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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她死去的那一晚 携带情人

九天后的八月十七日,我们造访了“丝丽绮”。

所谓的我们,是指漂撇学长、岩仔、高千、小兔以及我五个人。我们浩浩荡荡地前往阿呼露咪名片上所印的住址一看,有座小小的住宅混合楼房林立于闹区之中,而“丝丽绮”便位于二楼的店面里。

看似沉重的店门大开,有个长发女孩正在拖地。现在是下午六点,在这个季节还是白天,这家店自然也尚未营业;我们是故意在这个时间来的,因为今晚我们没有作客的打算。

“呢……”女孩发现我们一群人缓缓走来,手中的拖把停在半空中。“抱歉,店还没开喔!”

“妈妈桑在吗?”

平常总要先废话几句才肯进入正题的漂撇学长,居然没说任何前言便直接问话;由此可知,这次我们根本无心游玩,气势与气氛也相当沉重。

“咦?”女孩似乎嗅到了纷争的气味,态度突然变得相当无礼;大概是察觉来者非客吧!“你要干嘛?”

“我想找阿呼露咪小姐,”换做平时,漂撇学长铁定会把山田一郎氏的名片当做压轴的王牌,留到最后才出示;但这次他却不卖任何关子,立刻递给女孩。“她来了吗?”

“啊……呢,呢……”一见名片背后的山田一郎签名,女孩的态度再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但突然转换于两个极端之间,连她自己也有点无所适从,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子。“呐,呢,请问……请问你刚才说什么?”

“阿呼露咪小姐来了吗?”

“不,还没。平常这个时候她应该要来了……”

“今天她没休假吧?她会来店里吗?”

“嗯,假如要请假,她这个时候早联络了;我想今天应该会来。”

“那我们可以等她吗?”

“啊,好,请进里头等。”

“不,我们在外面等就好。”

“让你们在外面等,我会被骂的,请进。”

我们五人又慢慢走入店内。这种店在开店前总飘荡着一股独特的哀愁气氛,宛若浓妆美女未上妆时的模样,又好似被迫观看舞台布景背面的框缘和钉子特写一般的感觉。

女孩急忙拉下百叶窗,打开店里的照明;陈列于酒柜里的白兰地酒瓶和着灯光,宛如前所未见的魔法药。浓妆涂抹完毕——如此形容,措辞是否太过辛辣?

点亮照明的瞬间,女孩虽然尚未梳妆更衣,却已换上了接待客人的职业面孔。对此,我全无讽刺或感慨之意,纯粹是衷心佩服。真了不起。

漂撇学长当代表后,坐在出入口附近的矮凳上等候;剩下我们四个则是在桌边待机。

“不用招呼我们,”女孩递上湿巾,漂撇学长摇手拒绝:“我们不是客人。”

“啊,是吗?那我放着,可以吗?”服务还真是周到。

她绕到桌边来摆完我们四人份的湿巾时,等待的人也正好登场。

“哎呀!”一认出学长,阿呼露咪小姐便以演出宝塚歌剧般的夸张动作表明欢迎之意。“欢迎光临!来来来,慢慢玩!”

“不,呢……”

“对了,你的伤好了吗?”

露咪小姐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亲昵地摸着漂撇学长的脸颊。她展现的不像是营业用的讨好态度,倒似真的为了学长的到来而高兴;当然,她是职业老手,给我们这种外行人这般亲切的感觉应该是她的拿手本领吧!

“啊,已经完全好了。”

这不是客套话,是真的。漂撇学长的回复力着实惊人,在我身上的疼痛好不容易消退之时,比我多挨上十多倍拳头的他却早已活蹦乱跳,红肿与伤口早已了无痕迹;这已经不能叫做回复力,应该称为复原力才是。真教人怀疑他是不是人类?

“是吗?那就好,我好高兴!你们慢慢玩啊!我就觉得今天有好事要发生,不枉费我穿了新衣服来!”

说着,她摆出来蝴蝶展翅般的姿势。不只是动作,露咪小姐连服饰都可媲美宝塚歌剧团;于视网膜留下残像的原色加上大量的亮片,与其说是花哨,更有种无秩序的感觉。

“小琪,你在做什么?还不赶快端饮料出来!”

“啊,等一下,阿呼小姐!”见露咪小姐欲起身道柜台内催促女孩,漂撇学长连忙阻止她。“对不起,其实我们今天不是来作客的!”

“哎呀,是吗?”我原以为露咪小姐早在刚进店门时便已经发现我们,没想到她却如听见‘我们’二字才恍然大悟似地转向桌边的我们。“你的朋友啊?”

“嗯,对。”

“哎呀,上次那位也在耶!”

“对。所以,我是来——”

即使是学长也无法取得对话的主导权。学长平时只是啰嗦,对方却是话术专家。两者之间的差别显而易见。

“那边的小姐们,”她远远地对着高千及小兔投以礼貌性微笑。“其中一个是你的女朋友?”

“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们好像不赞同。”

“哈哈哈,还真像你的作风!呐,小琪,我想叫他当我下一个男朋友。”

“又来了。”被称为小琪的女孩在我们桌上放玻璃杯与冰桶。“妈妈桑的坏毛病又犯了,小心被一郎先生骂哦?”

“没关系,因为这个人打架赢了小一,完全没问题。”

“咦?”小琪似乎真的很惊讶,营业用的微笑消失,露出令人意外的稚嫩表情。“哇!”

“呢,其实……”学长担心错过这个机会,将一辈子都进不了正题,便硬生生地插嘴。“我不知死活,又为了会挨一郎先生扁的事情而来。”

“咦?难道你真的有意思?”露咪小姐一副困扰的表情。“哎呀……真是大胆呢……”

“不是这个!我们是为了宫下而来的!”学长态度很强硬,看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得进入正题了。

“咦?什么意思?”

“就是宫下的事,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唉?这么说来,你还没找到他啊?”

“现在情况很紧急。宫下的老家联络我们,说他妈妈骑脚踏车时被卡车撞倒。”

露咪小姐无声地叫着‘天啊’;她似乎也明白这是件大事,便收回了嬉闹的表情,低声问道:

“然后呢?情况怎么样?”

“听说……伤势很严重,昏迷不醒。”

“天呀!”这次她倒是发出声音了,慢慢走到漂撇学长身旁的矮板凳坐下,喃喃说道:“天呀……怎么会这样?”

“发生了这种紧急情况,却联络不上长男,他的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问遍了大学里的人,竟然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我自认对学弟学妹的事情还挺了解的,但这次也举手投降了。阿呼小姐,你知道他可能在哪儿吗?”

“我上次应该也说过了,我们也在找小伸啊!”

我隔了片刻才联想到小伸就是指宫下学长;这么一提,学长的全名是宫下伸一。

“不,正确说来,是之前在找他,已经是过去式了。我现在不在乎了,就算找不到他也无所谓,我想开了。不过,我弟弟他啊……”

“弟弟?这么说——”

“啊,我没说啊?之前给你们添麻烦的山田一郎是我弟弟,不是干弟弟,是亲生的。”

“咦?可是——”

“嗯,因为某些缘故,我们从小就被不同的家庭抚养,所以不同姓。或许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把我当亲生姐姐看吧!每次见到我都喂、喂地叫,像在叫老婆似的;不管我怎么说他,他都不肯改。”

“你刚才说你已经不在乎了,这么说来,你之前也在找宫下?”

露咪小姐的表情宛如切掉电源似地消失,只有花哨的服装依旧璀璨夺目,颈部以上却如洞穴般凹陷。这股失衡感反而让之后的短暂沉默显得十分自然——穿着亮片装的‘虚无’不说话,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须臾,表情点亮了露咪小姐的双眸;穿着亮片装的物体变回‘人类’以后,沉默便转为不自然。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这阵空白沉闷,缓缓地自矮凳起身。

“不行啊……嘴巴上说什么都已经看开了,其实我还是没看开。”

“妈妈桑……”小琪听了露咪小姐的独白,以心里有数的表情点了点头,并轻轻地把未开封的白兰地酒瓶放到柜台上。“没关系,店我来照看就好了。”

“小琪,你有时候太过替人着想了。”

“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吗?”

“趁有人听的时候一口气吐完苦水,不是比较好哦?”

“小琪。”

“是。”

“轮到你的时候,我会放你假的。到时你就尽情宣泄吧!”

“是,我会期待的!”

露咪小姐拿起酒瓶,拍拍漂撇学长的肩膀并点了点下巴,奏响我们这一桌,漂撇学长慌忙起身,追了上来。

“晚安!”

坐在圆形沙发最边缘的岩仔慌忙挪向旁边,露咪小姐趁隙悠然坐下,并朝我们每个人投以分毫不差的笑容,点头示意。

“各位都是学生?”

“对,”坐往圆形沙发另一边缘的漂撇学长转向露咪小姐,并点了点头。“都是宫下的朋友。”

“我知道你们今天无心作客,但能不能随性喝点酒?该怎么说呢……就当是替我制造气氛,因为我不习惯在清醒的时候说这些事,尤其是我第一次和小伸的朋友见面。”

“知道了。喂,匠仔!”漂撇学长对坐在最角落的我招手。“先喝再说吧!”

“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

“对,托你的福。”说托她的福是挺怪的,但我想不出其他适当的词语。“已经好到可以喝酒的地步了。”

“真的很抱歉,都是我那蠢弟弟害的。是几时联络的?”

露咪小姐没用任何连接词就换了话题,是以漂撇学长花了数秒才领悟她是在问宫下的家人几时联络我们的。“今天下午。”

正确来说,是今天下午两点左右;至于联络了谁,包括聚集在这里的所有成员。宫下的家人轮流打到所有人的租屋处;当然,除了我们以外的学生,宫下家应该一个也没放过(这种形容法或许不妥),全打遍了。毕竟连我这个住处没有电话、得靠房东帮忙转接的人都接到来电了。

宫下学长的母亲似乎是在中午前发生车祸的,她骑脚踏车外出购物,正要过马路时,被一辆闯红灯的卡车撞上。那辆卡车的死机开车时打瞌睡,完全没踩刹车;被全速驶来的卡车撞飞的她,虽然立即送我医院,但全身挫伤又昏迷不醒,状况十分危急。

今晚是关键期——被如此宣告的家属想叫长男宫下学长回来,但宫下学长瞒着父母搬家,早在前一阵子便已失踪;家属打电话逐一询问他大学的朋友们,却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家属没问校方吗?”

“当然,头一个就问了。可是宫下在行政组等级的住处地址及电话号码是之前‘安槻宅第’的,学校也无计可施。”

“这个不孝子……我没资格这么说他,对吧?因为小伸会瞒着所有人搬家,都是我们——我害的。”露咪小姐强行咽下上涌的情感,一口气喝干摇荡于玻璃杯底的白兰地。“……我已经够惹他讨厌了,要是又因为我来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他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阿呼小姐。”

“绝对——唉,是我自作自受。”

“呢……你和宫下学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们?我不是爱挖人家隐私的人,但我们现在得收集任何可能找到他的情报,能不能请你帮忙?”

“说个大概……”露咪小姐替自己咕咚咕咚地斟了半杯白兰地。“真的就说个大概,行吗?我不想说太多。”

“嗯,这就够了。”她也题漂撇学长斟了白兰地,但学长似乎无心喝酒。“你是不是和宫下交往过?”

“用最简单的说法,就是这样没错。”她宛若喝茶一般豪饮,我看着都觉得紧张。“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秋天;小伸打工的上司是这里的常客,带他来这里玩,他和我一见如故。”

“你们交往了多久?”

“交往到今年六月——不,五月左右吧!总之,连假结束时我们的关系已经变得糟糕透顶,任谁都看得出我们不可能重修旧好。”

“我知道这个问题不礼貌,不过,呢,请问是为什么?”

“再次简单地说,全是我不好。该怎么说呢?或许你们会认为是我自作多情,但我觉得他其实是喜欢我的,这点绝对错不了。也许是我一厢情愿吧!总之,我们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一对男女分手的理由永远都是一样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露咪小姐的眼底似乎沉浸着某种物质,闪动着今夜初次的光芒。小兔与高千明明与她是第一次见面,她却以幽怨的眼神缓慢相视,仿佛有前世的宿怨似的。

“你们都以为男女会分手,不是因为吵架,就是因为其中一方变心,是不是?其实不是,不是的;一对男女不会为了这种事分手,这种事甚至有助于强化彼此的关系。不是因为这类问题……啊,遭了,我活像个说教的老头。”

她干笑几声,宛如掩饰自己方才的阴沉眼神,猛然喝起白兰地来。琥珀色的酒如蛇一般沿着露咪小姐的白色喉咙滑下。

“一对男女会分手,便是因为其中一方失去了自信。什么自信?自己无条件被爱的自信。只要这个自信没动摇,即使发生一点小误会也不打紧。可是啊,这是不可能的。你们喜欢上某人时,能够永远保持无条件被爱的自信吗?一般人做不到的,总会忍不住怀疑自己够格吗?配得上对方吗?一旦开始怀疑就完了,所以大部分爱情都以分手收场。我也一样,和小伸上床后的当晚就失去了自信:我大了他十几岁,要是有个比我年轻许多,又对他有好感的女孩出现,一切就结束了。接着就是常见的模式——没有被爱自信的人总会试着以物质来留住对方的心,比如赠送衣服之类的;我也一样,送了一堆东西,结果弄巧成拙,对方的心越离越远。试想,他不是白痴,当然知道我想用东西留住他;但这是一种很惹人厌的行为,因为以物品留住对方,等于强迫对方做自己的奴隶。当然,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只希望他爱我;可是,对他来说,这根本不是爱。恶性循环,这是恶性循环啊!他对我越冷淡,我就只能投入更多物质;最后,便走上了标准的分手之路。或许你们会觉得这是歪理,但我认为小伸忍无可忍地离开我,正是因为他真心爱着我;我希望是。你们想想,既然我想用物质留住他,他大可以趁机敲诈;但他没这么做,代表他是真诚的……这果然是歪理,是吗?我害怕想象自己其实不曾被爱。唉……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因为我纠缠不休,小伸才逃走的。但我弟弟一郎不这么想,他以为小伸是那种玩完我就甩了的狠心男人,气得说要把他打个半死;我再怎么解释,他都不听。所以你们上次被误认成小伸,才会吃到那种苦头。话说回来,吃到苦头的或许是我弟弟呢!他应该是头一次尝到那种恐怖的滋味吧!对他来说,正是一帖良药。”

露咪小姐又猛然喝起白兰地,直叫我担心她会不会得胃穿孔。她的眼睛盯着半空中,宛如正朗读绘本给我们听似的。“这也只是诡辩罢了……不管怎么说,上次真的是很对不起。弟弟给你们添麻烦了。”

“请不要在意。”漂撇学长接话,“宫下是我们重要的朋友,就算是替他挨打的吧。”

露咪小姐环视我们,大家都点头示意。把我们联系起来,并让所有人明白了朋友的重要性,以及教会我们这种珍视彼此的情感,正是漂撇学长本人;宫下学长作为朋友之一,我们所有人都希望能帮助他,这次学长不告而别后虽然大家都没说,不过自责之情都能看出来——自己没有帮助到宫下学长。

即使是漂撇学长,不,正因为是漂撇学长,才更加珍惜朋友。

教会了我们珍惜友谊的漂撇学长,我是很感激他的;当然,看样子他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他。

中断了的谈话,即使我胡思乱想许久也没有继续;因为露咪小姐好似无法顺利翻至下一页而心焦般地皱着脸。或许她是在寻找一种最不伤害自己说法,又或许她正在搜索记忆;如认定的我们静静等待,但等候良久,露咪小姐的口中依然不曾吐出下一句话。

“请问……”漂撇学长再也等不下去,弹出身子问道:“然后呢?”

“然后?”露咪小姐犹如午睡被突然吵醒似地瞪大眼睛。“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样。对不起,我知道的真的只有这样。我得知小伸搬家以后也找过他;那时候我很惊讶,难道他就这么讨厌我吗?不过,冷静一想,小伸倒不见得是在躲我,应该是想避开一郎他们吧!”

“所以你最后还是没查出宫下搬到哪里去了吗?山田先生也一样?”

“嗯,我想他应该完全没头绪吧!要是找到了,我那个啰嗦的弟弟哪可能保持沉默?一定会像砍下了妖怪的头颅一样,得意洋洋地跑来向我报告。不过,截止目前,他完全没动静。”

“阿呼小姐。”

高千突然开口,她和漂撇学长一样,完全没碰眼前装着白兰地的玻璃杯,目不转睛地凝视露咪小姐。

“什么事?”

“我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

“不用拘礼、不用拘礼。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所隐瞒?”

“我?”方才或许是出于对年轻女孩的敌忾心,露咪小姐总带着别有含义的眼神瞪着高千及小兔;但现在的她截然不同,浮现了愉快的笑容,让我不禁怀疑她是否早等着别人指出这一点。“有所隐瞒?为何你这么想?”

“没有具体根据,只是直觉。”

“你长得真美,个子又高,和模特儿一样。不,不必谦虚,这是老实话。而且你又年轻;年轻,对,真的很年轻。到头来还是这点最重要。年轻就像是……啊!不行,我简直像个发酒疯的醉汉。你啊,可有过我这种经验?”

“阿呼小姐的哪种经验?”即使面对不用连词便改变话题的露咪小姐,高千的声音依旧清澈。“没自信能无条件被爱,结果亲手毁了原本可以维持的关系吗?有啊!”

“你有?”

“只不过,对象不是男人,是个十六岁的女孩。”

“原来你是那种性向啊?”

“不能一概而论吗?阿呼小姐,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我觉得你知道宫下学长人在哪里。”高千抢了露咪小姐的拿手绝活,没用连词便转变了话题。“不,或许你并非直接知情,但手上有线索,想查就查得到;你不去查,是为了保护宫下学长不受弟弟伤害。我刚才也说过,这话没有任何具体根据;但我就是这么认为。”

“你们……”

不知是想敷衍高千,或是因醉意而导致思绪七零八落之故;露咪小姐突然环顾我们一周,而她口中吐出的话题,竟比态度来得更为突兀。

“——认识一个叫滨口美绪的女孩吗?”

见我们不懂她为何提起小闺而一脸迷惑,露咪小姐不知何故,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去问问她小伸的事吧,我想她一定知道。”

美国佛罗里达州圣彼得堡与日本的时差约为十四个小时。我们谢过阿呼小姐并离开‘丝丽绮’后,大伙儿便跑到漂撇学长家,由小兔代表打国际电话给瑞秋;当时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应该是圣彼得堡的八月十八日早上七点才是。

小兔讲了许久,英日文夹杂,可见和她说话的应该是瑞秋;但不知何故,一直没换小闺本人来接。这个谜团在电话开始约三十分钟后才解开。

“……瑞秋说小闺不在。”小兔重重地放回话筒,一双大眼睛中鲜少如此充满怒意。“不在她家。”

“什么意思?”比起报告的内容,漂撇学长似乎更对小兔的愤慨感到迷惘。“她出门了吗?”

“什么出门,小闺根本没去佛罗里达!”

“那,那……”岩仔似乎也是头一次见到小闺生气,怯生生地不知能否发问。“小闺现在人在哪里?”

“瑞秋说她不知道,可能是纽约,可能是加拿大,总之在北方旅行。而且……”小兔自行加入‘天呀!’等表达不敢置信之情的修饰语。“还是和宫下学长在一起!”

当然,我们最先担心的便是岩仔。小闺和宫下学长一起到北美旅行……任谁听了这句话,都不可能会错意;他们俩瞒着我们,早已发展成那种关系了。

岩仔的眼睛及嘴巴活像被塞入特大号甜面包一般大开,陷入茫然自失状态。也难怪,别说是岩仔,连我们也没想到被管得密不透风的超级闺女小闺竟会有个关系如此亲密的男友。

岩仔原本以为自己一定大有机会吧!毕竟他甚至为了小闺而犯罪。

当然,以这种形式施恩并束缚对方的做法并不值得嘉许,岩仔也没无耻到挟恩情予取予求——我希望没有。但纵使岩仔心无此念,想必依旧有被人背叛的感受;换做我是他,只怕早不顾旁人眼光嚎啕大哭起来了。

“怎,怎么回事?”岩仔眼眶虽然有些湿润。还是选择以理清事实为优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兔向瑞秋·华勒斯问出的内情如下。

瑞秋去年十月尚在安槻大学进行短期留学时,曾受小闺所托,帮助她进行某个‘计划’;而那个计划便如后文所示。

小闺隔年(亦即今年)夏天想和某个男人出国旅行,但若她正面表示想出国玩,她那严厉的双亲根本不可能答应;因此,她想佯装到预定于隔年(亦即今年)四月回国的瑞秋家里去,希望瑞秋能加以协助。

瑞秋原本就对滨口夫妇那种自以为是的管教方法反感,因此积极允诺小闺的要求;她甚至表示小闺都二十岁了,和男朋友一起旅行是天经地义。

于是乎,今年一月,双亲允许自己赴美后,小闺便正式着手准备;毕竟她的爸妈可是提出了“在圣彼得堡滞留期间,必须每天写信寄回家中”的条件。

为了能让印有佛罗里达邮戳的信件能每天寄回位于安槻的家中,小闺事先便在家里写好一个月份量的信件;不消说,为求真实感,瑞秋早对她描述过佛罗里达的整体印象与圣彼得堡街景等细节。当然,不光是写给自己的双亲,给好友小兔的信她也全在事前写妥,并将信件托付四月回国的瑞秋;瑞秋便依照信末注明的日期,每天规规矩矩地将手上的邮件寄往滨口家。

附在信中的照片自然也是捏造的。她谎称就读的英语学校照片,是瑞秋直接前往拍摄并随信寄出的;那我们看见的那张身穿大学T恤的小闺照片又是怎么来的?手法很简单,小闺请四月回国的瑞秋替她购买大学周边商品,并邮寄到日本来;她就在自己家里穿上T恤自拍,接着把照片寄给佛罗里达的瑞秋,再由瑞秋随信寄回。换句话说,那张T恤照片在太平洋上往返了一趟。

“她还真厉害,”漂撇学长已然超越惊讶而进入佩服的境地了。“竟然想了这么多花招。”

“所以呢?小闺在暑假期间都会一直和宫下学长呆在北美?”

“不,二十五日会到瑞秋家去。试想,她回日本后总得带佛罗里达的纪念品或照片来给她爸妈和我们吧?所以最后几天他们会真的停留在圣彼得堡,一次买齐所有圆谎用证物。”

“等一下,那最重要的问题——小闺和宫下两人目前在北美的哪里——瑞秋不知道吗?有没有联络方式?”

“不行,她说她完全不知道,因为小闺说他们要随心所欲地四处旅行。不过她确定他们二十五日会来圣彼得堡。”

“哪能等到二十五日啊!”

“所以我交代瑞秋,假如他们俩联络她,请她要宫下学长立即联络老家。宫下学长他妈妈发生意外的事,我也说明了。”

“真是的!”

漂撇学长判断我们已无能为力,便叹了口气,自行拿起话筒,打电话到宫下学长的老家去。当学长说明他似乎正在美国旅行时,即使是耳朵对没有直接贴在话筒上的我们,都可以感受到电话彼端旋绕着剧烈的怒气及困惑。

“……那小子也真是的,至少讲一声再去嘛!”漂撇学长疲惫万分地放下话筒。被山田一郎氏又打又踹时,他的样子还显得精神许多。“就算不能对我们说,至少跟家人说明原委啊!结果现在闹成这个样子。”

“要是自己偷偷和女孩去旅行时妈妈却死了,他事后一定会良心不安吧!”岩仔喃喃说道,他沮丧的程度连肉眼都能测量出来。“假如他们俩因为这件事而闹得不愉快。说不定最后会分手……”

岩仔如大梦初醒般地抬起头来,脸颊泛红;他发现自己表面上说的是正理,其实却是自己的愿望,自我厌恶宛若浓汁似地渗出。

“对不起……我刚才真是太丑陋了。”

“你跟我道歉干嘛?再说,你根本不必向任何人道歉,该道歉的是小闺。”

“呐、呐、呐!”小兔心急地扭动身子。“岩仔和小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之前就好像另有隐情了,只是我觉得问东问西不好,才没提的。但我现在忍不住了,谁来替我说明一下嘛!”

“啊……对喔,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岩仔由衷愧疚地对小兔低头道歉。“事情都变成这样了,说出来也无所谓。可以说吧?”

明明是他自己的秘密,但听他的口吻,仿佛要学长的许可才能说。

“不过,我自己不好说,请其他人……”

于是,便由高千向小兔说明栈桥公园弃尸案其实是岩仔干的好事;小兔明白原委后,显得相当义愤填膺。

“天啊!小闺怎么这样!过分、过分、好过分!太夸张了吧!她和宫下学长瞒着大家去偷偷旅行,还装模作样地寄那些假信和照片来,我就已经很生气了!结果她竟然还差遣岩仔做那种事,太差劲了!我说不定会和她绝交!”

“现在一想,很能理解小闺当时为何那么不愿接受警方调查。”小兔代为愤慨,似乎令岩仔冷静下来。“我们以为是她太过期待佛罗里达之旅,原来是因为她等不及和宫下学长相会。”

“她当时还说要死给我们看咧!要是延期出发,和宫下学长相处的时间就跟着缩短;对小闺来说,这是她处心积虑赢得的宝贵时光,连一天都不能浪费。”

“不过他们两个还真是费尽心机耶!”小兔大概是气累了,耸了耸肩,穿着牛仔裤的双脚毫不淑女地往前伸。“把我们骗得团团转。你们还记得吗?上个月十五日,我们替小闺举办饯别会时,宫下学长说要在老家过暑假,小闺还装模作样地叫着:‘咦?不会吧!真不敢相信!’两个人闹得很不愉快呢!”

“咦?有这种事吗?”

这么一提,当时漂撇学长正好离开座位去上厕所;虽然事后有人告诉他宫下学长打算回乡,却没描述当时一触即发的状态,因此他不知情。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是在演戏,借此不留痕迹地对我们强调他们俩今年暑假将分隔两地。”

“不过……”岩仔眼神又变得悲伤起来。“瞒着父母也就算了,有必要连我们都瞒住吗?”

“当然是因为害怕山田一郎氏啊!他不想被抓到打个半死,慎重过了头,结果变得有点神经质——”

“……呐,各位。”高千早把漂撇学长家摸得一清二楚,只见她从厨房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每人发一罐。“我现在有个怪念头。”

“怪念头?是什么啊?”

“假如处于清醒状态,我想这些话无论是说的人或听的人都无法忍受。”她特地将亲手打开的冒泡啤酒递给我。“这是我的想象,或该说妄想,就和上次匠仔一样;他的毛病好像传染给我了。”

“妄想?什么妄想?”

“我刚刚突然想到——莫非小闺和宫下学长短期内没有回日本的打算?”

“你的意思是,就算暑假结束也不回来?”

“没错,或许他们打算在美国待个一年半载吧!”

“可是,这样的话……”

“当然,得向大学办理休学,休学申请书只要从美国寄回来就好了。这个假设不算太扯吧?”

“难道你还有更扯的假设?”

“可以这么说。我担心的是下列这种情形——宫下学长的确打算待个一年就回日本,但小闺的想法却完全不一样。”

“那当然啊!她九月不回来的话,会被父母骂死吧!”

“不,正相反。”

“相反?什么相反?”

“或许小闺自认是和宫下学长私奔呢!”

“私……”

私奔?代替语塞的漂撇学长大叫的,是小兔和岩仔;他们两人像螃蟹一样,嘴角吐着啤酒泡沫。

“假设宫下学长是打算待一年好了,他想在美国潜伏一年的理由,应该不用我说吧?是因为害怕山田一郎氏因他抛弃阿呼露咪小姐而进行报复,所以跑到美国去避风头;这点用膝盖也想得出来。”

“那小闺呢?难道她不光是想和宫下享受短暂夏日的恋爱冒险吗?”

“小闺认为她是和宫下学长一起私奔到美国,因为宫下学长就是这么骗她出国的。当然,我没有明确的证据,却有这种感觉。”

“我不懂,假如他们俩在认知上有这种差距的话,会很伤脑筋吧!而且最伤脑筋的不是别人,就是宫下自己。他干嘛扯这种事后会困扰自己的谎?”

“宫下学长逃亡到美国,必须带小闺同行;但他坦承只是暂时避避风头,小闺或许不肯跟来。因此,他才谎称是私奔,博取小闺的欢心并说服她。”

“就是这里我搞不懂啊!私奔还比暂时避风头要来得严重多了,这点道理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懂吧?为什么反而得宣称私奔才能成功说服小闺?”

“小漂,你也是男人,应该懂吧?当你打算跟某个女人来段一夜情时,你会怎么说服她?老实跟她说‘我只打算和你睡一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吗?不会吧!我想,你应该会拿结婚之类的长期发展来引诱对方,是不是?”

“呢……呢……”漂撇学长似乎正回想着自己泡妞时的体验,表情显得色迷迷的。“这个嘛,唔,会,会吗……”

“确实,还是学生就想私奔到美国,太不切实际了。”高千无视他,继续说道:“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可行性,这种道理连小学生都懂。但站在小闺的立场,或许她是这么认为的:‘私奔的确很严重,但只要相信宫下学长,跟着他,船到桥头自然直。’”

“怎么可能……”

“凡事只要依靠男人就好;反过来说,男人应该成为防波堤,挡去现实的严苛——很遗憾,有这种观念的超保守女性还多得很,我想小闺大概就是这种类型的女人。别忘了,她是在双亲不近人情又严格的管教制度之下长大的;我想她肯定渴望逃离沉闷的父母,获得自由。宫下学长正是利用她这个愿望。”

“请问,我可以插个嘴吗?”岩仔宛如教室中征求女老师允许发言的国中生一般,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来。“我有个问题。高濑的意思是说,宫下学长躲山田氏,顺便把小闺也一起带走;可是,这有点不合理吧?不,设定上是很有可能,但时期上不对啊!”

“哪里不对?”

“小闺是在去年十月向瑞秋提出自己的‘计划’并要求她协助的,对吧?而她的爸妈是在今年同意她赴美。但另一方面,宫下学长与那个阿呼露咪小姐的关系却是维持到今年五、六月耶!”

“所以呢?”

“嗯……所以算起来不对啊!假如真如高濑所说,那宫下学长就是在去年十月,也就是和露咪小姐认识不久后就已经开始计划出国避风头了耶!”

“没错啊!就是这样。”

“咦……啊?可,可是……”

“去年秋天,宫下学长和露咪小姐相识并发生关系后,他立刻领悟到自己沾上了不该沾的女人;对方有个会干票据欺诈的黑道弟弟撑腰,倘若继续和她纠缠不清,肯定会出乱子。不过,他和露咪小姐已经发展成亲密关系,要是轻率分手,她弟弟不可能善罢甘休;所以他立刻做好休学的觉悟,以带走小闺为前提,着手拟定逃亡计划。”

“这么说,宫下学长一开始就劈腿喽?他同时和露咪小姐及小闺两个人……”

“我想应该没劈腿这么单纯。”

“劈腿还叫单纯啊?”

“好啦,岩仔,你喝点酒吧!烈一点的是不是比较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听。之前匠仔在发表妄想之前还特地要求我别生气的心情,我现在很能了解。”

“我不要紧啦!高濑。”岩仔虽然微露困惑之色,却仍豪迈地一口气干了啤酒。“尽管说、尽管说。”

“宫下学长为何选择带走小闺,我想至少应该有两个原因;或许是他认为光逃到外县市还不足以甩开山田氏。会搞经济犯罪的多半是高知识份子,这种行业做久了,移动力自然也强;倘若留在日本,只怕逃不出山田氏的手掌心——至少宫下学长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决定逃出国。不知道他从什么渠道拉拢了小闺,并得知了瑞秋的事,所以可以利用这点逃亡美国。换句话说,第一个原因,就是美国是小闺可以逃亡的地方。接下来就是问题了;为何宫下学长必须带小闺同行?我想,应该是因为去的地方是美国——这就是第二个原因。”

“因为小闺能逃亡美国,所以自己也逃往美国;因为去的……是美国?什么意思?第二个原因我不懂耶!第一个也不是很明白……”岩仔努力理清思路,以跟上高千的思维。“难道是因为宫下学长英语不好,所以要一位翻译?但小闺虽然是英文系的,英文也没多流利啊……美国人也不是个个都和瑞秋一样通日文。”

“英语不通是个理由;换个说法,宫下学长应该是担心他不会说英文,到了美国会缺女人。”

我不禁心惊胆战,宛若自己做错事被指责一般。大概是因为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反射性地心虚之故吧!

“当然,即使无法沟通,招妓应该还不成问题;只不过,日本人在色情解禁国中显得最为突兀,容易被瞧不起;再说,就算他打工赚钱,还是得省吃俭用,恐怕没闲钱招妓。既然如此,就从日本带一个过去——这应该就是他的考量吧!”

“好……”小兔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追上高千的妄想;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姑且大口喝酒。“好惊人的考量。”

“被选中的就是小闺。她一心想逃离味同嚼蜡的沉闷家庭,这种加了冒险佐料的甜美诱惑最容易骗到她——宫下学长这么估算,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可是啊,高千。”我忍不住插嘴,事后我才发现这是自己初次以‘高千’这个绰号来称呼她。“假如真是这样,那小闺拜托瑞秋替她寄的信又该怎么解释?既然小闺自认为是私奔,应该早豁出去了,哪会大费周章地做那些手脚?”

“即使小闺豁出去,宫下学长也会要她这么做;因为他不打算永远离开日本,也不打算与小闺白头偕老。他得替自己留条后路,以便利用完毕后能随时甩掉小闺;所以他事先埋好所有蒙混的伏笔,待回到日本后小闺必然被她的父母囚禁,说不定终身都无法见到——以小闺的父母来说,这样的可能性并不低。况且,就算不是这样,小闺的父母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与带领女儿出国的不良男子再次见面。届时就能理直气壮地对大家说:‘我本来就只是去旅行,只不过行程延长了而已。’关于小闺的纠葛与我们大家的看法,就此算清。”

“喂喂喂,高千,你就高抬贵手吧!”被山田一郎氏又打又踹时依旧嬉皮笑脸的漂撇学长,现在却哭丧着一张脸。“不用把宫下说得这么没人格吧!我现在心情变得好差。”

“对不起,不过,我不是事先申明过这是我的妄想吗?”

“对啊!这些话的确不是清醒状态下能听的。我来喝点苏格兰威士忌吧!匠仔和岩仔咧?”

“给我一杯,谢谢。”

“我也要!”

“话说回来,就像之前匠仔的假设纯属想象一样,我的当然也是;说不定现实和我想象的不同啊!”

“我个人希望完全不同,真的。”

别说是最珍惜朋友的漂撇学长,就连我们及高千自己,明白了这番话的意思之后都变得闷闷不乐,只有借酒消愁。我们大家都衷心希望,事实不是这样的。

然而,遗憾的是,事后证明高千的假设并非妄想,甚至相当接近真相。我们要知道这个事实,还得等上一阵子。

“我想,这大概不是宫下学长的问题,”高千的口吻与话语相反,并无打圆场之情。“而是我个人的问题吧!”

“怎么说?”

“简单地说,我就是以这种眼光看待男人的,觉得男人只把女人当做排泄用的马桶。岂止如此,我甚至认为这种不追求女人精神性的态度正是男人的象征。”

“我是不想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啦,不过高千,你这样看待男人,表示你和物化女人的男人一样,物化男人耶!”

“嗯,我知道。”高千从学长手中接过小酒杯,倒入苏格兰威士忌,一饮而尽。“今晚的我很温顺吧?”

“是啊!温顺得叫我害怕。”

“追根究底,我是蕾丝边的谣言应该也是这样来的。”

“咦?那你不是吗?”

“谁知道?”高千笑眯眯地看着脱口而出又慌忙掩嘴的岩仔。“我认为自己是一般性向,不过有时候也会喜欢上女孩子。”

“就是你对露咪小姐说的那件事吗?”漂撇学长虽然略微迟疑,还是选择了趁机问个清楚。“与十六岁女孩的悲恋……”

“正确来说,现在是十八岁;因为当时我才十八。”

“这事我是头一次听到,”小兔或许是不愿过度显露好奇心,一反常态地面露凝重之色。不过了解她的人都能想象,如果她有尾巴,此时一定左右摇摆个不停。“高千是读女校的?”

“不,普通的男女合校。为什么这么问?啊——我懂了,原来如此。不过,这种事并非女校的专利;再说,假如我读女校,或许反而不会有这种经验。正因为周围有活生生的男人,才会看见他们丑陋的一面;要是我活在女人的园地,说不定反而会把男人理想化,完全不去注意女孩子呢!唉,不过这种环境论调再多,也只是空谈而已。”

“问题不在环境,而是你把事情一般化了。”高千的口吻虽然淡然,但听了这番话的漂撇学长却显得相当心疼。“你喜欢上的不是对方的性别,而是那个女孩本身,这才是问题所在吧!”

“是啊!原本是个别问题,我却将它一般化;或许这才是悲剧的原因吧!没自信能无条件被爱——这正是喜欢上女孩时最大的障碍。即使现在这个女孩再怎么爱我,最终还是会投向男人的怀抱——我老是无视对方的感情,轻率地从一般角度来想事情。一旦变成如此,就无可挽回了;接着就像雪球一样滚落嫉妒的坡道,越滚越大。”

鲜少谈论个人话题的高千会打开话匣子,应该是因为对于阿呼露咪小姐的告白心有戚戚焉之故;更重要的是,她不愿谈及宫下学长的母亲。不光是她,其他人也有相同的感受;结果,当晚我们五人便一面喝着苏格兰威士忌,一面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直到天明。

宫下学长的母亲,便是在凌晨四点时过世的。

隔天晚上,我们再度齐聚于漂撇学长家,接收了这个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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