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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最后一个星期一。边见佑辅赶到高一A班上课时,发现有一名学生缺席。是一位坐在前边的学生,名叫浜田智佐。
她最近缺席次数越来越多了——佑辅满心沉重地在考勤簿上盖了章。最好不是又被别人欺负了……虽然不是班主任,但作为一名教师,他还是很担心。
佑辅所任教的丘阳女子学园,是当地一所历史悠久、颇有名气的初高中一体制名校。校在注重升学的同时,还致力于通过保守的生活规范来贯彻有些落后于时代的大和抚子式教育理念。这正是该校的“卖点”。
这么一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偏重管理式的教育会产生呆板沉闷的校园风气,但其实这里也有豁达洒脱的一面。学生们普遍性格大方稳重,极少出现严重不良行为。校长最引以为傲的正是这一点。
几乎连校园欺凌现象这一社会普遍问题都没有,着实令人欣慰,就这一意义来说,佑辅觉得自己简直是被职场眷顾的宠儿。
不过,只要众多世界观、价值观各异的人聚在一起,就多少会产生一些问题。不论在多么自由竞争的环境中,都有人注定会被排挤。
浜田智佐就是这极少数人之一。不过,就她而言,被欺凌的原因确实很大程度上在于她自己。一句话,她就是个爱泼冷水的女生。具体来说,她简直把浑身激情都倾注在削减他人的热情之上。
假设你正在读一本推理小说。读着读着,你不禁热血沸腾、心惊肉跳,觉得这简直是十年难遇的一本杰作。嗯——马上就到了超乎想象、惊天动地、激动人心的时刻,你期待得都快发抖了,却突然有个人影在你耳边悄声说——犯人就是某某哦。
不难想象你一定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愤怒得暴跳如雷吧。总之,浜田智佐就是会对别人做这种事的女生。而且,她并非不小心泼别人冷水,而是满怀坚定意志和阴暗思想犯般的激情,赌上自己的全部,堂堂正正地浇灭他人的热情。她对全班同学都这样,有时甚至还这么对老师。
这种人不被嫌弃才怪。郊游、修学旅行、学校音乐大赛、学校英语辩论赛、班级比赛、运动会、文化节……但凡是学生们全情投入的庆典,她绝对一次机会都不放过,拼命泼个遍,甚至还故意放弃分给自己的角色,露骨地妨碍准备和练习。要是有人批评她消极怠工,她就会反过来嘲笑别人居然会对老师主导的这种无聊活动如此用心,真是太幼稚了,快成熟些吧。
浜田智佐的这种态度,使得没人愿意站在她这一边。大多数人都会完全无视她,但也不乏有行动先于大脑之人欺负她,在她的东西上污蔑地乱写乱画,或是把东西藏起来。虽然还不太确定,但听说也有人付诸暴力。
不可否认,浜田智佐容易被孤立,或者说她有诱发别人施虐性的特质,即便对方一般不会欺凌或者排斥同伴。当然,不论有什么理由,都绝不能容忍校园欺凌。可事实上作为一名教师,越理解欺凌方的理由和根据,反而就越难指导。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并非只有佑辅一人认为改善浜田智佐性格才是解决问题的捷径。
因此,佑辅自然担心她缺席期问会不会又同其他学生闹矛盾,觉得真是令人头疼,必须做些什么。但另一方面(虽然作为一名教师极其遗憾),老实说,想到这个麻烦精缺席期间应该不会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大麻烦,也着实松了口气。她不在的时候,学生们也确实很放松,班上氛围绝对要好得多。
真让人头疼。
佑辅环视着教室,下意识地偷偷扫了片冈千鹤同学一眼。片冈千鹤加入了吹奏乐部,是与浜田智佐对立的小团体头子。
班上和片冈千鹤关系好的学生有排球部的有村佳代和乒乓球部的入江真菜。她们三个实在无法对浜田智佐嘲笑的态度视若无睹,会报以“欺凌”。
或许是各自所属社团的关系,三个人体格健壮,几乎和佑辅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不难想象,如果这三个人动真格地用起暴力来,一定会导致令学校堪忧的局面。
她们三个平时都是性格很好的普通女生啊……佑辅这样叹息着。突然,他注意到了一件反常的事。
片冈千鹤、有村佳代、入江真菜三人的表情都异常僵硬。据往常经验来看,平时浜田智佐缺席时,她们三个都会像奴隶摆脱了苦役一般松弛下来,当然其他同学多少也有相同倾向。
并非佑辅偏心包庇,站在片冈千鹤她们的角度来看,迫害浜田智佐绝对并非出自她们本意。说白了,她们可能觉得自己被胁迫了——被触犯自己神经极限,仿佛在说你们的使命就是欺负我的浜田智佐胁迫了。
摆脱这一“义务”本该感到安心才是、可坐在各自位置上的三人全部表情僵硬,像商量好似的。虽然她们表面上也和邻桌同学们谈笑风生,掩饰得看上去和平时并无二致,但其实每一张脸上都像是镀了一层名为“担心”的膜,毫无活力。在“瘟神”不在的日子里,她们的这种表现绝对称得上反常。
佑辅虽然有些担心,却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疑虑。临近期末,这个班可是有些落后了哦。他重新振奋精神,拿起了现代语文课本。
正当他低头准备翻开课本时,却突然有异样的景象映入眼帘。
“——嗯?”
最前排那个学生的脚。她脚上穿着的不是室内鞋,而是体育课用的运动鞋。一般教室里是不能穿这种鞋的。
佑辅正要开口质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却终于发现不止这一名学生没穿室内鞋。虽然从讲台上无法一下子环视到所有学生的脚,但就他所看到的情况来看,所有学生都没穿室内鞋。既有人像刚才那位学生一样穿着运动鞋,也有人穿着学校指定上学穿的皮鞋。
“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们的室内鞋呢?”
“你在说什么呀,小佑——”
班长小原理穗像平时一样精神满满地,或者说是吵吵嚷嚷地说道。她就是个停不住嘴的女生,总喜欢扯些与课堂无关的闲话。她还有这么一件逸事:竞选班长时,她明明不是候选人,但由于她一个人喋喋不休实在太引入注目,就稀里糊涂地被选为了班长。
“——室内鞋被偷走了呀。”
“你说什么?”
“被人偷走了,全都。”
“被偷走了?”佑辅脑海中一时间怎么也不能将“偷”这个动词和“室内鞋”这个名词联系在一起,于是把翻了一半的课本放回讲台,“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都说了是被偷走了嘛。”
“对吧——”她声音丝毫不减地征求班级全体的同意。被理穗这么一催,班上大概有一半同学纷纷点头,是啊对啊地你一言我一语地嘟囔起来。
“都事到如今了你还问这个。难道没听小田说吗?”
小田是这个班的班主任,真名叫田之内义德,是一位身材矮小、头发花白、五十上下的老教师。他为人温文尔雅,就算学生们当面叫他小田也不会生气。温厚到甚至令人怀疑他从出生至今生没生过气,而且看上去比现在女生的平均身高还要再矮些。因此第一次见面时,佑辅还暗暗担心像他这样的老师一定被学生们轻视得一钱不值吧。没料到即使佑辅扯破嗓子大声斥责都会横眉竖眼反抗的学生,在小田的笑脸面前,居然变得挺胸抬头、老实顺从,实在不可思议。田之内本人明明一句都没骂过。这么一想,佑辅从这个他一度认为不起眼的小个子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某种风采.他暗暗把田之内当作目标,希望自己也能早日成为一名像他一样娴熟的教育工作者。
“呀,不是跟你们说了好几遍了吗。”虽然个人觉得没什么,但作为一名教师不得不劝诫她“不许叫田之内老师小田”。
“为什么——小田自己都不介意,为什么为什么,小佑会介意这种事呢?”
“好了,先不提这个。”就连这个资深老手都被叫小田,像我这种人也能被亲切地称为小佑(也许还有更过分的称呼),或许应该感激才是,佑辅有些自嘲地想着,“室内鞋的事怎么样了?”
“哎呀——讨厌,明明是小佑扯岔开话题。”到底还是理穗健谈,“所以说嘛,我一开始说的就是室内鞋的事。都说是被偷了嘛。”
“你说什么呢,小原。谁会偷那种东西啊。”
“是真的,老师。”
大概是见理穗怎么都说不明白吧,副班长笛吹久美子插了一句。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别看她看上去像个从事酒水生意的颓废美人,实则是成绩年级第一的尖子生,以貌取人的话就相差甚远了。至少佑辅就常常为这一落差所困扰。
“今天早晨到了学校打开鞋柜一看,发现所有人的室内鞋都不见了。”
“所有人是指这个班所有人吗?”
“啊啊,小佑真是偏心眼。我说什么你都不好好听,还怀疑我,久美子说的话就会认真听,为什么为什么。呀,我接受不了。”
“对,”久美子点了点头,和佑辅一起无视了理穗的抗议,“只有这个班的。”
“是今早被偷的吗?”
“啊,小佑无视我说的话。”
“听昨天(周日)来学校参加社团练习的同学说当时还在的。所以,要真是被偷的话,一定是昨天夜里到今天早上期间被偷的。”
“看来室内鞋被盗一事是真的了,”佑辅歪着头,“为什么要偷这种东西呢?”
“就是说啊,我刚才就一直在说了。对吧,小佑?”
“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们报告了田之内老师,老师说总不能光脚进学校,今天就破例穿运动鞋或皮鞋吧。”
“唔——”
“小佑小佑、小佑小佑,”彻底被无视的理穗站在佑辅面前使劲举手,仿佛要掸掉天花板上的灰尘似的,“我知道。小佑,我知道我知道。小佑,我,让我说。”
“喂,怎么能随便离开座位呢,现在可是上课。”
这下实在无法坐视不管,佑辅训斥道。不愧是理穗,就算被训仍摆出一副不让她说话就誓不回座位的气势。
佑辅无奈,问道:“你说你知道什么?”
“当然是知道什么人偷了室内鞋,还知道为什么要偷鞋。我简直就是天才。”
“什么天才嘛。”坐在后面的学生们打趣道,“你是说卖给女学生制服店吧?这又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明明别人这么一说,你还一个劲地感叹‘啊——原来如此。原来是卖给女学生制服店啊,真聪明’来着。”
“哪有。”理穗可不会因为真相被揭穿这点小事就泄气,“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晚一分钟说出来而已。”
学生们哄堂大笑,班上一下子骚动起来。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喋喋不休起来,仿佛被理穗传染了似的。课堂越发不可收拾。
而片冈千鹤、有村佳代、入江真菜三人的表情还是有些僵硬。她们三个平时明明是带头活跃气氛的,可现在只要没有征求同意,她们连笑脸都不露一个。
“安静,喂,安静下来。开始上课了。不然就上不到考试范围了。喂,听见没。再不适可而止的话放学后全班留下来补习。”
虽然觉得再怎么发怒也没什么用,但佑辅还是大吼了一声。没想到班上立刻像没电了的玩具一样安静了下来,他目瞪口呆。
“怎……”惊讶之余,佑辅不由自主地说了与教师身份不符的话,“怎么了,你们到底?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现在可没工夫说这些废话,小佑——不,老师。”
“啊?”
说没工夫废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理穗。佑辅突然觉得有一种超现实主义荒谬感在脑海中萦绕。
居然还……叫我“老师”?
“什……你说什么?喂,小原,不,小原同学,你是不是发烧了——”
“都说了赶紧上课啊,上课。离考试范围还差几页来着?老师,快点,人生苦短啊。好!燃起来了。学习喽。我们要拼命学习。老师也要赶紧结婚哦。”
“多管闲事。”
虽然有些不正常,但总算能安静听讲了,佑辅振作起精神打开了教科书——这便是第一节课的经过。
2
接下来是当天午休。
第四节在别的班上课。佑辅下了课回到办公室,觉得气氛怪怪的。定睛一看,才发现大家都聚集在教导主任座位旁。
说是聚集,连坐着的教导主任也不过四人。分别是高一A班班主任田之内、同是语文教师且坐在佑辅旁边位置的我孙子铃江,以及青少年不良行为预防辅导专员新井亨。
高一A班学生闯祸了吗……
佑辅瞬间这么想。因为我孙子铃江是高一A班的副班主任。正副班主任、辅导专员、教导主任四人聚头,神情严肃。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可能。四人都很小声,偶尔能听到新井激动的声音。
新井亨同田之内年龄相仿。与田之内不同,他是那种连脸上都透着严厉的老师。只要违反了校规,再小的事都绝不放过,属于所谓的死心眼儿。他认为学生的自主性才是万恶之源,而且对年轻新进教师说过“不可对学生以人相待,而应视之以物”等若听者不同而可能被理解为问题发言的过激训示。因此,不仅学生,就连不少同事都很疏远他。老实说,佑辅也不太善于同新井相处。
另一方面,佑辅觉得一个组织中也需要这种不肯变通的人。或许正因为有这种独自扮黑脸的角色,其他人才能(在某种意义上有些不负责任地)过得安稳。
佑辅已经趁第三节没课时解决了午饭,冲了杯咖啡稍稍放松一下。接着便打开教材准备预习第六节课的内容。但他仍然很在意教导主任座位那边的情况,没法专心于课堂内容。午休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佑辅第五节没有课,就一直坐在自己座位上。只见我孙子老帅叹着气回到了旁边座位上。看来和教导主任的超长“会谈”总算结束了。
“您看上去好像很累啊。”佑辅把到底还是一页都没好好看的课本放在一边,冲铃江说道,“我给您冲杯咖啡什么的吧?”
“……欸?啊啊,麻烦你了。”
铃江扑通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这位平日里异常开朗,大姐大风范十足的前辈今天不知为何很是疲惫。
“啊——啊。”她再次叹气。真是罕见。
“出什么事儿了吗?”佑辅一边递过热气腾腾的咖啡一边问道,“田之内老师班上——”
“嗯?啊啊,嗯,是出了点事儿。”她尝了一口咖啡,皱起眉来,不知嫌烫还是嫌苦,“对了,佑辅,你也有高一A班的课来着对吧?”
“嗯,今天就有,第一节课就是。”
“那你一定知道那个女生缺课的事喽。””您是说浜田智佐吗?”铃江是副班主任,当然也知道她是麻烦精,“我知道,她怎么了?”
“没有联络无故缺席,田之内老师就往她家去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她母亲,惊讶地说女儿早晨还像往常一样出了门的。”
“啊,原来是翘课啊。”
“唉,要只是翘课倒也常见,问题还在后面。田之内老师想着还是应该先向学生处报告一下,就跟新井老师说了这事儿。新井老师脸色大变,说出了出人意料的话。”
“出人意料的话?什么话?”
“他说看吧,就应该在校规里明令禁止学生参加演唱会之类的轻浮活动。”
“演唱会?是指?”
“你不知道吗?今晚,就在市民中心,有光明院照夫的演唱会。”
佑辅虽然不太了解,但也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当下绝顶走红的一个什么重型摇滚乐队的主唱。
“是吗,那么一流的乐队居然会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开演唱会。”
“对啊,特别罕见。所以最近几周学生们只要一聚起来就会谈论这个话题。可是新井老师对此一直都看不惯。对了,是去年吧,初三,也就是现在的高一学生晚上去看本地业余乐队现场演奏不是还被新井老师教育了吗。”
老实说,佑辅已经不太记得还有过这回事了。
“当时,对学生校外活动的管控也应该有个限度一事备受关注。被教育的学生家长抗议说明明父母已经同意,为何校方还要管制。”
“啊,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啊。”
“新井则同执己见,坚决反对,认为未成年人应当勤奋学习,对歌舞音乐之类的东西加以节制。父母一方表示这么说也不尽然对,不过有些动摇。那几个学生本人则态度十分强硬。顶撞说什么嘛,既不是天皇驾崩,又不是有人死了,学校没理由干预此事。最后还是校长从中斡旋,就新井老师的过度干预表示歉意,事情才姑且得以解决。不——只是走运罢了。”
“您是说新井老师其实内心怒火难消?”
“正是。认真办事却反被说成过度干预,所以这次他虎视眈眈地立志一定要找到理由,光明正大地教育教育那些去看光明院照夫演唱会的学生。于是就盯上了浜田智佐翘课一事。”
“啊,又跟教导主任大谈特谈了什么她为了看演唱会而翘了课,翘课怠学正是该好好教育的对象,因此校方应该禁止学生去看演唱会之类的吗?”
“没错。田之内老师全力反驳了这一点。说今晚演唱会六点开始,不必为赶上演唱会而翘课。期待今晚演唱会的其他学生现在不也好好上着课呢吗?浜田智佐翘课一定不是因为演唱会。”
“那新井老师被说服了吗?”
“最后勉强接受吧。教导主任也责备说连这都要管制的话管到哪里是个头啊,这才勉强接受。”
“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嘛。”
“欢喜什么,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说漏了嘴?”
“不小心说漏了我也打算去,被新井老师训了一通。”
“你说打算去,”佑辅不由自主地直眨眼,因为年过四十、单身、脾气爽快的女教师加摇滚乐队演唱会这一组合让他既感到有些不协调,又不可思议地觉得很合适,“您打算去今晚的演唱会是吗?”
“对。可被挖苦了个惨。说什么连为人师表的教师都这样,学生们什么时候才能脚踏实地。”
“哎呀呀。”
“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演唱会还是要去的,我要完全释放自己。耶!开玩笑啦。”
看着再度恢复平日的明快开朗的我孙子铃江老师,佑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第一节课给高一A班上课时,他一说再吵就全班留下来补习,学生们居然那么听话。因为他们想尽早赶到今晚演唱会现场,哪怕早一分钟也好。学生们当然也知道佑辅不过是威胁他们而已,并没有当真,但身体还是条件反射似的做出了反应。可见包括班长在内的全班学生也同想完全释放自我的铃江老师一样,有多么期待今晚的演出。
星期一就这样平安无事地结束了。在铃江老师还有学生们狂热于演唱会的同时,佑辅在家里边喝着酒边看着电视竞猜节目。
3
次日,星期二。
丘阳女子学园的早晨从警察的一则通知开始。通知写道:我处发现遗弃在路旁的五十双室内鞋,疑似贵校之物,烦请前来确认。
学校派我孙子铃江前往安槻警署确认那是不是昨天高一A班被盗的五十双室内鞋。班主任田之内出差了,就由邻桌同事佑辅陪同前往。
去了一看,确实是学校指定的室内鞋。每双鞋鞋跟处都用记号笔写着小原理穗、笛吹久美子等眼熟的高一A班学生名字。对照名单一看,全班五十名学生的室内鞋都齐了。
明明已经把一个班的室内鞋从学校鞋柜里偷了出来,却又将这来之不易的“战利品”随随便便扔在路边这一行为本身就难以理解,但更令人费解的是装战利品的“容器”。
五十双室内鞋居然被装在大号箱子里。大号当然是指吹奏乐或是管弦乐演奏中用的那种喇叭部位最大的低音金属管乐器。那个箱子里装满了室内鞋,就那么被扔在路边。
佑辅也亲眼看到了那个装着室内鞋的大号箱子。乍看上去颇有些超重儿童棺材的意思。后来才知道,近来的金属乐器盒大多仿造乐器形态,中间较细,这种整个箱体配合喇叭部分大小、上下一般粗的箱子已经是老款式了。总之,这箱子装个小个子完全没问题,只要稍微弯弯腰。
“小偷”为什么要用大号箱子搬室内鞋呢?综合周二放学为止佑辅听到的消息来看,应该是这么回事儿。
那个大号箱子是丘阳女子学院吹奏乐部的。前天,也就是周日,吹奏乐部组织了部内全体练习,部分学生来学校参加了自主练习。高一A班的片冈千鹤也参加了。
片冈千鹤称,自己正要出门,突然接到社团顾问——音乐老师三枝由子打来的电话。
她说三枝说:“要处理老旧大号,所以请了乐器店店员周一早晨来取,能不能麻烦你自主练习结束后顺便连号带箱子一起放在乐器室所在教学楼入口处的柱子旁?”片冈自己本来就负责大号,而且也没觉得该吩咐有什么可疑,就照办了。
可跟三枝由子本人确认时,她却说自己没打过那种电话,还说压根就没有处理老旧大号这回事儿。
另一方面,丘阳女子学园住校勤务员辰巳也说收到过自称是吹奏部顾问的冒牌电话。说为方便乐器店店员周一早晨来收老旧乐器,提前一天把箱子放在底层架空柱那里了,请多关照。辰巳轻信了这通电话,周日晚上巡视门窗是否锁好时确实注意到了放着的箱子,就没有管。
周一早晨,很多学生都目击到了自称是“乐器店店员”的人来取箱子。先是前一天放好箱子的片冈千鹤。她说自己一大早就和朋友有村佳代、入江真菜一起来了学校。然后就看到放在柱子旁的箱子,还觉得这也太粗心大意了。想着一会儿陆续会有大量学生来,其中也许不乏有想对乐器搞恶作剧的冒失鬼,于是便擅自决定先将箱子搬到自己班里。
高一A班教室所在教学楼就在音乐教室教学楼对面,从二楼教室能清楚看到那根柱子,她们便在教室里等。不久,校门口出现了一辆蓝色厢式货车,径直朝柱子驶来。虽然不是经常出入学校的那辆有乐器店标志的车,但有个年轻男子从车上下来,在柱子附近东张西望的,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片冈千鹤下楼一问,说是乐器店的,这才请有村佳代、入江真菜一起帮忙又把箱子扛到了柱子旁。
很多到校学生也都目睹了她们三个人扛着看上去很沉的大号箱子交到了年轻男子手上。
假设这时箱子里的大号就已经被调包成室内鞋的话,真正的大号哪儿去了?周一放学后,值日生发现大号被扔在放箱子地点不远处的树丛后面。
可这一证词实在耐人寻味。勤务员辰巳说自己周日晚上巡逻时确实是有箱子,可树丛后面连大号的影儿都没有。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小偷”假冒三枝之名给片冈千鹤和辰巳打电话叫他们把箱子放在柱子附近,然后趁辰巳晚上巡逻结束后潜入校内,把大号从箱子里拿出来,换成高一A班所有人的室内鞋,才暂且离开。第二天一早又假扮成乐器店店员,开着厢式货车来到学校,明目张胆地拉走了装着室内鞋的箱子。然后又把它们随便扔在路边。
真是令人费解。费尽心思偷来,又什么手脚都不做就扔掉,这本来就令人费解,但更令人不解的是既然能瞒过辰巳之眼潜入校内,又能把箱子里装的东西调包,干吗还非要等到第二天早晨?当天夜里就直接拿走岂不更省事?
“——不,也许并不省事。”铃江点头认可了佑辅的每一个疑问,唯独反驳了最后一句。
“潜入学校、骗过辰巳、调包箱子确实很简单。但是带着箱子离开学校就不好说了。毕竟这箱子这么显眼。再说位置上也不合适。这儿离市中心很近,虽说是深夜,也保不准可能有人会经过附近。要是被人撞见,简直像在大声宣告自己就是小偷。与其这样还不如想法子白天堂堂正正地带走,虽然多少有些麻烦。”
“可到头来还不是有人看到了那个年轻男子的长相?接过箱子时片冈于鹤她们不就看到了嘛。”
“学生们才记不住每一个出入学校的工作人员长什么样,当然长得很符合自己口味的话就另当别论了。目前片冈千鹤她们的证词不也没说有什么突出的特征吗?”
“犯人到底为什么随随便便就把费尽心思偷来的室内鞋扔了呢?”
“那我就不晓得了,这得问他本人。可能是有什么突发状况,才不得不丢下‘累赘’吧。”
“学生们都说该不会打算偷高中女生室内鞋然后高价卖给女中学生制服店之类的吧。”
“有关恋物癖的问题,还得听你们男性的高见。”
佑辅也觉得这话不无道理。虽然不能完全断定没有爱好女高中生室内鞋的女性,但一般应该还是男性。这一点无法否认,但佑辅实在理解不了那个世界,就没再议论。
4
次日,星期三。佑辅照常到学校上班。等待着他的是办公室内不可名状的沉重气氛。
高中部全体教师都聚在教导主任座位旁。其中当然少不了新井,还有出差回来的田之内和铃江。所有人都一脸沉闷窒息的神情,仿佛空气中缺氧似的。
“……出什么事儿了吗?”
“是这样的,”坐在佑辅右边的英语教师稻叶嘉彦像拥抱似的凑过身来,低声说道,“说是发现了高一某学生的尸体。”
“你说什么?”
“而且看样子像是他杀。”
“不……”此时,稻叶的娘娘腔不知为何极富感染力,“不会吧。”
“据说身上只穿着内衣,就被丢在某处河道里。”
“谁……是谁啊究竟?”
“我想想。我没教过她。好像是A班一个姓浜——对对,姓浜田的女生。”
浜田……浜田智佐?高一A班没有第二个姓浜田的人了,一定是她。可是怎么会?
综合周三放学前佑辅掌握的消息来看,是下面这样的。
浜田智佐的母亲知道女儿周一早晨出了门但没去学校时,没太放在心上。智佐当天晚上就没回家,但母亲觉得女儿偶尔也会擅自在外过夜,也就没多管。浜田父母报警找人时已是周二夜里。
今天早晨,附近居民于本市郊外河岸处发现一具女尸并报警。浜田父母刚刚赶到警局,确认确实是女儿的尸体。
初步推定浜田智佐的死亡时间为周一早晨至中午,死因为窒息而死,颈部至下颚可见绳索勒痕。乍一看像上吊自杀,但现场并未发现绳索类物品,而且尸体虽未有被强暴的迹象,却被脱得只剩下内衣和袜子。
而且根据尸体呈双手抱膝僵硬状、尸斑等迹象可以推测尸体是从别处被运到该河道处现场的。根据上述诸多尸体情况,推断有他杀可能。
另外,在距离尸体发现现场十公里左右的公寓垃圾收集点还发现了制服、书包以及学校指定皮鞋,疑似为浜田智佐之物。据浜田父母确认,书包和钱包里的东西并无异常。因此判断被盗的可能性小。
正当佑辅梳理事情原委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假设。这假设给了他致命一击。莫……莫非……
他回想起周一早晨高一A班第一节课上的情景。平时精力过旺的片冈、有村、入江三人组与往日不同,变得无精打采,表情僵硬。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她们三个杀了浜田智佐吧,佑辅怀疑道。
当然也不是一开始就预谋要杀她。而是对浜田的欺凌不断升级,最后没了分寸才把她勒死。然后……
不,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佑辅察觉出自己这一过失致死的主观推测有很大漏洞。如果片冈、有村、入江三人是共犯,并且三人以自己所想的方法将浜田智佐的尸体搬离犯罪现场的话,应该完全是有预谋的,从理论上来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们周日就已经在做“准备”。
所谓准备是指之前提到的大号箱子。那个箱子不是用来搬室内鞋,而是用来运浜田智佐尸体的。尸体呈双手抱膝僵硬状也印证了尸体被硬塞进盒状物中搬运这一推断。
佑辅推测事情经过应该是这样的。
首先,片冈千鹤冒充三枝由子给勤务员辰巳打了电话。至于那通打给片冈千鹤本人的电话,当然只是她自导自演,其实应该根本就没接到什么电话。
于是她便成功地提前一天将大号箱子从乐器室搬了出来。而且,同样也在周日晚上,她们三个人就已经偷走了高一A班的室内鞋。三人分工 ,每人拿三四个大包或大袋子装的话,一次就能全搬走。
第二天早上,三人一大早就到了学校,小心翼翼地把大号从放在底楼大厅柱子处的箱子里拿出来,偷偷藏在树丛后面。然后把空无一物的箱子搬到了楼上教室里。
虽然不知道浜田智佐此时是不是已经来了学校,或者是她们提前做好了埋伏,但总之三人在教室里杀了浜田智佐。
三人并非直接下手.颈部窒息而死的勒痕应该是她们逼迫浜田上吊留下的。浜田智佐死后,三人将她的尸体(大概连同她的包一起)塞进了大号箱子里,事先跟男共犯商量好,叫他开车到学校,然后把箱子装到男共犯的厢式货车里。之后的事便交给他处理。
男共犯的任务是把浜田智佐的尸体还有制服、书包扔在不同地方。另一个任务就是把三人前一天偷来的五十双室内鞋装在空大号箱子里,然后连鞋带箱子扔在路边。
这样一来,片冈、有村、入江三人便轻而易举地成功把尸体从真正的犯罪现场搬到了校外,还是装在箱子里明目张胆搬走的。即使被到校的其他学生看到也无所谓。她们预料到事后三枝顾问知道箱子被搬走的话一定会责怪自己,便伪造出小偷用箱子偷室内鞋这么一个煞有介事的设定。
如果犯罪现场是学校教室的话,难免会怀疑同班同学,但如果尸体是在校外发现的话,就大大增强了心理变态和路人的嫌疑。这便是她们的目的。
太可怕了。逻辑居然都合得上。真是她们三个杀的吗?
佑辅像一头倒栽进深不见底的洞穴一般,绝望至极。自己的学生被杀本来就已经很受打击了,但更受打击的是犯人就在自己班上。
应该立刻揭发她们三个呢,还是应该在别人得出同一结论之前先静观其变呢?
佑辅自己也不知道。他决定今晚先将结论抛在脑后,到常去的居酒屋大醉一场。
5
“——欸。你怎么了,学长?”
虽然事先并没有约好,但大学的学弟匠千晓恰巧也正在吧台前一个人喝酒。
“怎么觉得你一脸马上要上吊的表情?”
“别闹了。”佑辅抱头苦思,在千晓旁边坐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将里面的冷酒一饮而尽,“今晚不想听这种玩笑。”
“出什么事儿了吗?”千晓大概察觉出了不先让他好好喝几杯他是不会说的,一口气又点了好多杯冷酒,“看你脸色不好。”
“匠仔啊,”佑辅叫着千晓学生时代的绰号,将杯里的酒一口喝干,“我该怎么办?”
“看样子不太像平时失恋啊。”
“要是能解决这件事,我今后就算被一千个女人甩了都无所谓。”
佑辅借着酒劲一口气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发现浜田智佐尸体的经过、学生自己伪装室内鞋小偷搬运尸体的推测、该不该揭发学生罪行的苦恼,都说了个遍。
“——奇怪,”一遍说明听下来,千晓歪头思考,“学长你神志还清醒吧?”
“你净说些奇怪话,我当然清醒了。没有比这更清醒的时候了。所以才这么痛苦啊。”
“可这是矛盾的啊。”
“哪里矛盾?”
“就是三人预谋犯罪这一点啊。学长自己说出来不觉得奇怪吗?你想想看,我是说假设啊,假设她们三个人真要预谋杀死浜田智佐的话,为什么特意在教室作案呢?”
“为什么……”佑辅被问了个措手不及,陷入了沉思,足足沉默了一杯酒的时间,“这,你……嗯……”
“教室就是犯罪现场暴露了的话,身为同班同学的自己也可能被怀疑。为提防这一点,她们特意将尸体搬到校外,甚至前一天就做好了准备——这也太可笑了吧。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做。明明可以一开始就把浜田智佐叫到校外不起眼的地方再动手的,对吧?她们三个人为什么没这么做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佑辅瞬间答不上话来,却不由得有些高兴,觉得仿佛有了希望,“那到底怎么回事儿,匠仔?你知道的话倒是说说看啊。”
“至少可以判断她们三个并没有杀浜田智佐。”
“是……是吗?”
“不过,尸体应该是她们运出校外的。”
“啊?”佑辅的心情简直就像坐麻了的腿刚要缓过来,却又被下了个绊子一样,“什……什么……你说什么?”
“我觉得搬运顺序应该也和学长推测的完全一样。”
“喂,喂喂喂。”
“你再仔细想想。她们三个一起扛了大号箱子,并把箱子交给了自称是乐器店店员的人对吧?这样一来,当时箱子里装着的就不可能是大号,也不可能是室内鞋,而是装着更重的东西才对。”
“这种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大号这一乐器确实很大,但没那么重。行进乐队什么的不也有女人边走边拿着它演奏吗?而且片冈千鹤负责大号。她搬大号还用得着有村、入江两个人帮忙吗?确实连箱子一起搬下楼的话,两个人搬是比一个人搬轻松得多,但也没必要三个人一起扛。需要三个人,而且还是这三个体格、体力都远高于平均水平的人同心协力一起扛,可见箱子里的东西一定很沉。比如——”
“浜田智佐的尸体之类的吗?”
“嗯,多半是。”
“可为什么呢?她们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照你的意思,她们不是没杀浜田吗?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做这种一旦暴露就会相应被问罪的可疑之事呢?”
“那当然是因为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啊。”
“我不一直在问你是什么原因吗?”
“虽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但多半是因为光明院照夫。”
“什……”佑辅下意识地将大量冷酒一口灌入喉中,咳咳咳咳地呛个不停,“你说什么?”
“和别人一样,她们三个也想去光明院照夫的演唱会。所以无论如何都一定要避免教室里发现同学尸体这一事件的发生。”
“你怎么又突然说这种没条理的话。喂,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确实有些醉了,但你想想看,去年因为看现场演奏而被新井老师教育的初三学生——也就是今年的高一学生,不就是片冈、有村、人江她们三个吗?当时业余乐队成员这次负责开蓝包厢式货车运送装有尸体的大号箱子,应该是三人中谁的男朋友吧?我这么觉得,虽然没有确认过。”
“你又说得这么煞有介事,搞得你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是这么回事儿。三人去年因为去看现场演奏而被新井老师教育说要对歌舞乐曲之类的有所节制,对此,三人反驳说没理由强迫她们节制,假如有人死了倒可以另当别论,对吧?而这次,如果演唱会当天早晨在自己班里发现同学尸体的话,就没法找‘借口’了。当然冷静想想,这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借口。理性来看,同学去世和演唱会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当然不可否认,对新井老师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好借口。因为从你的描述来看,他好像异常传统、极重人情。应该是那种会异常镇静地说什么‘同学去世当天,就沉醉于轻佻浅薄的歌舞音乐,你们还是人吗?’的人吧?”
“确实。可是……”
“就算生前关系再怎么不好,可熟人之死还是会产生微妙的心理作用,如果再被强制自律,就算明白这道理荒唐可笑,可一旦去了演唱会,还是会心存愧疚,觉得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她们三人这么做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等,等等。”佑辅惊得目瞪口呆,不知不觉中忘了自己方才还苦恼得都想上吊了,“匠仔啊,那个,你这么说是认真的吗?真是认真的吗?”
“你要觉得是纸上谈兵的话那就是吧。但这样想的话有一点是说得通的,那就是智佐尸体被扔时为什么只穿着内衣。看上去并非出于性暴力目的,而且还在其他地方发现了被扒走的制服、书包等物品,也都毫无异常。可见犯人并非真的预谋想隐藏死者身份。也就是说,抛尸之人的真实意图仅仅是短时间内不暴露死者身份。浜田智佐应该死于周一早晨。她们三人把她的尸体运出了学校。演唱会当天晚上开,所以她们必须制箱子。可你却说她们没杀浜田智佐。那她们怎么可能周日就预料到?她们三个又是怎么事先知道浜田智佐周一早晨会死于学校教室的呢?”
“应该是浜田本人说了吧。”
“啊……什、什么?”佑辅有种非同寻常之事将被阐明的预感,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你说什么?本人怎么了?”
“浜田智佐本人应该周六,甚至更早之前就已经跟她们三个预告过了。她故意使坏,向期待听光明院照夫演唱会的三人宣称说就算你们再怎么兴高采烈,最后也还去不了演唱会。因为新井老师不会允许你们去的。”
不惜赌上自己的全部给别人泼冷水……可以说这是她生前所有行动的唯一准则,想到这儿,佑辅一片茫然。他心生恐惧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悲哀,心里极其复杂,一片混乱。
“她们三个很有可能是这样反驳的:新井老师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在去年现场演奏一事上他已经被驳倒了。浜田智佐轻而易举地推翻了这一辩驳——那可不一定,如果我周一早晨在教室自杀了呢?你们觉得要是发现有人在教室上了吊会怎样呢?对新井老师来说,这绝对是站得住脚的借口。”
遗憾的是,佑辅太过鲜明生动地想象到了浜田那坏心肠的、阴郁的表情和口吻。像被什么钝器重重地迎头一击,他视线模糊、头脑发晕,觉得自己醉得难受。
“从浜田智佐的角度来看,无论如何都得事先告诉她们三个。毕竟这是今生最后一次使坏。确实是赌上性命——”
千晓坚持说完。佑辅忽然一冲动真想骂他几句脏话.却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词。
“当然她并非因为这么点儿事就想寻死,一定有什么其他直接原因促使她下定决心自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浜田一定盘算着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最后给跟自己对着干的三人压上一个沉重的‘包袱’再死。但她一定没想到她们三个居然会果断把自己的尸体搬出学校,度过困境。或许她们三个也没想到浜田真的会自杀,可能觉得她只是危言耸听罢了。但毕竟她们之前也被对方耍了个惨。万一浜田是认真的呢?为防万一,她们就提前一天准备了大号箱子,以便随时把她的尸体搬出教室。只有这一点是浜田万万没有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