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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吕由加里一行乘坐露营车到达“小假日”的时间是七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刚过。集合的时间本来是当天上午十点,但鲸伏美嘉迟到了大约一个小时,大家又到最近刚刚进驻安槻的大型卖场购买食材等所需物品。在乌冬面店简单地用过午餐后,一开始制定的十二点到一点间到达目的地的计划已经不可能实现,大幅推迟到了下午三点。
对此,由加里只好苦笑一声,聊以安慰。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已经把“小假日”这个昵称挂在嘴边了。已经记不清一开始是谁先这么叫的了,只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还暗暗嘲笑它没有品位。女大学生团体的感染力真是不容小视啊。不过,此刻由加里眼前的建筑物其实说不上“小”,起码比自己想象的要稍大一些。如果建在一般的住宅区,感觉还不至于这么明显。这种印象果然还是周围的环境造成的。不论走到哪里,所见皆是一望无际的田地,见不到一户人家。倒不失为一种勾起思乡之情的典型日本乡野风景。在这样的地方突然见到一幢以杂木林为背景的两层洋楼,第一印象恐怕不是不雅,而是颇为奇异。
“嚯,比我想象的好嘛。”从露营车后座下来的美嘉身穿热裤,嘴里嚼着口香糖,手叉在肚脐完全露出的腰上打量着洋楼,“感觉还不错。”
“是啊。”担任司机的鸠里观月理了理她的一头长发,伸了个大懒腰,“看起来跟新的一样。”
“但是,里面真的完完全全什么都没有,对吧。”莲实景像是想犒劳一下观月,从背后轻轻捶打观月的肩膀。同时,她藏在无框眼镜背后圆睁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四周。“一眼看过去都是田地,这话可一点都不夸张啊。这几天会不会很无聊啊,这样根本什么都干不了嘛。”平时身形就显小巧的小景靠着比大家都要高上一个头的观月,看上去就像小孩子正缠着妈妈索要什么东西一样。美嘉看着她们两个,猛地吹起了泡泡。“说什么呢?”泡泡又“砰”的一声破掉了。“我们决定要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打算要在这里做什么的吧?”
“话是这么说啦。”小景把手放在额头上,抬头眺望蔚蓝色的天空,“这十天到底会怎样呢?最后该不会变成忍耐大赛吧?”
“嗯?”被小景搭话的由加里好像正在考虑别的事情,所以反应慢了半拍,“啊,嗯。是啊。但是,对于我们这些过惯了散漫生活的人来说,这里没准会很合适哦。”
“没这回事。”胀大后又一下破掉的口香糖黏在了美嘉的鼻子上,后半段的“绝对没这回事”听起来像是“绝对没这肥四”。
“总之。”放任不理的话,这四个人的对话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打断这番对话的是穿着一身黑的千晓。“先把东西拿进去吧。”
听到这话,大家纷纷把视线投向观月。她也就顺势掏出从伊井谷秀子那里拿到的钥匙,稍显胆怯地递给千晓。观月明明没必要把钥匙递给千晓啊,自己打开不就好了,由加里对此感到有些意外。
至于千晓——还是忍不住想说,这个名字真是雌雄莫辨啊——对此则好像没有什么感觉,顺手接过钥匙,打开了“小假日”的大门。门打开后,他再一次回到车里,双手抱着装满食材的塑料袋走了进去。
四个女生好像在等千晓走远似的——有些奇怪地互相看看彼此——接着便也提着各自的东西朝玄关走去。屋内的空气像被蒸熟了似的,时值盛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这样一来,户外应该会比较凉快吧。说起来,这里的房间真的都装着空调吗?由加里不禁有些担心。
“把房子里的窗户都打开。”千晓把饭厅里崭新的冰箱迅速地擦拭了一番,接上电源。这时的他已经完全是一副修学旅行带队老师的样子了。“稍微让房子通通风。”
由加里也打量了一番饭厅,这里和餐厨两用间这样时髦的名字完全不搭调,确实只配被称作“饭厅”。灶台的旁边随意地放着一张细长的桌子,桌子一头的台子上则放着一台大电视。看桌子的大小,大概能让二十个人一起就餐。
一楼的配套设施还有盥洗室、淋浴间、带浴缸的浴室、主卧和两间客房。主卧和两间客房里都各有两张床,一共可以住六个人。不对,如果自备铺盖的话,这栋“小假日”大概能住下好几十人吧。不过不是住一楼,而是住二楼。
二楼不需要任何示意图,因为二楼总共就只有一个房间。房间大概有八十畳[1],全部铺着木地板,第一次上楼的人估计都要被它的面积吓一跳。秀子说明这个房间的情况时,大家就已经觉得有些滑稽了,实际看到之后,才发现秀子的话一点都不夸张。这个房间太大了,反而让人无从下脚。里面既没有家具,也没有其他什物,更给人一种空虚的感觉。角落里虽然有六畳左右的地方铺着榻榻米,但和整个房间的面积比起来毕竟微不足道,一般人在这里还是会有无处藏身的感觉。这里大概很难被用作普通民宅吧。就算不计成本地降价,大概也找不到什么买家。由加里边想边一扇接一扇地打开了二楼的窗户。
背面的窗户正对着一片杂木林,窗上装着纱帘,应该是用来防蚊子的。即使到了夜里,窗户大概也不怎么打开,所以房间里的空调也是工厂里常见的大型机。不过,房间这么大,这么一台机器真的够用吗——不对,除了自己,这次大概没有人会疯狂到想在二楼过夜吧。想到这里,由加里不禁苦笑了一声。打开正面的窗户,正好能看到不断从露营车里拿出卖场塑料袋和保温箱的千晓,还有在一旁帮忙的观月和小景。
由加里再度打量身后的大房间。确认自己将独占这里之后,他从化妆包里取出手机,拨通了冈本壹成的电话。必须告诉他“小假日”合宿计划的内容发生了一些变化才行。虽然没必要事无巨细地向他报告,但如果之后出了什么岔子就麻烦了。
“喂,你好。”电话那头马上传来冈本壹成熟悉的声音。“啊,是由加里吗?”
“嗯。”为了不让搬东西的同伴看到自己,由加里蹲了下来,“我到了。”
“这样啊,太好了。那边的天气怎么样?”
“是个大晴天哦。是这样的,计划稍微有点变化。”
“怎么回事?”
“参加人数有变动。本来是六个人参加的,后来有两个人退出了……”
“这个你之前告诉过我了。六个人减掉两个人,还剩下四个人对吧?”
“不对,变成五个人了。”
“五个人?那就是房主的那位大小姐,还是那个女厨子?对了,她叫什么来着?”
“早栗小姐。”
“对。就是她们之中的一位又临时加入了吧?”
“也不对。她们两个都没有参加,临时加入的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那这个临时加入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临时加入的不是女孩子。”
“啊?”
“是男孩子。”
“男孩子……喂。”壹成的声音明显带上了怒气,这倒也可以理解。“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就因为你一直强调只有女孩参加,我才相信你,让你去的……”
“这不是没办法嘛。”由加里的声音里透露出厌烦,但在壹成看不见的电话这头,她其实悄悄吐了吐舌头,露出了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观月、美嘉、小景和我都不会做饭嘛。”
时间回到六月份,伊井谷秀子的爷爷把这栋洋楼当作礼物送给了她,这就是整个计划的开端。
秀子和由加里都是国立安槻大学的学生。她们两个和观月、美嘉、小景都在同一年入学,今年春天刚刚升上二年级。刚入学的时候,五个人一起参加了新生的品德讲座,又都经常出入很受当地女学生欢迎的咖啡店“Side Park”,于是渐渐要好起来。
那一天,五个人也和往常一样坐在“Side Park”靠里的一张桌子边热热闹闹地聊着天。除了开春才刚到店里工作的帅气侍应生嶋崎丰树过来点单或添水时,大家会默契地停下来之外,其他时间里都天南海北地聊个不停。
秀子就是在那时提起了爷爷的事:“对了对了,我爷爷跟我说:‘之前买的那栋房子,反正也用不上,就送给你吧。’”
伊井谷家以前是当地的大地主,所以秀子自然也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了。不过“随便送一栋房子给孙女”的豪气还是让大家都十分惊讶。
“不过,那个房子啊,”秀子没太在意由加里她们的反应,继续淡淡地解释道,“再怎么说都不是多了不得的房子啦,新倒是挺新的。”
按照秀子的说法,她爷爷的一位熟人以前是市里文化学校的西洋画讲师。这位老画师去年突发奇想地决定到御返事村建个房子。
“御返事村?”
美嘉、小景和由加里都眨了眨眼睛,面面相觑。顺带一提,五人之中只有秀子和观月是安槻本地人。
“那地方在哪里啊?”
“就在安槻市。不过说是这么说,村子其实在非常非常靠北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是在山里了。从这里开车过去,我想想啊,大概要两个小时吧。”
“已经到乡下了吧。”
“可以这么说,不过那可是个好地方啊。亲近自然,几乎没有人造的东西。偶尔浸润在这种静谧的氛围里,人心也会得到治愈的哦。”
“所以在那里建房子的是那位老画师?”
“没错,建房子倒是没问题,不过他好像想让那栋房子兼作住宅和教室。”
“教室?难道说,是想用作教人画画的地方?”
“这想法不太正常吧?”
这位老画师计划在空气清新、适合素描的乡下继续创作,与此同时开班授课,培养一批学生。他过分地沉湎于这个想法中美妙的部分,而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不管是谁都会一目了然的,这太明显了。”
“就是说嘛。即使这位老画师再怎么有名,也不会有人专门开两小时的车去拜师吧。”
“这位老画师其实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他认为只要和以前在文化学校的人打声招呼,学生们肯定会不辞辛劳地跑去上课,所以丝毫没把两小时的路程放在眼里。而且,一旦接触到充满自然气息的美景,大概谁都会流连忘返,甚至希望搬到那里住的吧。”
“哈哈,天真。”
“对吧。这想法也太天真了。”
“他的家里人好像也都反对这个想法。因为那里既不通地铁也没有公交车。但他本人却充耳不闻,趁人不注意就在御返事村买好了地,建起了一栋气派的二层洋楼。二楼被设计成了绘画教室,是一个足有八十畳大的大开间。”
“啊?”
“你是说八十畳?”
“咦。”
“他本人也明白,从中心城区驱车往返要花上四个小时。为了能让来上课的学生随时住下,他在一楼准备了两间客房,又尽量把饭厅设计得宽敞些,让更多的人能够一起就餐。考虑到学生们各自的喜好,除了淋浴间,他还特别准备了带浴缸的浴室。”
“真是干劲十足啊。”
“那结果如何?”
“当然是没什么用啦。不过,当时的情况比旁人想象的还要凄凉。”
兼作住宅和绘画教室的洋楼在新年的时候竣工了,但学生却一个都没有招到,甚至连咨询的人也没有。不仅如此,一般新居落成的时候,总该有朋友前往庆贺一番,顺便游览附近的山山水水。但这次根本就没有朋友捧场,连家里人也不愿意过去。所以,真的没有一个人造访过那栋洋楼。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一般的洋楼待上几个月之后,那位老画师也不得不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天真,下定决心处理掉那栋刚刚建起的新居。不过,这栋不遭人待见的洋楼果然很难找到买家。即使老画师早有心理准备,大幅降价,也还是无人问津。
“当然没人会买啦。”
“不仅仅是因为远吧。本来是建来作绘画教室的,肯定不适合拿来住人啦。”
“那间除了‘大’就找不到第二个形容词的开间真的很让人头疼啊,都能拿来当舞会的会场了。”
“于是,”秀子叹了口气,“他就哭着去求我爷爷了。”
什么这栋洋楼已经把自己的养老钱全花光了,什么自己一把年纪的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老画师在秀子的爷爷面前低声下气,价钱也不在乎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恳求爷爷把洋楼买下来。
“看在两人从小玩到大的情面上,爷爷还稍微加了点价,但房子买下来后果然还是用不上。既不适合住人,也不适合拿来当仓库。干脆把房子推倒吧,可毕竟是花了钱买的,总觉得很划不来。”
“眼看没什么办法了。你爷爷就说把房子送你了,其实就是把这个烂摊子推给你了嘛。”
“如果能把它当成家里另一处度假时可以用的房产,倒也不错。不过谁会特意跑到那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啊。”
“那里真的有这么荒凉吗?”
“绝无半点夸张。既然房子都给我了,我就想着过去看一眼。到了之后,我发现那里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商店,没有民居,更不用说玩的地方了。据说最近的便利店也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才能到。”
“欸?”
“那可不妙。真是把房子建到无人区里了。”
“不过,可能反而会很有趣哦。”
美嘉漫不经心地叼着冰茶的吸管,她的这句话瞬间招来了其他人不解的目光。
注释:
[1]译者注:畳,面积计量单位,一畳约等于一点六五平方米。八十畳相当于一百三十二平方米。
2
“你们先听我说完嘛,说不定真的挺有趣的。在这样与俗世隔绝的环境里舒舒服服地待上几天,当然,待久了可是受不了的。不过,只是待几天的话,以后还能拿来当聊天时的话题呢。”
“这样啊。总算出现有建设性的意见了,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试试看?”所有人的视线转而集中到了秀子身上。“试什么?”
“今年暑假,大家一起去那里合宿吧?”
“合宿?在那种地方,到底要怎么合宿啊?”
“当然是什么都不干啊。暂且忘掉俗世的一切,优雅地享受这个假期。”
“真的能做到优雅吗?”
“尽情享受这份什么都不必做的奢侈,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提出建议的美嘉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刚好借此机会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看就到那里待上一周或者十天左右吧。”
“这样太乱来了。”大家异口同声地提出异议,“不管怎么说,待在那里的时间也太长了。”
“如果待烦了,随时都可以收拾东西回来。加上这一条总可以了吧?”
“是这么回事啊。”
“听上去还不错。”
“嗯,说不定会有惊喜哦。”
“去看看吧。”
不一会儿,五个人就热火朝天地聊起了合宿计划。因为合宿被安排在暑假的时段里,于是有人提议把这次合宿称为“小长假”,但由于语感不佳,没有被采纳。有人提出“小放纵”这个名字,却又以“意义含糊不清”为由被淘汰了。一番讨论之后,大家决定把这次的合宿计划和那栋洋楼命名为“小假日”,虽然旁人实在看不出这个最终确定的名字和被淘汰的方案到底有什么差别,不过对她们这几个不走形式心里就不痛快的女生来说,总算是成功地踏出了第一步。
“那‘小假日’定在暑假的什么时候呢?”
五个人对了对各自的时间表,进入八月份之后,要么回家探亲、要么和家人旅行、要么和男朋友另有安排,总之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计划。于是大家一致决定把“小假日”定在七月。
“嗯,根据刚才讨论的结果,我们就把‘小假日’的时间定为七月二十二日到三十一日,总共十天。大家没问题吧?”
“十天……吗?”
由加里从兴奋劲中缓过来,仔细考虑了一下。虽说“小假日”可能会提前中止,但十天也有点太长了。壹成甚至对“小假日”这个计划本身都会有意见。
“怎么了?由加里哪里不方便吗?”
“哎。嗯,我没有什么别的安排,没问题的。”她连忙开口掩饰,“现在暂时没问题哦。”
“等等!”小景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正被剧烈的腹痛折磨。“大家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小景,干吗这么大惊小怪的。你这表情也太吓人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你们刚才说那里什么都没有,对吧?也就是说,既没有家庭餐厅,也没有咖啡店。连去最近的便利店都要开上一个小时的车,没错吧?”
“没错,刚才也是这么说的吧。”
“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打算去看看啊。”
“吃饭怎么办?”小景的声音和表情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是在发怒还是在发笑,“我们要到哪里吃饭?”
“嗯?”
“在那样的环境里,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买好食材过去自己做了吧。”
“说得也是。不过,偶尔自己做做菜也挺新鲜的吧。”
“新鲜倒是挺新鲜的,不过,到底谁来做呢?”
小景的发问终于让其他四人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大家顿时安静下来,偷偷观察着彼此的反应。
在这一点上五个人也是相当合得来,可惜的是,她们并非都擅长烹饪,而是都没有下厨的经验。她们的手都笨得可以,连菜刀都拿不了。大小姐秀子的家里有专门的厨师负责做饭;观月和父母住在一起;小景除了有时到秀子和观月家里蹭饭之外,平时都选择出门下馆子;由加里每顿饭都在外面解决。最极端的是一天只吃一顿饭的美嘉,她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闲晃到学校,而且一定会被某个男生请去喝杯东西,她一天里的唯一一餐就顺便在那个时候解决了。真是厉害啊。
“我倒觉得还好。”最先缓过劲儿来的美嘉耸了耸半露在外面的肩,“就算每顿都吃便当,每天也就只需要花上两个小时开车往返。不如我们过去的时候就带上一大堆泡面吧……”
“别开玩笑了!”小景唾沫横飞,藏在眼镜片后的那双眼睛瞪成了三角形,“我才受不了这种既不健康又不体面的饮食方式呢。我不要,绝对不要!”
“哎呀,没想到小景对吃还挺讲究的嘛。”
“没这回事。我这是正常人的思考方式。”
“唔。”观月抱着胳膊,“如果非要我选的话,我也不想每天都吃便利店的便当或者泡面哎。偶尔吃吃倒还好,早餐还是想喝上一碗味噌汤啊。”
“你想得也太美了。要是真这么介意的话,大家就自己做饭吧,怎么样?”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也就算了。”小景盯着美嘉的眼神极具攻击性,“唯独你没资格这么说。”
“所以我才说我无所谓啊,三餐都吃便利店的东西也没问题。”
“等等,先不要吵了。不然这样吧。”秀子赶紧出来救场,“我们找个擅长做饭的人,带着她一起过去,这样一来……”
秀子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看向咖啡店的门口。由加里她们也顺着秀子的视线看向门口。一位穿着纯色连衣裙,一副纯真学生模样的女生刚好跨进店门。
“啊,早栗同学。”举起手打招呼的秀子似乎认识她。由加里是第一次见,不过观月好像和她打过照面,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几个人后来才知道,这位早栗亚古同学也是安槻大学的学生,今年刚刚入学。她是本地人,以前和秀子上同一所高中,所以秀子算是她的学姐。
“正好正好。这里这里,你过来一下。”
“唔。”早栗亚古看看秀子,又看看由加里她们,小心翼翼地走到最里面的桌子旁边,“我坐这里,真的不会打扰你们吗?”
“当然,好了,快坐下快坐下。啊,喜欢什么就点,不用客气,我们请客。”
“真的吗?那就谢谢啦。不过总觉得气氛有点吓人啊。”
“别在意别在意,有时候是会这样的啦。嗯,早栗同学,从七月二十二日开始的大约十天时间里,你有别的安排了吗?”
“嗯?没有。”亚古凭记忆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因为是暑假嘛,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这样啊,那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合宿?”
“合宿?”早栗亚古歪了歪头,看上去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氛,看着由加里她们五个人的时候表情也轻松了不少,“是某个同好会的合宿吗?”
“不是,大家就是想结伴一起去而已啦。”秀子说着朝由加里她们摊开双掌,向早栗示意合宿的成员。
“不过,像我这样的局外人不会打扰你们吗?”
“没关系没关系,你不用想那么多啦。啊,对了,早栗同学,听说你很擅长做菜对吧?”
“还说不上擅长啦。”亚古好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随即露出恶作剧一般的微笑,“你们在找能给你们做饭的人,对吧?”
“简单地说就是这么回事。当然,我们会报销路费和食材的费用,早栗同学一分钱都不用出。而且我们还会准备其他的谢礼,怎么样嘛?”
于是,坐在亚古旁边的观月把秀子从爷爷那里收到这栋洋楼的事情又详细说了一遍。亚古看上去虽然对“小假日”本身没什么兴趣,但好像很高兴能得到秀子她们的邀请。对于刚入学的新生来说,借此机会扩大自己的交际圈才是最重要的。
“好像挺有趣的嘛。”
“那你能接受我们的邀请吗?”
“嗯,可以啊。如果你们也觉得我没问题的话,我就先把时间空出来。”
至此,这天的交谈告一段落。最久可能要离家十天,由加里不可能不把这事告诉壹成。不过,壹成真的会痛快地答应让她参加御返事村的这次合宿吗?他很可能会板起脸来,发些“如果有这种时间,你还不如留下来陪我”之类的牢骚吧。一番软磨硬泡过后,倒是有可能争取到两三天的时间,不过最好也先有无法参加这次合宿的心理准备。由加里就在这样忧郁的心绪中等待着壹成每天那通铁打不动的来电。
“咦,合宿吗?只有女生参加的吧?”听说了整件事的始末之后,壹成的声音意外地显得兴致勃勃。
“好像很有趣嘛。”
“是……是吗?”
“大户人家小姐的想法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啊。”虽然也有这样的揶揄。“不过,小加里也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换换心情嘛。”壹成的心情显然不错。
“所以,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你去吧。”
“不过,我可能有十天都不在家哦。”
“你们去的又不是迪士尼乐园,一群年轻开朗的少女待在那种什么都没有的乡下地方,能坚持得了几天啊?中间肯定会有人无聊得受不了,提议大家早点回来的。”
壹成轻松地笑了,由加里也不禁苦笑起来。“的确,结果很可能就是这样。最多也就待上个两三天吧。”
“那还算好的了,依我看,你们最多在那里待上一晚。嗯,不然我们打个赌吧。怎么样,打赌吧打赌吧。”
“我不喜欢打赌。”
“又不是赌钱。那什么,上次在邮购目录里看到的那件内衣……”
“神经!我才不要。”如果任由他说下去的话,真不知道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不过,由加里很快意识到要趁壹成没改变主意时确认正事,于是再度提醒壹成:“我真的可以去参加合宿,对吧?”
“去吧去吧。所以啊,小加里,作为交换……”
壹成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肉麻,大概是又要提出什么奇怪的交换条件,死搅蛮缠直到由加里答应为止吧。总之还是先确保“小假日”计划不出岔子吧,接下来就只需等待暑假开始了。
不过,在七月过半这个关键时期,秀子却突然宣布自己有一件不得不处理的急事,不能去御返事村了。
“哎?那现在怎么办啊。”五个人正在大学食堂聚餐,听到秀子的话,小景急得喷出了刚吃进嘴里的面包的碎屑,“如果早知道这样,我就去别的地方玩了。”
“不过其实也没关系。”秀子一脸抱歉的表情朝另外四人深深低下了头,“没必要取消这次合宿,我会把房子的钥匙交给你们,你们几个照样去‘小假日’就好了。”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没关系没关系,家具和日用品已经提前买好了。水、电、煤气一应俱全,就是固话还没有接通。”
“这点完全不是问题。现在谁还用固话啊,大家都带着手机呢。”
“不是,问题不在这儿。”观月颇为“通情达理”地打断了美嘉,“最重要的一家之主不在的话,总觉得有点……”
“不用想那么多啦。而且不是有足足十天的时间吗,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之后还可以去跟你们会合啊。”
“怎么办?”面对观月的提问,美嘉率先表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嘛”,其他人纷纷附和。所以,到御返事村参加合宿的变成了除了秀子以外的四个人。噢不。准确地说,还要加上早栗亚古,所以一共是五个人。
这样一来,大家以为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没想到几天后大家聚在学生会馆的咖啡店里聊天的时候,早栗亚古找了过来,并以“家里突然有急事”为由一脸抱歉地告诉大家自己也不能参加合宿了。
早栗亚古此言一出,大家都觉得彻底没戏了,合宿计划不得不就此搁浅。虽然有点对不起失望的小景和美嘉,但对于由加里来说,这样一来就再也不必为壹成羞耻的交换条件背上心理负担了。她松了口气,藏起了心里涌起的安心感,淡淡地在每天固定的那通电话里向他报告了计划的变故。
“上次不是说过要去朋友的房子合宿吗?现在那个计划暂时取消了。”
“哎,为什么啊?”
由加里于是把秀子因为行程冲突不能参加,至关重要的厨师大人也临时退出的事告诉了壹成。
“什么啊,就因为这个啊?”壹成的笑声显得有些沮丧。“再另外找一个厨师不就好了?”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肯定找不到的。”现在已经是计划出发的前一天,也就是七月二十一日了。今天晚上,观月、小景、美嘉和由加里四个人要再碰一次面,做出最后的决定。“本来明天就要出发了,现在已经太迟啦。”
“不找新的成员,你们几个自己将就一下怎么样?”
“哎,什么意思?”
“你们几个将就着自己做饭不就好了?”
“那样不行的。”
“这要看你们怎么想啦,把它当成一个练习烹饪的机会也好嘛。买上烹饪教材和食谱,好好地和那里的厨房较量一番,怎么样啊?”
“说得轻巧,这种事没人愿意干的。”
“小加里去干不就好了。”
“为、为什么偏偏是我啊?”
“你们之中如果有人主动提出担任厨师一职的话,其他人也会安下心来高高兴兴地去合宿的吧?”
真的是这样吗?就算自己提出会好好研究烹饪,给大家做饭,真的会有人放心把这样的重任托付给我吗?单单是对饮食相当重视的小景,就一定会扯着哭腔抗议道“比起做由加里的试验品,我还不如去吃便利店的饭菜呢”。“如果我说出这话,情况可能反而会更糟哦”,由加里这样辩驳,但壹成却并不理会,最后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就把电话挂断了。
这天晚上,由加里到了一家名为“Edge Up”,以留着大胡子的老厨师为看点的餐厅。这家店提供多个国家的美食,由加里和观月、小景、美嘉一起点了一份店里推荐的七月晚餐组合,搭配多种香槟的意大利烤面包片、鱼贝类的塔塔料理、加了深海小龙虾酱的意大利面、日式烤牛腰肉等食物连番刺激着味蕾。她们边吃边兴致勃勃地聊起这家餐厅老板的二公子还是三公子也是从安槻大学毕业的,好不热闹。
在此期间,由加里不时听到欧哥利屋也酒庄库克桃红香槟、路易侯德水晶香槟这样对她而言如同天书的香槟名。最懂这些的人是美嘉,之前明明还讽刺过小景是美食家,看样子自己平时也没少吃嘛。虽然没有秀子那么夸张,不过大家的家境其实都相当不错。由加里自己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日常生活和购物的开销全部用信用卡付账,再把账单全部推给父母,自己从没受过没钱的苦。她们这群人去打工,不是因为工作本身让她们感到好奇,就是想借机拉近和某个男生的距离。
“好像总算找到了。”在大家大概吃完主菜,开始品尝饭后甜点的时候,观月向大家宣布了这个消息,“合宿计划的新成员。”
3
“啊?”正准备分果挞的小景、美嘉、由加里三人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叉子。“找到去‘小假日’帮我们做饭的人了?”
“没错,羽迫学姐介绍的。”
“羽迫?”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纷纷表示“不知道”或者“没听说过”。
“你们应该都不认识吧。我们入学的时候她已经毕业了。不过她又考取了安槻大学的研究生。”观月上高中的时候,这位羽迫学姐好像担任过她的家庭教师。“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今天白天碰巧在学校碰见她,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小假日’。然后,她就说起她那里恰好有合适的人选,如果需要的话,可以介绍给我们认识。”
“所以,那位羽迫学姐不是你说的新成员对吧?”
“嗯,是她的朋友。嗯,姓什么来着,有点记不清了。名字好像叫千晓,好像也是安槻大学毕业的,和羽迫学姐一届。现在还没有固定的工作,是一名自由职业者。明天早上羽迫学姐会把那个人带到我们集合的地方的。”
“哎,已经决定让这个人加入了吗?”
“擅自决定,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毕竟是羽迫学姐主动提议的。”
“这倒没什么啦,不过……”小景边说边观察美嘉和由加里的表情,“你刚才说这个名叫千晓的人已经毕业了,也就是要比我们大上很多岁吧。让这样的人给我们做饭,真的没关系吗?”
“这一点我也很在意,所以反复确认过了。羽迫学姐说那个人完全不介意,让我们尽管放心。”
那就真是万事俱备了,由加里这么想道。美嘉和小景也是一副安心的表情,大家肯定都松了口气吧。尤其是由加里,她抚了抚胸口,像是在为自己不用在这趟旅行中进修厨艺感到庆幸。
第二天是七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小假日”正式开始的日子。由加里提着装有换洗衣服等物品的行李来到集合地点——大学的停车场。到达停车场时,离约好的集合时间十点还有十五分钟,不过观月也已经到了。在她身旁停着从秀子那里借来的深蓝色露营车。小景不一会儿也到了,美嘉却迟迟没有现身。
十点快过五分的时候,一位穿着衬衫和裙裤的女孩朝她们走来,三股辫配上藏青色的袜子,显得很是可爱。大概是哪里的初中生或者高中生吧,不过她为什么会到大学的停车场来呢,就在由加里漫不经心地思考这些的时候。观月突然朝那个人喊道“羽迫学姐”,这着实让由加里吓了一跳。
“抱歉让你起这么个大早,还拜托你帮这么个奇怪的忙。”
“嗯,没关系啦。反正和我本人也没什么直接的关系。”羽迫学姐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分别和由加里和小景打了招呼,这笑容不管怎么看都是标准的中学生式笑容。“而且那个人也说他反正没什么事,就顺便……啊。”她突然往上眺望,朝着观月她们身后的方向挥手。“哟嚯,这边这边。”
由加里转头一看,一个小个子男人正朝这边走来,边走边朝羽迫学姐挥手。这个人长得毫不起眼,见他第一面的人,大概在跟他挥手道别的下一刻就会忘记他那张脸。明明还很年轻,气质上却像是避世隐居,每天坐在廊子边品香茗、晒太阳的老者。羽迫学姐看来对他这种质朴的气质也很是了解,两个人难不成是男女朋友的关系?由加里继续思考着。嗯,这两个人看上去确实挺配的。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匠仔。”羽迫学姐自然地挽住了男人的手臂。“这是鸠里观月同学和她的朋友们。”
“你们好,敝姓匠。”
“哎,你难道是……”小景也一脸好奇地来回看着他和羽迫学姐。“如果认错人的话,我先道歉。你是在‘I·L’工作吗?”
“是的。”他点了点头。“每周大概到那里打两三天工。”
“I·L”是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由加里也去那里喝过几次茶,这么一说之前好像确实在那里见过这个人。
“啊。”羽迫学姐敲敲额头,吐了吐舌头,“我倒把那茬儿给忘了。匠仔,打工那边没关系吗?十天都不去的话。”
“完全没关系,反正老板也是个对这种事不怎么上心的人。”
看着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由加里不禁惊讶地叫出了声。她转头看向观月,观月也一样大张着嘴。
“抱……抱歉,羽迫学姐。”观月整个人身体前倾,她可很少显得如此狼狈。“难不成,这位就是千……千晓前辈吗?”
“嗯,请随意差遣他吧。别看他这副样子,做起事来还是很有一套的。”
“但是,他是男生……对吧?”
“当然啦。嗯?难道你们一直以为他是女生?是因为‘千晓’这个名字吗?哈哈,真是抱歉了。我再介绍一次好了,这是我的朋友匠千晓,如大家所见,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男生。”
“观月,你难道……”小景扑哧一笑,但她随即又觉得很不好意思,“你难道没有告诉羽迫学姐这次合宿只有女生参加吗……”
“啊,是这么回事啊?”羽迫学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和由加里她们的狼狈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没关系的,不必担心啦。这家伙简直就是‘人畜无害’的代名词。”她说着把手搭到千晓的肩上,嗤嗤地笑着,“万一他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只管告诉我,我会跟他女朋友报告的。到时候可有他好受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并不是羽迫学姐的男朋友,就在由加里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时,羽迫学姐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就先这样吧”,就匆匆告辞了。
“嗯……”被独自留下来的千晓有些困惑地看着由加里她们。“如果各位有什么不方便的话,不然我也就此告辞了吧。”
“唔。请……请稍微等一下。”观月稍作挽留后,便拉着由加里和小景去了露营车的背面。“现在怎么办好?”
“怎么办?”小景看上去不想掺和这件事,脸上写满了困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家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我也是。”由加里慌了神,“我们民主决定,少数服从多数吧。”
“喂喂,你们两个这样是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的。要认真考虑一下才行啊。”
“那观月你是怎么想的呢?”
“如果大家觉得可以的话,我倒是没什么问题。”
“我也是这个意思嘛。不过不知道美嘉会怎么想——啊,对了!”小景突然豁然开朗地拍了一下手,“交给她决定吧。嗯,美嘉怎么选,我就怎么选。”
“嗯,那我也听美嘉的好了。”嫌麻烦的由加里也顺着小景的话往下说。“美嘉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对不会多说半句闲话。”
观月虽然觉得不合适,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方案,结果大家一致同意把决定权交给迟到的美嘉。当然,由加里她们都期待着美嘉能以一句“我最讨厌这种麻烦事了,大家都把这次的计划忘了吧”来中止这次的合宿。也就是说,她们期待美嘉能接受这个坏人的角色,以换得大家的解脱。
“啊,各位。抱歉抱歉,不小心睡过头了。”
开胸短袖上衣配上热裤,一身露脐装打扮的美嘉在约定时间的一小时后姗姗来迟。比起睡过了头,花了不少时间把脖颈处的红发编成纸捻一样的三股辫这样的理由更让由加里她们想狠狠吐槽。不过,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她们向她介绍了千晓,又把最终的决定权交给了她。
“啊,就是这一位吧。”美嘉把一颗口香糖放进嘴里,握住匠仔的手,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千晓学长对吧?你好你好,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面啦。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哦。大家都怎么了,脸色好像都不太好。算了,大家都别在那里发呆啦,上车上车,人生可是转瞬即逝的哦,早点出发去‘小假日’吧,我们走咯——”
“就是这么一回事。”坐在“小假日”二层大开间地板上的由加里对电话那头的壹成说道,“美嘉简简单单地接受了局势的变化,我虽然很惊讶,但也不好说什么。既然说好了听从她的决定,就没什么别的法子了。”
“话是这么说。”听筒里冈本壹成的声音听起来仍有几分失落。“再怎么人畜无害,那家伙也是个男的啊。”
“不过,他看上去确实没那么强壮啦。个子小小的,有些弱不禁风。”
“即使看上去是这样。”壹成的声音还是透露出不安的情绪,差点让由加里笑出声来。“不过人不可貌相,那家伙到了晚上,说不定会变成狼人哦。”
“也有这种可能哦,不过我人都已经到这儿了,现在说这些也太迟了。”
“我明白啦。那么……”壹成的声音好像总算恢复正常了。“那个房子感觉怎么样?”
“还挺清静的。”
“唔,周围真的没有别的人家吗?一户也没有?”
“没有哦。从这里看出去,全是闲适的乡间风景。啊,我现在正在刚才说过的二楼跟你打电话呢。”
“这么说那个房间还真的挺适合拿来当绘画教室的嘛。”
“没错,二楼的正面和背面各开了四扇窗户。还有……”由加里好像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接着马上看到了美嘉的脸。“啊,抱歉。我得挂了,再联系。”
“在跟谁打电话呢?”美嘉眼睛放光地扑向正忙把手机收回化妆包的由加里,“啊,小加里的话,难不成是男生?是在跟哪个男生打电话吧?”
“是啦。”这个时候如果不承认,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免不了又要被纠缠一番。由加里耸耸肩,“是这样没错。”
“哦!是这样啊,之后记得详细说给我听哦。”
“你真会开玩笑。”
“喂喂,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啊?”美嘉兴奋地叫住了站起来正往楼梯方向走的由加里,“难道小加里已经想家了?”
“没错。如果我不想待下去的话,还可以让他开车过来接我,抛下你们一个人先回去。”
“嚯。对了,你男朋友开的是什么牌子的车啊?进口的?国产的?”
“进口的。”
“奔驰吗?”
“答对了。”
“哇。”
两人笑作一团,并肩下了楼,刚好听到观月朝大家喊道:“大家听好啦。我知道大家已经很累的,不过还是请大家先到食堂集合,我们需要开一个小会。”
由加里和美嘉来到食堂一看,千晓已经在细长的餐桌上铺上了一层桌布,又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煮好的热水倒进小茶壶,泡了五人份的茶。虽然只是在咖啡店打工,不过他对这些事也已经相当熟稔了。“还挺靠谱的嘛。”美嘉轻轻在由加里的耳边说道。
“那么,”人齐了之后,观月主动承担了会议主持的工作,“从今天开始,我们预计会在这里待上十天。现在先分配一下大家的房间吧。”
“不过,不是没有多少选择吗?”空调的制冷效果好像太好了,小景双掌裹住水杯,看上去就像在借此取暖一样,“一共是一间主卧,两间客房。千晓学长一个人住其中的某一间,剩下的两间就由我们几个两两平分。是这样没错吧?没什么讨论的必要啊。”
“还是要讨论一下的。千晓学长怎么说也是特意跑过来帮我们做饭的,所以我提议把稍微宽敞一点的主卧让给他。”
“嗯,这里这里这里。”美嘉举起手,“我也有个提议。主卧就这样处理我没意见,不过两间客房能不能也用作单人间呢?”
“你在说什么啊?”观月显得很是惊讶,“这样做的话,还有两个人要怎么办啊?还不明白吗,这个房子里只有三间——”
“不止哦。”
“啊?”
“你看。”美嘉指指天花板,“还有二楼。”
“别说傻话了,那种大开间哪能睡人啊?”
“里面也有铺着榻榻米的地方啊。”
“不管怎么说,在那种地方睡不踏实的吧?”
“如果是一个人的话,确实睡不踏实。不过如果有两个人以上的话呢?”
“也是一样的。不行不行,我反……”
“我赞成!”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由加里如获至宝,举手赞成美嘉的提议。她笑着对惊讶的众人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想去二楼睡。”
“为、为什么你也?”
“你们不觉得很让人兴奋吗?好不容易来到这种乡下地方,不是得尽可能多体验一些平时没办法做的事吗?普通的人家里肯定不会有那样的房间吧?我真的很想知道,在那么大的房间里打滚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观月对这一通发言显然有些准备不足,“大家有意见吗?”她抱着胳膊一一看向众人,却没有人有所表示,“那么,就按照你的意愿让你睡二楼吧。”
“除了由加里之外,还有没有人想睡二楼?啊,千晓学长除外哦。”
“总之。”观月站起身,闹着玩儿似的摸摸美嘉的头,“你想自己睡一个房间对吧?”
“对。”美嘉没有动弹,只是抬眼看看观月,轻轻一笑,“我想要自己的房间。”
“小景呢?比起两个人共用,你也想自己睡一个房间?”
“我倒无所谓,怎么都行。我不是很介意。”
“明白了。那么千晓学长睡主卧。两间客房分别让给美嘉和小景。”
“咦,那观月你呢?”
“我也到二楼去睡吧。当然前提是由加里不介意和我一起睡在二楼。”
“唔。”由加里好像不太明白观月的意思。房间那么大,两个人睡总是够的吧。“当然不介意。两个人一起的话,就不那么害怕了。”
4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观月从美嘉身边走开,做出拍手的动作,“谢谢大家的配合。大家请随意活动吧。”
“喂。我说,”衣着清凉的美嘉依旧在餐桌旁边转来转去,碰碰千晓的胳膊,“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啊?”
“对了,这个得问问大家的意见才行啊。”作势起身的千晓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各位对今天的晚餐有什么要求吗?”
“说到要求的话,只要有肉就好啦。一定要有肉,肉肉肉肉。我想吃肉。”
开车来御返事村的路上,大家到一个大型卖场里采购食材,美嘉那时像有什么血亲之仇似的一个劲儿地把牛排堆放到篮子里。大概是回想起这一幕了吧,千晓很想苦笑。“明白了。今晚就做肉菜吧,如果大家有什么忌口的食物,还请告诉我一声。”
“我不吃鱼。”
“别这么任性了。”喜欢吃鱼的观月很是认真地教训起美嘉来,“大厨你就尽管做吧,我们什么都吃。”
“啊,说到鱼。”美嘉做了个青蛙的鬼脸,“来这里的路上好像有条河哦,要不要去那儿游泳啊?”
“不要。”观月没好气地说,“我根本连泳衣都没带过来。”
“哎,你没带泳衣吗?这可是夏天合宿的必备物品啊。不是约好了吗,我可是带上了。还是最近特地新买的分体式泳衣呢。”
“知道了知道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真拿大家没办法。不过,没带泳衣也没关系,大家早点到河边去吧。”
“不行不行,今天就先这样吧,已经很晚了。”
“什么啊,明明还不到四点嘛。”
“长时间的旅行过后,人的身体往往比自己感觉的还要疲劳,所以今天不能去河边玩。”
“啊,真无聊。”
大家撂下还在不停发牢骚的美嘉,依次离开了饭厅。由加里拿上放在玄关的行李上了二楼,观月跟在她身后。
“由加里,现在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要不要先把被子和床褥搬到二楼?”
“嗯,好啊。”
打开楼下的储藏间一看,里面堆满了被子和床褥。这应该都是房子之前的主人老画师为了让学生在这里过夜准备的,把房子卖给秀子的爷爷的时候,又把它们都留下来,算是略表谢意。由加里和观月各自挑选了心仪的被子和床褥,搬到二楼。
“铺在哪里好呢?”观月又一次打量起二楼的大开间,“铺到榻榻米上?”
“观月就选自己喜欢的位置吧。机会难得,我想睡到房间的正中央去,一定很有趣吧。有种大海中的孤岛的感觉。”
“这样好像真的比较有意思。不过,我之前完全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由加里你还喜欢这种体验啊。如果是美嘉的话,我倒还多少能理解。”
“毕竟是暑假嘛。”由加里在开间的中央铺好被褥,露出微笑,“连我都被这种开朗奔放的气氛感染了啊。”
“说起来,你刚才在这儿和男朋友打电话来着呢吧?”
“哎,你、你怎么知道?”
“美嘉说的。”观月坏笑地看着慌乱的由加里,“太迟啦,现在大家应该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千晓学长恐怕都知道了。”
“真是的,那个长舌妇。”
“没什么不好的嘛,本来就是值得高兴的事。由加里你从冬天开始就有些消沉,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第一次被旁人指出这一点,由加里有些惊讶。平时已经很注意不把烦恼写在脸上了,但这种事情果然藏不住啊。
“我是真的替你高兴。对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什么样?”
“你男朋友啊,还是学生?”
“不是,已经工作了。”
冈本壹成和由加里一样来自外地,是由加里的大学学长,现在在安槻当地的初高中一体制学校丘阳女子学园担任国文科讲师。他虽然没有详细解释过自己留在安槻的理由,不过由加里发觉大概跟他大学时加入的网球社团有不小的关系。她和壹成也是在那里认识的。
去年,还是新生的由加里加入了网球社团。同年秋天,俱乐部的一位女性顾问结婚,网球社团的全体学生都被邀请参加会费制的结婚宴会。由加里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了已经毕业的壹成。后来才知道,他既没有受到邀请,硬是进入宴会会场后,也没有缴纳会费。大家普遍认为,他是看中了网球社团女生众多这一点,想借机在宴会和之后的二次会上找机会搭讪才混入会场,此举最终激怒了新娘。其实,事实正如大家所言,由加里正是在宴会上被壹成发现并最终追到手的。
考虑到壹成的人品,大家原本就觉得他到女校当讲师的动机有些不纯。这种猜测未免带有太多臆断的成分,不过他留在安槻工作这件事,就多少给人一种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的感觉。他在网球社团时的女友现在好像也住在安槻,由加里认为,壹成大概抱有“留在安槻工作的话,会更方便和那位女友结婚”这样幼稚的想法。但两人最终分道扬镳,于是壹成就到结婚宴会上寻找这个计划的继任者。虽然没有当面向他本人确认过,但这个设想绝对有可能是事实。
如果要用一句话概括壹成给人的感觉,那大概就是:像小孩子一样幼稚,没有半点踏入社会的成年人的样子。毫不在意地开着和新老师身份完全不相符的新款奔驰,一点都没留意到别人暗地里已经觉得不满了。要是用自己的钱买的也就算了,这辆车偏偏还是壹成过年回老家时用自己那辆贷款还没还完的国产车从父亲那里换来的,真是令人咋舌。儿子虽然不像话,但家产丰厚的老子也脱不了干系。家庭教育的效果可见一斑,花钱毫无节制的壹成尽管相当富有,但还是从消费信贷那里借了不少钱。
“比起这个……”由加里甚至连壹成的名字都不想提起,迅速转移了话题,“观月你才和平时不一样呢。”
“哎,是这样吗?”
“我看你好像很在意那位千晓学长嘛。”
“才没有,你一定是误会了。”
观月干脆地否认了,由加里也不觉得她在撒谎。说实话,对于观月来说,这个名叫匠千晓的男生还真是没什么魅力。不过——
“不过……有点……”
“有点什么啊?”观月平时很少露出这样毫无自信的困惑表情,由加里突然来了兴趣。“果然还是有点什么的吧?”
“嗯,不过不是千晓学长,而是给我们介绍千晓学长的学姐。”
“就是刚才见过的羽迫学姐?她怎么了?”
“我之前说过,高中时她曾经当过我的家庭老师对吧。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好像是没能找到合适的说法,说到一半的观月突然停了下来。由加里耐心等了一会儿,观月却依然眉头紧锁,没有重新开口的意思。
“……不行。”由加里最终等到的只是一声叹息。“清醒的时候反而说不出口。”
“好像还挺复杂的嘛。”
“嗯,是个有些微妙的问题。”
“那今晚说睡前悄悄话的时候,你再说给我听好了。这里都归我们了,我们可以尽情地在这儿打滚。”
“好啊,好像很好玩。啊,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不觉得很像修学旅行时候玩表白游戏的心情吗?”
“没错没错。”
两人坐在刚铺好的被褥上,看着窗外斜阳下的景色,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真是不可思议,当初明明以为身处这样的大开间里,心情一定无法平静下来,没想到实际的感觉竟然这么好。虽然不能否认它也给人一种空虚感,但只要平静下来,这种空虚感也会向好的方向转变,变成一种让人轻松的奇异氛围。这么看,这个房子说不定还真是个意外的收获呢。
美嘉的到来很快佐证了这一点。看到有说有笑的两人,美嘉自顾自地撒起了娇:“楼上好像很不错啊。那我也不待在楼下了,也在这儿睡好了。”
“喂,美嘉。”观月怒眼圆睁,“你那是什么打扮啊。”
“嗯?什么啊?”美嘉一边不断地拨弄头发,一边迅速扭动腰肢。这是她的常用姿势,既显得有些滑稽,又流露出满满的诱惑,连由加里都颇为惊讶。“如你所见,当然是泳衣啊。”
美嘉身上穿着一件紫红色的分体式泳衣,颜色鲜艳、剪裁大胆。她还颇为应景地戴上了墨镜,手里抓着一个倒有饮料的纸杯。完全是一副在热带地区度假时的打扮。
“你想干什么啊?”观月已经惊讶到了极点,“这个房子可没有配泳池哦。”
“我知道啊,但是你不是不让我去河边吗?所以我就想,哪怕只是营造出这么个气氛也好嘛。”
“要是只有我们几个也就算了,现在千晓学长也在哦。你这家伙。”
“有什么不好嘛。这是福利啦,福利!”
“你也得替我考虑考虑啊。千晓学长是通过我的关系介绍的,要是发生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倒霉的可是我。”
“嗯?会发生什么不光彩的事吗?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少说废话,快去把这身儿衣服换了。你不换,我来换。”
“知道了,我换就是了。那我再去披条浴巾。”
“不是这么换的啦。”
一番吵闹过后,太阳已经完全西沉,夜的帷幕随之落下。大家依次舒舒服服地泡过澡之后,便围坐在餐桌旁。晚餐按照美嘉的要求准备了牛排,配菜则是水煮马铃薯和香蒜烤吐司。
“哇,真豪华。”大喜过望的美嘉大口大口地吃着牛肉。“蔬菜也要好好吃哦。”千晓像妈妈一样地叮嘱道。他把芹菜、甜椒、芜菁、番茄、炒好的葱放到一起,用小火蒸熟,再加盐调味。这盆沙拉虽然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家常菜,但味道清淡的蔬菜反而很是爽口,引得几个平常对吃喝颇为讲究的大小姐交口称赞。由加里也体会到这道朴素菜品的豪华之处,不禁为外面那些难吃的餐厅感到害臊。
“啊,好幸福啊。多来一点多来一点,我感觉还能再吃一份。”美嘉胃口大开,坐在她旁边的由加里也用刀把肉切成小块,还带着鲜血的肉汁渗了出来,让人直咽口水。但是,由加里正把叉子刺向肉块的手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请问,”由加里稍显犹豫,怯生生地对千晓说,“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把这块肉再煮熟一点吗?”
“嗯。”正用高脚杯喝着啤酒的千晓连忙擦去嘴唇上的泡沫,“还是太生了吗?好的,请稍等一下。”
“怎么了,由加里?”嚼着香蒜吐司的小景脸上写满了怀疑,“我记得那块肉的生熟度对你来说应该刚好才对啊?”
“是这样没错,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吃熟一点的。”
“是喜好变了吧。”
“嗯,可能是吧。”
“其实,”美嘉在咕噜咕噜猛灌红酒的间隙还不忘插科打诨一番,“小加里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是这样的吗?怀孕的话就吃不了生肉了?”小景的表情顿时变得认真起来,“对了,美嘉,差不多该告诉我们了吧?”
“告诉你们?什么啊?”
“就是千晓学长的详细情况啊。”
小景的一句话让大家瞬间把视线都集中到了千晓身上。千晓刚喝了一口倒到高脚杯里的啤酒,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惊得呛咳了几声。
“我有什么好说的啊?”美嘉也显得有些困惑,“我没什么能告诉你们的啊,我和千晓学长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
“但是美嘉你今天早上在停车场的时候不是说了吗?你对千晓学长说了‘久仰大名’之类的话,总之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嗯,这么说起来,”美嘉单手举着玻璃杯,微微歪着头,“虽然不太记得详细的情况,但那时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就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这是为什么呢?”她说着毫不在意地手指千晓,“难道说,你是名人吗?”
“我和名人什么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千晓以他特有的严肃神情摇了摇头,“简历上从来都写着‘无奖惩记录’,也不是哪一行的专业人士,不管怎么看我都是个普通人。”
“上过电视或者报纸吗?”
“一次也没有。”
“什么啊,原来只是我的错觉啊。抱歉抱歉。”
美嘉轻巧地一语带过,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想必对此有所感叹的不止是由加里一个人。
吃完晚饭后,大家又在开着电视的饭厅里热闹地聊了一会儿。大家都主动提议——甚至美嘉也提议——帮千晓洗盘子,但千晓郑重地婉拒后,明显松了一口气的人却是由加里。自己本来就笨手笨脚的,掺和进去也只会成为累赘,别说把盘子洗干净,不把盘子打碎就已经不错了。
电视上开始播放这天最后的新闻节目时,由加里起身离席。一上二楼,才发现房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按下电灯的开关,广阔的空间又多了一层褪色的质感,和白天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背后传来脚步声,由加里回头一看,原来是已经把长发扎起来的观月。“要睡了吗?”
“我只是想尽快适应这间房的夜间模式啦。”
由加里拿出自己带来的蚊香,把它立在从饭厅里拿来的茶托上,用打火机点燃螺旋圈的一头,蚊香独特的气味开始在房间里飘散。
“喔。”观月盯着由加里手里的东西,语气里流露出惊讶的情绪,“还真是老派啊,都这个年代了。”
“很有日本夏天的风情吧,当然了,也是因为现在这里没有蚊帐。”
“即使有,在这么大的房间里也没地方挂啦。”观月说着讶异地指向由加里手里的打火机,“由加里,你该不会——开始抽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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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加里没想到观月会留意到这样的细节。如果把火力调到最大,打火机倒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防身工具,但是现在应该怎么样替自己辩白呢?正烦恼的时候,楼梯上突然传来和刚才不同的嘈杂的脚步声,是美嘉。
“啊呀,两位该不会已经打算休息了吧?”
“倒也不是马上就要睡了。”
“那我们再喝一点吧,就在这里。好了好了,杯子已经有了。”
美嘉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威士忌、冰桶和薯条等零食,在两人的枕边依次排开。三人坐在被褥上才刚聊了一会儿,就马上被二楼独有的氛围吸引住了。美嘉突然起身说了句“决定了,我也要睡这里,被子被子”,然后又匆匆忙忙地直奔楼下。
“真是的。”观月一脸嫌弃的表情,“那她刚才为什么坚持一定要有自己的房间啊?”
“算了,这样也不错。”由加里说了句违心的话,“人多热闹嘛。”
抱着自己的被褥回来的美嘉把三套被褥以枕头为轴心摆成一个Y形。
“所以是怎么一回事啊,”三人各自钻进被窝里躺好,吃着美嘉拿来的零食时,由加里突然向观月提问,“你刚才说到一半的那件事?”
“嗯,嗯嗯?”一口吞下杯子里威士忌的美嘉探出身子,“什么,什么啊?什么事?”
“真是不好意思。”观月摆出赶苍蝇的架势,“在你面前我怎么都说不出口,总之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喔,你这样我反倒更感兴趣了。到底是什么事嘛,啊,我知道了,是在说男朋友的事吧。观月,你也交男朋友啦?对吧,是这样么?好啦你就说嘛。”
“好热闹啊。”小景突然从楼梯探出头来,打断了美嘉的这一番吵闹。
“呀,小景。”
“你又在这里干什么?”看到见缝插针早把被褥铺到二楼的美嘉,小景露出惊讶的表情,“刚才你明明还坚持想要自己的房间的啊。”
“别那么一本正经的嘛。好啦,小景也来这里睡吧。去把你的被子拿来嘛,去嘛。”
“哎?可、可是?”
“这才是真正的合宿嘛。”
大概是考虑到自己一个人住楼下的客房会很寂寞吧,小景最后也拿着自己的被褥上了二楼。被褥从三套变成了四套,形状也就从Y形变成了X形。就在这一番位置的变换后,由加里提出“能不能让我睡在这边呢”,然后就把自己原来靠房子正面窗边的被褥移到了房子背面的窗边。
“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么要换位置啊?”跟她交换位置的观月显得有些不解,“两边好像没什么区别啊,还是说有风水之类的讲究?”
“关了灯之后,正面窗户这边的月光太亮了。”
“唔,是这么回事啊。”
重新钻进被窝躺好的这四个女大学生,真的像“聚首”这个词的字面意思那样,把头凑到一起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对了,小观月。”美嘉还是保持趴着的状态,手脚却不停乱动,“说嘛,男朋友的事,说嘛说嘛。”
“都说了不是什么男朋友。看看你,别像个小孩子似的乱动了,蚊香快要被你踢翻了。”
“什么什么?”小景的眼睛也直放光,“观月也有男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要随便把话接下去啦,我们只是说了些和羽迫学姐有关的事。”
“羽迫学姐……是谁啊?”
“你已经不记得了吗?”小景用手掌拍了拍美嘉的脑门,“就是把千晓学长介绍给我们的人啊。”
“之前我也说过了,高中时她担任过我的家庭教师,所以我和她几乎都是在家里见面。有一次,我突然在街上看到她。”观月从被窝里起身盘腿而坐,脸上的表情颇为神妙,“当时我是一个人,羽迫学姐好像和她的几个朋友在一起,她那几个朋友看起来也都像是学生。”
“男的还是女的?”
“男女都有,那里面……”说到这里,观月看看大家,压低了声音,“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人,不过……”为了及时制止想要抢着发言的美嘉,观月又接着说道,“不过这个人不是男生,而是女生。”
“女生?谁啊?”
“一个姓高濑的人,不过这么说想必大家也不认识。因为她和羽迫学姐是同一届的学生,我们入学的时候,她已经毕业了。”
“高濑……啊。”小景手指抵住嘴唇,眼睛望着虚空,“观月,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是高濑千帆吧?”
“欸,你认识她吗?”
“虽然没有见过她本人,不过关于她的传言倒是听说了不少。”
“传言?”
“据说她是安槻大学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名人,把她的事情讲给我听的人称呼她为‘传说中的麦当娜’。”
“咦,她已经是学校的传说了吗?”美嘉惊讶得把口中的酒水呛了出来,“会不会太夸张了啊。”
“虽然我也不知道实际的情况,不过据说她长得非常漂亮。实际见过她的人在说起她的容貌时,都仿佛是在描述梦境一样。”
“是不是真的啊,这种留言就像传话游戏一样。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之间传来传去,芝麻大的事也能说得和西瓜一样大。”
“你这打的是什么比方嘛。”
“好吧,既然如此,”看到美嘉正用怀疑的眼光盯着自己,观月倏地站起来,在自己的行李里翻来翻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特别拿出来给美嘉你还有大家都看看好了。”
“看什么啊?”
“这可是我的宝贝哦。”
观月拿出来的是两张快照,第一张里的人是今天早上刚在停车场见过的羽迫学姐。好像是在大学的毕业典礼上拍的,照片里的羽迫学姐穿着松叶图案的和服和藏青色的裤裙,拿着装有毕业证书的纸筒,脸上挂着笑容。日式的发饰也和羽迫学姐很配,她散发出的天真烂漫的气息让人一时难以相信她已经是个研究生了。在羽迫学姐的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站在她旁边的这个人是?”
照片里这位身材修长的女性搭着羽迫学姐的肩膀,比羽迫学姐足足高了有一个头,两个人看起来像是要好的姐妹。她手上也拿着装有毕业证书的纸筒,但却没有穿和服,而是穿了一身衬托出苗条身形的黑色套装。乍一看好像和毕业典礼不太搭调,但却不可思议地给人一种有个性的高贵感。
“这就是高濑学姐,高濑千帆学姐!”
二楼的这间大开间忽然陷入沉寂,刚才的喧闹仿佛只是大家的错觉。美嘉不再咀嚼刚放进嘴里的薯条,而是死死盯着照片,就像要把照片吃掉一样。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真漂亮啊。由加里也这么想道。真是个美女,不,美女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她。她给人一种清浊并包的印象,这种印象来自她全身散发出的高贵气质。
第二张快照上,和高濑学姐合照的人换成了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剪得很短的娃娃头配上俗套的眼镜,大家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观月。照片里她的打扮和现在判若两人,简直像对穿搭完全没有概念的乡下女孩,真的是太俗了,所以一向口无遮拦的美嘉会当场发出“真土”的感叹也算不上奇怪。照片里的观月身穿冈本壹成所在学校的校服。“咦,原来她是那个学校毕业的啊。”由加里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当时除了羽迫学姐之外,我就不认识其他的大学生了。所以好像也没什么非要恬不知耻地跑去毕业典礼凑热闹的理由。”观月看着远方,动情地回忆着,“但那时我觉得说不定能在毕业典礼上遇到高濑学姐,就抱着这个想法过去了。然后,羽迫学姐介绍我们认识,这才有了这张照片。真是太好了。”
“身材……真好啊,好得令人难以置信。”美嘉自言自语的同时,嘴里传来“啪嗒”的响声,满嘴的薯条总算被咬碎了,“难道比观月你还要高?”
“嗯,大概吧。”
“我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日本人了,身材简直和超模一样。啊,可恶,这种时候就觉得老天真是不公平。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观月,但我真的很希望她的性格能不像她的身材那么好。”
“确实,在远处打量的时候还感觉这个人可能很可怕,不好相处。但实际说过话之后,才发现她是一个温柔的人。”
“所以嘛,我这也是打个比方啦。这样一个看上去完美无缺的人,总得有一个明显的缺点才行啊?比如命途多舛、连遭不幸,或者肚脐突出,又或者长痔疮。”
“你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嘛。”
“只是打个比方嘛。还有还有,别看长得这么漂亮,其实是个男的。总之,她一定得有一个异于常人,而且会让她面上无光的缺点才行。如果不这样的话,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吧!”
在由加里看来,虽然是在开玩笑,但和平日里的美嘉相比,这番讨伐未免有失水准。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和对方的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吧,她从一开始就赤裸裸地表达了嫉妒的心情,未战而先自乱阵脚,以至于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无力感。这些表现恰好是她发自内心地欣赏这位高濑学姐的证据。对于向来喜欢插科打诨,从不轻易暴露自己真实想法的美嘉来说,这倒是通不寻常的发言。想必观月和小景也会同意这个观点。
“这么说,观月。”由加里像是刚从梦中醒过来,“你难道每天都寸步不离地带着这张照片吗?”
“当然啦。我刚才不是说过吗,这是我的宝贝。”
“哎呀,小观月,”美嘉又换回了平常的语气,“我以前就怀疑过你是不是好这一口,原来你的兴趣真的在那里啊。真头疼啊,美嘉我感受到了贞操的危机。要不我今晚还是到楼下去睡好了。”
“笨蛋,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而且,就算我的兴趣真的是那样,也不会想和美嘉这种粗鲁的女生做那种事的。我也有选择权的好吗?”
“咦,真过分。美嘉明明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等你知道了我的好,可千万不要后悔哦。”
“哼,我才不会呢。”
直到这时由加里才发现,照片里高濑学姐的发型和眼前观月的发型有几分相似。穿着女校校服的观月就像没有对好焦一样一脸疲相,现在的她则是气势不凡。原来如此,她大概就是追随着照片里的高濑学姐一路走过来的吧。
“应该是你憧憬的人吧,”由加里的语气里流露出羡慕的情绪,“她是观月你的目标吧?”
“啊,嗯。没错,就是这样。不愧是由加里啊,简直是一语中的。我将来也想变得像高濑学姐一样那么完美。对了,这就是我的人生目标。不过,各位,以上其实都只是铺垫。”
“啊?”美嘉和小景同时失声惊叫,“你说什么?”
“其实这整件事都是从由加里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我好像对千晓学长特别在意——开始的。”
“啊,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注意到了。不过,这位美女师姐和千晓学长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因为,”观月又向小景展示了羽迫学姐和高濑学姐的合照,“羽迫学姐是高濑学姐的朋友,据我所知,高濑学姐就没有多少关系亲密的朋友,要好的女性朋友大概只有羽迫学姐一个人。”
“嗯,所以呢?”
“另一方面,既然能这么爽快地介绍给我们认识,足以说明羽迫学姐和千晓学长也是很好的朋友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
“也就是说,千晓学长也很有可能会通过羽迫学姐认识高濑学姐咯?”
“嗯,这一点也不难理解。所以呢,这又怎么了?”
“也就是说,万一我们对千晓学长做了什么失礼的事,这个情况也可能会辗转传到高濑学姐的耳朵里咯。没错吧。”
“等、等一下。我说观月啊,”这一次连小景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和这位高濑学姐说过话吗?当然了,拍这张照片时候的对话可不能算。”
“没有,拍照片之前没见过,之后也再没联系过。拍照的时候也只是互相打了个招呼而已。”
“而且这位高濑学姐从安槻大学毕业后又去了哪儿呢?”
“听说去了东京,现在在一个广告代理公司工作。”
“所以,现在她到底要怎么知道我们都在这儿干了些什么呢?即使知道了,她又为什么会对这里发生的事感兴趣呢?而且,照常理来说,她大概连你这个人都已经不记得了吧?”
“就算是这样。”观月少见地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盯着小景,“就算是这样,因果报应可是会随时应验的。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谨慎行事有什么不对嘛。”
“好了好了,真是的。”美嘉的语气里满是挑衅,“亏我还一直觉得观月是我们几个里面最酷、最成熟的呢,没想到也是个喜欢做梦的大小姐啊。”
“要你管。”
“咦,奇怪。”美嘉好像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了什么奇怪的声响,皱起眉头,眼神飘忽地盯着半空。
“咦,不会吧。难道……”
“怎么了,美嘉。表情这么严肃,平时可不多见啊。”
“小观月,你刚才说这个女生的名字叫作‘千帆’对吧?”
“没错,千万的千,帆船的帆。”
“她不就是那个据说是女同性恋的人?”
“我也听说过这件事,不过羽迫学姐跟我说过事实不是这样的。”
“那果然就是这么回事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别卖关子了。”
6
“记得好像是在学校组织的联谊会上听过这样一个传说:很久之前,安槻大学这种穷乡僻壤也有过一位神秘的美女,她的名字就叫‘千帆’。”
美嘉语气沉着,和平时的她完全不同,由加里不由得被吸引住了,观月和小景也是一副被施了催眠术的表情。
“不过,她是个女同性恋。至少大学里的人都是这么看待她的,而且她本人也没有否认。事实上,因为她传闻中的恋人的名字乍看是个女生的名字,所以大家就完全误会了。虽然不清楚真假,但好像确实有过这样的事。”
“高濑千帆?她还有传闻中的恋人?”观月抓着自己关注的点不放,表现在行动上,则是抓着美嘉的手不放,“谁啊?到底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刚刚也说了,那个人的名字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女生……”
“所以到底是谁嘛!”
“……千晓。”
瞬间的沉默之后,小景忽然说出了这个名字。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由加里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什、什么啊。”观月也捧腹大笑。“我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是真的哦。虽然不知道这个传言本身的真实性,但我是真的听说过这件事。所以今天早上在停车场见到千晓学长的时候,我才会突然把他和这件事联系起来。名叫‘千晓’的男生,难道他就是……”
“不过我总算明白了,”观月没有理睬美嘉,“我总算明白美嘉的心声了。”
“什么我的心声?”
“你刚才自己不是说过吗,这么漂亮的人肯定得有什么重大的缺陷,不然就太不公平了。也就是说,美嘉你肯定很希望高濑学姐没什么男人运吧。绝色美女和庸俗丑男,这样的组合不是很常见吗?‘活该,你也有今天啊。’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
“等等,你这么说对千晓学长也太无礼了吧。对了,他还在收拾吗?”
“没有哦。”小景朝美嘉摇了摇头,“刚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一个人边喝啤酒边看电视了。”
“这样啊,那不然把他也叫到这儿来吧?”
“啊?为什么?”
“因为这样很对不起他啊,好像被我们孤立了一样。而且,观月,我们说不定还能从他那里听到更多高濑学姐的故事呢。”
“喂喂。”美嘉没理会观月的阻拦,咚咚咚地跑下了楼,不一会儿就拉着千晓回到了大家身边。他好像很困,不停地揉着眼睛。
“千晓学长刚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一直打呼噜,哈哈哈。”
所以就别特地叫醒他,又把他带过来啊,在心里默默这么抗议的肯定不止由加里一个人。美嘉丝毫不理会大家责备的目光,让千晓学长直接坐到地板上,递给他一个杯子。
“掺水威士忌可以吗?”
“啊,真是谢谢了。”千晓半闭着眼,还是一副很困的样子,“谢谢。”
“我们观月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千晓学长哦。”
“哪有啦。”观月拿起枕头扔向美嘉,“别说些没轻没重的话。”
大概是酒劲上来了吧,观月和美嘉开始无视其他人,自顾自地吵了起来。不过两人当然没有真的动气,一来一回的斗嘴更像电视上的漫才节目。由加里觉得两人应该还要吵上一阵,正想趁这时钻出被窝去上个洗手间,就在这时——
随着膝盖感受到的撞击,藏在枕头下的小刀倏地滚了出来,塑料制的刀柄撞到地板,发出的却是硬物互相碰撞时候的尖锐声响。有一瞬间,由加里直冒冷汗,觉得什么都完了。但她随即又觉得这时让大家看到这把刀也不完全是坏事。
“……由加里,”刚好坐在旁边的小景花容失色地拿起刀柄,“这是什么啊!”
“防身用的。”由加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证镇静,但她对此也没有多少把握,“最近一直带在身上。”
“防身用的?”暂时和美嘉休战的观月脸色大变,来回看看由加里和小景手上的小刀,“喂,带着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之前没和大家说过,去年冬天,我被一个男人袭击过,从那时候起我就变得很小心。”
由加里语气淡然地说出了藏在心里的秘密,大家理所当然地陷入了沉默。
“啊,大家别这么在意啦。”由加里咯咯笑了起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个人没有得逞啦。不过那件事后,我多少变得有点神经质。而且当时身上带的防狼报警器也一点用都没有。”
“去年冬天……”小景怯怯地把刀还给由加里,“说起来今年新年到春天的这段时间里由加里好像一直都有点消沉……难道也是那件事造成的?”
原来不只是观月注意到了那件事啊,由加里觉得有些羞愧。不过也不奇怪,自己的演技还没有那么好,迟早也是瞒不住的吧。想到这里,由加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愉快心情点了点头。
“但、但是,小加里现在也交到男朋友了。”美嘉又大笑起来,她这种满不在乎的性格平常可能会被看作是少根筋的表现,却是现在的由加里求之不得的。“这不就解决了吗?啊,对了,千晓学长,方不方便把明天的菜单告诉我们?”
“啊,”突然被搭话的千晓显得有些狼狈,但他随即明白了美嘉的用意,“唔,嗯,是这样的。明天就做油炸沙丁鱼怎么样,先把沙丁鱼剖开调味,再烤……”
“喔,好像很不错嘛。”刚刚明明还说自己讨厌吃鱼的美嘉,这时夸奖菜品的气势可完全不像是在恭维,“还有呢?还有呢还有呢?”
“还准备做炸串,会多做一些鸡胸肉丸子,搭配鹌鹑蛋和虾,炸得脆脆的。”
不知不觉间,由加里已经被千晓一一报出的菜品深深吸引住了,想必大家也是一样的吧。刚才消沉的气氛突然被一扫而光,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嗯,很期待哦”“这样一来,在这里待十天应该不成问题了”,又回到了平常的状态。
此后大家又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别的话题,时间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午夜两点。
一时兴起喝过了头的千晓摇摇晃晃地走下了楼,大家也就此解散,各自就寝了。给空调定时的时候,小景说了句“这里果然还是太大了,心里老觉得不踏实,我还是到床上去睡吧”,被褥也不拿,就打着哈欠往楼下的客房走去了。
关掉电灯后,由加里她们三个又重新在被窝里躺好。最开始眼前一片漆黑,但逐渐适应了之后,月光的照射使视野变得相当清楚,简直把大开间变成了一个幻想中的小宇宙。清爽的微风则把蚊香的香气扩散开去。
“由加里。”是观月的声音。“你那边的月光好像比较亮哦。”由加里这才发现,月亮是从背面的窗户探出头来的。“怎么样,要不要换换位置?”
“不了,这边就挺好。晚安啦。”
“啊,晚安。”
由加里背过身,越过窗户稍微眺望了一下外面的夜空。虽然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但眼前的光景总感觉似曾相识。身体明明有睡意,心里却总是无法平静;外面天气明明正好,却不知为何总听到嘀嘀嗒嗒的雨声。
“不要……不要啊。”被逼到绝境的观月发出呻吟,“由加里……由加里会被吵醒的。”
“那种女人。”美嘉冷冰冰的低语声和她平时的语调大相径庭,让人一时无法分辨,“观月你喜欢那种女人啊?”
比起背后传来的黏糊糊的水声和对话的内容,美嘉直呼观月名字这一点更让由加里汗毛直竖。
“不……”观月不断地抽泣,由加里还从没听过她用这么尖锐的嗓音说话。“不……不是……不要……不要啊。拜……拜托……由加里会……”
“这么在意吗?她要是真的醒了,不是也很好吗?这难道不是个好时机吗,观月,你刚才原本是打算在这里出柜的吧?没错吧?我懂的,我都明白。你其实想和由加里做这种事吧……”
观月突然发出了带有金属质感的惨叫声。是梦,由加里意识到,这肯定是个梦。我现在太紧张了,所以才会梦到这种奇怪的事。
全身僵硬、冷汗直流的由加里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她大概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了一会儿。直到看到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上有一通新的未接来电,由加里才回过神来。来电的时间是凌晨五点,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的不是老家的父母就是壹成了。翻了翻记录,果然是壹成打来的,但再打过去时却打不通了。什么嘛。如果是重要的事,大概还会再打过来的吧。这么想着,由加里暂时放下了手机。
她起身看了看周围,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身旁裹着毛毯的观月还在睡梦之中,美嘉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被窝里。那果然只是个梦啊,由加里不断在心里默念。所以,即使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像是汽车引擎排气管一样的响声,由加里也认定这不过又是自己的错觉。
蚊香几乎已经燃尽了,空调也停止了运作。三个女孩子的汗珠使室内的空气变得有些闷热。但明明是一个这么大的房间啊,难道烦闷的不是房间的空气,而是自己的心绪?虽然还没有睡够,不过整个人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由加里从被窝里爬出来,打开正面的窗户,清晨冷冽的空气涌入房间。她又打开背面的窗户,大开间一下子变得凉爽。
正准备伸个懒腰,再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的由加里忽然呆住不动了,她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背面窗户正下方的某样东西。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倒退几步。
“观、观月。”她来到观月跟前,伸手推搡还在熟睡的观月,“起来,快起来。”
“嗯?”是错觉吗,虽然刚刚醒过来,但观月的表情里有一种平常少见的慌乱。“怎么了?”
“外面有奇怪的东西。”
“嗯?是什么啊?”
“你先过来。你看,那里……”
观月走到面朝杂树林的窗户跟前,看向由加里手指的方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完全清醒了。
她看到的是一把钢质的梯子,尺寸很大,被架到了离窗户很近的地方,几乎一伸手就能碰到。难道是有什么人想趁天还没亮的时候用这把梯子潜入“小假日”的二楼吗?
“昨天,这里,”由加里下意识地握住了观月的手,好像在寻求她的保护,“没有这种东西的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观月也下意识地搂着由加里,“难道是变态?要不然就是小偷……哎?”
“怎么了?”
“那个是……”
由加里顺着观月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顿时吓得直起鸡皮疙瘩,抱着观月的手更加用力了,但还是浑身发抖,迟迟无法平静。好像有人倒在杂木林中,由于视线受到遮挡,从房子里只能看到那个人的下半身,好像是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好像一动也不动。
“什……什么?怎么回事?”
两人依次叫醒还在睡梦之中的美嘉、小景和千晓,向他们说明了情况。睡眼惺忪的千晓知道情况后慌忙跑向玄关,只留下一句“我去看看情况,大家留在屋里”。
但是由加里却无论如何都安不下心,于是就跟着千晓出了门,观月也效法由加里跟了上去。小景和美嘉也连锁反应似的紧随其后。结果,所有人都离开了“小假日”,朝房子的背面进发。
一踏入杂木林,大家马上看到了男人的全身。他趴在地上,因此暂时看不到脸。不过从一头长发可以推断出他大概还很年轻。他身穿骑手套装,一个全护式头盔掉在一旁,不过周围却没有摩托车的踪影。男人的右手上不知为何拿着一个扳手。
千晓见怪不怪地拉过男人的手,查看了一下脉象之后说:“请你们哪位打电话给警察局和消防局。”
带着手机出来的由加里马上照指示拨通了电话:“喂!”
“死……”观月低声呻吟,“已经死了吗,这个人?”
千晓点点头,默默伸手向男人的颈部。由加里这才发现地上有一团漆黑的像是血迹一样的东西。再往旁边一看,掉在地上的兰博刀的刀刃上也粘着红黑色的东西。
“也就是说,他是被人……刺中了?”
“现在还不能确定。总之,警察到达之前,大家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
由加里还担心警察到底要多久才能到达这样的乡下地方,没想到二十分钟左右之后,穿着制服的警官就出现了,应该是这附近警局的警察。不过,这位已经开始显出老态的警官显然没怎么遭遇过眼前的事态,在增援到达之前什么也做不了。等到穿着便服的刑警和鉴识人员到达现场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我是安槻署的平塚。”穿着衬衫,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如此自报过家门后,径直走向大伙。“报警的是哪位?”
由加里举起手,向前走了一步。平塚警官的眼神刚和由加里对上,就马上越过由加里,直盯住由加里的正后方。由加里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千晓。
“抱歉抱歉。”平塚警官朝千晓招了招手,上前几步把千晓拉到自己身旁,说着些“好久不见”“上次真是谢谢了”之类的话,这些简单的寒暄都传到了一旁由加里的耳朵里。
由加里她们几个无所事事地大眼瞪着小眼,在她们周围,鉴识人员来来往往,杂木林一带也被围上了写有“禁止入内”字样的黄色封锁线。
“……千晓学长,”小景拿眼角偷瞄了一下交谈中的两人,小声地说,“和那位警官认识吗?”
“好像是这样呢。”美嘉也是一副紧张的样子,“还说了什么‘好久不见’。”
7
一位穿着警员背心的鉴识科女警走向正和千晓聊得起劲的平塚警官,递给他一个塑料袋。平塚警官拿着这个塑料袋走向由加里她们。
“抱歉,从现在开始要占用各位一些时间,对每个人单独问一些问题。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们之中是否有人知道那名死亡男子的身份?”
怎么可能知道呢,我们分明连那个男人的脸都没看到过。仿佛是看出了由加里的心思,平塚警官戴上白色手套,从塑料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原来是一张驾照。
“唔。”平塚警官瞥了瞥被盖上薄布的死者,“名字好像是嶋崎丰树。”
“嶋……”四个女孩的声音在清晨的山间回响。“不会吧!”
“你们认识他吗?”
“他是我们……”观月作为代表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过因为太过惊讶,她有些支支吾吾,“我、我们常去的咖啡店‘Side Park’的店员。”
“私底下跟你们熟吗?”
“算不上熟吧,最多就是见到的时候能认出对方……不过,他为什么会……”
观月最后的这句独白也说出了小景、美嘉和由加里的心声。嶋崎丰树到底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啊?
此刻,警察正在一楼的饭厅向小景问话。警察将分别向他们这五个尸体的第一发现人了解情况,其他四人此时则集中到二楼尽量远离杂木林的正面窗户旁待命。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大家都以为是小景结束问话正走到楼上和大伙会合,转过头一看,却是一个穿着衬衫、戴着眼镜的男人。男人还很年轻,发际线却已经节节败退。既然身处杀人事件的现场,想必应该是警方的人,但他的气质似乎和学校的研究室更相配。
“啊,您好啊,中越警官。”千晓连忙向他点头致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
“上次真是多谢了。”这个叫作中越的男人说起话来果然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十分平易近人。“我们见面的地方总是很奇怪啊。”
“是啊,真是巧啊。莲实小姐的问话已经结束了吗?”
“平塚还在接着问呢……啊,你好。”中越警官转身对着由加里她们,随和地笑了。这和警察给人的一贯印象多少有些不同。“敝姓中越,是这个案子的搜查主任。等一下还要麻烦各位配合我们的取证工作,一大早的肯定辛苦各位了,不过还希望大家能多多协助。”他说着再度转过头对着千晓。“匠先生,不好意思,能借一步说话吗?”
中越警官把千晓带到角落,两人起劲地聊着些什么。准确地说,应该是千晓不停地说,中越警官认真地听。中越警官抱着胳膊,表情平和,时不时重重地点点头。由加里她们虽然听不到两人谈话的声音,但看这架势就能明白大概不只是一般的问话。
“那个人说他是谁来着?”美嘉随意地拉着观月T恤的袖子,用她一贯调侃式的口吻提问道,“搜查主任是什么级别啊?很厉害吗?”
“准确地说应该不是一个级别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既然都叫‘主任’了,那应该很厉害吧。”
那果然只是个梦啊……由加里在一旁偷偷观察着观月和美嘉的互动,两人的表现和平时一模一样。观月充满领导气质,犹如这个小团体的保护人;美嘉则任性而奔放。两人的性格截然相反,互为对照,这种犹如母女的关系是绝不会突然脱离常轨的——由加里这样说服自己。所以,那种两个人好像都被另一种人格附身了一样的画面……不可能,不可能的啦。那肯定只是个梦,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个梦。
“难道说千晓学长也认识那个主任?”
美嘉这种满不在乎的口吻,勉强还是能划入“可爱”这个范畴的吧。这个声音真的可能变成昨晚那种有施虐倾向的男人一样的声音吗?
“好像是的。”
一向沉着冷静,俨然成人模样的观月,有可能化身成那种毫无抵抗力的少女吗……
“他在警察那里还挺吃得开的嘛。啊,对了,小加里。”
“哎?”正在妄想与现实间的窄缝中逡巡的由加里突然被美嘉搭话,差点没回过神来,“怎、怎么了?”
“不打个电话给男朋友让他到这里接你回家吗?”
“啊。嗯。”经美嘉提醒,由加里也觉得这么做比较好,于是便取出手机。“不过,这样真的可以吗?”
“什么啊?”
“我们现在不是还在杀人事件的现场吗,这种时候……”
“只不过是向我们了解了解情况而已吧。”观月面有愠色,“我们只是作为事件的目击者被留在这里的。”
“那真的可以打电话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
“如果真的这么担心,”美嘉轻轻地抬起下巴,指了指正和千晓聊天的中越警官,“直接去问那个很厉害的人不就好了。”
由加里也觉得这样做比较妥当,她一边走近还在聊天的两人一边说:“不好意思,我想打个电话给我朋友,应该没关系的吧?”
“嗯。”中越的态度仍旧随和得不像个警官,“没关系的,请便请便。”
“谢谢。”由加里稍稍走远,拨通了壹成的电话,但却迟迟没有人接。虽然已经是暑假了,但学校还是开设了补习班,所以这段时间壹成还是得去学校上课。每年也就是这个时候经常会有上司约他下班后去喝酒,如果他昨晚也去应酬了的话,现在说不定还没起床。
“……喂。”终于传来了壹成的声音,但和平时轻佻浮夸的声调相比,他此时的声音冷淡得像是在故意克制自己内心的感情。果然还没起床啊。
“是我。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吧?”
“啊,是小加里啊。没有。”壹成迅速把声音切换到轻快的频道,反而更显冷淡了,“没关系啦。什么事?”
“抱歉,好像出现了紧急事态,把原计划都打乱了。所以我才想着要给你打个电话。”
“什么紧急事态?”
“这里发生了一起案件。而且,好像还是杀人案……”
“杀……喂。”本想一笑置之的壹成突然反应过来,当即破音,听起来像打嗝一样,“喂喂,小加里。”
“我没有开玩笑啦。”壹成慌张的样子让由加里觉得有些开心。即使并不觉得有多害怕,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恐惧。“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发现洋楼背面的杂木林里躺着一个男人。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已经死了,喉咙被刀割破了。我吓坏了,赶紧报了警,现在警察已经到了。”
“警察到那里了?”
壹成的语气变得更奇怪了。除了慌张和困惑,现在还加上了戒备心一类的东西。他的言外之意好像是想说“所以你这家伙到底打给我干吗啊”,但如果真的这样问,容易一下子就被对方抓住话头提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所以暂时还是保持沉默。总之就是一副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样子,这是典型的壹成的反应,和由加里的想象没什么出入,所以她也不觉得有多惊讶。
“是啊,我接下来也要去录口供,配合警方调查。”
壹成对这句话毫无反应,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后的回应却是抱怨一样的自言自语。
“……之后会怎么样呢?”
“什么会怎么样?”
“你们几个会暂时留在那里吗?还是……”
“这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过既然发生了这样的案子,很抱歉,之前约好的事就先取消了吧。”
“啊,是这样啊。”听到这儿壹成才明白由加里特意打电话给自己的原因,他审时度势地换回了平时打电话时的语气,“什么啊,原来是那件事啊。好啊好啊,那个不成问题的啦。”
“说起来,今天早上是怎么了啊?”
“哎?”壹成的声音好像又变尖了,“什么啊?你在说什么啊?”
“今天早上五点你给我打电话了吧?不是有什么急事吗?”
“你在说什么啊,没这回事,是小加里你的错觉吧。”
由加里打个哈哈,把壹成有些过度的反应对付了过去。他大概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吧,由加里想。今早的那通电话其实是要打给那个女人的,没想到却错打到我的手机上了,所以才慌慌张张地挂掉。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
“那我差不多要去上班了。”
壹成急切地挂断了电话,本来以为他会在更改约定的时候多纠缠一会儿的,也许他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吧,一下子就答应了。这对于由加里来说倒是帮了个大忙。
“什么啊,小加里。”美嘉好像一直在旁边留意由加里的通话,她一边嗤笑一边走近由加里,“是和男朋友的约会吗?”
“唔,嗯。”
美嘉伸手碰了碰由加里。虽然这一下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由加里的心里却已经不再平静。一想到美嘉的这双手可能造成了昨晚黑暗中观月的抽泣,由加里的背上就犹如有电流窜过……
“嗯?怎么了,小加里?”
“唔。”想接着用一句“没什么”蒙混过关的由加里突然一闪念,条件反射似的拨开了美嘉的手。她的耳中仿佛传来了观月啜泣的声音。
“怎、怎么了吗?真的没事吗?”美嘉有些困惑,“脸色看起来好差啊。”
“没、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难道说……由加里好像瞬间明白杀死嶋崎丰树的凶手是谁了。虽然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但越想就越觉得没有别的可能。不过等等,现在就把话说死还为时尚早。因为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没搞明白,那就是动机。为什么这个人要杀死嶋崎丰树呢?再说了,嶋崎丰树为什么会到御返事村来呢?
要摒弃先入为主的观念——由加里这样告诫自己。但是,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的话……由加里碰上了这个让她绝望的问题,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真到那个时候,自己能把凶手供出来吗?自己真的有勇气这么做吗?还是做不到的吧,做不到。一点儿自信也没有。
“怎么了,由加里?”观月也有些担心地走过来,“脸色很糟哦。”
“是啊,观月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没什么。”由加里拼命抑制住想哭的冲动,向后踱步。虽然知道自己的举动只会加倍引来两人的怀疑,但她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真的好难受。“没什么,真的……”
小景这时恰好回到了二楼,现场的气氛为之一变。由加里松了口气,美嘉第二个被叫到楼下。中越警官好像结束了和千晓的秘密谈话,跟在美嘉身后悠然地下了楼。
“……难道她,”小景沉默地摘下眼镜揉鼻梁的时候,冷不防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嗯?”刚才还担心地看着由加里的观月转头看向小景,“什么意思?”
“秀子啦。”
“秀子怎么了?”
“为什么她会在合宿的紧要关头宣布自己临时有事不能参加呢?我一直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不就是因为有别的要紧事,实在无法分身吗?这也是没有办……”
“明明在放暑假,到底有什么事情这么要紧呢?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真的会有什么事重要到让她不得不取消和我们这几个好朋友早就定好的计划吗?”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如果是这么重大的事,我想她应该会跟我们解释清楚的。但是她却只是拿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理由。”
“她那时候确实是有些唐突。不过,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的是,秀子会不会提前知道这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才会急匆匆地退出合宿……”
由加里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观月。不安的情绪在几个人之间蔓延。
“等等,小景。你说她提前知道了?那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会提前知道……”
“我也不清楚,但就是突然有了这种想法……”小景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开始为自己辩解,“抱歉,说了这些奇怪的话。你们把我刚才说的话都忘掉吧,好不好,忘掉吧。拜托了。”
即便如此,焦躁感也丝毫没有减少。小景虽然为自己无凭无据的揣测深深自责,不断表示要收回刚才说过的话,不过大家很快就会知道,她的推测虽然不是完全正确,但也差得不远。由加里一行的调查问话在晌午时分结束,秀子本人恰好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御返事村。身为“小假日”的主人,她当然也需要配合警察了解现场的情况,不过和她联系的警员一开始似乎是想直接到她家里拜访的,她却主动提出要到御返事村来一趟。
下午两点刚过,秀子的调查问话也结束了。她马上来到由加里她们所在的二楼开间,由加里刚注意到此时的她失去了往常那种从容不迫的神采,她就用和她的大小姐个性最不相称的深鞠躬做出了回应。
“真是对不起大家了。”秀子道歉的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是我的安排不够周全,都是我的错。”
“唔。”可能是因为刚刚说过怀疑秀子的话,小景此时就像几个人里选出来的发言代表一样发问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8
“解释起来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不好意思,我从头开始说明吧。一开始……”
“各位。”刚才一度离开二楼的千晓这时又重新出现,用慵懒的声音打断秀子,“抱歉打扰了。我想大家应该都很累了,都请到一楼的食堂稍作休息吧。我泡了茶,如果各位需要的话,我还准备了简单的点心。”
千晓的建议让大家意识到自己起床后还什么都没吃过。“咕噜”一声,某个人的肚子也配合地发出响声。美嘉挠挠头示意这响声来自自己。于是所有人都接受了千晓的建议。
下楼的时候,众人闻到一阵好像橄榄油炒大蒜的香气,由加里的肚子也毫无预兆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哇,是烟花女意面吧。”美嘉一路小跑到饭厅里。这是一道以番茄、红辣椒、续随子、凤尾鱼等为原料,再配以黑橄榄油、黑胡椒进行烹调的料理。
“你看看你。”观月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从冰箱里取出啤酒的美嘉,“一大早就这样,而且还是在现在这种时候,真是没规没矩的。”
“你在说什么啊,就是这种时候才要喝酒啊,不然怎么撑得下去。”
于是,大家也都理所当然似的把千晓准备好的茶晾在一边,喝起了啤酒。也许啤酒和辣味的意面比较配吧。和千晓才刚刚见面的秀子也不断发出“哇,好好吃啊”的赞叹声,好像已经把刚才的阴霾抛到了脑后。
“其实,”大家吃过饭再次聊起来时,秀子和刚才换了个人似的恢复了轻松的神色,“从今年春天开始,我就一直收到奇怪的信。”
“奇怪的信?”
“简单地说,就是有人仔细地观察了我每天的一举一动,再事无巨细地写了下来。”
“那真的好奇怪啊,信是谁写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信都是手写封好口后寄过来的,没有署名。”
“那就是跟踪狂了?”
“嗯,可以这么说。不过既没有电话,也没有实际接触,只收到过这个人寄来的信。现在只能暂时把这个人称为‘怪信跟踪狂’了。”
升上二年级的前后,秀子每周会在家收到两三封封好口的信。每封信都用同样的笔迹写着“伊井谷同学,你今天在哪里哪里的店里买了某样东西,看了某部电影,见了某个人”之类的内容,简直就像每天都跟在她身后一样。
最初秀子只觉得恶心和害怕,但她渐渐注意到,信里的内容有些是对的,有些却并非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开始认为这些信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寄信人可能只是一厢情愿地想写一些观察日记类型的文章,并不会对秀子提什么奇怪的要求。如果不去理会的话,对方慢慢也会厌烦,寄信的事很快就没有下文了。这样判断之后,秀子就不去理会这些信了。
“这次定下‘小假日’计划之后,马上就有信寄到我那里了。笔迹虽然还是和之前一样,但是,怎么说呢,字里行间的语气和之前收到的任何一封信都不一样。”
寄信人在信中明确写道,秀子会和朋友一起在御返事村逗留十天,具体是日期是七月二十二日到七月三十一日。
“那家伙到底是通过什么方法知道这件事的啊?”
“就是这一点,当时我怎么都想不通。”秀子朝观月点点头,身体还在不住打战,“我当时好害怕。而且,从这封信开始,原本观察日记式的来信内容也发生了变化。”
“变成什么样了?”
“变成了自言自语一类的东西。不再写具体的事情,有的只是一些非常抽象,甚至有点自恋的文字。总之就是一条一条地写自己是如何敏感、如何容易受伤、想找到怎样感觉的女性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而他的这些需求又都跟他在这之前写下的观察日记式信件里的我一一吻合。当然了,这些描述里包含了部分他对我的想象和臆测。”
“啊,真受不了。”
“我也开始嗅到一点危险的气息了。一开始收到信的时候,我会在读完后马上扔掉。后来一想到万一发生什么事,这些信可以在报警时作为证据,才开始有意识地把收到的信保存起来。”
“所以,”观月落寞地抱着胳膊,“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件事告诉我们?”
“我不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知道信会一直寄到什么时候,所以不想给大家添麻烦。但随着信中的遣词用句越来越没有分寸,我也越来越不安。毕竟是这样的穷乡僻壤,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附近可没有求助的去处。这样一来,我更觉得是不是直接取消合宿计划比较好。但如果我直接提出取消计划的话,大家又一定会追问原因吧?”
“嗯,当然会问。”
“其实,我只要说一声自己有急事就可以把这事对付过去了,最多就是给大家造成一点不必要的担心而已。当然,我也考虑过,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退出的话,合宿计划还是可能会照常进行。所以……”
“啊,难道说早栗同学之所以会在紧要关头退出,也是因为你?”
“没错,我偷偷拜托她也和大家说自己去不了了。我以为如果给你们做饭的人去不了了,那合宿计划就只能取消了。”
“但我们却又给你添乱了。”观月叹了口气,“带上了千晓学长。”
“这我确实没想到。”
“所以那个时候,就是我向秀子你借车的时候,你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通通告诉我不就好了?”
“我也考虑过索性把整件事都告诉你。不过,说到底怪信跟踪狂的目标只是我一个人。既然他对合宿的安排了解得那么清楚,想必也知道我已经中途退出了吧。所以我想这样一来他应该就不会专程跑到御返事村来了,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我就……”
“你说‘他’,”千晓突兀的插话让秀子的发言结束得有些尴尬,“所以你已经查明寄信的人是男性了吗?”
“没有,我当然没办法确定。不过一般来说就是男人寄的吧,那些信里的话那么粗俗无礼。而且,对我这样一个女生,他还有一种异常的执念。”
“也有人会对同性抱有执念。”
“话是这么说,但这也只是理论而已吧。重要的是,这次杀到御返事村来的人就是男的啊。”
“所以,秀子。”观月揉了揉太阳穴,“你认为嶋崎先生就是给你写信的跟踪狂吗?”
“警察联系我之前,我对这个怪信跟踪狂也完全没有概念。不过根据现在的情况,我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了。旁证也不少,这次合宿的安排我们是在‘Side Park’商量的,那个时候为我们点单的正是嶋崎先生,他完全可以借机偷听,了解我们的整个计划。还不止这样,我是在学校的食堂里告诉你们我要退出合宿的,所以那个时候不在场的嶋崎先生就不知道我已经退出了,所以才会跑到御返事村来,这符合现在的实际情况。而且,如果嶋崎先生不是怪信跟踪狂的话,他为什么要特地骑着摩托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呢,这根本说不通嘛……”
“等等。”小景面有愠色,“秀子,你刚才是不是说过‘会发生这种事都是自己的责任’一类的话?”
“嗯,我是这么说过。”
“我不是想在你的话里挑刺,不过,你觉得你具体应该负什么责任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如果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把合宿计划整个取消的话,嶋崎先生也许就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了。所以,他也就不会……”
“如果我们不来这里的话,嶋崎先生也就不会来这里。所以他也就可能不会被杀了,你是这个意思吧?”
“嗯,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杀害嶋崎先生的凶手就在我们几个人之中咯?”
由加里内心咯噔一下。她在心里制止着自己,眼睛却还是忍不住转向了观月和美嘉。她们也正斜眼瞟着由加里,注意到她的视线后也慌忙把眼睛移开了。
“啊……等等,我怎么会……”从秀子手足无措的样子看,她真的不是话里有话。脸上的困窘瞬间转化为一股无名火,秀子的眼睛里少见地泛起了血丝。“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是专程赶到这里用这样一番话来怀疑你们的?”
“可、可是……”被秀子的三角眼一瞪,小景的气势顿时消了大半,“可是,听起来确实像是这个意思嘛。”
“抱歉,是我的表达不太恰当。”应该是内心的怒火还没有平息吧,秀子一边说着道歉的话,一边却猛敲桌子,站起身来,“总之,我只是在后悔当初不应该犹犹豫豫的,就该当机立断把合宿计划取消。我想说的真的只有这些。”
“不过,你为什么会那么想呢?”托腮做思考状的美嘉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她不顾秀子的反应,接着向小景发问,“你觉得我们这几个人会有杀害嶋崎先生的动机吗?”
“没错。”观月也用力点了点头,“我反正只在咖啡店见过他,除此之外对他一无所知,也没有和他私下聊过天。”
“这种事别人怎么知道嘛。”小景从刚才开始就有一种被大家围攻的感觉,这下终于爆发了。她也瞪着观月站起身来。“你说你和被害人私底下没有交集,但这也只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吧。别人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而且,极端点说,这次的事件和有没有动机根本没什么关系。”
“哪能下这种毫无根……”
“你忘了嶋崎先生跟踪秀子这件事了吗?他之所以专程来到御返事村,是因为他以为秀子就在这里。所以,他很有可能把身处这个房子里的某个人——具体地说,就是我们四个人之中的某一个——错认成秀子了。”
或许是觉得小景说得有道理,又或者是感受到了观月责备的目光,秀子又坐回了椅子上。小景稍微停顿了片刻,看清周围的形势后,也坐下继续推理。
“虽然不知道嶋崎先生把谁错认成了秀子,不过他应该是想要对她使坏,没猜错的话,他就是用那把最后变成凶器的兰博刀威胁她的吧。”
“就算是这样,但威胁的时候他总能注意到自己认错人了吧?”
“如果周围刚好没有灯光,一片昏暗的话,也有可能认不出来。还有一种可能是,就算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误,但拿出来的刀可没那么容易收回去。总之,面对嶋崎先生的步步紧逼,惊慌失措的她在抵抗时碰巧夺下了嶋崎先生手中的刀,然后来不及思考就猛刺了过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属于正当防卫。”
“对,所以要把这种可能性也考虑进去。如果事情真如我刚才描述的那样,有没有动机根本无所谓。没错吧?我的说法有什么问题吗?”
包括秀子在内的四个人都陷入了沉默。由加里一时无法判断,这是因为小景的推论有理,还是因为小景的气势逼人,又或者大家只是觉得太过执着于秀子那个无心之失的小景有些可怜。
“逻辑上虽然没什么问题……”作为旁观者的千晓打破了这种滞重的沉默,“但我想这起事件的真相应该不是这样的。”
“你说什么?为什么啊?”
“因为如果你的推断成立的话,嶋崎先生的尸体应该会在这个房子里被发现才对。”
“啊?”
其他人不安地来回看着千晓和突然大张着嘴的小景。
“想对秀子小姐使坏也好,想对其他人使坏也罢,嶋崎先生都必须先偷偷地潜入这所房子才行。”
“这个不用说我们也知道。”小景焦躁地抬手指了指饭厅背面的窗户,“那里架着一把梯子。他一开始就打算溜进来了,所以才会特地准……”
“带着梯子过来的人不是嶋崎先生。”
“嗯?”
由加里顿时被这句话吓得不轻,不只是她,小景和秀子好像瞬间也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直愣愣地看着彼此。美嘉自不必说,即使是观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讶。
“为、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虽说最后还是要以警方的说法为准,不过我大概可以肯定梯子不是嶋崎先生带过来的。总之,我们暂且把这次的事件定性为正当防卫吧。所以杀害嶋崎先生的人就是鸠里小姐、鲸伏小姐、莲实小姐和野吕小姐中的某一位了。根据这个前提,杀人的现场不可能在房子外面,嶋崎先生一定是在这个房子里被杀害的。没错吧?”
9
“但、但是,”明明觉得千晓的前提足够合理,小景还是想要挣扎一番,“在房子里被刺中的嶋崎先生,也有可能忍痛逃出去,然后在途中因为体力不支而倒地毙命啊。这种可能性……”
“不可能。”
“连、连这个你都能肯定吗?”
“因为血迹。”
“血迹……”
“嶋崎先生是被兰博刀割破了喉咙,虽然详细的分析还要等待警方的尸检报告,但根据发现时尸体的情况基本可以判断嶋崎先生在被刺中后是立即死亡的。如果他遇刺的地点不是杂木林,那其他地方一定会留下大量的血迹。但是,虽然现阶段好像还没有做鲁米诺反应这样精密的勘查,不过至少在尸体周围也没有发现什么血迹。所以基本上可以断定,杀人的现场就是那片杂木林。”
由加里被千晓不慌不忙的叙述折服了。不只是她,其他人也像被邪灵附体了似的听得入了神。为什么和自己一样只是普通市民的千晓会分析得这么头头是道呢?她们内心大概都有这样的疑问,但此时却没有一个人能把这个疑问说出口。
“那……那么,”小景已经完全呆住了,“这起事件应该不只是单纯的正当防卫吧?可以这么理解吗?”
“这就是警察要负责调查的事情了。”千晓不知为何兜起了圈子,“我能确定的一点是,只凭我们这些外行在这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分析,是得不出什么结论的。”
“如果不是正当防卫的话,那就是说我们中的某个人可能拥有充分的杀害嶋崎先生的动机咯?你是这个意思吗?”
由加里觉得小景开始逞强了。她打心底里认为,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包括自己在内的这几个人都不可能是杀人凶手。随着讨论的深入,她越来越执着地想要排除掉这种可能性。
“如果我们只是单纯地讨论可能性的话,一时半会儿肯定说不完。我们再怎么讨论也没什么实际的意义,所以我才说不如把这些可能性都交给警察这样的专业人士鉴定。”
“我也很想知道那些专业人士的看法。警察是怎么想的啊?千晓学长好像和警方的人很熟嘛,能把他们的想法告诉我们吗?”
千晓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啤酒,把金黄色的液体倒进小景面前的高脚玻璃杯中,稍待片刻后才缓缓地说道:“可以请你保密吗?”
他又抬头看着其他人,发出了同样的请求:“也请大家保密。”
几个女孩互相看看彼此,好像是在等待某个人能够代表大家答应千晓的要求。但即使是刚才还相当活跃的美嘉也陷入了沉默。
“……我想知道的是,”由加里被一股连自己也不明所以的冲动驱使着,“我们现在有没有被怀疑。我只想知道这一点。”
“照现在搜集到的资料看,”千晓忽然开始收拾桌上用过的碗碟,这个举动和现场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合,“杀害嶋崎先生的很有可能是他的同伙。”
“啊?”千晓的话实在太过出乎意料,由加里发狂似的叫出声来。其他人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彼此。“你说……同伙?”
“在离这里有段距离的河边发现了一辆摩托车,这辆摩托车的主人是不是嶋崎先生还有待确认。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就是骑着这辆摩托车到的这里。他穿着骑手套装,戴着全护式头盔,很难认为摩托车和他没有关系。所以……”
“所以?”
“问题就在于是谁把梯子搬到这里来的?”
“刚才好像也说到了这个问题,不过为什么能断定把梯子带过来的人不是嶋崎先生呢?”
“是尺寸的问题。”
“哎……尺寸?”
“太大了吧?即使梯子能折叠,只靠一个人一辆车还是不可能把它运过来。”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美嘉最终把这句话憋了回去,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嘴角的微笑甚至带着点赞许的意味,这在她身上可不常见。
“虽然不能完全否认徒步搬运的可能性,不过用皮卡之类的交通工具把梯子搬过来的可能性还是要大得多。这样一来,嶋崎先生一定得有一个同伴才行。又因为他们两个人不可能是刚好在这里碰上的,所以他们一定是互相帮助的同伙。”
“互相帮助……”由加里不知为何有种奇怪的感觉,“是指在跟踪的时候,互相帮助吗?”
“比方说,如果嶋崎先生的目的是绑架伊井谷小姐的话,那有个同伙也不奇怪吧?”
“绑架……”
“也许是想把伊井谷小姐拐走,再向她的家人索要赎金。”
原来如此,由加里顿时想通了。原来还有这种可能啊。确实,对于希望通过绑架捞上一笔的人来说,大地产商的女儿秀子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目标了。嶋崎丰树的目的很可能就是一笔数额不小的赎金。只不过……
“同伙也不一定只有一个人。如果他有几名同伴的话,那就可能是在下手之前,团队内部出于某个原因先起了内讧。”
“结果嶋崎先生被杀掉了?”
“这也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而已啦,警察的调查才刚刚开始呢。”
杀死嶋崎丰树的是他的同伴?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那由加里的设想就是错的了。虽然一切都还不明朗,不过由加里多少把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对了,大家现在怎么办呢?”
“怎、怎么办?”几个女孩都显得有些困惑。“什么怎么办?”
“合宿啊,还要照原计划进行下去吗?警方说已经确认过你们各位的身份了,没什么问题,想走的话随时都可以走。因为之后可能还需要大家的协助,所以大家把住所的信息写清楚就好了。”
千晓就像是安槻警署的特派发言人一样,虽然还身处杀人事件的现场,美嘉还是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那我还是回家去吧。”美嘉站起身,双手举过肩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离命案现场不远的地方是睡不安稳的。”
其他人也有同感,开始商量着要早点打包回家。
“不过,”美嘉目视远方,长出了一口气,“我们还是会挂念的吧。”
“是啊,还真是。”
这就是所谓的以心传心吗,由加里马上领会了美嘉这句有些语焉不详的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由加里也不明白自己挂念的到底是什么,自然也就不敢轻易地表露自己的感情,美嘉却满不在乎地说出了口。
“啊,好想吃千晓学长做的油炸沙丁鱼和炸串啊。”
只在这件事情上秀子显得不明所以。观月和小景强忍着笑,偷偷交换了眼神。看来大家挂念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回到自己在大学附近租的单间,日子一天天过去,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月末了。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小假日”合宿计划到今天也该结束了,由加里陷入了有些奇怪的感慨之中。老家的父母已经开始催自己回家省亲了,由加里却还没有做任何准备。
嶋崎丰树一案好像还没有侦破。调查取证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呢?由加里本以为警察一定会再找自己了解情况的,不料渐渐地也就没了消息。本来她以为自己那把用来防身的小刀会成为警察关注的重点,但也许是这把刀已经被查明并不是作案凶器的缘故吧,警察没有在这一点上做太多的纠缠。其他人又怎么样呢?被警察叫出来单独问话了吗?说起来,从御返事村回来之后,自己还一次都没见过观月她们几个呢。总觉得不想见人,所以“Side Park”那边也渐渐地不怎么去了。
说到毫无音讯,自己也很久没接到壹成的电话了。以前每天至少要打一次电话,多的时候每天能有两三通来电。但是,二十三号早上由加里拨出的那通电话成了两人最后的通话,更别指望能见面了。以这起事件为分界线的态度落差倒是像极了这个男人会做出的事,更让由加里觉得可笑了。他是不想和卷入杀人事件的女人纠缠不清,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吗?还是说……
这样思前想后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由加里心里一惊。带着一种既希望是壹成又不希望是壹成的复杂心情接通了电话:“喂?”
“由加里吗?是我。”
听到观月的声音,由加里的内心又被另一种困惑填满了。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最近什么都没干,有种自生自灭的感觉。”
“有空的话出来喝个茶吧?我有话想说。”
“什么?”
“随便聊聊。”
“如果是和美嘉有关的事,我可不想聊。”突然蹦出这么一句不受自己意识控制的话,由加里也很是惊讶。明明知道这些话对观月很残忍,但她就是停不下来。“我一点都不想听,也没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我一定要这么说话呢?由加里厌恶起自己来,呼吸变得局促。“我知道了。”观月的声音一如往常。内心已经受到了伤害,语气却还是那么冷静,这让由加里觉得越来越难受了。她希望观月能大发脾气,甚至希望她能骂自己一通。
“怎么了,由加里?”
“唔……”
“没事吧?”
由加里这才意识到握着手机的自己已是泣不成声。不管怎么擦拭,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受够了。”哭声没有止住,谵语一般的嘟囔也跟着停不下来了。“够了,够了,我受够了。”
“由加里……”
“我想见千晓学长。”
“嗯?”
连在失态的由加里面前都没有失去冷静的观月也不禁觉得有些意外,不过最意外的还是由加里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呢?她在混乱中继续说道:
“你有办法找到他吗,观月?”
“如果拜托羽迫学姐的话,大概没问题吧……不过,你为什么要见他?”
“千晓学长也许知道嶋崎丰树一案的后续情况。”
“原来是这样。”观月虽然接受了这个说法,但由加里却还没从混乱中走出来。“他好像可以走后门弄到一些警方的内部消息。但是,不是我想泼冷水,可是现在应该还没什么进展吧。好像也没有在电视上看到这个案子的消息。”
“是啊,不过我总是安不下心来,连家都不想回了。所以才想找千晓学长问一下,即使没有什么像样的结论也没关系。我是不好意思直接去问警察啦,不过千晓学长的话就没什么问题了。”
“明白了,我去拜托羽迫学姐吧。”
“拜托了。啊,还有。”由加里又受到了内心那种朦朦胧胧的感情的驱使,“观月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可以吗?”
“当然了。”由加里说话时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装出来的,她自己听到恐怕也会觉得生气,“是我拜托你的嘛。”
“那什么时候方便呢?”
“越快越好。”
“明白了,安排好之后我会再打给你的。”
挂断电话后,由加里躺倒在床上,捶着套子刚被自己扯破的枕头,放声大哭。真想就这么死了算了。
哭累了还有些恍惚的时候,由加里又接到了观月打来的电话。观月通知她傍晚五点在大学附近的居酒屋“三瓶”会合。没想到今天就能约到千晓,由加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觉得刚才叫上观月一起真是太对了。
由加里在约好的时间到达“三瓶”,观月已经在里侧的榻榻米座席等着了。她本来打定主意要在见面后先为刚才在电话里的失态道歉,可是羽迫学姐也在旁边,这下可谓是出师不利。
“真是不好意思,占用你的时间了。”低头朝两人致意的由加里最后还是没有说上话,倒是羽迫站起身“啪”地一合掌。“抱歉啦。”
“唔。”
“其实,匠仔他……”
“匠仔?”
“就是千晓学长。”一旁的观月向困惑的由加里解释。
“其实,我现在还没能联系到他。”
“欸?”观月好像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双眼圆睁,显得很是惊讶,“但、但是,这样的话……”
“不过你们放心啦,不用担心。在这里或者‘花茶屋’等上一会儿就好了,他一定会过来喝酒的。”
羽迫解释说,“三瓶”和“花茶屋”是同一个老板娘经营的两间姐妹店。她已经提前和“花茶屋”那边打好招呼,如果千晓学长到那边去了的话,会有人打电话过来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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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观月少见地在比自己年长的人面前露出了不快的表情,“如果千晓学长既没有来这里,又没有去‘花茶屋’,那可怎么办?”
“没关系,没关系,匠仔不可能不来喝酒的。而且啊,他还很擅长瞄准开店不久这个人还不是很多的时间段。他马上就会来的,马上。”
羽迫虽然自信满满,但眼看着过了六点,又过了七点,千晓还是没有出现。保险起见,她也给“花茶屋”那边打过电话,不过千晓今晚也没有到那边去。“三瓶”里已经来了不少客人,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啊呀呀。”羽迫也渐渐急躁起来,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奇怪了。匠仔这家伙怎么回事啊,难道今天给肝放假了?”
“总之,要不要先打个电话到他家……”
“那里没装电话哦。”
“如果拜托房东的话,房东倒是会帮忙叫他出来。不过我不是很想……啊!”
羽迫学姐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由加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千晓学长正从门口走进店里。
“咦!”不过,刚想举手招呼千晓的羽迫却又转念在垫子上坐好,“唔,这下麻烦了。”
“怎么了?”
“鸠里同学,野吕同学。你们能不能改天再见匠仔呢?”
“什么意思?”
“他今晚,怎么说呢,好像有些别的安排。”
由加里再度转头看向千晓的方向。他正坐到吧台的位子上。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位女伴。由加里注意到这一点的同时,耳边传来了刺耳的声音。观月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打翻了还装有半瓶酒的酒壶,一脸茫然地坐在一旁。由加里慌忙扶起酒壶,用手帕擦拭桌面的时候,她也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由加里在观月不寻常的表现中发觉了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视线落在千晓学长的女伴身上。观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由加里终于想起了这个人的身份,就是前几天在“小假日”里观月拿给大家看的照片上的女生。好像是姓高濑吧。
高濑千帆穿着灰色的长裤套装,这个颜色虽然既不出彩又稍显朴素,但穿在她身上却散发出独特的魅力。照片中及背的一袭长发现在稍微烫出了一点弧度,垂散及肩。看照片的时候已经觉得是个美女,没想到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今晚就不要打扰他们了,让他们安静待上一会儿吧。”羽迫躲在观月背后低声地说,“他和女朋友好不容易单独约一次会……嗯?”由加里和观月的脸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相当难看,面对这样的两个人,羽迫有些错愕。“怎、怎么了?”
“女朋友?”观月喑哑的声音让人几乎听不清,“那个人是,千、千晓学长的,女朋友?”
“没错。因为某些原因,他们两个现在是异地恋。啊,他们好像注意到我们了,哟嚯。”
千晓起身离开吧台,朝榻榻米座席这边走了过来。“什么啊,小兔也来了啊——呀,前几天真是承蒙照顾。”他说着朝由加里和观月笑了笑。小兔应该就是羽迫的绰号了。“高千回来了哦。”
高千大概是高濑千帆的绰号吧。由加里觉得,这样亲昵的称呼真是如实地反映了两个人虽不黏糊却十分亲密的关系。
“我看到啦。”羽迫朝坐在吧台的高濑挥了挥手,“已经放暑假了吗?”
“好像说是提前预支了盂兰盆节的假期。我刚才去机场接她了。”
“哎,匠仔,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啊?”
“嗯?没有没有,我坐机场大巴去的。”
“什么啊,是这么回事啊。”羽迫用手捂住嘴巴,竭力忍住笑,“不错不错,还是热恋期啊。”
“对了,”千晓转头看向观月和由加里,“介不介意我们到这边坐?”
“喂,不是我说你啊匠仔,别这么不识趣嘛。高千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不想和她两个人单独相处一会儿吗?”
“吧台那边还是有点不方便,她也总觉得不是很舒服。”
“唔,请坐这里吧。”终于回过神来的观月把位子让了出来,自己则坐到了羽迫的旁边。由加里、观月和羽迫三人并排而坐,正好和从吧台过来的千晓和高濑面对面。
“打扰了。”高濑朝由加里和观月打了个招呼,她的声音在女生里也算是比较低的了。一般来说,再怎么漂亮的女生,只要凑近一看,缺点总会放大。她却正好相反。高濑眼睛的眼白部分透出蓝光,甚是神秘。坐在高濑跟前的由加里被她身上越来越强的透明感攫住了。原来这就是想让见到的人分享给更多人知道的美啊,由加里终于明白了观月当时的心情。
“那、那个,”观月下定决心似的低下了头,“高濑学姐,好久不见。”
“哎?”
“我是在毕业仪式上跟您合照过的鸠里。”
“啊呀,吓我一跳。你变得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嘛,眼镜摘掉了?”
“啊,是的。”由加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观月露出这么天真欢快的笑容,大概是因为高濑学姐这么清楚地记得自己吧。“我改戴隐形眼镜了。”
“真是完全认不出来了。那时你还在读高中吧,现在已经上大学了吗?我记得你那时好像说过想考安槻大学。”
“是的,托您的福,我顺利成了您的学妹。”
“真是怀念啊,我们今晚好好聊聊吧。说起来——”高濑转头看向羽迫,“小漂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由加里当然不知道“小漂”是谁,不过好像也没有人想出来解释一下。“大概还在东南亚一带闲晃吧。”
“不知道他这次能不能顺利毕业。”
“好像奇迹般地毕业了哦,工作好像还没定下来啦。倒是你,工作怎么样了啊?”
“就那样吧,至少比回家参加我爸的那个什么后援会要好一些。”
千晓他们几个又围绕着这位由加里和观月都不认识的老朋友聊了一会儿。由加里这才意识到,并排坐在一起的千晓学长和高濑学姐让自己焦躁不安。她自己也不明所以,就是觉得不痛快。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分开来看,他们两个明明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人,但一凑到一起,虽然说不上让人嫌恶,但总有一种违和感,让人心绪不宁。最近好像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对了,“小假日”的那晚从背后传来观月和美嘉的对话时,自己就有类似的感受。
“啊,对了,匠仔。”羽迫切入了正题,“我想问问关于之前御返事村那件案子的情况。”
“什么案子?”千晓简要地向高千介绍了发生在御返事村的杀人事件后,又转过头来回打量观月和由加里,“难道说,今晚你们是为了这件事才聚到一起的?”
“没错,因为她们两个都对这个案子很关心嘛。”羽迫抢先一步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啦。所以呢,有什么进展吗?”
“我好像还没听到嫌疑人落网的消息。”
“你和安槻警署的警察很熟吧?看你平时木头人一个,没想到走起后门来这么熟练。对了,匠仔,下次也把他们介绍给我认识吧。在警察局有几个熟人的话,好像也更安心一些。”
“也没有那么熟啦。不过,我倒是搞清楚了那件案子的一些细节。”
“比如?”
“在现场发现的全护式头盔和在附近的河边发现的摩托车应该都是被害人的东西。”
“所以,那个姓嶋崎的男人就是为了秀子同学才到御返事村去的咯?”
“这个可能性很高。伊井谷同学把怪信跟踪狂寄给她的信交给了警方,信里的笔迹和嶋崎的笔迹已经被认定是一致的了。”
“那就错不了了。”
“被害人的死因是喉咙被割破造成的失血过多。死亡时间估计为二十三日的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
“范围已经缩得很窄了嘛。”
“凶器兰博刀上没有指纹,那把钢质的梯子上也一样。”
“唔,还有呢?”
“大概就是这些了。”
“这不是已经有好多信息了吗,匠仔。不过只知道这些的话是不是还不能锁定嫌疑人啊?”
“重点在于把梯子运过去的人。这个人不一定是杀人凶手,但肯定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现在好像正在排查被害人身边的人,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
“总觉得有点奇怪啊。”
高濑小声地嘀咕道。这个声音不知为何在由加里的心中激起了波澜。
“哪里奇怪?”
“匠仔,我总觉得你刚才这一席话好像含含糊糊的,似乎话里有话。”
“是这样吗?”
“你对这个案子的真相已经有眉目了吧。”
高濑直截了当的发问让由加里心跳加速。匠仔则耸了耸肩,干脆地承认了。
“大致上有些眉目了。不过只是单纯的想象,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如果我在这里让你不好开口的话,那我还是先走一步吧。”
“不是这么回事啦。”千晓叹了口气,“野吕小姐。”
“在。”由加里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了?”
“你是真的想要了解案子情况的吗?如果我在这里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会不会让你为难呢?”
“等……等一下。”观月脸色发青地站了起来,“为什么要问由加里这个?难、难道说,千晓学长认为由加里把嶋崎先生……”
“不。野吕小姐不是凶手,不过她大概知道凶手的真实身份,但是却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由加里还是一瞬间泄了气,“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
“要说理由的话。”也许是因为由加里干脆地承认了千晓对她的判断,千晓更加不安地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了,“还是那把梯子吧。”
“梯子……”
“对,我们暂且把搬运梯子的人称作X。X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件东西搬到那里呢?”
“肯定是为了偷偷溜进‘小假日’里啊,没有别的可能了吧。”
“明显就是这样。但是,既然准备了梯子,那就说明X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从二楼溜进房子。问题是,他为什么不从一楼溜进去呢?”
“那是因为……”由加里此时还期待有人能帮自己和千晓学长辩上几句,她渐渐厌恶起自己来。“那是因为他判断从二楼溜进房子要更保险一些。那个房子的二楼设计成了用作绘画教室的大开间,一般来说当然不会有人在那里过夜。想在那里的窗户上动手脚也比较容易,对于想要溜进来的人来说好处还是很多的。”
“原来如此。那么X到底是怎么提前知道‘小假日’的这种种内情的呢?”
“那是因为嶋崎先生在‘Side Park’偷听了秀子和我们的谈话啊……”
“不对,野吕小姐,你说得不对。X不是嶋崎先生。你应该最清楚这一点了吧?我之前也说过,嶋崎先生不可能骑着摩托车把那个梯子运过来。嶋崎先生知道那个房子的内情,这一点也不奇怪。不过,X为什么会知道?”
“X和嶋崎先生是同谋,所以他会知道房子的内情也一点都不奇怪啊。”
“原来如此。但是,这两个人真的是同谋吗?X大概是开着小面包车或者轻卡到御返事村的,否则就没办法把梯子运过去了。但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作为X同伙的嶋崎先生为什么要另骑一辆摩托车过去呢?如果两人是同谋的话,一起坐着那辆车过去不就好了?但事实却是,两个人是分开行动的。他们真的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吗?”
如果还有很多别的同伙的话,一辆车不就坐不下了吗?由加里本想如此申辩,但最终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11
“当然了,他们也可能有什么必须分开行动的理由。但是,更符合常理的推论应该是:他们两个并不是同伴,X独自制定了仅由他一个人执行的入侵计划。我们先把嶋崎先生放在一边,具体分析一下X的行动吧。”千晓特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期待着有人能出来质疑自己。“我认为,X和嶋崎先生之间根本没有联系,他有自己的行动计划,但是,他并非单独行动。X也有同谋,只不过这个同谋不是嶋崎先生。准确地说,为X指路的是‘小假日’内部的人。所以他才会在了解了房子的内部情况之后,特地把梯子运过去。”
“指路……”观月怯怯地看羽迫身后的由加里。她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千晓的话,但已经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就直说了吧,这位给X指路的内应,野吕小姐,应该就是你吧?”
我是认识这个人……你全都……由加里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实际上,由加里就像贫血了似的。等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正靠在慌慌张张凑过来的观月身上。
“……谢谢。”
“没事吧?”
“嗯。”由加里浑身发软,但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受,甚至感觉顿时轻松了不少。“为什么……千晓学长,你是怎么知道的?”
“提议到二楼过夜的人是你哦,野吕小姐。当然了,如果是别人的话,还可以解释成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但野吕小姐这么提议就显得相当奇怪了。”
对啊,我怎么现在才发现呢?这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嘛。由加里不禁自嘲。“要是别人提出来的就算了,我自己提议要睡在那样的房间。确实怎么想怎么不自然。”
“没错。野吕小姐说过,你去年冬天差点被一个男人袭击。因为那件事,你变得非常小心,甚至随身带着防身用的小刀。但是,这样的你却主动提出要一个人到二楼的超大开间过夜,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如果真的很小心的话,你应该会要求和某个朋友一起住在楼下的客房才对。”
观月愣愣地盯着由加里,她大概是听了千晓的话后才第一次注意到了由加里当时不自然的举动。
“也就是说,野吕小姐有非在二楼过夜不可的理由。”
“那个理由就是,”观月保持半蹲的姿势搂着由加里,“把X带到‘小假日’里……吗?”
“真的是这样吗?”
由加里闭上了眼睛。真的……这个人真的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其实,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这是什么意思?”观月来回看看千晓和由加里,有一种自己已经被排除在事件之外的感觉。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歇斯底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野吕小姐事先确实和X商量好了潜入房子的计划。她跟X说自己会先打开二楼窗户的锁,在二楼接应。所以X才会特地把梯子运过来。但是,这个计划本身就解释不通了。”
“解释不通?”
“为了接应X,野吕小姐其实没有必要待在二楼,只要事先把二楼窗户的锁打开就好了。不对,既然有野吕小姐这个内应,那X根本就没有必要从二楼溜进房子,野吕小姐可以打开房子里任何一扇窗户的锁。X只需算准大家都睡着的时候,从客房或者饭厅的窗户溜进房子就可以了。他甚至可以正大光明地从大门进来,根本不会有什么阻碍。也就是说,X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梯子这种搬运起来相当费劲的工具,直接从一楼溜进去就好了。”
“等一下。”观月的声音里又隐约散发着怒气,“你的逻辑很奇怪哦。根据你的理论,X从二楼溜进房子这件事本身就很不自然,那也就是说,主动提出到二楼过夜的由加里应该不可能是X的同谋。这才是正常的逻辑吧。千晓学长的推理是搞错因果关系了吧?不对,你这已经是在挑拨是非了!”
“你说得对。本来梯子这个证物应该不会让人联想到内应。不过在这次的案子里,还有其他必须考虑的因素……”
“别说了,匠仔。”高濑稳健的声线里隐约有一丝威严,“野吕小姐脸色都发青了,今晚就先说到这儿吧。”
“没关系。”由加里反而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我没事。”
“你看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那都是因为惊讶。我没想到千晓学长竟然把一切都看穿了。”
“所以,你果然……”千晓的叹息声也染上了一丝疲惫,“你果然想那么做啊。我之前还一直不敢相信。”
“她到底想做什么啊?!”观月大发脾气,店里顿时没有了人声,“倒是给我解释一下啊。”
“刚才也说过了,野吕小姐……”千晓一边打手势向店员道歉,一边低声地向观月解释,“是X潜入‘小假日’的内应。准确地说,野吕小姐只是假意充当X的内应而已。虽然不知道X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我想大概跟钱有关吧。虽然因为参加合宿的成员都是女生,X可能也抱有其他不纯的想法,不过,加上负责做饭的早栗小姐,一开始参加合宿计划的共有六个人,X就算有那种想法也很难实现。他的目的应该还是钱吧。比方说,先劫持其中的一个人,把这个人当作人质威胁其他人,再把其他人都绑起来。而他最先劫持的那个人,就是和他事先串通好的野吕小姐。控制住其他人之后,X再和野吕小姐一起把她们身上的现金和银行卡洗劫一空。一开始的计划大概是这样的吧?”
“没错。”由加里似乎已经陶醉在这种真相一层一层被揭露开的爽快感觉之中了。“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听说了“小假日”合宿计划之后,壹成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但这种兴趣和由加里无关,而完全针对她那几个零花钱多到没处花的朋友。在消费信贷那里欠了不少债务,眼下正为钱发愁的壹成同意让由加里参加合宿,不过,作为交换,他强迫由加里加入了他的抢劫计划。他早就知道由加里不敢忤逆自己,真是个不知廉耻的男人。
“我听说你们的银行账户密码都是生日日期,就事先把你们的生日日期都告诉他了。”
“你居然……”观月低声呻吟,“由加里,你居然连这种事都……”
“就是因为她这么做,X才会信任野吕小姐。所以,X才会毫不怀疑地听从由加里那个一般人想想就会觉得奇怪的指示,特地把梯子搬过来准备从二楼溜进房子。不过其实……”
“其实野吕小姐,”高濑找准时机接过了匠仔的话头,“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帮助X执行这个计划。”
“没错。相反,她想趁此机会对X进行决定性的背叛。”
“背叛?”
“你,”千晓有些犹豫地把目光从观月移到由加里身上,“你当时计划要杀掉X,没错吧?”
看着由加里的观月此时仍是满面愁容惨淡,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由加里觉得实在对不起这个朋友,只好尽力挤出一个微笑。
“所以野吕小姐才必须一个人待在二楼。如果嶋崎先生没有出来添乱,事情都按野吕小姐的计划发展的话。X就会按照她的指示架好梯子从二楼进入房子。野吕小姐则假装接应他,趁其不备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把他刺死。之后再大吵大闹地叫醒楼下的人,向他们解释说自己受到了强盗的威胁,在正当防卫的时候不小心刺死了强盗,以表明自己的无辜。”
“等一等。但是,”观月仍旧旁若无人地紧紧抱着由加里,“但是那天晚上由加里并不是一个人,我和美嘉也睡在二楼。”
“鸠里小姐当时的提议也在野吕小姐的意料之外。而且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把鲸伏小姐、莲实小姐甚至是我本人都引上了二楼。结果,虽然莲实小姐和我回到了楼下……”
“我当时,”由加里终于主动说起了当时的想法,“觉得为了证明我只是正当防卫,需要观月她们给我作证。但是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万一有谁因此受伤就不好了。所以我才想把他引到没有人的二楼,在那里杀了他,我就是这么考虑的。所以观月提出要在二楼陪我的时候,我真的懵了。不过二楼那么大,我想如果我能离背面的窗户近一点的话,也许还可以继续我的计划……”
“啊!”观月惊呼一声,“原来是这样啊。所以由加里你当时才会那么执着地要求睡在背面窗户的那一侧,甚至用上了月光太亮这种奇怪的理由。”
“我提前告诉过他一定要从二楼背面的窗户进来。为了能在他爬进来时刺中他,我一定要占据离那里最近的位置才行。”
那天的晚餐……由加里总算想起来了。看到半熟的牛排,平常的自己肯定会欢呼雀跃,那个时候却被把刀子染红的脂肪恶心得不行。那肯定是因为她已经在脑海中多次地演练过刺杀冈本壹成的行动了。因为担心那把小刀杀不死一个如此高大的男人,她还练习过把刀刺入壹成身体后不断扭动刀柄的动作。难道那个时候千晓学长已经看穿自己的心理了?由加里一方面觉得绝无可能,一方面又不敢完全否定。
“根据野吕小姐的指示,X在二十二日深夜,准确地说应该是二十三日凌晨熄灯后,把梯子架到了二楼背面窗户的外侧。”千晓代替由加里继续说明,“但是,他恰好在那里碰到了追随伊井谷秀子小姐前往‘小假日’的嶋崎先生。嶋崎先生看到正准备从二楼溜进‘小假日’的X时,会怎么想呢?我们只有靠想象了,不过我想嶋崎先生多半会认为X是一名会对秀子小姐不利的暴徒,所以自己有责任保护秀子小姐吧。”
“保护吗?”观月夸张地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嶋崎先生自己明明就是跟踪狂啊。”
“不用那么惊讶,跟踪狂这类人主观上往往是很纯情的。他们相信自己的感情没有一点瑕疵,所以当对方没有积极回应时,他们就会迁怒对方。其中的极端分子甚至会因此杀人,而且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对践踏自己一片真心的背叛者的报复。”
“这些人真是一厢情愿啊。”
“嶋崎先生单方面地认为自己有保护秀子小姐的义务,这种使命感促使他对X采取行动。另一边,X搬梯子的时候两只手都腾不出空来,所以那时候用来威胁女孩们的武器——应该就是那把兰博刀了——还放在车子里。他也有可能是回车里拿抢劫时需要用到的变装道具了。总之,回到车里的时候,他大概又打了个电话给野吕小姐确认窗户的锁是不是已经都打开了。”
“啊,”由加里深深为千晓奔放的想象力所折服。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呢?难道他知道二十三号凌晨打电话给自己的壹成就是那位X吗?“说起来,凌晨的时候手机里的确有一通未接来电。因为没接到,我也就不去管它了。没想到是这么重要的事啊。”
“但是,由加里,”观月渐渐找回了平时的冷静,“你知道那天夜里X会去‘小假日’的对吧?看到是他的来电,你应该会第一时间意识到这和入侵计划有关才对啊。”
“他的计划是有不确定性的。虽然他也说过‘大小姐们肯定会很快厌烦,所以要早点动手,最好第一个晚上就干’这种话。但是因为他和上司有约,所以也没个准。所以,为了保证他能顺利溜进房子,我每晚都要把二楼窗户的锁打开。我们还约定只在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联系对方,而第一天晚上又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第二天凌晨看到那通未接来电的时候,我才没怎么特别留意。”
所以,由加里二十三号早上打电话给壹成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已经执行过入侵‘小假日’的计划并以失败告终了。她想当然地认为第一天晚上壹成被上司约了出去,脱不开身,做梦都没有想到正是他杀死了嶋崎先生。
12
挂断那通电话之后,由加里才开始怀疑壹成。引起她怀疑的是壹成知道抢劫计划必须取消时的反应。杀人案件引来了大量的警察,别说“小假日”里面了,就是附近的区域也很难靠近。这对于怀揣不良企图的壹成来说当然是不小的打击,但是仔细想想,壹成在电话里的反应也太冷静了。平时的他一定会表现得更不甘心,并且把一部分责任推到由加里头上,再说上一大堆恶心人的话来挖苦她。
起了疑心的由加里开始考虑壹成已经来过御返事村,实行过“小假日”入侵计划却无功而返,最后决定放弃整个计划的可能性。如果把嶋崎先生的死和壹成放弃计划的举动联系起来的话,好像是可以解释得通的。当然了,由加里这时还不知道嶋崎先生就是怪信跟踪狂,所以她当然也不清楚壹成杀害他的动机和经过。
由加里虽然一直怀疑壹成是凶手,但始终无法证明自己的这个猜测。即使壹成再也没有联系自己,也可能是因为他有了别的女人,或者是他已经决意抛弃自己,另寻新欢了。如果壹成是凶手的话,那么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由加里了,她却不可能告发他。因为一旦告发他,自己作为他的同谋——虽然自己只是假意配合——的耻辱行为就不可避免地要昭告天下了。
“为了随时能迎接他的到来,我一直把那把小刀藏在枕头底下。”
不小心让大家看到这把小刀的时候,由加里顿时慌了。不过仔细想想,提前让大家知道这把刀的存在或许是件好事。否则,当她装作在正当防卫中不小心杀死了壹成的时候,警察就很有可能会怀疑,她为什么会碰巧在遇到暴徒袭击的时候随身携带着那种武器。
“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二十三号凌晨他打那通电话的时候人就在房子背面附近。那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我一直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会挑一个周围更黑的时候来。又因为电话很快就挂断了,我才以为他只是拨错了号码。”
“架好梯子之后,X回到车里取出兰博刀,走回‘小假日’的途中,他又打电话向野吕小姐确认窗户的情况。恐怕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和嶋崎先生撞个正着的。在嶋崎先生看来,想要对秀子小姐不利的人当然不可原谅,所以他二话不说就攻击了X。他右手挥着扳手——这里多说一句,我不能肯定扳手的用途。不过嶋崎先生大概是不惜砸破玻璃也要溜进‘小假日’吧,所以才带上了扳手。总之,嶋崎先生愤怒地挥舞着扳手,却遭到了X顽强的抵抗,最终被X的兰博刀割破了喉咙。本来只是计划抢劫,完全没想过杀人的X当时想必也吓得不轻。”
“就算不考虑这一点,X这个人也是够弱的。”高千的口气从容不迫,却让这话听起来更加刺耳,“虽然运气好,事先为了抢劫计划戴上了手套,没在凶器上留下指纹,不过他竟然就那样把凶器留在了现场。”
“大概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已经害怕得不行,大脑一片空白,所以丢下梯子、凶器和其他东西,坐上车就一溜烟地逃走了吧。”
“就是这种软弱的家伙才会在听说合宿参加者都是女生时起邪念。”羽迫很是愤慨,“啊,不过他是不是不知道匠仔中途加入了啊?”
“他知道。刚到‘小假日’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了。”说到这里,由加里不由得笑了起来,“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千晓学长,不过你看起来对他好像没什么威胁。他听到后也就没放在心上。”
“难道就是那通美嘉说的打给男朋友的电话吗?”由加里点头承认,观月却又一脸不解。“不过你为什么要特意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啊?由加里打算杀掉X,对吧?为什么要特意打电话告诉他合宿的人员变动呢?这一点意义也没有啊。”
“这么做并非没有意义。”千晓替由加里回答了这个问题,“野吕小姐之前毕竟没有杀过人,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合宿的时候杀掉X。刺杀计划也有可能以失败告终,甚至可能出现大家的钱财被洗劫一空,X却分毫未伤的情况。如果真是这样,那野吕小姐之后一定会被X责问,因为她没有把‘小假日’里来了男人的新情况告诉X。野吕小姐正是因为担心这一点,才特意给X打了电话。”
正是如此,由加里完全放下心来。这个人真的把一切都看透了,对于即使确定壹成就是凶手也没有勇气告发的由加里来说,这真是个可靠的伙伴。壹成那种孩童般的支配欲已经折磨了由加里整整十个月,想从这种苦恼中挣脱的由加里在千晓的身上看到了一丝曙光。这个人的出现,真是大大出乎由加里的预料。
“不过,千晓学长,”观月抱着胳膊,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既然你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为什么不把这些推理都告诉警察呢?还是你已经说了,他们却不搭理你?”
“就算我不说,警察肯定也能查出杀死嶋崎先生的凶手不是他的同伙,而是另有其人。”
“那之前我们讨论过的‘同谋犯案说’呢?”
“验证‘同谋犯案说’的可能性也是警察的工作之一。不管怎么说,即使考虑到了X的存在,他的身份还存在很多谜团,这一点对于警察和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换句话说,我没有理由去多管人家的闲事。还有……”
“还有什么?”
“如果我的推理是对的,那野吕小姐的立场就非常微妙了。为什么她会如此处心积虑地假装配合X的盗窃罪行,暗地里却计划着杀人呢?我感觉到了两个人关系中的某种错位,X不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有任何问题,野吕小姐却对他抱着强烈的恨意。在同一段关系里,为什么这两个人的感觉会出现如此大的偏差呢?这是因为……”
也许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头,千晓忽然打住了话头。大家都多少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人再催促他说下去。
壹成深信由加里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的。在他的眼里,即使去年冬天在网球社团顾问的婚宴上他几乎是死皮赖脸地向由加里搭讪,这仍然是一段你情我愿的关系。他无法想象,错看了他的由加里事后是多么后悔、多么痛苦。在支配欲驱使下的壹成简直不把由加里当人看,只要由加里胆敢对他有一点儿抱怨或不满,他就会恶言相向、拳脚相加。而他竟然认为这种暴力正是自己纯情的明证,深深沉醉其中。他轻松地提出了盗窃的计划,就像小孩子提议玩捉迷藏一样。他既没料到由加里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假意配合自己,也早已断了由加里的后路:一旦提案被拒绝,自己的纯情也就等于遭到了背叛,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由加里认定分手已经不足以让她逃离壹成,为此她不惜动手杀人。壹成大概会认为由加里已经疯了吧。不过事到如今,这又有什么所谓呢?
“对不起啊。”
离开“三瓶”,走在回家路上的由加里朝自己身边的观月搭话,眼睛依旧目视前方。
“今天我对观月说了些很过分的话,真的很抱歉。”
观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小声地说道:“你会看不起我们吗?”
“看不起谁?”
“就是我和美嘉啊。”
“让我惊讶的不是那件事啦。我奇怪的是,为什么偏偏是美嘉。”
由加里回忆起了刚才看到千晓和高濑并排坐在一起时的不快感。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简单地说,那幅景象和自己对两人关系的看法产生了冲突。
一开始认识千晓时,由加里以为他是羽迫学姐的男朋友。看着看着,她自己也觉得这一对一定很幸福,但两人却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由加里不知为何觉得很是生气。实话说,由加里现在还觉得千晓和高濑一点都不登对。
不过这当然只是旁人的瞎操心。人们谈恋爱并不是为了迎合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没错,观月和美嘉的关系也是这么一回事儿。
“我总算知道观月是怎样的一个人了,所以我也很好奇,观月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真的很好。这样的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和你一样好的女孩吧。没想到这个人却是美嘉,说实话,我真的很惊讶。对不起,我好像又对你和美嘉说了很过分的话。”
“对不起。”
“观月你不需要道歉啊,是我擅自……”
“不是那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喜欢的人,是由加里。对不起,这对你来说是个麻烦吧。可是,我喜欢的人是你。”
“不,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因为我也喜欢你啊,观月。”
“由加里。”
“但是,我可不想因为卷进三角关系里又多出一堆麻烦事。”
“这就是……由加里的结论吗?”
“你在说什么啊,观月。”由加里停下脚步,踮起脚迅速地吻了一下观月。“非得现在就说出结论不可吗?”由加里丝毫不带炫耀的语气让观月感到欣慰。“现在这样,不就很好吗?”
第二天,由加里在千晓和观月的陪同下前往安槻警署自首。在和中越警官、平塚警官的交谈中,她详细交代了和冈本壹成制定的抢劫计划。由加里做好了被当作壹成同谋、承担抢劫未遂罪名的思想准备,但她最终被认定为受到了壹成的胁迫。对于她计划杀害冈本壹成一事,警方也不予过问。
一周之后,回老家探亲的由加里收到了壹成被捕的消息。但壹成被捕的地点却不在安槻市内。七月二十三日早晨,接到由加里电话的壹成唯恐自己杀人的事情已经败露,迅速向学校的校长请辞,逃回了老家。他从租住的房子里搬走,又停掉了自己的手机,自此音讯全无,着实让旁人十分惊诧。
“说起来,你知道吗,”数日后,回到安槻的由加里时隔多日又和观月在“Side Park”见面了,她从观月那里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冈本壹成辞职后,丘阳女子学园的国文科就空出了一个讲师的职位。”
“欸,那家伙最后是辞职了?不是停职?”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学校倒是紧急雇用了一位刚从安槻大学毕业的男生担任临时讲师,从第二学期开始任职。”
“所以呢?”
“这也可以算是某种巧合吧。这位新讲师好像是高濑学姐、千晓学长和羽迫学姐的好朋友,我记得好像是姓边见……”
“唔。”由加里兴味索然地耸了耸肩。她当然不知道,这个姓边见的人正是前两天在“三瓶”被高濑唤作“小漂”的人。
“别管那个了,我说两位,”美嘉用吸管拨弄着冰茶里的冰块,“不想去找些乐子吗,暑假都快结束了。”
“找什么乐子啊?”
“就在附近找个地方玩一玩,两天一夜,怎么样?当然三天两夜也是可以的啦,听说有名的避暑地R高原上有一个相当不错的温泉哦。”
“都现在这个时候了,能预约五个人的行程吗?”
“你在说什么啊,是三个人啦,三个人。”
“哎?”
“总和秀子还有小景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我觉得只有我们三个人的话,说不定会更开心哦。怎么样?”
除了和往常一样娇滴滴的声音,美嘉还分别给观月和由加里递了个眼色。真可爱啊,由加里想,还有点诱惑。
“好啊。”由加里恶作剧般地摆出举枪的姿势,朝两位朋友射击,“我要去。观月,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