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先去雷纳德家看看,希瑟,医院那边就拜托你了……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说道格拉斯害怕单独行动吗?”
“当然害怕,我活了五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奇怪的事情。现在我还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明显是个可怕的噩梦!”
“是啊,真想早点儿醒过来。那么,你在调查完医院之后就回到这里吧。”
“好的。”
道格拉斯先离开了两个人约定好的汇合地点——汽车旅馆的房间。
希瑟还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女人与男人不同,需要额外花费一些时间。
他们用了三天时间才最终到达寂静岭,对于没有驾驶执照的希瑟来说,想要独自来这里恐怕要大费周章……现在她的心里充满了对道格拉斯的感激之情。在路上也多亏了他讲述的那些一点儿都不好笑的冷笑话,希瑟心中对丧父的悲伤以及过去那些事情所带来的冲击都已经稍微媛和了下来。而即便是亲眼目睹到寂静岭诡异的氛围,也不会觉得恐怖了。
但是,她对克劳蒂娅的愤怒却丝毫没有减少。
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女人。
为了赶赴这场约会,希瑟把从自家带来的武器弹药全部携上了。挂在腰带上的枪套里插着手枪和军用匕首,手中拿着哈利珍藏的散弹枪,还尽量多地装备了预备弹药,也没有忘记带上收音机和手电筒。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终于开始在寂静岭的街道上探索了。
离开汽车旅馆的房间,潮湿的白色大雾随即就把希瑟包围起来。空气中的水分子中好像包含着一些奇怪的东西,这种雾感觉黏糊糊的。甚至让人觉得呼吸了这种空气,肺部就会受到污染,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够停止呼吸。
希瑟目前所在的地方是托鲁卡湖的南边,南贝尔地区的中心地带,而她刚刚离开的汽车旅馆面对着内森大街。根据地图显示,布鲁克海温医院在内森大街的西侧不远处左转,然后在卡罗尔大街南面。
昨天深夜,在两个人刚刚到达寂静岭时还不是这个样子,可是今天,大雾的浓度突然增加了,只能勉强看到几码之外的地方,可能还没有普通小镇上夜间的能见度高。
为了确保不会迷失在这个毫无方向感的地方,希瑟一边瞪大眼睛盯着前方一边小心地在人行道上移动。由于浓雾导致交通瘫痪,此时路上并没有行驶的车辆,即便是在马路正中行走也没有关系,不过那样一来,道路两旁的建筑物就会变得非常朦胧,同时还很难发现其他岔路……这一异常景象实在很可怕。
除了车辆之外,甚至感觉不到任何人类的气息。
从十七年前开始,这样的天气状况就经常在寂静岭出现,不用说什么观光胜地了,就算是作为一个普通小镇也无法维持正常运作。虽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幽灵小镇,可还是有少数的居民至今仍生活在这里。
就是那些人。
希瑟想到了从道格拉斯那里听说的关于居民的事情。
克劳蒂娅的伙伴们。
支持将艾丽莎作为祭品这一行为的人们。
和达利亚·吉里斯皮有着同样想法的疯狂的人们。
那些家伙还留在这里,试图重新举行可怕的仪式。
利用我……
虽然希瑟现在也许正在逐步走进敌人所设下的圈套,但是除此之外也的确没有其他办法,所以她并不感到后悔。就算是选择逃走,那些人大概也不会紧追不放吧。在没有和他们决出胜负之前,自己根本就无法安心。
刚刚走到卡罗尔大街,希瑟就听到了吵闹声。
伴随着收音机的杂音,从迷雾的深处传来了狂犬怪的吼叫声。希瑟漫不经心地把手中的散弹枪对准怪物,然后开枪。面对这个家伙时,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丝毫的恐惧感,有的只是郁闷。接着,希瑟平静地跨过被散弹枪打成蜂窝状的怪物尸体。
不过,那种过于傲慢的心情很快就会被摧毁了。
一个满不在乎的矮小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这个希瑟初次见到的怪物,其金属质感的身体上竟然有两个脑袋,手上长有类似昆虫四肢的佩刀状爪子,外形看上去无比怪诞可笑。它一边走,上半身还在一边不停地做着滑稽的动作。
散弹枪根本不管用。在开枪之前,它就灵活地逃到了空中。
这家伙明明没有翅膀,可竟然能够在空中飞来飞去。而动作与在地上时相比也根本不能同日而语,之前的滑稽可笑此时都变成了灵活敏捷。而试图用散弹枪瞄准目标的希瑟的动作则完全跟不上,只能专心躲避对方锋利的佩刀状爪子的攻击。
危险!
弥漫在整个寂静岭的浓雾让希瑟感到不寒而栗,因为会飞的怪物很快就躲藏进浓雾中,根本无法判断它会从什么方位发动攻击。
只能选择逃跑了。
被死亡的恐惧所驱使的希瑟开始飞快地奔跑。
幸运的是,希鲁克海温医院就在不远处。
被大雾所遮挡而变得微弱的阳光无法将医院内部照亮,隐约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气味的建筑物内部十分阴暗,必须要借助手电的亮光才能看清周围的情况。虽然四处都看不到医生,护士或者病人的身影,可是却有鞋子与地板摩擦的声音传入希瑟的耳朵里,好像有什么人正打算出来迎接她。
慢慢出现在视线范围的是一名女护士。
只见她艰难地挪动着脚步,缓慢地朝希瑟靠近。
看上去像是刚刚值过夜班,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她弯着腰,脑袋无力地耷拉在胸前。
锈色的印记染在白色的护士服上,看上去她应该不是一名外科手术的助手。身上的那些痕迹大概是飞溅的鲜血吧,因为她手中拿着一根铁管。染满鲜血的凶器……一定是刚刚对某个患者施以“安乐死”。
人类?
希瑟感到有些犹豫。
“喂,你!”
刚一听到她的呼唤,护士就挥舞着铁棒向希瑟扑来。
希瑟猛地用散弹枪的枪身招架住对方的进攻。
护士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已经毫无血色,混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是一张已经开始腐烂的死人的脸。虽然她之前曾是个人类,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其他的东西。
希瑟的犹豫消失了,双手用力向上一抬将铁管弹开,然后迅速抬脚朝护士腹部踢去。
“我可没时间和你做游戏。”子弹朝着躺在地上的怪物射去。
“啊……”
护士怪物发出了惨烈的叫声,然后全身开始痉挛,不一会儿就咽了气。这一幕让希瑟感到些许罪恶感。
希瑟在办公室深处的那个房间里找到了一本病历。这里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工作场所,而更像是一间起居室,这个房间大概被医生们当成了休息室吧。
在这本被遗忘在前台桌子上的病例中记载了很多患者的名字,而其中就有雷纳德的名字。
希瑟之所以会来到希鲁克海温医院,其目的和道格拉斯一样,都是想要找到雷纳德这个人。根据从文特森那里得到的情报来看,雷纳德也许会在这家医院。她的目光迅速在病历上扫过。
“雷纳德·沃尔夫
收容在S12病房。
其症状为轻度幻听与幻视,情绪不稳定,思维比较固执,此外还有轻度统合失调症。建议继续对其进行观察。
基本上他的性格比较温和,有一定的协调性,正义感非常强烈。
但是在极度兴奋的情况下会变得异常暴力。”
“雷纳德……没错!”
看来文特森的情报是正确的。
只要找到雷纳德,就能获得克劳蒂娅所在位置的相关情报了吗?
虽然知道了这个关键人物所在的病房,但还是无法轻易到达那里。每条通道中都有封闭的门,整个医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这和在购物中心时的情况是一样的。
没办法,想要找到通往目的地的路就必须走遍整个医院。诊疗室,病房,护士站,手术室,X光室,食堂,会议室……希望没有发现一个正常的人类,全都是身穿护士服的怪物。
雷纳德真的在这个地方吗?
希瑟的心底冒出了这个疑问。但现在只有不停地前进,因为根本无法直接找到克劳蒂娅。她尽量选择快速从护士怪物的身边闪过,避免那些无谓的打斗,一门心思寻找雷纳德。
希望之家?
当这个新闻题目映入眼帘时,希瑟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在某间病房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旧杂志,上面有这样一条新闻。
希瑟心底的琴弦忽然被触动了。
这应该是住院患者打发时间时阅读的杂志吧,上面刊载的都是些无聊的八卦新闻,可是希瑟却暂时忘记了来到这家医院的目的,专心地阅读起来。
“孕育着绝望的希望之家
位于寂静岭郊外的一家孤儿院名为‘希望之家’,可与这个名字相反的是,那里的孩子们被长年施以虐待和洗脑。
经营这一孤儿院的是被称为‘4S’的寂静岭微笑支援社团(SilenthillSileSupportSociety)。的确,他们收养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并将他们抚养成人,这一辉煌的慈善事业受到了社会各界的认可。
但是,这个组织的真面目却是一个狂热宗教团体,孩子们在那里接受的并非正常的教育,而是一些无比邪恶扭曲的教义。
住在孤儿院附近的史密斯(化名)如是说道——
‘每天夜里,我都能听到孤儿院的方向传来的奇怪祷告以及(孩子们的)惨叫。虽然我曾经对这件事提出过抗议,但是却被拒绝了……现在?现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本刊记者亲身前往那里,并打算进入孤儿院进行考察,不过也同样被拒绝了。对方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甚至连一张照片都不允许我们拍摄。
记者进行考擦时,在希望之家附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圆形钢筋混凝土建筑,这一建筑应该是孤儿院的一部份。但是这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用的,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而且记者并不认为这幢建筑对孤儿院有着什么重要的作用。也许它对那里的孤儿们来说真的是一个地狱。
负责运营希望之家的狂热宗教团体并没有正式的名称,在本地只是被称为‘教团’。虽然是从很久之前就根植于寂静岭的教派,但其教义中却存在着优越思想等过激信仰,具有非常危险的一面。
本刊希望能够继续对这个‘希望之家’和‘教团’进行更加深入细致的调查。
因为我相信,将事实展示给各位读者以及帮那些孩子们找到正确的人生道路是敝刊的义务。
——约瑟夫·施莱夫”
读完之后,希瑟闭上了眼睛。
头痛。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少女痛苦的样子。
那是被这条新闻所触发的过去的影像。不是希望之家的孩子——她很确信这一点。从远处传来的低语声仿佛说明了这是艾丽莎的记忆,只不过这是一个与她生活在同一时代,同样背负着不幸命运的孩子。
是谁呢……脑海中不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面孔,那是少女的笑容。
“喂,艾丽莎。”少女说道,“我很喜欢爸爸,真的。真的很喜欢。”
笑容中出现了泪光。
希瑟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然后拼命地摇了摇头。一瞬间,那个女孩的形象变得鲜明起来……让希瑟觉得自己仿佛回想起来了。
“不可能!”
终于来到了三楼,站在西侧走廊尽头处的希瑟满面愁容。S12病房只不过是个幌子,医院里所有的地方都已经走遍了,再也没有其他可以寻找的地方。
雷纳德究竟在哪儿?
难道不在医院里吗?
“快点儿出来吧,不要再躲藏了!”
即便希瑟大声喊叫,回应她的也只有护士怪物的呻吟声。
无奈之下她只好原路返回,看来只能期待道格拉斯那边会有所收获,也许他会得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就在这时,从S12病房里传出了电话铃声。
希瑟转过身,脸上露出紧张的神情。也许是道格拉斯打来的电话!
难道说雷纳德是个富翁?S12病房是个配有电话的VIP房间。希瑟慢慢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话听筒。
“克劳蒂娅吗?”
从听筒的那一端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希瑟刚才还略显消沉的精神一下子就恢复了活力,因为电话另一端的人好像是克劳蒂娅的熟人。能够直接把电话拨到雷纳德的房间,一定不会错。
“不,我……”
“少说废话!”
男人的声音显得很愤怒。他并不打算听希瑟解释下去,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克劳蒂娅,你永远都只会逃避。
难道不打算来向我道歉吗?
还是说你对自己愚蠢的行为毫不在意?
说什么‘拯救所有人’,那种毫无价值的奢求还是给我省省吧!
如果你还是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最好先弄清自己的身分!
骄傲自满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过!”
“等一下,你听我说。”
“你的话我已经听腻了,我没兴趣。……你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难道说我的教育方式错了吗?”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克劳蒂娅!”
“……不是克劳蒂娅……”
“我叫希瑟!”
“这样啊……真对不起。我叫雷纳德·沃尔夫,前几天还住在这个房间,刚才还以为你是我女儿呢……”
“你是雷纳德!克劳蒂娅的……父亲?”
“是啊。你认识克劳蒂娅吗?是她的朋友?”
“不是!不过我正在找她!她现在在哪儿?”
“我感觉到了愤怒。”雷纳德长吁短叹地说道,“你的声音里带有明显的憎恨。‘想杀掉她’……你是这么想的吗?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但无论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女儿。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的话,还希望你能够原谅她,不过现在说这些好像太晚了。希瑟,你能帮我个忙吗?”
“帮忙?”
“我被关起来了,现在必须阻止克劳蒂娅。”
“你被关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这间医院的某处……大概是二楼西侧的走廊尽头吧。如果你能放我出去的话,我应该能够帮助你,因为我有印章。拜托了……”
电话突然间切断了。
虽然希瑟的心里还有很多疑问,不过看来只有和雷纳德·沃尔夫本人见面之后再说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巨大的收获。
……可是,他最后所说的“印章”……
这句不明所以的话让希瑟感到了强烈的刺激,太阳穴也开始隐隐作痛。
2
三楼西侧走廊尽头放着一些已经成为废品的医疗器具,虽然在尽头处有一扇门,可还是无法通过。
应该就是这里,刚才来到这里时……
希瑟在接到雷纳德的电话后再次来到这里,发现原本堆积如山的废品全都不见了!而且在尽头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铁门。
难道是那些护士怪物们知道自己要来,所以事先很体贴地将废品收拾干净了吗?真荒谬,这种问题根本毫无意义,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正常的范畴,事到如今根本不必为了这样的事情而感到惊讶或者是烦恼。
希瑟打开了铁门。
伴随着合页发出的刺耳声响,在铁门的另一侧出现了一条被染成红色的通道。
地板,墙壁,天花板……所有的地方都被染上了如同锈迹一般的红色。
一侧的墙壁上有一排白炽灯,四周的锈色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看上去更像是血迹。
天花板很低,好像只要伸出手就能碰触到,让希瑟感到一般无比憋闷的压迫感。
“又是一条死路吗?”
虽然这条通道朝着更深处延伸,但是一道金属百叶窗挡在前面不远处。
希瑟走上前去想要试着看是否能够打开,这时好像有传感器受到了感应,百叶窗发出了一声轰鸣声,接着便自动收回到天花板中。
随着继续前进,当她来到一个右侧岔道口的时候,这次是一扇金属百叶窗从天而降将前路堵住,和之前刚好相反看来只能走那条右侧的岔路。虽然这个宛如迷宫的地方有着众多的岔路,不过这些自动百叶窗会有选择性地开启或者关闭,看上去就像是在引导希瑟一般。
在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印记。那个描绘在墙壁上,包围着迷一般记号的圆形图案。
但是,这个和之前出现的那些图案好像有少许不同,不过希瑟只要盯着这个图案就会感到头痛欲裂。大概是记号的形状有些不一样吧……
“我记得……这图案……”
希瑟用手指轻轻地顺着图案的纹路描绘着。
记忆的碎片变成了清晰的影像在她的脑海中苏醒。
如同一场白日梦。
——异常的高热状态一直都在持续。
——睁不开眼睛……正在输液……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孩子还活着……
有种在阴暗的房间里看录像的感觉。
浮现在脑海中的是女护士焦虑的模样,她就是艾丽莎的主治医生。
名字是……丽莎……丽莎·加兰德……
“一直都很勤快地照顾我,在这个地狱般的病房里只有她是温柔的……虽然随着身体逐渐消瘦,她也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回想起对丽莎的感激之情,以及当时的一些痛苦的郁闷……希瑟的脸颊滑过一道泪痕。她连忙用衣服的袖子轻轻擦拭湿润的眼睛,再看眼前的那面墙壁,不知为什么那个神秘的图案竟然消失了。虽然对此感到非常奇怪,可是又毫无头绪,希瑟只好继续前进。
她来到没有白炽灯的阴暗通道,接着穿过了尽头处的那扇门。
门的另一端是一个大概有两层楼那么高的楼梯井之类的狭窄空间,墙壁上的血痕也变得很浓重。
这里有一条铁梯子。希瑟开始向上攀爬,当来到距上层的金属网地面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她忽然停了下来,干尸怪物再一次出现了。它就挂着金属网的内侧,蠢蠢欲动。虽然它也许会发动攻击,但希瑟还是必须要上去。
希瑟像往常那样用单手紧紧地握住散弹枪,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继续向上攀爬。
从上面俯视下来的视线渐渐地处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那是一对发出锐利目光的怪异眼球。
随着与怪物的距离不断拉近,希瑟好像闻到了对方腥臭的气息。
虽然她此时已经紧张得冒出了冷汗……不过这次仍然没有看出干尸怪物发动攻击的势头。它只不过像是一个偷窥狂一样投来令人厌恶的目光。终于来到了上层的希瑟用轻蔑的眼神对裙子下面的怪物怒目而视,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离开那个楼梯井一样的空间之后,虽然身处的地方好像仍然是这家医院的三楼,不过周围的状况和刚才来的时侯已经完全不同。
红色,红色,红色……
在灯光的照耀下,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墙壁,地面和天花板全都是非常强烈的深红色。
这幢混凝土建筑物的内部墙体表面上,全都是一些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波浪状起伏。就好像有无数白蚁在其内部侵食一样。
与这种可怕的地方十分相对的怪身就潜伏在那里——在地面匍匐着前进的怪物。
它长着如同食蚁兽一样尖尖的嘴巴,手腕像是被火烧伤后所产生的增生,让人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在地狱中徘徊的恶鬼。
即使用枪来攻击对方,也只会看到一幅令人感到恶心的血肉模糊的画面吧。希瑟决定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争斗,她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对手,打算从它的身上越过去。
可是怪物的动作却快得惊人,一下子就抓住了希瑟的脚踝,猛地将她拉倒在地。无奈之下,希瑟只好选择使用散弹枪。
“别碰我!”
子弹将怪物的头部轰得粉碎,伴随着痛苦的呜咽声,散发着恶臭的血肉四处飞溅,粘在希瑟的脸和头发上。
这对妙龄少女来说简直是莫大的屈辱,希瑟也失去了之前的冷静,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起来。她开始朝四周胡乱开枪,不再在意是否要节省弹药,一门心思地想要把周围的怪物全都干掉。就在这种迷失了自我的兴趣状态下,希瑟为了寻找雷纳德的身影,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已经面目全非的医院。
快来啊。
快点儿把我从这里放出去。
雷纳德在地下的黑暗空间中焦急地等待着。
自从几年前被女儿克劳蒂娅关起来之后,他就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这里十分潮湿,让人无比厌烦。我想要污沐浴到阳光,闪耀着神圣光芒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我是被选中的人,克劳蒂娅……那个可恶的不孝女!
雷纳德咬牙切齿地想着,已经变得有些异常的脸扭曲得更加丑陋,他用锐利的手臂前端用力地拍打着水面,发出“啪啪”声。
虽说是我的女儿,但她已经是个罪人了,因为她让我受到这种待遇。
难道是在教育方面出了问题?虽然我觉得已经足够严厉的了,可实际上还是不够吗?
如果能从这里出去,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严厉地惩罚她。
还有她身边的那群乌合之众也要一并处置。
在这个世界上,没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我要遵从神的意志,战斗到底。
作为一名有着无上荣誉的战士,作为印章的守护者,我要供奉出罪人们的鲜血。
在坚定信仰的支持下,雷纳德的心里回响起已经发过数万次的誓言。
虽然已经探索过最后的一个房间——C4病房,但希瑟还是没有发现那个寻求救援的男人的身影。反倒是发现了成群的怪物,还有一个类似祭坛的东西。两张运送患者的活动病床被并排摆放在一起,其中一张放有插着蜡烛的烛台,旁边还有匕首……在中间那张羊皮纸上则画着那个迷一般的记号。
另一张病床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希瑟走过去将其拿在手中。
书的名称是《失却的记忆》
“这些具有特征的事情在现代已经被人们所忘却,只在极为稀少的文献中有所提及,被称为献祭的仪式。……众人开始祈祷,用一根钢桩插进男子的胸膛,继而刺穿他的心脏,用喷出的鲜血染满整个祭坛。这是在告慰神灵,并表示对神的忠诚。而作为献祭仪的另一个重要步骤,就是有的文献中所提到的焚烧活祭品。由于这个是比较高级的仪式,所以祭品不能是俘虏或罪人,而只能是由圣职者来担任。这是个与火刑极为相似的仪式,在其他的宗教派别中并没有发现类似的行为,也许这和我们所供奉的神是太阳神有关系吧……”
记忆的碎片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在希瑟心底复苏。
“不!”
希瑟连忙扔掉手中的书。
拍尖如同烧焦般灼热,全身则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可是身上却不停地冒冷汗。
那些都是她不愿回想起的记忆。
她踉踉跄跄地逃出房间,蹲坐在走廊中不停地剧烈喘息着,心跳也在加速。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希瑟对艾丽莎之前被烧时的痛苦和悲伤感同身受。
想要尽量远离这个C4病房,但她也知道现在还不能这么做,而且被埋藏起来的记忆也在脑海中喃喃自语——雷纳德就在前面,就隐藏在这个房间里的通道中,那本古书上有提示。
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希瑟从地上站起身来,然后返回走廊。她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打算远离C4病房,而是为了能够顺利潜入病房深处。希瑟先是找到一个空的输液用塑料袋,然后朝着刚才在三楼的处置室发现的吊在天花板的尸体走去。从放在尸体下面的水桶中将聚积在桶里的血液灌进塑料袋中。
带着这些血,希瑟回到了C4病房,按照书上所记载的步骤开始实行。
她将鲜血倒在祭坛上。
不知道这祭坛究竟是什么样的构造,不过应该与时间空间的扭曲有所关联吧。
做完仪式的希瑟回过头来,房间一半的地板好像都陷落在原地出现的一个窟窿里,一条梯子通往下面。
3
“希瑟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黑暗的地底回响着。
梯子下面是一个宽阔的空洞。手电筒的微弱光芒将围绕在四周的黑暗驱散了一小块,暴露在光线中的是肮脏的混凝土墙壁,锈迹班班的铁栅栏,圆拱型天花板……
而且地上还积满了及腰深的水。一股难闻的气味弥漫在四同,从洞的深处刚传来了流水声。看上去这里就是利用下水道,用铁栅栏将一部分部空间隔开所建造成的监狱。如果有人被关押在这里,那么……
“雷纳德?”希瑟朝着深处喊道,“我是希瑟,我来救你了。你在哪儿?”
“谢谢你,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那个声音仍然隐藏在黑暗之中,“而且克劳蒂娅无聊的愿望也会就此终结,所谓‘拯救所有人’之类的奢望。对于像她这种忤逆‘神’的家伙,难道也有必要赐予恩惠吗?”
被解放的喜悦混杂着被关押的愤怒,能听得出雷纳德现在十分兴奋。
“喂,希瑟,我们一起走吧,去惩罚克劳蒂!最好是把那个不要脸的婊子干掉!”
“等一下!”
类似雷纳德所说的‘杀人’这种露骨的表达方式让希瑟的心情变得有些萎靡,虽说她也想到为哈利报仇,但最起码还没有如此鲜明的意识。只不过是想要大闹一场罢了,粉碎克劳蒂娅的野心,之后再……还是应该让她接受法律的制裁吧?
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上当了。“拯救所有人”之类的想法,克劳蒂娅可不像是以慈悲为怀的人……虽然希瑟是这样想的,可是她觉得心里好像还存在着另一个自己。一个并不憎恨克劳蒂娅,只是感到悲哀的自己。
克制住微微的眩晕感后,希瑟说道:“我不太明白。你是她的父亲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在说什么呢,希瑟?”雷纳德的声音好像很吃惊,“正义中是不存在什么父女关系的。对于这种不义之徒,我更应该大义灭亲。”
可是在希瑟听来,雷纳德的声音里却带着一种干扰。在打电话时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现在亲耳听到……好像在很久之前,希瑟就听到过这个声音。一个傲慢的,不受欢迎的人的脸模模糊糊地在脑海中苏醒。
“‘神’的确是一种仁慈的存在,虽说如此,我们也不能充许故作姿态之类的事情发生。善人和恶人并不是同等的,执行正义之事的人会被‘神’选中,也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在‘神’降临之日穿过那道狭窄的门。在世外桃源生活的资格,应该赋予那些认真倾听‘神’之旨意的人,就像我们一样。你就对吗,希瑟?”
“是啊,随便你怎么说。”希瑟无奈地回答道。
此时她已经开始感到头痛。
在她剧烈的脑袋里,已经清晰地浮现身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的脸。
“我和你不同,咱们不是同类人,我也不想去你所在的那个世外桃源。”
“为什么?”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愤怒,“难道你是叛教者?你想来骗我!原来如此……你是想接近我,然后偷走那枚印章!你这个异教徒,竟然想要毁灭‘神’!”
“你说的印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在我面前装糊涂是没用的,你觉得我会上当吗?我死也不会交出印章的!因为我的职务就是‘神’所委派的守护者,而你被赐予的命运只有残酷的死亡!”
“雷纳德,莫非你……”
在艾丽莎苏醒的记忆中,年轻的雷纳德牵着少女的手。
带着苦闷笑容的少女……
我最喜欢爸爸了。
真的很喜欢。
噙着眼泪的笑容……衣服下面隐藏着淤青的伤痕。
“违背神之意志的人都得死!”雷纳德大声喊道。
是的,他总是在怒吼,对自己的女儿怒吼。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雷纳德从黑暗深处走了出来,可是他的那张脸却与希瑟记忆中的样子相去甚远。
猴子?
鱼?
希瑟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对方的容貌实在是太奇怪了。全身长满了无数的肿瘤,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半人鱼这种生物。两只手臂的前端变成了胸鳍一样的形状,而且如同匕首般锋利。
他已经不是人类了,现在的样子就如同他丑陋的内心一样。
希瑟举起散弹枪。在面对怪物时,她从来都不会犹豫。不,就算现在雷纳德仍然保持着人类的外形,她也不会犹豫不决吧。因为她的内心已经被幼年克劳蒂娅的胆怯和憎恨牢牢占据了。代替童年时身受虐待的她,希瑟义奋填膺地将枪口对准了雷纳德。
从枪膛中发射出的子弹轰飞了雷纳德,他慢慢沉没在漂浮着垃圾的水中。
但是,这个家伴并没有就此死去。用带有威吓的说教将恐惧植入孩子们的内心,残忍虐待的女儿……像这种坏人不会这么简单地就被干掉吧。果然,雷纳德没有死,而是像一条鱼一样灵巧地从水底朝着希瑟逼近。
子弹打光了,备用弹药也没有了,希瑟猛地将散弹枪的枪身砸了过去。带着孩子们的恐惧,带着曾经是亲密好友的少女的悔恨,砸向怪物的脑袋。
虽然这一击并不会给在水中的雷纳德造成有效的伤害,但是灌注了希瑟浑身力气的这一击也的确让他感到了疼痛。只见水中泛起层层水花,雷纳德从下面站起身来,在这个如同圣堂一般的下水道中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希瑟这时已经将手枪握在手中。
从枪口喷出的火药照亮了黑暗,轰呜的枪声是希瑟内心的吼叫。
我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我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我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我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我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你竟然做出了那种事情!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雷纳德临终前的惨叫声响彻整个下水道,接着他倒在了污水中。
鲜血从胸前被子弹射穿的窟窿里汩汩流出,甚至将污水染成了红色。他的尸体先是沉入水下,接着直挺挺的浮上了水面。
希瑟印象中雷纳德的那张脸已经被抹去,不过头痛变得更加强烈了……
“你所出的主意就是为了让我父亲和她见面!”克劳蒂娅的声音有些激动。
“不可以吗?”在她可怕眼神的注视下仍然十分从容,而且还稍微有些淘气的文森特微笑着回答道。
“你这么做会害死我父亲的!”
“这不是很好吗,你可以将这理解为他被神召唤走了,好像雷纳德也是虔诚的信徒。”
“胆敢侮辱‘神’者必定不会得到救赎,你会下地狱的!美好的世外桃源和永恒的天堂都不会降临到你的身上!”
“对于神来拯救我们这件事,你是不是太乐观了?”
“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明白!”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幸福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我都很明白。因为我也渴望幸福,从我的角度来看错误的反而是你,你误解了幸福。你那样对待自己的父亲,认为只要让他活着就是幸福,这完全是自欺欺人的做法。”
“不是的!”
“你真实的用意大概就是复仇吧。虽然嘴上说是为了确认‘神’之荣光,可实际上却利用隐藏在寂寞岭中的力量对雷纳德施以可怕的实验。那些人体实验都是你复仇的手段吧,一旦复仇成功,你便觉得自己得到了幸福。”
“你给我注意分寸!”
“你原本就非常憎恨自己的父亲吧?被殴打,被虐待,幼小的你哭泣的样子好像已经浮现在我的眼前了。”
“我没有憎恨!我很爱他,我爱我的父亲!尽管过去的记忆是痛苦的……所以!所以我们才需要‘神’!”
“真像是个孩子啊,所以你才会一直都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文森特耸耸了肩膀。
克劳蒂娅固执地摇了摇头,说:“你根本就不明白!大家都不明白!”
……当她反应过来时,下水道以及那些黑暗全都像一场噩梦一样消失不见了,希瑟发现自己躺在最开始接到电话的S12病房。
又是时空扭曲吗?
她站起身来望向窗外,虽然仍弥漫着浓雾,但现在却已经明亮了不少。这所医院从荒废的异世界中又恢复了过来。
“现在只有回到事先约好的汇合地点了……但愿道格拉斯没事!”
刚刚迈出房间,希瑟就感觉鞋子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她将地上的那个东西捡起来,那是一块手掌大小的奖章。
奖章上的花纹和刻在二楼走廊中那道门另一边的通道上的图案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