地看着叫唤自己的那个美丽女人的身影。她以为对方是从斜横方的空间突然冒出来的。当然,她虽然不是一直盯着道路的街道树方向,但这么明亮的无袖衬衫站在一整排树前,即使距离很远,也当显眼。

「咦?」

似乎也不是从街道树后方,也不可能从停在车道上的轿车里出现。因为这里根本看不到任何一辆车。自从取缔违规停车的民间委托制度开始实施后,学园站的周围附近几乎可说没有任何的车停在那里。

「妳想见深渊同学吗?」美帆老实地歪着头问道。

说不定,这名女性是站在深暗的树荫中,自己也恍恍惚惚的,以至于没发现她来到身边。不过更重要的是,如此美丽的大美人,跟自己的同学会有什么交情,为什么会想见他呢?芳冈倒比较在意这一点。

「妳……应该是……芳冈同学吧?」

「是的,妳认识我?」

「嗯,深渊犬治是这样叫妳的……在那个眼球中……」女性低声笑着说。

「什、什么东西中?」由于语尾听不太清楚,所以美帆立刻反问道。

女性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以真挚的口气继续问道:

「你们两人,感情很好吧。」

「算、算是吧。」

「深渊犬治狠狠揍了那些愚蠢的人类,保护了妳,那是因为重视妳,不想把妳让给那四个人。」

「嗯,那是在月汲町所发生的事……深渊同学跟妳说了,那件事,还有我的事吗?」

美帆下意识地红了脸颊。

「妳跟深渊犬治有特别的关系吧。」

像是看透她的表情似的,女性意味深长地笑了。

「特、特别,其实……也不算……」

「哎呀!」

传来的声音具有强烈的责备语气。

「怎么可能没有什么关系的啊。『凶猛』的人类进到这个世界了吧,他拚命跟那四个人类战斗,是因为不想把妳交给他们吧。若没有特殊的肉体关系,是不会那么拚命的呀!」

「……肉……肉体关系吗?那个……是很特殊没错啦……」

美帆的脸颊愈发通红。

「呵呵呵,看来像是个疯狂的行为呢!」

「将……空气吹、吹到……屁……屁股里。」

「将空气吹进屁股里?呵呵呵,这兴趣不赖嘛,我倒是很喜欢。」

美帆嘴唇半开呈「咦」的形状,望着眼前的美女。

「妳、妳喜欢吗?那、那样的……」

「不用害羞呀,芳冈同学,那些疯狂的关系,从以前就很多了呢!」

「以、以前就很多,果然知道吧……昭和BOY的……」

「什么?」

面对她的琥珀色俏丽短发,迎风摇曳。

「……就是说……外出时一定会抓个猎物回家,而『活的东西』是最受欢迎的。」

「一定要带什么东西回家,呵呵呵,这个好方法我很认同喔。不用说,拿到手上的一定要『活的东西』才行,把尸体带回来有个屁用啊。」

「难道,妳也是,深渊同学的……猎物……」

被抓到了?所以才在找他。

「猎物,好一个响亮的名字啊!」女人一脸兴奋地笑着说。

美帆轻轻地咬着嘴唇。

这个女人也是猎物,一定没错。深渊同学不是说过他自己「到处抓」吗?

所以,他只是抓到而已。

「那么,深渊犬治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呢?」

即使带回去,也不会好好珍惜,之后就无视于猎物的存在。

「深渊同学,最近向学校请假一阵子喔,好像是感冒了。」

将空气吹入屁股里,随便就当自己是他的猎物,却连一通电话也不打。

「妳知道他住哪里吗?」

犬治并不会去体谅被忽视的猎物这一方。

「深渊同学的家在我家的隔壁站喔。虽然我没去过,但知道在哪里。」

若不想当成宝物去珍惜……去爱护……这样的话,倒希望不要被抓回去。

美帆又咬着嘴唇。

女性浅笑着问道:

「可以带我去吗?」

「因为深渊同学也是第一次连续休了那么多天的假,我也刚好想到要不要去探望他。」

「太好了。」

猎物这一方反过来去寻找抓她们的那方,这种相反的行为虽然很少听过,但不至于是「坏事」吧。总比抓到后就不去珍惜……不对……那是违反规则的。再怎么说都不该是昭和BOY该有的行为。

两人并肩走着,美帆侧头看着她那如花似玉的容颜。

「我想若是妳的话,一定会被好好珍惜的。」

「呵呵呵,就是啊。」

到了他的家,见到深渊同学后,就要请他取消抓到我的事。美帆一边咬着唇一边想。

「烧掉了……」

「啊,关东地区会说『可燃烧』,还是『可燃垃圾』吧。」

「这个嘛,在这边我想用『可燃垃圾』会比较好吧。」

「不要随便使用关东方言啦。」

「为什么?」

「因为,在关东会说『烧萝卜』啦。」

「不是煮萝卜吗?」

「是烧啦。听好,『烧』原本是『焚火』的语源。所以,照意思来说『燃烧』会比较接近。简单一点来说,『烫』跟『煮』是完全不一样的啦。」

对方仍继续说着,但深渊犬治慢慢地将耳朵离开手机。

那是粉红色的手机。

这手机搭载能接收数字电视放送的迅号。犬治小时候的手机很大,而且没有彩色液晶屏幕。原本应该只是单纯移动式的电话,现在在里头加上时间、可以接收MAIL、照相机或播放音桨、广播及GPS,甚至也附有信用卡的代用机能,到目前连电视都可看了。今后,手机里会再追加什么功能呢?说不定明天,又会有划时代的新产品发表。

附有电动刮胡刀功能的手机、氧气筒手机、内藏白金线路的手机、小型双眼望远镜手机、能弹出印泥、印章与三十六色原子笔的手机等等……不过,他已无法看到这些新的产品了。

犬治对着仍在喋喋不休的话筒郑重道谢后,切掉通话钮。

—今晚……就会死。

即使不是手机,今后仍会有层出不穷的新产品发售吧。无论是新曲、新刊还是新作电影,什么都好,新人偶像歌手、新名牌衬衫、新型OS计算机等等,若说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留恋」的话,那就是无法亲眼看到「未来」。

特别是工作以外的时间—接电话的关西地毯公司的中年员工,可能是想找个聊天的对象,还是单纯只是因为无聊—对于犬治的问题,并没有以这是对外机密而回拒,很爽快地就回答他。

犬治盘坐在他房内的床上,毫无目的地望着整个室内。

堆在卡车上的地毯已经全数烧毁……连从警察那里送回来的事故检证用的地毯当然也烧得一张不剩。既然已经无法使用,又很不吉利,决定烧了之后由公司全体员工来供养。仔细想一想,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对外机密吧。错的是运送公司。地毯公司是受害者,并且损失极大。若没买保险的话,事情可就严重了……不,事情算是很严重了。

他想起了从电话的话筒中所听到的,如吉本新喜剧般的玩笑口气,犬治轻轻笑了起来。

那个中年男性,以后也是将车祸的内容当作聊天的话题。

对,电话里的那个人,还有「以后」,但他自己却没有。

恶魔契约书已经燃烧、消毁。

实物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找不到,连最后要记入的血局名,也已经是不可能了。就这样,以假契约的形式,全部都会结束,还有大约六小时的时间,愿望就会还了,他会重回尸袋中。

他原以为自己会因此而哭泣,但结果并没有。

既没有痛苦的大喊大叫,也没有疯狂地乱冲乱撞,更没有想要哭着揍谁的想法。

因为没有真实感吧。

「但是,我可不想变成僵尸……」

正当他喃喃低语时,后方的门啪地被打开。

「犬治,吃晚饭了,还在谁吗?」

绢子现身,眉毛立刻不高兴地往上吊。

「干嘛随随便便用我的手机啊?」

「那是因为,家里的电话坏了啊。」

「跟那个无关吧。还人家啦,真是的,一直在家里睡觉都不出门,真没礼貌耶!」

「妳不也是不上学,一直待在家里吗?」

「但我白天可是醒着的啊。」

……这可不是值得骄傲的事吧。

轻轻甩了甩浏海后,将手机还给绢子并问她道:

「乔美现在在做什么?」

「在楼下,看着妈妈焦黑的料理大流口水,说想赶快开饭。」

「……真爱吃怪东西耶。」

因为她是恶魔,所以才会喜欢难吃的东西吧。

他猛然想起。

乔美也是一整天待在家里吧,但却不会让人感到很奇怪。

「为什么会有这样子的差别啊?」

绢子立刻响应这个问题。

「……差别?」

「留学生不去上学,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这样留学,就没什么意义了吧。」

况且也不是真正来留学的。

绢子哼地一声说道:

「没意义难道不行吗?意义到底是什么啊?认真地上学,拚死拚活拿到好成绩,受到大家的称赞,难道这样的人生就有什么意义吗?既然如此,那不去上班上学的爷爷奶奶不是也一样没有人生意义吗?住院的病人也没人生意义了啦!」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只要活着,人不就会留下『必要的东西』吗?这样,也许才叫做意义吧。」

……虽然不想听不上学的人自我辩护……也罢……无论是怎么样的意义,人生若不继续下去是不会晓得的……然而……这对我来说却是很困难的。

「你干嘛小声地碎碎念啊?快下去啦,大家都在下面等你耶!你可要全部吃光光喔,因为妈妈可是为了小犬才拚命做那些菜的呢。」

「绢子常常吃妈妈亲手做的菜吗?」

「她不是很常做啦,但做给我吃的话也是会吃的,就算焦黑的也一样。」

「……真伟大。」

「是很伟大呀。」

「爸爸似就不吃了。」

「没有骨气吧。」

犬治跟着双胞胎妹妹走下楼梯。

他对这样普通的对话感到很温馨。

明明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死去……不,正因如此才……

「芳冈小姐,这条路刚刚就已经走过了。」

「咦?是吗?」

美帆回头望了望住宅街。

沿路是每家每户的墙壁,路肩的一部分摆放着花盆,绑上不动产可丢式广告牌的电线杆,脚下的柏油路漆着白色大大的「停」字……同一个景象似乎在稍早之前就见过了……这些住宅街原本就大同小异,因此很难做区分。

「芳冈小姐,我们已经走很久了。」

「我想应该是在这里吧。」

美帆弯进小巷。

「我不太会看地图,说不定不小心绕了远路。」

她盯着电线杆上的门牌号码,很快地接着说道:

「可、可是,也不至于会迷路啦。」

「他家的门牌号码呢?」女人交叉着双手,叹着气问道。

「二丁目。」

「是吗?应该是在这里吧,这里的大门和电线杆上都标示着『二』。」

「是的,因为是西樱町二丁目,所以我想就在这附近了。」

「妳再打一次刚刚的电话号码。」

「可是不通耶。深渊同学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了?」

她拿出手机,但美帆的视线并不在手机上的键盘,而是立刻转向身旁那柱电线杆。

「……新樱町。」

「怎么了?芳冈小姐。」

「……这里是新樱町,不是西樱町啊。」

街灯一个个开始亮起。

回到房里,犬治脱掉一直穿着的T恤,换了件新的。

味道先不管,但这的确是个开心欢乐的晚餐。临死前,竟还能见到母亲跟妹妹,他由衷感到高兴。那会是个温馨的回忆……不过,那回忆也只剩下几个小时了……

他走向书桌,打开抽屉。

拿出必要的东西。

还有几个小时的话,已经相当足够了吧。虽然不至于要去整理身边的东西,但在返回尸袋之前,还有事情必须完成不可。晚餐时突然想到的,不,应该说是一直在想这些事。

他将好几个黄色笑容圆脸的「Smilemark」手帕拿在手上。那是芳冈美帆借他的,就一直这样被摆在一边。还有,另一件事……

他面向床铺的床头架,房门静静地打开。他与一声不响溜进室内的乔美四眼相对。

「汪汪,觉得怎么样?」

「……什么?」

「人家觉得妈妈做的菜,好吃得不得了唷!」

犬治望着床头架上的时钟。

「……在这种时间叫我起床,难不成是……?」

「是最后的晚餐吧。」

「妳有温柔的时候嘛。」

「人家一直都很温柔啊。」

乔美取出八音盒。

「等等,反正还有几个小时,要不要干脆让我醒到跟可鲁贝洛斯分离的时刻。」

「睡觉的话会比较轻松吧。」

「会很痛吗?」

「因为是死亡啊。」

「……死亡啊。」

犬治将床铺床架上的DVD放在手帕上,拿起来。

「还有件事非做不可。」

「每个人都会这么说呢。」

「在我死之前,有些事一定要去做的……」

「汪汪?」

恶魔少女抬起下巴,一脸「快告诉我吧」的表情。

犬治继续说道:

「我想把借来的东西一一还回去。这条手帕是我任意带回来的,所以,我想芳冈同学一定会认为掉到哪里去了……自己的东西不小心遗落了,有时会因为突然想起而介意得不得了,所以,一定要好好还回去才行……还有这个DVD,今天刚好到期,明天才还的话就要罚钱了。」

乔美一直盯着犬治,慢慢地将两手撑在腰上。

「犬治?」

「所以应该没关系吧,在我死前的这一点小要求。」

「你是笨蛋吗?一般应该是想要酒池肉林啊、复仇杀人什么的啊,反正都要死了!」

犬治朝着她甩了甩浏海。

「犬治死前想做的,就是那些事情吗?」

「就是那些事情。」

「晚安。」

乔美打开八音盒的盖子。

「等一下,妳听见我的话了吧。」

「要去还东西的话不就会出去吗?不可以喔。」

整个房间、犬治的耳朵以及整个世界,均洋溢着古典乐的旋律。

「……为什么……不能出去……」

「会被发现的。」

「……什……什么……」

「非常厉害的。」

乔美的声音从遥远的头顶上传进来。

「ByeBye,犬治,虽然时间很短,但对于可鲁贝洛斯的藏身之处与回复帮了个大忙。」

犬治疲累地趴在地板上。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因为等你下次醒来时,已经死了。」(录:已死的能醒来啊)

脚步声渐行渐远,只有空调安静的振动声回荡在房间。

确认门已经关上后,深渊犬治小心地从地板上起身,手指伸进耳朵里,取出耳塞。

「反正,她又会逼我睡觉了。」

那是从书桌抽屉中拿出来的耳塞。

因为觉得有必要,所以从抽屉中拿了出来。立刻装入耳朵。那是以前为了考试念书,所买来的耳塞,效能比海绵的要强得多。人声或电话声等中程度的音域仍听得见,但高音域、低音域的声音等,主要是音乐及一般的噪音,就能完完全全地盖住。似乎也使用于工场等情况。

「看来只能从窗户出去了。」

他将手帕及DVD放进裤子的口袋里。多亏这蛼子宽大的设计,CD盒之类的大小也能放得进去。

犬治弯下身,拉出床铺底下的鞋盒,并穿上因退流行而一直收起来的球鞋。将床上的凉被弄成一团,看起来像是有人睡在里头,多少能做为掩饰。

他重新回望室内。

已经无法再回到这里了吧?

老实说,真不想死。

也很害怕死亡。

既没有达观的思想,也不能算是放弃。可以活下去当然是最好,但,他已经想不出任何的方法。

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地打开纱窗。四周围已经漆黑一片。

若就这样子什么也无法去做,只是等待死亡的话,至少,希望能将最后想要做的事彻底完成。

双脚踏上窗槛。

站在二楼窗户往外看,无数的屋顶映入眼帘。远眺万家灯火,彷佛圣诞节的灯饰。那里的每一盏光辉,都是每户人家的生活,应该可成就一段人生。而自己所该成就的人生就是—把东西归还,如此索然无味的一件事。然而,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不,自己更是厌恶连这种事都做不好便死去。

风势强劲。长长的浏海被风吹得扬起来,手不小心一滑,放置在书桌上一大把的印表纸啪地乱飞,打中窗户外的犬治脸的朝向夜晚的街道散去。

「……呃!」

脑海里的记忆一闪。

类似的画面……黑暗空间……病房,不,那是验尸室……撞到床边的桌子,银色拖盘与大把资料散落一地……好几张纸片在眼前乱舞。

「那个是……」

栩栩如生、血肉模糊的照片。那是六吋的大小,不,应该还要再大一点,八乘十的大小。黑白印刷以及彩色的约有数十张。类似珍珠色的背景里留有多道血痕。

「那是……」

那是车祸现场的照片。是警察拍摄的吧。背景的珍珠色,肯定就是地毯料子的颜色。那里有一条条鲜明的血痕,也有犬治被卷入地毯里的照片。这是做为证据,或是检验尸体所参考用,所以不是放在床铺而是解部台旁的桌子上。他陷入思索般地搔着头。

犬治坐在街灯下方的长椅上。

他不停跑着,偶尔快步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邻镇的这座散步公园。玩游乐器材的孩子们都已经回家,时间也尚未到情侣来访的时段,在这样的时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虽然……恶魔契约书已经销毁了……」

只留下那些照片。

「……有效吗?」

他抬头看着邻接着周围树木,幢幢黑影的大楼。

「照片……能够被认定是契约书吗?」

黑漆漆的大楼是樱町警察局建筑物。这一面是内侧,窗户大部分已呈现黑暗,空调的室外机与紧急楼梯攀爬着墙面。照片若做为恶魔契约书被承认的话,只要在那里签上血印即可。

犬治又再度搔搔头。

考虑是否能认定为契约书之前,如何取得事发现场的照片才是个大问题。直接从警察局大门进去,请求看事发现场的照片,应该是很无理的要求吧。他既不认为警察会让外人轻易查看照片,而且若稍有不慎,不免会被当做是可疑人物。

「另外一个方法……」

他也想过可以从巷子的紧急楼梯潜入局内。

不过,就算成功了,也不晓得要从哪一个房间找起。无论是房间还是橱柜均上了锁,完全无法打开,若在走廊还是楼梯上被警察发现的话,就会以窃盗现行犯逮捕。

反正都会在午夜的时候死亡了,那辅导还是逮捕也不足畏惧,不过人生的最后一刻沦落到被警察逮捕也未免太……

可以的话希望会不走到那种地步……

「有没有什么好方法……」

犬治咯咯地抓着头。

头皮突然感到疼痛。

咯咯咯地,是右手的狗头正在咬着他的头。

感觉到了。

就在不远处,近在咫尺。

「这个,我想是在那里吧。」

「是在那里!」

葛莉莉用力抓着美帆的手说道。

「痛、好痛喔!」

「给我过来。」

这个笨女孩,既然跟深渊犬治有特别的关系的话,就可使用那个道具。

复眼正蠢蠢欲动。

那时所强取下来的眼睛正在看着。

深渊犬治就在正前方。

「呵呵,真是钧一发,好运全靠向我这边了嘛。」

「咦……为什么……那个脸……咦?」

连续尖叫的美帆,顿时飞入有如透明水彩的涂料,毫无混浊的深紫色夜空中。

比人类身体还大五倍以上的巨型螳螂,在夜空中翩翩遨翔。

复眼闪耀着炫目的七彩光辉,捕食猎物的大颚是宛如剑齿虎的大牙,双手是人类大小的镰刀。从腹部到尾部的形状,与其说是螳螂倒不如说接近蜘蛛,其重量及大小,令人连想到巨大的战车。

振动着半透明的翅翼,征服夜空的葛莉莉,其腹部的四只节足,紧紧抓着美帆。

他还没想到被侦讯时该用什么样的理由。

总之,先去找找看吧。若是在一般状况,是不会做出毫无可能性或具有危险性事情,一定立刻就此罢手—但以反正横竖都是一死的心情,冲动却积极地去做。

「请、请问一下……」犬治歪着头对着并肩走在一片灰黑暗中的制服警官问道:「您真的会让我看照片吗?」

警察局的柜台看不到半点人影,正犹豫着该不该按下放在柜台上呼叫铃,或是叫唤从用隔板隔开的里头的某人时,冷不防一个年轻警官无声无息地站在他旁边。

犬治结结巴巴地说到一半,对方立刻爽快地答应要带他去……

「这里。」并肩而走的警官,用非常平坦的声调指着楼梯说道。

或许是为了节省经费,天花板的灯只亮了一半。漂着潮湿空气的通道上,来往的人影也是少之又少。警察局也算是「公司」,所以行政事务的人在下班时间也应该都己经回家了,夜晚出勤的人数比白天少也是理所当然。

他们走上楼梯,往更宽敞的通道走去。

旁边的门开启,一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现身,转头望着通过眼前的制服警官。

「木元?怎么了,那个少年是谁?」

制服警官视而不见地继续向前走。

「喂,木元,是保护管束吗?少年课是在楼下喔。」

声音在后方渐行渐远。

「请问,这样没关系吗?」犬治抬头看着制服警官的脸。

「这里。」

门被打开,犬治的背被推着,进入室内。

「这里是?」

犬治原以为是像资料室一样的地方,但并没有看到任何架子或橱柜之类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什么也没有。只有极单调的桌子以及两管的椅子。

那是警察片中经常出现的侦查室,才一想到,右手腕立刻传来金属音。

「……咦……」他被铐上手铐。

连发问的时间也没有,另一个手铐则铐在桌脚上。

「什么啊?这个……」

因为是被铐在桌脚底部的部分,所以除了将桌子抬起来之外别无他法。

「马上就来了。」

用平坦的音调念念有词后,那名叫做木元的制服警官便走出门外。

一边听着门锁锁上的声音,犬治惊讶得嘴巴张得开开的。

什么?搞什么啊?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拜托他让我看事发现场的照片,所以就被当成可疑人物吗?就算如此,有必要突然就给我铐上手铐拘留我吗?不,难道是因为最近未成年的犯罪者变多了,这也不对啊,即使如此,也不可能不经职务讯问,就将他关闭在一个室内。

所有一切的不可能,如今都呈现在犬治眼前。

「什么!」

右手的吠声与自己的声音重迭。

可鲁贝洛斯冲破手铐,狂叫着并咬碎桌子。

「等一下啊,你的脸是……是大眼吗?你做得太过火了……」

破坏声震撼整个室内。

以桌子粉碎的声音来说,这声音实在太夸张。

天摇、地动。

「……地震?」

房屋建材崩塌的声音轰天巨响,从门的另一方听到了某人的惨叫声。

「得快逃才行。」

右手比犬治的动作还快。

上锁的门被可鲁贝洛斯轻松一击而开。正确来说是被破坏了。碎片直接撞到犬治侧头,让他眼冒金星。

视线变得模糊,头痛欲裂,但他右手仍被强拉着跑。

「等一下……」

道路冒出白烟漩涡。难道是因为发生火灾吗?还是连那原本只点了一半的灯又灭了一大半?可鲁贝洛斯往照明完全灭掉的通道深处冲去,似乎是朝着白烟的源头。

「……等一下,喂!停下来啊。」

这是可鲁贝洛斯第一次听犬治的话。

牠紧急剎车,但被强拉着跑的犬治,双脚并没有跟着停止,脚在通道上喀嚓地弯折。下半身感到隐隐作痛,说不定骨折了,不过确定脚指已经扭伤了。

他痛苦呻吟并甩了下浏海。

「这里只有墙壁吧。」

黑漆一片的前方就是终点。缠绕着大量白烟,看似防火墙的巨大百叶窗完全遮断了通道。由于白烟与黑暗覆盖,所以分不清天花板的分界在何处,令人感到防火墙在头顶上无限蔓延。

「回去吧……」

可鲁贝洛斯不理会犬治,一味地朝着前方狂吠。与其说是咆哮,倒不如说是呜呜声,但感觉却像是撒娇的声音。

「是在做什么啊……啊……哇啊!」

正对面的墙约一半的高度,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浮现。像是被挂上十字架般,两手往旁边延伸,不过当然并没有看到那个十字架。

犬治对那个制服有印象。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是他每天都见到的学校制服。女学生的短上衣与短裙。那个发型他也记得,对倾倒而下的脸庞更是熟悉。

「……芳冈同学?」

他完全被搞胡涂了。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而且还是浮在半空中。

「……妖、妖怪……」

难道她的真面目并不是人类吗?不行,被可鲁贝洛斯附身的自己,没资格说她是「妖怪」,而且,这种情况下,当然是无法指责她。

「是妖怪吗?」这只是纯粹发出的疑问,不过,若这个差异不好好跟对方解释的话,可是会被她误解的。

「那个……芳冈……同学?」

右手强拉着犬治,慢慢挨近她。

右手被任意地举了起来。

大眼低鸣,头钻入头顶上美帆的裙子里。

「你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

撒娇的呜呜声与吼吼的呼息声,回荡于白烟之中。

「这么说来,之前在学校你也是……对芳冈同学……大眼……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所以就喜欢钻进女孩子的裙子里吧。」

虽然犬治想拉下右手,但却无法抵抗恶魔的力量。

「我说……你啊,刚刚奔命地跑到走廊上,莫非就是为了这个理由?」

或许是狗的嗅觉闻到了美帆的味道,又或者知道自己离「阴暗潮湿的地方」很近,所以才会发出撒娇声并狂奔出来。

即使如此仍有个大问题。为什么美帆会在这里?而且还是以这种姿势飘浮在半空中,这为了什么原因?

是从上面吊下来的吧,他抬着下巴想着。

天花板相当高。

此处有个与警察相当不配的两颗玻璃球,正俯视着他们。散发着斑斓的七彩光辉的巨大复眼盯着正下方。

「呵呵,虽然是个蠢丫头,但还是个很有用的道具嘛。」

声音从头上落下。

「因为有特殊的关系,所以才离不开这小妞吗?哈哈,这正合我意,如此一来,深渊犬治就会自己走进我的结界里了。」

「……嗯……这个疯狂的人,请问……妳是谁啊?」

应该是要朝上才能听到回答吧。

「结界已经张开了,你无法逃脱这个空间。」

犬治的右手顿时发出吼声。

这是初次的体验。另一只狗头出现在手上,与大眼的头并排一起。从那锯齿状的耳朵来看,知道那是阿猛。

那个阿猛高声咆哮……朝着牠的同伴大眼……

看来似乎在抱怨什么似的。

大眼发出撒娇的声音,似乎打算躲进美帆的裙子里。阿猛咬着牠的脸,将牠拖出来。

「你们啊……」

要怎么制止牠们啊?无论如何还是先让牠们冷静下来吧。

发出低鸣的大眼突然消失,这次换阿猛的上半身转换在手上。

「牠们停止争吵了吧……」

从通道的正后方传来挤压的声音,犬治不禁回头一下。

有什么东西正朝这边过来。

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花板耸立至地上。从远方残存的照明中模糊地反射出来。那是无数的刺,不、不对,只有刺的利刃—超级巨大的镰刀。

两个怪玩意儿,正一边咔啦咔啦咬碎着通道,一边逼近犬治。

犬治的右手立刻一个急转弯。

前端狗头的利牙喀嚓喀嚓地向对方示威。

同时喷出炙热火炎。

那是阿猛的灼牙。

逐渐逼近的巨型镰刀旋即往上攀升。

熊熊大火烧灼整个空间,宛如舔食墙壁与地板般猛烈燃烧,火苗四处飘散。

「……什么?」

火炎反射出站在美帆背后的东西。他原以为是道防火墙,原来真正面竟是巨型镰刀的主人,用长长的节足将美帆抓至半空中。

「怪兽……」

他此刻只能想到这个东西。

庞大无比的螳螂。

不对,说「庞大」还太小看牠了,应该是超级巨大、特大号,大到无可比拟,牠的头甚至大到穿过天花板。

「等等唷,既然比天花板还高,那为什么头会出现在走廊上啊,不是很奇怪吗?」

「不是说我已经张开结界了吗?呵呵,没人能逃出这个大结界。为了你疼爱的小姑娘,满不在乎地闯进来,真是太感谢你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妳……妳……」

对怪兽能称呼「妳」吗?犬治一瞬间感到犹豫。

趁着那一瞬间的空隙,阿猛跳了起来,往后方,巨型螳螂的反方向,以接近音速的速度跳跃。

逃走……

犬治一边被拥有前脚的狗头拖着,一边想到了乔美的话。

—会被发现。

是这个吗?

—非常厉害的。

她是指这个吗?

甚至连地狱门的看守犬都落荒而逃,只管向前逃命。

犬治一边被疾风与白烟呛得频频咳嗽,一边对着这只看守犬大喊道:

「给我等一下,还有芳冈同学啊!」

根本不用去操这个心。

黑暗擦过他全身,最后,可鲁贝洛斯在巨型螳螂的正面着陆。

「咦?」

他下意识往后看。

明明是飞跃通道的另一方,也没感到回转,但为什么又回到了刚刚那个地方。

「呵呵,我不是说过别想逃出这个结界吗?」

右手蠕动着,并变成拥有白色条纹的狗头。

「这次是白白吗?」

「深渊犬治可是我的唷!」

「……白白,你……」

「要遵守古代传承的盟约。」

「白白……你有逃脱的方法吗?」

「你订下恶魔契约,实现了那个愿望。」

「……什么?」

犬治的视线由手移至头顶上。

「妳说什么?」

「我是葛莉莉‧帕多拉‧葛蕾丝多‧波罗尼尔‧波罗杰荷姆‧柯达拉‧蔓提丝。呵呵,都是因为与深渊犬治订契约的恶魔,对,就是那个被召唤的恶魔,笨蛋鬼新娘的干扰电波,才让我迟了点时间到达。」

「……契约……但我已经跟可鲁贝洛斯订契约了啊!」

「是我先订的!」

白白吼出长吠,似乎是在抗议这个说法。

「……妳指的,难不成是……双重契约的事吗?」

咻!巨型的镰刀从头顶上挥落。

死神挥下巨型镰刀。他实际上感受到了那股沉重的磨擦声。与巨镰壁落的声音重迭,狗头也哄堂长吠,双方在黑暗中你来我往地相互攻击,立刻震动大气,化为巨大的爆炸声。

「……当初……出车祸那时候……」

白白跳到侧方闪躲,同时喀嚓喀嗦地撕牙裂嘴着。

冻牙往斜上方头顶的镰刀发出闪光。

爆炸声回荡整个空间,冷冻被立即变成闪烁的粒子往四方飞散。

「没用的!我镰刀的刃面能将所有攻击弹开,使之无效的。」

「等……给我等一下啊……啊呀……」

犬治一边左右跳来跳去的白白甩动着,一边问道:

「哇啊,若要跟妳订契的话,该怎么做……哇呀……」

「当然,也就是给予你所希望的『活下去』。」

那也不赖,反正这提议不也是自己的愿望吗?

巨型镰刀一个急转弯逼近过来,白白半旋转往旁边逃开。

「等等……镰刀很危险耶……妳说的跟做的根本就是……两回事……哇啊啊……」

「得先要将可鲁贝洛斯切离才行啊。」

「要把我的……右手给……哇啊……」

「别担心,只不过是砍断一只手而已。」

被跳跃的白白一甩,犬治身体狠狠抛向墙壁。

「……会痛吧……砍断一只手……一定痛死了……而且……」

若与可鲁贝洛斯分离,就会立刻解除契约,他不就又会立刻回到尸袋里吗?

不过跟这个螳螂订契约的话,说不定就能得救了?只要交换区区一条手臂,之后又能够生存下去。虽然害怕被切断手,但无论怎么想,似乎都该接受这螳螂所提出的建议。」

「我……我知道了……就照妳说的去做吧。」

白白哼声抗议着。

「真是个好孩子呢!为了答谢我将给予深渊犬治至高无上的快乐,永远的时间,在充满喜悦的世界,只需贪恋着高潮兴奋生存下去。」

「什么?不不不,我只想普普通通的过日子就足够了。」

「呵呵,这男人终于卸任了。」

「这个……是哪个啊?」

突然传来嚓嚓的摩擦音。

眼前巨大的恶魔驱体弯曲成「く」字型,躯体挤向前方,挂在尾部上大大膨胀的形体就是它的下腹部,与其说是螳螂,感觉倒比较接近蜘蛛。令人联想到战车的重量感与大小。

「与我订下契约的荣誉者,能够保证能生活在愉悦之中,永生不死。」

下腹部一节一节的纹路裂了开来。

发出湿润的声音,裂开的部分开得像是大片的花瓣一般。水蒸气与黏浊的液体四溅,花瓣的中心,出现一株雌蕊……那是株人型花柱……

犬治惊讶地睁大着眼。

与其说是人类的形状,倒不如说「它」其实就是人类。应该是人类吧?看那东西全身皱巴巴,被散发热气的黏液包覆着,身体是腐坏的葡萄色。四肢被如雄蕊的无数触手缠绕着,看得出是以这个方式支撑的姿势。

「那是,什么?」

「呵呵,在公元一五二八年,召唤我而达成愿望的人。」

「那是谁?」

「朱尼尔‧达‧布兹尼。」

「……那个是谁啊?」

「他在北美大西洋探险中下落不明,虽然记录上是写死亡,但其实他还活着,呵呵,变成我的贮精囊了呢。」

「……贮精……什么?」

浑身痉姅的布兹尼身体,被缠绕四肢的触手给抛了出来。

「深渊犬治,根据恶魔契约,你可是新的贮精囊唷!高兴吧!感到荣耀吧!若跟我真的交尾,能使我受精,只有订下契约的那个人才行。我无数的输卵管,能给予你最享受的休息时间,以及永永远远的生命。」

枯萎的肉体,拖曳着黏浊的液体,啪地掉落在犬治的脚边。

「永远的……生命……」

螳螂的尾部抬了起来,压住地上的布滋尼身体。

「……那根本不是活着的啊。」犬治悄然看着烂得跟泥巴般的肉体。

所谓永远的生命,就等于死亡吧。

不,在公元一五二八年订下契约,若活到现在,以人类的平均寿命来说,也就等于「永远」吧。不对不对,问题不是这个,跟那个螳螂所订下的契约就是被放入牠体内,以触手与黏液缠绕全身达到所谓的「永远」,这个嘛,无论怎么想,还是应该回绝才对……

犬治不由得频频后退。

「过来啊,深渊犬治。」

「……」

「来跟我一起充满快乐的梦幻交尾吧。」

「……我还未成年,而且也没有驾照,更没有选举权。」

「假契约若终止的话,死亡就会来拜访你了,难道这样也没关系吗?我的那里可是非常舒服的喔,呵呵,若进到花唇里,即使过了假契约的时间也不会死唷!怎么了啊?应该没什么好犹豫的啊,『活下去』不是你的希望吗?我会替你实现。可鲁贝洛斯是办不到的,只有我能给予永远的生命。」

犬治像狗的尾巴一样大大摇着浏海。

「这样的话,可鲁贝洛斯可真是碍事呢!」

大镰刀重重落下,振动大气。

白白一边往旁边跳一边释放出冻牙。

不知是否太过急躁,抑或太慌乱导致没击中目标,反而是地面结成冰。

头顶上的复眼闪闪发光。

白白一边重复高速跳跃,一边继续让道路结冻。

「想做什么?难道是想让我在冰面上滑倒不成!」

葛莉莉的笑声传了过来。

滑倒的竟然是犬治。地上连着大大小小的冰块。就像是凹凸不平的溜冰场,根本无法好好站立。

右手又狂吠起来。

撕牙裂嘴地,立刻喷出熊熊烈火。

「阿猛?」又交换了吗?

连接的冰块瞬间蒸发,随着喷出的火炎变成白蒙蒙的水蒸气,覆盖整个世界。

「打算做烟幕吗?」螳螂的大镰刀快速地挥动着。

犬治手上的牙又再度鸣叫。

白白释放出冷冻波,沿着那道射线,空中的水蒸气凝结冰冻。

葛莉莉被冰块团包围。

虽然冰块无法覆盖住全身,但至少那最大的武器两只大镰刀与头部的触手,以及腹部以上全都浸在冰块之中,动弹不得,一旦想要甩动冰点下的固体,关节便咔啦咔啦作响。复眼散发出充满憎恶与焦虑色彩的凶光。

「干、干得好!」

犬治看着手上的两只狗头。

「然、然后呢?」

螳螂虽停了下来,但之后该怎么办?

锯断状耳朵的阿猛,朝向葛莉莉未冰冻的胸部啃食着。

—既然说镰刀的刃面能弹开所有攻击—若非刃面的话,攻击就有效了,应该是如此吧,即使是恶魔,若心脏是在胸部的话,以那个作为目标也就合情合理……

「等等、等一下啊!」犬治大叫着。

—螳螂的胸部上还有被节足抓住的芳冈同。

「不行,不准喷火,不要攻击那里。」

阿猛并不理会。

「呜哇!」

火炎的射线不自然往旁边倾斜。

狗的鸣叫交互重迭。

大眼从旁咬住了阿猛的脸,在千钧一发时改变了火炎发射的角度。

「好、好险!」

白白似乎很困扰地叹着气,阿猛则抗议地大叫大喊,大眼则完全不理会那两方的声音,执拗地向前进。

现在手上是三只头的状庀。虽然手并不至于变重,但一只就已经嫌大的狗头,如今并列在一起,令人感到极大的压迫感。

总而言之,总不能放着呈十字架状态的同班同学不管吧。

犬治一边拖着脚一边前进。

她似乎失去了意识,不过目前这种可怕的状况,失去意识或许对她反而比较好。为了要将固定制的节足扳开,所以想要确认左手伸出去的状况,然而,大眼比这动作迅速一百倍以上,立刻将脸钻进制服裙里。

「……你……帮芳冈同学……只是为了这个吗?」

裙子里头的大眼撒娇地鸣叫着。

「现在可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啊!」

头顶上下了细细的碎冰块。

连续落下的透明碎片,从小石头形状,立刻变成了石块的大小。

冻结的螳螂镰刀大大抖动,就在犬治的正上方。应该是从冰中解放而直接掉了下来。

趁现在,非得想个办法不可!

犬治左手抓住同学的脚,但却动不了,无法抽离节足。

「白白,用冻牙把上方的镰足冻结。」

牠只不屑地回了声「哼」。

牠不听人类的命令,因为目前只是假契约,所以不承认他是主人吧。

「现在可不由得你说不!」

相反地,阿猛却抬高下巴,张开大口。

「你可别做什么啊,现在一吐火的话冰可就会溶化掉的啊!」

大量冰块落下。

强劲的风压与刀刃闪亮光辉,接着下来。

—不行—来不及了。

从美帆的裙子中,听到咔嚓咔嚓牙齿咬合的声音。

—大眼!对了,还有大眼的獠牙。

无论怎么做都枉然吧。

所有要素的攻击都无效。

大镰刀连到犬治的右手,拖曳着残影穿过来,陷入地板中。

—会被砍。

犬治紧紧闭上双眼。

—右手会被砍断。

会变成这个叫葛莉莉螳螂的贮精囊吗?然后,就会被强迫自慰,被触手及恶心黏稠的液体抓住全身无法动弹,每天每天都只是这样生存着。几天几百几万年。无论能活多久,这种生存方式,无论多久都……

「不要!」

听到自己以外的声音,犬治不禁睁开眼。

他倒在铺木地板上,在身边的芳冈美帆横倒在地,涨红着脸望着这一边。

「深渊同学……」

他立即明白美帆尖叫的原因,自己的右手又钻进了她的裙子中了。但是,手指上的感触清楚地传达过来。还没被砍断,不过三只可鲁贝洛斯似乎也消失了。

—得救了吗?

「深渊同学,你无论如何都要把我当成猎物吗?」

—这里是哪里?

他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起身。这是广大的木地板间。木板墙上连接着类似鱼板的外牌,墙上也装饰奖状与纪念碑。从奖状上的文字可看出,这里是警察局内的剑道道场。

—已经逃离了那个地方吗?

不过,距离并不远,不知道这里是第几楼,是上还是下,但确定仍在同个警察局里。

「深渊同学……」

「芳冈同学?」

「你够了没,快把手从我裙子里拿开啦!」房间一端的拉门很快被打开,美帆更大声地说道:「那人?深渊同学,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宛如超级模特儿般美艳的女人,单手搭在开启的门上,柳眉深锁。

「……到底……是怎么破坏结界的?」

响彻广大木地板间的声音,与巨型螳螂相同。

「……空间移送?怎么可能,只有无法看见的迷迦勒,才有可能瞬间移动。即使看起来像那个样子,也全都只是伪造的……是释放浓雾逃脱呢?还是以音速做移动或液化流走呢……况且在那种地方,即使是恶魔,也不可能使用天地创造传说的瞬间移动能力,这样就更不可能从结界逃脱的。明明是这样的,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我也不晓得。」

—大眼?

那时,牙齿咬合的声音,那是特别钟爱美帆裙子内的狗头能力,并不是物理性攻击,而是瞬间移动吗?虽然不晓得槌牙是指什么意思,但若有此力量的话,或许就能顺利脱逃。

美女眨眨长而浓的睫毛,长长叹了口气。

「深渊犬治,你必须要代替我已丢掉的贮精囊,而你自己除了跟我交尾,也没有别的路可选。我们彼此应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什么交尾啊?深渊同学。」美帆望着他问道。

「快来啊,深渊犬治,过来这一边,约好要跟我交尾的唷!」

「深渊同学?」美帆更惊讶地看着他。

美女踏出脚步。

螳螂从额头立即凸出触角,像是抛投钓竿投掷去一般……长长地伸向正上方。

犬治无法判断,美帆的惨叫是因为看到了这副光景,还是因为裙子被卷到腰上。

右手终于离开同学的屁股,高高跳起。

犬治与葛莉莉的手均变形—朝向数字画面般急速接近的大镰刀,狗头旋转咆哮。

炙热熊火游走于天花板与地板。

「阿猛!」

灼牙使地板爆炸并引起火灾,天花板上大大小小的碎片被火舌吞噬,纷纷掉了下来。

火墙!

在热风、黑烟及漩涡般的火势前,大镰刀骤然停止。

犬治推着美帆的背,火速逃离现场。

虽然他不认为能完全阻她,但至少能拖些许时间。

「深渊同学,那只手是?」两人在走廊上一边跑着,美帆问道。

「这个……嗯……」

天花板的荧光灯不规则的闪烁。

「这个嘛,芳冈同学,事实上这是只狗。」

「我就觉得是狗。」

「我也这么想。」

脚下微微震动。

「为什么?」美帆又开口问道。

「说来话长,不过,老实说这只手,这个大眼喜欢芳冈同学。」

「……深渊同学?」

「牠非常喜欢芳冈同学。」

「……你怎么在这时告白……」

「咦?」

「因为……」

飘荡的白烟愈来愈浓。

「因为……深渊同学到处抓猎物,而且,又与那女人……约定……交尾……」

「我没有呀,而且也不想!」

一副认真的声音与表情。

美帆抓住犬治的右手。

「……不……不要再把手伸进……其它女人的……屁股里。」

「我才不会这样做呢!」

「……只……只有我的……屁股吗?」

「是指把手伸进去吗?啊,这是当然的呀,不过,那其实是……」

「……既然如此……你一开始……就说清楚嘛!」

白烟与黑暗使得视线变狭窄,两人均停下脚步。

「……没……没关系唷!只不过手是狗而已……我不会……在乎的。」

「这是……我也拿牠没办法!」

「不!就算深渊同学有那种病,我也不会在意的。」

犬治看了看美帆,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狗头。

不知不觉大眼又出现了。

「不是的,是这只狗喜欢又阴暗又潮湿的地方,所以才会钻进芳冈同学的裙子里—也罢,喜欢潮湿的地方若说是一种病,也就算是吧。」

「我的裙子里又不湿!」

美帆红着脸叫道。

「啊,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一点湿润的地方。」

「我的屁股又不湿润!」

犬治拚命阻止又想钻进裙里的大眼。

「啊对了,芳冈同学,我想请芳冈同学要求这只狗使用槌牙。」

搞不清楚方向,周围看不到任何楼梯跟电梯,与其烦恼要不要往黑暗处前进,还不如靠可鲁贝洛斯的能力还能省点时间。

「槌牙?深渊同学,你不要自顾自地转移湿润的话题啦!」

「我想既然是喜欢的芳冈同学的话,应该会听吧,因为那些狗都无视于我的存在。」

美帆侧着头,摸着大眼。

「请使用槌牙喔。」

牙齿与撒娇声同时发出喀嚓喀嚓的咬合声。

啪!美帆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束花。

「深渊同学?」

「啊!」

美帆拿着那束花,盈盈笑说道:

「谢谢你,深渊同学,我并没有在生气喔,不过你竟然送了那么这束花来道歉。」

什么,不是生气了吗?

不不,这束花是怎样啊?

「芳冈同学,再试一次看看。」

美帆摸了摸大眼,牠又再度撕牙裂嘴起来。

喧嚣的雷声轰隆作响。

似乎隔壁突然刮起台风。不对,应该是真的有台风来吧。轰隆隆的雨声与风声,剧烈地敲打旁边的门。

「太厉害了深渊同学,这狗狗的牙齿好像是真正的万宝槌一样。」

「咦?」

「原来槌牙,指的就是这个吧。」

「是这样子吗?」

所谓的槌牙,就是万宝槌吗?虽然知道一定会出现什么,但并不晓得会是什么东西。难道就是这个吗?

「啊,是警察。」美帆说道。

从黑暗与白烟深处,一名警察官制服晃动着。

「深渊同学,是警察唷!太好了,在这种地方竟然会有警察。」

「我想,这里原本就会有警察吧。」

美帆不晓得这里是警察局吗?

「我们去求救吧!说不定能问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他跟在小跑步在通道上的同学身后。

「不好意思,警察先生。」

制服警官像弹簧般地回头。

犬治记得他的脸。是将他铐上手铐,名叫木元的警察。

「芳冈同学,等一下!」

「请问,警察先生,我有事想请教您。」

制服警官脸上划了纵线。

分了一半……皮肤左右卷起来……

不只是脸,连身体都裂成一直线,并且,在身体内侧有无数的白色小螳螂在蜿蜒蠕动。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美帆与犬治轮番尖叫。

多不胜数的复眼与倒三角形的小脸,推挤在警察官的内侧钻来钻去。

回过头的美帆向空无一物的空间频频道歉。

「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要看一看』的想法。饼干盒里的那个,小螳螂的发表已经终止,因为已经改成旋转灯……」

「芳冈同学!」

他拉着同学的手,双脚不听使唤地往通道反方向跑。

两下的脚下激起大量水花。

通道上为什么会积水?

咚地一声后方的门猛然弹开,是海啸,正以能够破坏水坝的强大水流冲击而来。

虽然知道那是大眼所呼叫出来的台风,但他们却束手无策。

他们立即被涌入的大浪卷了进去,犬治就如同文字所形容的,就算是一根稻草,也想拚命抓住。在分不清上还是下的水中,他抓到了漂流的影印纸,但这一点意义也没有。接着,他将搜集到的透明资料夹与报纸牢牢抓住。(录:我终于笑了…)

不行,要抓个更有用,能够支撑的东西才行!

架子与橱柜在水中载浮载沉,并吐出大量的资料。

如同被卷入洗衣机搅拌的感觉,犬治的意识愈来愈薄弱。

在想要集中焦点的视线头,眼前模糊出现拉着美帆向前走的可鲁贝洛斯。

牠是衔着美帆的衣领,但犬治的身体只是被拖着走。

因为他是尾巴的原故吧。

他曾对乔美说「把我叫做尾巴根本就大错特错」,看来是误会她了。

那时,以为可鲁贝洛斯是自己的「一部分」,不过,看到眼前的景象,知道可鲁贝洛斯是以完整姿态走路,内心不得不承认,自己才是真正的「那一部分」。

三只头并列着,身体、前脚与后脚全都出现。连接在犬治手上的恶魔,其总长应超过三公尺吧。

他不停地眨着眼,看见头上的云以及几颗小星星。

「是在外头……屋顶上吗?」

住下跑的话,只会沉没于大量的水流中,看来只能往上逃,所以便来到这里。

「很聪明嘛!」

犬治跟停下来的可鲁贝洛斯说着,并设法站起来。

屋顶地面上有许多的管线交错着,而一角堆积着交通标语广告牌的废建材。铁栏杆的那一头,想必是新宿吧,从这里看得到大批耀眼闪亮的霓虹灯。楼梯的升降口在后方,前方耸立着如高山般的水塔。

「芳冈同学。」

正要叫醒躺在管线与管线狭窄空间里的同学时,察觉到左手正握着被揉烂的一大堆纸。应该是在漂流的途中死命抓住吧。犬治甩动湿了的浏海,并丢掉手中的那些纸。

狂风猛烈吹袭。

水塔上的两颗七色的巨大玻璃球正闪闪发着光。

犬治视线仓地上下游移。

像山一样的水塔之所以高高隆起,是因为巨型螳螂载着它吧!他看见了在丢掉的那些纸中的那张照片……

急砍而下的大镰刀逼近,其强劲风势吹散了地上的纸。

「契约书?」

他看到那张照片。

由于大量的水流,架子与姿料柜里的资料都纷纷散落……事故现场的照片也跟着流出来……

左手伸出去,但照片立刻离他老远。

被跳跃的可鲁贝洛斯所拉动,犬治的身体也凌空跃起。

狗头同时释放出冷冻波及火炎。

「各位的武器都没有效唷。」

大镰刀弹开射线并往正面迎去。

「呵呵,这样一来就只能照顺序切掉三个头了。」

刀刃往狗头剧烈撞击。

发出低沉的共振声。

镰刀停下来。

刀刃是被狗头撞到的状态,脸沉沉埋进镰刀里。不对,是白白与阿猛用其利牙狠狠咬住镰刀不放。

「然后呢?」

螳螂笑着,将尖锐的大颚推出来。

金属的摩擦声也显得慌张起来,中央狗头的大眼咬住大颚不放。

两只恶魔以前端相互连接的姿态,站在屋顶上。

对恶魔而言只是很普通的动作,但对犬治而言却是跟从十公尺以上的高度跳下来一样。两脚已失去知觉,恐怕已经骨折了。

「原来如此。」螳螂低笑着。

即使大颚被控制住,也不会妨碍其说话。

「原来三只头打算一一封住我的三个武器—两手上的镰刀与大颚啊。」

咯地,可鲁贝洛斯的身体被高高举起。

「然后呢?」

无论可鲁贝洛斯再怎么庞大,都不及大牠数倍的葛莉莉巨体。

「然后要怎么做呢?」

葛莉莉以镰刀与大颚被衔住的状态,将可鲁贝洛斯狠狠往地上甩。

「三只狗头的牙所释放出的化学攻击,若咬着的话就无用武之地了吧,呵呵,想必没办法完全阻止我的刀刃呢!牙齿只要稍微一离开,我的镰刀就会直接往前砍断你的上颚。来吧,看你们还能怎么做?」

可鲁贝洛斯宛如坏掉的节拍器,来回不停激烈地往地上甩。

想当然尔,尾巴也毫不留情地撞击地面。犬治的耳中空虚地响着皮开肉绽、关节碎裂、骨头折断的声音。

虽与耳鸣重迭,但那应是自己的关节与骨头碎裂的声音吧。会死在这里,应该会死吧?与其被置于螳螂体内,还不如死了算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可鲁贝洛斯的身体被高高举起,拖曳着流线线条抛至废建材上。

木头与杆子锐利的碎片,刺穿了狗的全身以及尾巴。

「呕……」

犬治口中冒出大量血泡。

「还没分离吗?呵呵,明明就没有其它方法还逞强。」

螳螂奔跑着。

将可鲁贝洛斯举至镰刀与大颚前方推出去,朝向水塔的水泥台急速奔驰。

就像是做撞击实验的轿车一般往前冲。

「噗……呃……」

从尾巴部分往前冲撞。

犬治的四肢不成形地扭曲,视线里挂起了血色的窗帘。

「哎呀呀,可能会粉身碎骨唷,深渊犬治,不过别担心喔。因为我会在胎盘内让你回复原状的。」

「……呃。」

眼前的巨大的恶魔身体弯曲成「く」字,下腹部向前方挤出。

「听说地狱犬即使死亡,也不会放开咬在嘴里的猎物,真是的,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啊?明明动都不能动了。」

一节一节的下腹部线条,发出湿润的声音如花瓣般开启。

「干脆用这个花唇将尾巴切断,可鲁贝洛斯应该仍旧会紧黏着不放,那就让孩子们吃掉算了!」

宛如雄蕊的无数触手在犬治脚下频频蠕动。

「那么快来吧,快来受精吧,在这轮卵管里尽情地注入精子吧。」

这一大堆扭来扭去的触手就是输卵管吗?难道没有逃走的方法吗?可鲁贝洛斯真的已经死了吗?

犬治抬头往上看,肌肉发出咯嘎咯嘎声。

看见一个毛绒绒的大屁股。

重新体认到,自己的确就是这只狗的尾巴。

『因为是真正的尾巴呀。』

虽然说是三只头咬着大镰刀,但也只是向下垂吊罢了。彷佛被细弦拉着移动,一进到花瓣之中,这条尾巴—犬治—就会被丢下去。

即使想做最后的抗抵,已朤折的手脚却怎么样都无法动弹。

目前似乎唯一自由的,只有眼皮跟嘴巴这些而已吧。

『是真正的尾巴唷!』

乔美的话在心里重现,犬治使尽全力身力气甩动浏海。

看似甩的动作,其实是咬住接近面前的触手。虽然没什么气势,但的确是咬住了。触手既然是输卵管,不就等同于胎盘的重要器官吗?攀爬蠕动的触手覆盖犬治身体。

「什么?」

突然传来葛莉莉惊讶的声音,触手竟慢慢离开身体。

「为、为什么,深渊犬治,你送了什么到输卵管里头?」

「……口水……」

「不可能,如果是口水为什么会那么痛苦,哇!好痛苦啊……呀……好痛……那绝对不是口水!」

「……就只是口水啊!」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螳螂巨大的躯体如地裂般,剧烈震动着。

『对了,可鲁贝洛斯的尾巴是剧毒的蛇。』

「深渊犬治、深渊犬治、深渊犬治、深渊犬治、深渊犬治、深渊犬治!」

全身急速往上跳跃。大镰刀高高举起。

剎那间,可鲁贝洛斯的三只头离开了镰刀,并在落下时被释放的冷冻波冻结了复眼,炙热火炎燃烧着开启的花瓣。

「深渊犬治、深渊、犬治、深渊、深渊、深渊……!」

螳螂仍剽悍地动着。

然而,也许是因为复眼被冻结,挥舞的大镰刀根本无法瞄准目标。

「深渊犬治、深渊、犬治……我明明在等你……等你……」

可鲁贝洛斯跳起,三只头同时咬住葛莉莉的咽喉。

狗的身体与狰狞的呻吟声同时回旋而下,在半空来一个大旋转。

接着着地……与螳螂的头一起……

冷风吹拂。

失去脑袋的葛莉莉巨大躯体,以及滚落在地庞大的螳螂头,被绿色的火炎包围,如融化般地消失不见。

犬治无法站起来。

不过他却拚命地伸着左手。

被揉烂的车祸照片被风吹得如杂草般落下,沾满鲜血的水,好不容易才抓到。

「因为是在审查中。」床边站得直挺挺的黑莎说道:「契约书仍可能有效吗?」

被绷带层层包裹的犬治,声音听起来含混不清。

「正式的契约书被拍了下来,以及本人以血签了名,这些我想应该没有前例。」

犬治躺在自宅的床上。

绷带包裹着犬治全身,到处都包上石膏。若是普通情况,肯定是几近死亡的重伤,不过由于承接到可鲁贝洛斯再生能力而得救,听眼前的检察官对他如此解释。

之所以无法立即回复,是因为那不是单纯的车祸,而是因恶魔所受的伤。

「请问,有效的可能性是……多少啊……」

「所以我说,还在审查中。」

黑莎推了推眼镜后,在本子上写了些东西。

「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与可鲁贝洛斯的关系是?」

「维持现状,也就是说仍是假契约的状态。」

总而言之,就是能活下去啰!

「那么,我先行告辞。」

「等一下,请问结田2差不多要多久才会出来啊?」

最重要的是,那关系自己的寿命。

「这个嘛,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两百年后也说不定。」

「……什么嘛……」

「那么,后会有期。」

正要走出房间的黑莎,在门口摔了个狗吃屎。乔美火速地踏过穿着套装的女人,跑了过来。

「人家最最最厉害的小可贝,被葛莉莉重伤成这个样子呀!人家本想一开始就正面攻击的唷!汪汪,汪汪,汪汪……」

「……那么干嘛一开始就又躲又藏的!」

「人家呼呼,呼呼。」

「不要忽视尾巴啊!」

护士打扮的母亲,与脸上堆满轻笑的绢子也来了。

「小犬,有个朋友叫东西的打电话来,说要来探望你。」

「东西吗?」

「听说是跟小犬约好要讲什么螃蟹的故事。」

「……」(录:……)

那可是五万年的故事啊。

犬治仰望着天花板。

明明是期中考却无法上学,应该会要求补考吧。DVD没拿去还,所以得要付逾期的罚款不可了。全身包裹着绷带的身体,所以只能吃母亲所准备的「特制医院食物」焦黑料理。

绢子凑近床边,轻笑着。

「嘿嘿,犬治啊,你怎么一副苦瓜脸啊?」

怎么可能会好啊!可鲁贝洛斯还附在右手上……

正想叫她要将垃圾分类好时,绢子又继续说道:

「对了,有个叫芳冈的女孩子也打电话来喔。」

—不稳定的假契约会不会哪天突然终止呢……

「啊,什么?」

—又不晓得能活到什么时候……

「说终于找到了,所以要来探望你唷。」

—完全违反意志的行动,又不能照着自己的意愿。

「真有你的啊,犬治,那个叫芳冈的,是女朋友吗?」

—明天不知会如何。

「不是的,嗯,这个嘛。」

—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一样的吧。

甩了甩浏海脖子却感到剧烈疼痛,目眩与头痛紧接而来。

「芳冈同学,她说了什么?」

「说若有这个旋转灯的话,深渊同学应该能立刻回复精神才是。」

「她、她要过来吗?」

「似乎已经在送来的途中了,在电话那头呼呼呼地喘息着。」

吼吼!

右手兴奋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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