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明濑。”
身着夏季制服的鹤桥巡查部长,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
“是明濑,没、没有错。”
室内的空调大开,冷气足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然而鹤桥的额头上湿淋淋的,渗出的汗水仿佛靠近火就能燃烧起来。
“为什么……”
鹤桥呻吟了一声,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不知是不是因为汗水的缘故,他那镜片极厚的眼镜眼看就要滑落,他却没有要扶的意思。
他略微弯着腰,两手直直地垂着,虚无混浊的双眼只是看向下方,看着那倒在木地板上的年轻男子的遗体。
那名男子与鹤桥穿着同样的夏季制服,制服帽子却掉在一旁。脖子上缠着什么东西,深深陷进皮肤。似乎是捆包用的塑料绳。
明濑巡警的遗体直到刚才为止都一直趴在地上,直到鉴定科的人员把情况完整地拍摄过一遍之后,才由数名搜查官翻转了过来。
“为什么……”鹤桥又呻吟出声,“为什么会发生这、这、这种……怎么会……为什么……”
年仅二十一岁,说是仍然略显孩子气也不过分的明濑的遗容充满痛苦。
在被勒死之时,想必他曾激烈地抵抗。他的喉咙处清晰地留下了令人心痛不已的试图扯开塑料绳的抓痕。
“鹤桥警官。”
安槻警署的佐伯一边轻声呼唤着怅然若失的年长巡查部长,一边走了过来。
这时佐伯也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真是低沉又粗哑。适合威吓,但绝对不适合抚慰他人。
他的长相也是如此,只要看看他曾经无数次在公共交通设施上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被一脸凶相的人让座的经历就足够了。“你是那种不管怎么做都会被人误会的类型,所以要对言行举止十分小心,小心过了头才行。”——这是妻子对佐伯的忠告。
平时佐伯就忠实地遵照这句忠告行事,哪怕发生天崩地裂的事,他也不会大声叫喊或大惊失色,只是保持着看不出心理活动的面无表情和一颗平常心,特别是在杀人案现场。
用戴着白手套的手面向死者双手合十之后,佐伯咳了一声。
“多次确认十分抱歉,请问明濑巡警离开镰苑派出所的时间,确实是在今天下午两点左右吧?”
“是、是的,确实是。”鹤桥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两眼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同事的遗体,“肯定没错。”
“他一个人?”
“对。”
“一个人去巡逻?”
“不是,他是去把这一带的住户挨家挨户拜访一遍。”
“哦?”
“因为他刚被分配到镰苑,所以想让居民记住他的脸。他真的是非常有干劲……”
据鹤桥说,原本他们的工作是以掌握这条街道近年来增加的租房客的人员变动情况为目的进行调查。
需要与居民当面沟通,对每家每户进行走访。如果对方同意,就将其本人和同居者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记录在卡片上。这样做的目的是,通过定期拜访各出租户,切实掌握居民的人员变动情况,为防范地区扎根型犯罪提供帮助。
镰苑派出所的警官们会在空余时间轮流负责此项工作。在此项工作的基础上,明濑巡警还对一般住户进行积极的走访,希望通过使居民记住新上任的自己的长相,来与当地居民结成紧密的信赖关系。为此他每天都十分努力。
“也就是说,今天他会来这户人家,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应该是。他真的是一名在如今这个年代很少见的热情的年轻人。他……他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他的头部受到了重击。”
佐伯偷偷看了一眼正在进行验尸的遗体。制服帽脱落,明濑的后脑处,可以看到一处伤痕。
手枪没有被抢走。到达现场后首先能注意到的——恐怕注意到的不仅佐伯一人——就是这一点。
警棍和手铐也都在原处,没有争抢的痕迹。
“在与居民打招呼时,你们需要进到居民家中吗?”
“不……”鹤桥的眼神依然是一片虚无,但他终于取下了眼镜,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不,应该不需要,不用做到那种程度,只要在玄关问话应该就足够了。”
“会不会有居民非要招待你们进去坐坐?”
“不可能。”
这么说来——佐伯静静地从眼球已经变得通红的鹤桥巡查部长身边离开。
客厅有二十张榻榻米大小,与用餐的房间和开放式厨房连通。
从家里玄关处脱鞋的地方上来,左侧通往日式房间,右侧是通往客厅的出入口。
在脱鞋的地方,明濑巡警的鞋子混在了这家人的运动鞋和拖鞋中间。也就是说——佐伯思考着,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某种会使巡访中的警官必须特意脱下鞋子进入民宅的事情。
据说被发现时,明濑的尸体倒在客厅中央,横在电视和沙发之间。
尸体的头部冲着一张长方形的餐桌。在尸体的脚边,还躺着另一具尸体。
那是一名身材娇小、长头发的年轻女性,也许应该称为少女。穿着一身鲜艳的钴蓝色睡衣。
她也是向前扑倒的趴伏姿势,脖子上缠着塑料绳状的物体,深陷进皮肤。
“这是另一名被害者,据说是这家的长女。”同事山崎走近佐伯,对他咬起耳朵,“名字叫鲤登明里,是私立蓝香学园的高二学生。她与明濑巡警一样,也是遭受重击后被勒死。发现者是这家的女主人,即被害者的母亲。”
山崎看向玄关走廊对面,通往日式房间的入口。
佐伯沉默地点了点头,又回到了鹤桥巡查部长身边。
“十分抱歉,请允许我再次确认一下。明濑巡警在今天下午两点,为了巡访街道内的住户,离开了镰苑派出所,对吧?”
“是的,他一有时间就会去做这项工作。如果住户不在,他会择日再次登门拜访。”
“您刚才说过,调查租客的出入情况,是由派出所的所有警员一起负责的,对吧?那么,像这种去一般住户拜访的工作,是一直只有他一个人去吗?”
“不是的,一般会由我陪着,我抽不开身的时候也会尽量让其他人与他同行,顺便进行巡逻……但今天,碰巧……”
鹤桥悔恨地咬住嘴唇。
“两点左右从派出所出发,有没有规定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
“根据每天的情况会有不同,但平常最多过一个小时就会回来,今天都四点多了,他还没……我那时也有些纳闷,但当时还有其他工作需要处理……但是……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另一名被害者鲤登明里穿着睡衣,这就意味着……佐伯思考着。
今天,八月二十二日。
学校应该还在放暑假。鲤登明里大概是在家人去上班或外出之后还赖了会儿床,或是虽然起了床却没有换衣服,一直保持着睡衣的打扮。
这时出现了入侵者,目的是劫财还是劫色尚且不明。虽然乍看之下家里没有被乱翻的痕迹,但也有可能起初是为了劫财,在被鲤登明里发现后对她狠下杀手,随即慌了心神,什么都没偷就逃走了。
总之,凶手对鲤登明里下了手,而在此时,正在街道巡访的明濑巡警偶然上门。
不巧被警察目击了犯罪现场,凶手为了不被逮捕而血冲上头,将明濑巡警也一并杀害——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空调呢?一直开着吗?”
满心以为山崎就站在自己身边的佐伯提出了疑问,然而山崎似乎已经跑到其他房间去调查现场了,所以回答的是代替山崎来到这边的七濑。
“据发现者,也就是被害人的母亲说,她外出的时候应该把一楼的空调都关上了。”
七濑与佐伯正相反,乍看之下似乎是一名很亲切的女性——但只是乍看之下而已。
“她说她回家看到案发现场时,还在想怎么冷气还开着。详细情况请问她本人。”
听七濑的意思,似乎是想让佐伯对被害人的母亲进行问讯。不仅是她,在调查杀人案件时,想把对被害者的家属进行问讯这一任务交给佐伯来做的同事为数众多,也包括刚才的山崎在内。不知为何,自然就会变成这种结果。
按佐伯自己的理解,这算是一种刺激疗法。因为人类在失去了重要的家人,沉浸在悲伤之中时,如果被别人勉强地温柔对待,反而更容易感到绝望。还不如让他们暴露在佐伯宛如剃刀般咄咄逼人的气场之下,产生对荒谬现实的愤怒情绪,对他们本人也好,对调查人员也好,都效果更佳。
也许这只是佐伯自己的歪理。
“户主呢?”
“已经联系了他的公司,但似乎从出差地回到这里需要花上一些时间。”
佐伯点了点头,从正在工作的鉴定科人员中间插空穿过,向日式房间走去。七濑也跟了过来。
日式房间中有一位五十多岁,一看就知道是家庭主妇的女性靠在桌边,垂着头。她就是鲤登明里的母亲直子。
“失礼了,我是安槻警署的佐伯。”
虽然佐伯出声搭话,但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像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关于这次的事件,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在您悲痛之际,实在非常抱歉,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直子仍然看着别处,微微地动了动,头部仿佛触电一般地摇了摇。
虽然这可以看作是拒绝的意思,然而佑辅还是自顾自地继续了下去。
“实在抱歉,请告诉我您发现女儿的经过。”
“什么经过……”她终于轻声开了口,“我回家的时候,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四点。”
呢喃声中途变成了尖叫,直子哭着趴在桌上,抱着头痛哭流涕。
佐伯把又哭又叫,陷入错乱的直子交给七濑,走出了日式房间。
这也是一种刺激疗法。比起带有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的佐伯,让七濑那种待人接物较为柔和的搜查官来提问,能够使直子不那么害怕开口,从而既能帮助其本人恢复正常心智,从警方的角度也能使调查进行得更加顺利。至少佐伯本人认为自己的任务到此就算完成了。
玄关正对着客厅入口,门大开着。
大概是——佐伯思考着——脱掉鞋、走进屋的明濑在这个入口处看到了倒在客厅餐桌旁的鲤登明里,于是想要跑过去。就在此时……
凶手从后方袭击了他。从尸体的姿势和塑料绳的卷法来看,凶手一定是先从背后击打明濑,再勒死了他。然而,究竟……
犯罪之后立即被警察撞破现场的凶手,究竟能否做到立刻从警察的背后发起攻击呢?
能。佐伯看向客厅入口的旁边。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前方有一条走廊,与玄关走廊连成L形。这条走廊可以直接通到厨房。
这样就可以办到。杀害鲤登明里的凶手意识到有人从玄关走了进来,随即立刻离开尸体,飞奔进开放式厨房,之后再穿过那条通道,就可以绕到玄关走廊了。
只要采取这种方法,从背后袭击正因发现尸体而陷入震惊的警察也并非难事。之后只要采取与杀死鲤登明里同样的方法,先殴打明濑,让他丧失抵抗能力,然后再把他勒死——佐伯在脑海中按部就班地将案件重现,并开始想象凶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这时,佐伯与正站在客厅餐桌旁的野本视线相接。野本正与手里拿着体温计的鉴定人员说着些什么。
野本冲佐伯招了招手。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野本皱着眉说道:“似乎,事情变得不太好办了。”
佐藤知道,在这个场合之下,他口中的“不太好办”比起棘手或麻烦,更倾向于“无解”的意思。
“怎么了?”
“首先,关于鲤登明里的死亡推测时间,从体温下降的情况、尸斑、死后僵硬程度等因素来判断,粗略推算尸体的发现时间是在死后四小时到六小时之间。”
“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到正午之间。”
“当然准确的时间还要看解剖的结果,但大致不会差太多。问题是……”山崎用下巴指了指明濑巡警的遗体,“他。”
“明濑巡警的死亡推测时间是?”
“发现时间大概是在死后一小时。”
“也就是说,是下午三点——”
佐伯的声音在一瞬间停住。
“欸?”
他说什么?佐伯一时间无法掌握这一事实的重要性,陷入了混乱。
“到底是怎么回事?”野本不悦地眯起了眼,“鲤登明里和明濑被杀害的时间相隔最少也有三小时,最多竟可能相差五小时之久。”
刚刚还在佐伯的脑海里完美重现的案件全貌,在这一瞬间全部土崩瓦解。
明濑被杀害的时间,在鲤登明里死后三小时到五小时之间?也就是说……
佐伯开始重新从头构筑案件的始末。能想到的模式一个接一个浮现,又一个接一个被排除。然而……
不行啊……一瞬间,一阵令人战栗的恶寒穿透了佐伯的脊梁骨。不行,任何模式都无法成立。无论如何组合碎片,都无法构建出案件的始末……这,难道是……
意识到自己正体会着思路被逼到死胡同的恐惧,佐伯差点儿咂舌出声。怎么可能,我在怕什么啊。现在还什么都无法断言,资料也没有收集齐全,怎么能把这个案件定为棘手难题,抱有先入为主的想法呢?这才刚开始啊,刚开始。
然而……虽然这样斥责自己,佐伯还是有一阵不祥的预感。这次的案件搞不好很难通过常规方式顺利解决。
*
“被害人之一,鲤登明里,十七岁。私立蓝香学园高二学生。和银行职员父亲一喜,以及家庭主妇、母亲直子三人住在一起。还有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哥哥三喜男,但他现在居住在别县。”
安槻警署与县警成立了共同搜查本部,并召开了搜查会议。
一科科长、鉴定科科长、搜查主任、安槻警署署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都显露出了比平时更为紧张的神色。这也难怪,同时发现两具被害人的尸体,这种恶性犯罪案件本身就很少见,更不用说其中一名死者是现任警官,在执行公务中惨遭杀害。
站在白板前的肋谷组长从鲤登明里的案件开始说明。
“先来总结一下鲤登直子的证言。八月二十二日早上,丈夫一喜在七点半吃完早餐出门上班。之后直子在做完打扫和洗衣工作后,也于十点左右离开了家。”
在车程二十分钟左右的隔壁镇上,住着一喜年迈的双亲。照顾他们二老是直子最近每天的任务。
“出门时,直子没有去确认女儿明里的情况。她觉得女儿应该还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睡懒觉,所以没有特意去叫醒她。”
据说从学校放暑假开始,明里每天都不吃早饭,一直睡到中午。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还真是放任主义啊”。
“所以,虽然不知道明里房间里的情况如何,但直子说她能确定家里其他的房门都好好地上了锁。”
肋谷用磁铁把鲤登家的平面图贴在了白板上。
一层,玄关左侧是两间日式房间,右侧是案发现场的客厅和餐厅。厨房的旁边是浴室、盥洗室与厕所。
二层有两间西式房间、衣帽间和厕所。房屋布局大致就是这样。
“被害者的房间是走上台阶后,紧里面的西式房间,就是衣帽间后面的那间。顺便一提,发现遗体时家里的窗户是关着的,从内侧上了锁。”
白板上还贴着几张鲤登家的内部照片。
“直子出门后,被害者何时起床并走到一楼,确切时间尚且不明。但至少已知中间没有吃饭的时间,她的胃是空的,而且凶手进入家中时,她连衣服都还没换。从这点来看,还可以得出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凶手与被害人认识。特别是……”
他拿出被害者的伤口照片。
“明里的头部后方有看似被器物击打的伤痕。凶手是让她失去了抵抗能力之后,从背后用捆包塑料绳将她勒死。用来击打她的凶器在现场没有发现。那条塑料绳也与鲤登家常备的绳子种类不同,应该是凶手准备的。另外她被害的场所,应该就是这里。”
肋谷举起了手中鲤登家玄关脱鞋处的照片。
“应该是玄关没错。脱鞋的地方有血迹,与明里同是O型。也就是说,凶手是从玄关进来的。如果直子说的房门都好好上了锁的证言属实,那么打开玄关大门的就是被害者本人。门上也完全没有硬撬的痕迹。从这点也可看出,凶手有可能与被害者认识,而且两人的关系亲密到被害者能够穿着睡衣前去应门。”
“与把人掐死这种需要很大臂力的方法不同,”县警宇田川补充道,“若是先让对方失去抵抗能力再勒死,这种方法连女人和小孩都能做到。”
也就是说,凶手也有可能是被害者的同学或朋友。就在佐伯这么想时,肋谷说道:“说到凶手和被害人关系亲密,鲤登明里……”他咳了一声。
“鲤登明里,怀有身孕。”
就这一句话,虽然只有一瞬,但确实使会场中弥漫着案件动机基本可以确定了的气氛。
佐伯也认为,虽然轻率下判断是绝对的大忌,但这件事恐怕不可能跟此案毫无关系。虽然只是一般推论,但对高中生来说,世界并不太大。年仅十七岁的女孩怀了孕,还成了杀人案件的被害者,怀疑这两件事之间有因果关系是再自然不过的推论了。
“已经三个月了。家人似乎都没发现,但总而言之,被害人在生前与某男子发生了性关系,这一事实在今后的调查中应该会成为极为重要的一环。”
像是打算重新开始解说一般,肋谷再度展示出房间的平面图。
“鲤登明里的尸体是在餐桌旁边被发现的。可以认为是凶手把她勒死之后拖着她的脚,把她从玄关拖到了这里。从这个痕迹也可以确定。”
一刹那,一阵强烈的疑惑袭向佐伯。
特意把尸体从玄关拖到餐厅……为什么?虽然在地板上拖拽比用手抱起来需要的力量小,但尸体也还是很重的。
凶手为什么要特意做这种麻烦事?佐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答案。
“另外从司法解剖的结果来看,鲤登明里的死亡推定时间是八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点左右,前后顶多再多三十分钟。”
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吗?也就是说,她在母亲直子出门后不久就遇害了。
“据说通常直子在照顾完公公婆婆后,会在下午一点左右回家。二老虽然年事已高,但还没到卧床不起的状态,所以虽说是照顾,也就是做做清扫、洗洗衣服,以及送去一些容易存放的食物。然而,二十二日那天她顺路去了一趟超市,偶遇旧识,两人去咖啡馆里聊了好久,所以四点左右才到家。顺便一提,这一点已经由那位友人和咖啡店的店员证实。回到家的直子发现了女儿和明濑巡警的尸体,随即慌张地报了案。事情大致就是这样。接下来,”肋谷清了清喉咙,“关于明濑巡警。”
几张用磁铁固定在白板上的照片被替换了下来。
“根据在镰苑派出所工作的鹤桥巡查部长的证言,明濑巡警去进行街道走访是在二十二日的下午两点。从隔壁居民那里得知,明濑巡警确实造访了六户人家。他最后拜访的居民称,他离开时是差几分钟三点。从那里到事发现场鲤登家步行大概需要一分钟。而从解剖结果来看,明濑巡警的死亡推定时间是在二十二日的下午三点左右,所以他大概是在离开最后访问的人家后就立刻前往鲤登家了。随后……”
他略显犹豫地停顿了片刻。
“随后明濑巡警意识到房内有异样,在试图检查现场时被凶手杀害——这是我们最初的想法,但现在看,似乎不太可能。我刚才已经说明,鲤登明里的被害时间是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假设为十一点,而明濑巡警拜访鲤登家的时间距离犯罪时间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明濑巡警注意到的异常情况……”
“都过了四个小时了,凶手还会留在现场吗?”插嘴的是一位名叫平冢的年轻刑警,“或者,有没有可能,杀害明濑巡警的和杀死鲤登明里的凶手并不是同一个人?”
“可能性不是零。但也仅仅不是零,实际上还是非常难以想象。不仅现场在同一户人家里,连杀人手法的细微步骤都极为相似。如果说凶手不是同一人,有点……嗯。就我个人的意见来说,恐怕不太可能。”
“那么,杀害鲤登明里后,凶手先暂时离开了现场,然后因为某种理由又回到了案发现场,这种可能呢?”
“虽然无法断定,但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发生。比如说,凶手意识到把会暴露身份的东西丢在了现场之类的。如果是这样,就算会有一些风险,想必他也会去回收。然后,回到现场的时候,凶手偶然与拜访鲤登家的明濑巡警碰上了。但即便如此,也依然有疑点。首先……”肋谷指了指鲤登家平面图的玄关部分,“不可能是明濑巡警先到现场。因为要是那样,屋里就只有鲤登明里的尸体,不会有人来应门,明濑巡警只会认为家里没人而直接离去。而返回现场的凶手在看见警察时根本不用慌张,只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混过去就好了。”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看,都是凶手已经在家中。他回到现场的理由暂且不论,可为什么他会去应门呢?明明家里有被他杀害的女高中生的尸体。”
“不一定是明濑巡警按下了门铃,也许凶手正好在玄关开门时他过去打了招呼。这样一来,凶手就不得不装作是鲤登家的成员或相关人员来应对了。到这里为止没问题。虽然如此……”
肋谷有些气愤地用手指“咚咚”地敲了敲那张平面图。
“我们就不用再次确定位置关系了。假设凶手在玄关装作是住在这里的家人来应对,那么明濑巡警是看不到鲤登明里的尸体的。要是尸体在客厅的出入口附近倒还有可能,可尸体在里面的客厅。也就是说,肯定是出现了什么异常状况,促使他无论如何都要进到屋里调查一番,否则他没有什么依据下此判断。”
“然而实际上他的确进到了屋里。那么,是凶手做出了某种非常可疑的举动?”
“就算真是那样,他会直接进门吗?向凶手提出问讯要求,让凶手去派出所一趟,这倒还可以理解。”
“我想确认一下,那时鲤登明里的尸体有没有可能还放置在玄关处?要是明濑巡警看到了死于他杀的尸体,虽然报警是最先要做的事,但他也许会选择自己先进屋调查一番。”
“从死后僵硬程度和尸斑的情况来看,鲤登明里应该是被勒死之后马上就被拖到了客厅。由于明濑巡警倒地的位置刚好覆盖了血迹、被勒住脖子时鲤登明里的排泄物以及拖拽痕迹,所以可以肯定,他访问鲤登家时,明里的尸体已经被转移到了餐厅。”
“那我再确认一点,没有记录显示附近的邻居发现了任何异样。本应只是单纯去鲤登家打个招呼的明濑巡警既然会脱掉鞋子走进房间,肯定是察觉到有大事发生,才做出这样的行动。然而,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这点完全没有头绪。”
“鲤登明里也不可能呼救,因为她那时已经死了。毕竟那时距离犯案已经过了四个小时。”
“真是找不到答案啊。刚才我也说过,杀害明濑巡警所用的方法与杀害鲤登明里的方法完全相同,他的头部后方也有击打导致的伤口,凶器同样尚未发现。凶手在使明濑巡警失去抵抗力之后,从背后用捆包用的塑料绳将他勒死。他的尸体没有被移动的痕迹,所以他就是在尸体被发现的场所,也就是客厅中央被杀害的。这么看来,明濑巡警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异状,随即推开试图阻止的凶手,强行进入家中。然后就在他因看到鲤登明里的尸体而惊讶时,凶手趁机从背后袭击了他。事情的过程只能是这样,然而……然而,之前我也说了很多次,那时距离鲤登明里被害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如果是普通的访问,理应看不到尸体。在这种情况下,到底是什么异状促使明濑巡警走进这户人家呢?”
“腐臭味之类的吗……”宇田川刚开口便立刻自我否定,“不太可能。虽然是夏天,但区区四个小时,尸体应该还没有开始腐败。空调似乎也开得很强劲,至少不会臭到在玄关都能闻到的地步。”
“而且,就算有腐臭味,会马上认为有人类的尸体吗?通常都会觉得是垃圾的味道吧?”
“嗯,暂且先把这点搁置不管。”宇田川开始总结,“总之,就像刚才肋谷提到的,凶手事先准备了凶器,并在事后将凶器带走,可见这必定是一次有预谋的犯罪。凶手有极大的可能是在掌握了鲤登直子最近的每日行程的基础上,选择了只有女儿独自在家的时间下手。我们要重视被害者穿着睡衣这一点,以及最重要的,被害者怀有身孕,要对鲤登明里的交友关系进行彻底调查。到此——”
“那个,”平冢举起了手,“抱歉,我可以说一句吗?”
“什么事?”
“明濑巡警会进入鲤登家,也许并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异状,这种情况是不是也有可能呢?”
“嗯?怎么说?”
“也许正相反?他并没有感到异常,却还是进去了。因为……”
“等一下。”署长沉下脸来,“你什么意思,平冢?你难道是想说,明濑巡警发现自己登门拜访的住宅里正巧没人,便怀着歹心偷偷潜了进去?难道你认为,他是在那种情况下被赶回现场的凶手袭击的?”
“不,不是那样的。”平冢依然非常认真,“我是觉得,也许明濑巡警是被凶手引进家门的。”
什么?数人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大家都一脸不明所以地歪着头。而佐伯内心感受到仿佛被扇了一巴掌的冲击……对。
对啊,就是这一点,这就是我刚才感受到的疑惑。
“我的设想是这样的。明濑巡警拜访鲤登家时,凶手已经在里面了。凶手伪装成鲤登家的人或是相关人员,并且有可能对明濑巡警提出请求,譬如对他说‘家里似乎有些奇怪,可能有人躲在里面,真害怕啊。巡警先生,能不能请您进来看看?’之类的。一般的警官听到这种请求,都会毫不犹豫地脱鞋进入对方家中,对吧?”
现场升起令人忍不住咽唾沫的紧张气氛。然而大家应该不是对平冢的发言感到钦佩,更像是惊在了当场。
“随后明濑巡警看到了鲤登明里的尸体,一时慌乱,凶手便趁机从背后——”
“喂喂,平冢,你在说什么胡话。”野本责备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是让警察进来,鲤登明里的尸体不就会被发现了吗?这样一来会发生什么?会遇到麻烦的是凶手自己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而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就是因为尸体被发现,凶手才会把明濑巡警也一并杀害。那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的行为,凶手哪有故意去做的道理?”
“真是瞎扯”“就是”,会场各处响起这样的声音。平冢也不自信地挠了挠头,于是这个话题就干脆地结束了。
“啊抱歉,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丝毫没有得到教训的平冢又举起了手,“鲤登家的长男为什么叫三喜男啊?”
啊?得到的只能是傻眼到露骨的回应。
“不是啊,你们看,因为父亲叫一喜,所以使用了同一个汉字,这点可以理解。但是,我就是在想,为什么会跳过二直接变成三呢?”
“你要是真这么好奇,下次去鲤登家时自己去问。”
“哦。”
佐伯一直在心底反复回味着正挠着头的平冢刚才的发言……难道……
难道明濑巡警真的是被凶手引进家门的?若果真如此,就能明白把鲤登明里的尸体从玄关搬到餐厅的原因了。也就是说……在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佐伯吃了一惊。这也太离谱了,他想着。
然而,他却无法咬定这一离谱的想法的可能性为零,无法将其完全舍弃,只好继续苦闷地烦恼下去。
*
七濑与平冢一起向蓝香学园走去。最近,她经常和这个小伙子搭档。
私立蓝香学园是初高中直升制的男女共校,去年刚迎来创立三十周年,在当地是一所比较新的高升学率学校。
在接待处向处理事务的职员说明了来意的七濑和平冢被带到了校长室。与校长依照程序完成了一系列确认事项之后,两人被介绍给了明里生前的班主任。
据说鲤登明里是在地方市立初中上二年级时接受了插班考试,中途转入了蓝香初中部。死亡时是高中部二年级的学生。
高中部根据学生的升学愿望,每个年级分成以国立与公立大学为目标的A、B班,以私立大学为目标的A、B、C班,以及理科A、B班。
明里是私立大学B班的学生,班主任叫小暮,是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教师。他进入接待室时那唯唯诺诺的姿态,说好听点是未经世故,说不好听点就是给人靠不住的感觉。
“她的成绩还算不错。不过,怎么说呢,也就是在我们班里还算不错。”
小暮的长相像是从勤学苦练型的少年直接变成大人,不知是不是因为面对警察的问讯有些紧张的缘故,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卑屈。
“在全校范围内呢?”
“应该算中等程度吧。原本在升入三年级的时候,会依照本年度的成绩和实力测试的结果进行综合判断,好重新划分班级,从结果来看……她也许可以,嗯。”
他的意思似乎是,也许可以升到A班。
“基本上来讲,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可能有些过于聪明了。”
从那微妙的富有深意的话语中,七濑感觉到小暮对这名学生有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觉。
“坦白来讲,老师您对她抱有什么样的印象?不只是作为一名学生,还作为一个人,或作为女性来看?”
“什么印象?嗯那个,哎呀,该怎么说呢。印象这种事,让我用一句话来总结,实在是说不明白。”
“是好相处的学生,”七濑放弃了婉转的说话方式,“还是不好相处?”
“坦白来讲,”被单刀直入地询问,小暮看上去反而松了一口气,“是后者。而且怎么说呢,还是个典型例子。”
“有什么不好相处的例子吗?”
“也许听起来有些矛盾,但鲤登同学是名优等生。像是对教师采取反抗的态度,或是和同学起争执,甚至违反校规之类的事情,她都从来没有做过。更不用说抽烟喝酒、旷课之类的事了,也从来没让负责生活指导的老师烦心过。关于品行,更是完全没有问题,是个模范学生。”
“嗯,确实很矛盾。”平冢似乎产生了兴趣,“既然从来没做过坏事,理应挺好相处的啊。”
“是啊,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实际上,她对老师也非常率真坦诚,所以要是不在意她身上散发的独特气质的话,可以说没有任何问题。”
“气质……是指?”
“怎么说呢,这点如果不和她本人接触,估计无法明白,光用嘴说也没法说清楚。”
“其实性格很差之类的?”
“也不是说没有这层意思,但要是完全以这句话来总结,又总觉得有微妙的偏差。总的来说,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鲤登同学与老师之间自然不用说,与同学之间也绝对没有起过什么争执。该说她非常成熟吗?我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合适,总之她非常善于处世。”
“原来如此。”七濑觉得似乎懂得了一些,“老师你就是因为她那种和年龄不符的无瑕疵才觉得有些难以相处,对吗?”
“是的,不止我一个人。啊,不是,我绝不是……那个,绝不是想说逝者的坏话,请您理解。”
“那是当然。”
“有时我会从其他学生口中听到鲤登同学的事,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说——说起明里,总觉得有些难以接触啊。甚至还有人说觉得在她面前自己仿佛是笨蛋。”
“这又是为什么?”
“这就是我刚才说过的,她独有的那种气质。鲤登同学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或说过任何过分的话,却不知为何,只是她的存在,就会微妙地刺激到对方的自卑心理。”
“自卑心理?”
“不知为何,她总是让人觉得,虽然表面上对人很和气,实际上却很瞧不起别人。以防万一我再强调一下,我的意思并不是说鲤登同学真的在心底对其他同学抱有轻蔑态度,只是她拥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会使对方产生一种自我贬低的心理。”
“算是一种气场,或是无言的压力吗?”
“嗯,也可以这么看吧。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虽然表面上没发生过什么事,但鲤登同学在学校或班上确实有些不合群。”
“您的意思是说,她其实被人欺负了吗?”
“不不,关于这点她应该处理得非常妥当。我也不知道用妥当这个词是否恰当,但她给人的印象就是万事滴水不漏。”
“原来如此。也就是您刚才所说的,非常擅长处世。”
“是的。”
“老师您自己觉得呢?您也像其他学生一样,只要和鲤登同学在一起,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自卑感吗?”
“嗯……算是吧。”虽然犹豫了很长时间,但小暮最终也没有否定,“她对师长也十分恭敬,但总给人感觉她的内心其实非常冷漠。”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老师您认为,鲤登小姐的那种独特的气质,有没有激起他人的杀意的力量?”
似乎再次痛切地意识到这是在接受杀人案件的问讯,小暮的表情变得微微有些僵硬。他大概是想到,既然是自己教的学生被杀,那么身为班主任的自己想必也被列入到假定的嫌疑人名单中了。
“这只是形式上的问讯,请您不要往心里去。请问八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老师您在哪里、做了什么,以及是否有能够为您证明的人?”
“二十二日那天,我一早就为了暑期补习来到学校,为高三的私立大学C班上课。参加者有五人,他们应该能够证明。”
“原来如此。下午呢?”
“在学校附近的中餐馆吃完饭我就回家了。一直到傍晚,都在看回家途中顺便去租碟店借的电影。遗憾的是我一个人住,所以没有人能够证明。”
“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协助。回到刚才的话题,老师您是怎么想的?您觉得鲤登小姐的独特气质是这次案件的导火索吗?”
“说实话,我对这一可能性表示怀疑。虽然每个人的感觉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论,但鲤登同学绝不是神经大条的人。在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让周围的人感到厌烦时,她是会迅速抽身的。她具备那种敏感。”
“从您的话听来,鲤登小姐并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亲密友人,对吗?”
“是的,同龄人里应该没有能跟她聊兴趣爱好之类的谈得来的人,她还是和大人接触更多。对了对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她和芳谷老师非常合得来,两人关系似乎很好。”
芳谷朔美,一名三十多岁的女性,担任蓝香学园的校图书馆管理员。
“鲤登同学似乎经常泡在图书馆里,传闻她经常与芳谷老师进行什么文学讨论。”
“文学讨论?”
“好像是因为鲤登同学对写小说十分感兴趣。”
“我们想对这位图书馆管理员也进行一下问讯,请问图书馆今天开门吗?”
“应该开着,但现在你见不到芳谷老师,她去海外旅行了。”
“海外?去哪里了?”
“好像计划是要周游欧洲。出发时间是这个月的二十号,二十八号回国。”
“您了解得还真清楚。”
“没有……”
小暮涨红了脸,眼神游离。看起来,他似乎对那位图书馆管理员偷偷抱有好感。
“除了那位芳谷老师,鲤登同学在学校里还有其他亲近的人吗,特别是同年级的学生之类的?”
“在我看来没有,不过老师能了解的也很有限。”
“就算没到亲密的地步,有没有还算有交流的学生?说起来,鲤登同学没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我记得她以前加入过戏剧部。”
“哦?戏剧部?”
“那时她好像说想当演员。不,这点我也没确认过。但最终她中途退出了戏剧部。”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唉,这我就不知道了。只不过……虽然这只是我不负责的想象,但如果周围的学生都对她产生莫名的抵触情绪,社团活动毕竟是综合艺术,这么一来就很难进行下去了。于是,发觉到这一点的鲤登同学识相地退了部,很有可能是这样。”
“因为识相而退部?这有点……”
“不,这是很有可能的——至少鲤登同学是那种会让人觉得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类型。如果您跟生前的鲤登同学接触过,就会明白的。”
“那么在那之后,她就没再参加任何社团了?”
“之后她好像又加入了文艺部,不过也很早就退出了。”
“文艺部?是说她从想当演员转变为想当小说家了吗?”
“也许吧。”
“我想对这两个社团的顾问老师进行问讯,请问今天他们来学校了吗?”
“戏剧部应该有活动,文艺部就不知道了。毕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官方组织的活动,搞不好顾问老师也只是挂个名而已。至于老师对社团活动的内容到底清不清楚,我也不能保证。”
“那举个例子,有没有与鲤登同学从初中部开始就一直同班的学生之类的呢?”
“当然有几个。”小暮突然歪了歪头,“嗯?啊,对了,是文艺部、文艺部。不知道在这所学校里有没有同班过,但那个小学时与鲤登同学同班的学生应该是文艺部的。我记得鲤登同学之所以会从戏剧部转到文艺部,好像也是因为那个学生的推荐来着。”
“能告诉我那个学生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吗?”
“唔,记得是叫辻。联系方式我不知道,实在抱歉,请去问负责事务的老师吧。”
“啊,对了对了。”七濑装出一副顺便一提的自然语气,“鲤登同学有没有和哪个男生走得特别近呢?”
“据我所知没有。不过要是连班主任都知道了,他们也太没有防备了。”
“确实。但总体来说,老师您觉得鲤登同学在男女交往方面像是哪种类型的呢?”
“哪种类型是指?”
“就是说她是会积极尝试与有好感的对象交往的类型,还是对这种事不太感兴趣的类型?”
“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后者吧。对这种思春期性爱方面的问题,鲤登同学给人的印象是仿佛已经看破,达观得甚至超脱了……不对。”说到一半,小暮开始苦笑,“不不不,这种想法掺进了我作为教师的私愿,希望女学生对这种事情尽量不要太关心。唉,不管怎么说,我并没有过多关注学生的私生活,所以就我个人来说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这样。”
七濑和平冢掌握了戏剧部和文艺部的顾问老师,初中就与鲤登明里同班的几个学生,以及推荐鲤登明里加入文艺部的女生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离开学校后,七濑和平冢分头去问讯。虽然如果两人一起对相关人士进行问讯,可能会有不同的发现,但毕竟还有几起事件要处理,人手不足,在一定程度上只好以效率优先。
七濑率先前往事先联系过的名叫日高的女教师家。日高是一名五十多岁的已婚女性,担当文艺部的顾问老师。
但是,正如小暮所担心的,她只是个挂名的顾问老师,对社团活动一概不知,与鲤登明里交谈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虽然不是从本人那里直接听来的,而且还是由第三方转述的别人的话……”日高做了一番铺垫,才说道,“听说她退出戏剧部,是因为顾及前辈。”
看来关于这一点,小暮的推测也是正确的。
“当时鲤登同学想成为一名舞台剧女演员,所以在升入初中部时就进入了戏剧部。当然,一开始没有出演的机会。在幕后锻炼期间,她似乎开始对导演方面产生了兴趣。”
“导演吗?”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据说她好像开始对前辈们改编的剧本提意见什么的。不过虽说是提意见,也只是很自然地问了一下能不能提点意见的感觉,并没做出什么出风头的举动。然而坏就坏在,鲤登同学提出的意见总是一针见血。”
“这样一来,前辈们可就下不来台了。”
“是啊。据说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差。她应该也察觉到了,所以最终自己提交了退部申请。”
比起文学部,日高似乎对并非由自己担当顾问的戏剧部的内情更为了解。
“我听说在那之后,她被小学时的同班同学劝说,加入了文学部?”
“啊,是的,是辻同学吧?没错。不知该说她是人好,还是天生就无法对别人置之不理,总之辻同学凡事都为鲤登同学操心,在很多事上都想帮她一把。”
“像她这样的学生,在学校里应该非常少见吧?因为我听说,有很多学生对鲤登同学抱有莫名的抵触心理。”
“是啊。辻同学的话,嗯,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但她也许对鲤登同学抱有某种憧憬,可能也想成为那种在任何领域都游刃有余的万能选手吧。”
“万能?”
“其实,我觉得鲤登同学就算成了学校里众人喜爱、憧憬的偶像般的存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她不仅外表很漂亮,还很聪明,还有戏剧和文学方面的才能,就算是成为异性和同性都为之倾倒的那种女生也一点不奇怪。然而现实与假设仅有一线之隔,她最终成了会令他人莫名感到躁动不安的一个人。辻同学是个例外,但如果齿轮能以原本的形状完美咬合,大家都应该和辻同学一样,成为鲤登同学的积极拥趸才对。我总是这么觉得的。”
“她被那位辻同学邀请进了文艺部,最终却还是退出了,对吧?”
“不,并没有正式退出。”
“是吗?”
“我听说的是,鲤登同学似乎打算提交退部申请,但被辻同学哭着阻止,所以最终还是收回了申请。”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只不过是加入或退出社团的问题,居然会哭着阻止人家。那个名叫辻的学生,大概真的对鲤登明里抱有极为狂热的感情。
“不过她就是个幽灵成员,实际上跟退出无异。”
“有什么原因吗?还是因为其他部员对鲤登同学抱有抵触情绪?”
“不知道啊。她加入的时间很短,应该还不够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事。唉,原本她会加入也是看在辻同学的面子上而已,也许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兴趣吧。毕竟,鲤登同学成天黏着图书馆管理员芳谷老师。”
“听说是进行文学讨论之类的?”
“好像是,这种太难的事情我也不懂。芳谷老师也真是,唉,不容易啊。难得满怀幸福地回国,与自己关系亲密的学生却成了杀人案件的牺牲者,这种事真是……是吧?简直就是从天堂坠入地狱一般的感觉。
“是去欧洲旅行了,对吧?”
“是的。虽然还没入籍,但实际上就相当于新婚旅行了。”
“新婚?”
“哎呀。”日高慌忙捂住了嘴,“难道您还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听说过她现在在海外,可没听说是新婚旅行。”
据日高所说,芳谷朔美计划在这个秋天,与当地一家大型食品厂的公子濑尾朔太郎举行结婚典礼,并举办酒席。身为连锁企业集团会长的濑尾的祖父也是蓝香学园的股东会会长,听说这两人便是通过这层关系进行相亲,最终定下婚约的。
“这也算是嫁入豪门了吧?虽然结婚典礼还要等一阵子才举行,但据说因为她丈夫工作上的关系,秋天之后抽不出时间去旅行,所以决定暑假期间先进行一场婚前旅行。但是,就像我刚才所说,马上就要入籍了,实际上这就是蜜月旅行了。啊,不过,刑警小姐,由于她本人希望在暑假过后再正式地向教职员工和学生们公布,所以这件事还要保密啊,保密。唉,其实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但还是……是吧?”
哎呀哎呀。回想起刚刚看到的小暮那稚嫩的面孔,七濑不禁觉得有些可怜。他是对自己已经失恋了一事仍然一无所知,还是正因为知道才故意不说出口,好避免再次受伤呢?
“这两位新人的名字里都有‘朔’这个汉字啊。”
“是啊,这点也让人觉得很有缘,像命运一样。”
“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真是打扰了。啊,对了对了。”七濑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鲤登同学对男女交往是什么态度?我听说她对那种思春期的痴狂恋爱好像不太感兴趣。”
“嗯,我也有同样的印象。”
“那么,她完全没有和男生交往过?”
“那是当然,毕竟她那么黏芳谷老师。”
“啊?”
“不不,我不是指奇怪的意思。唉,其实多少也有一点那个意思。”日高脸上微微露出苦笑,似乎觉得自己失言了,然而并没有停止,“您看,特别是十多岁的女生,心中会有那种所谓的理想大姐姐,觉得自己将来也要变成那样。比起异性,她们更容易对同性心生憧憬。对鲤登同学来说,芳谷老师就是她的偶像。而对于辻同学来说,鲤登同学想必就是那种偶像。”
“确实,从您刚才说到的辻同学曾经哭着阻止鲤登同学提交退部申请的事来看,她应该也……”
“您也发现了啊。由于鲤登同学对芳谷老师太热情了,我觉得辻同学好像有些吃醋。当然这也不是那种奇怪的意思。”
离开日高家后,七濑又走访了几个同年级学生的家。然而不是没人,就是对此事漠不关心,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其中只有一个名叫秋叶知里的女生是个例外,她不但知道很多情况,还很乐意向七濑倾诉。也许是因为她与鲤登明里从初二同时转学到这里以来就一直同班的关系。
“明里她比较怪。”
“具体来说是哪里怪呢?”
“怎么说呢……该说是全能感吗?”
“全能感?”
“类似于想把这世上的所有事物都如己所愿地操控的感觉。”
“啊,原来是全知全能的全能啊。嗯,她说过那种话吗?”
“没有,我不记得她明确地说出过这种话,应该没说得那么直接。不过我记得听她说过非常类似的话。”
“如己所愿地操控啊,难道她会对戏剧和文学产生兴趣,也与这个有关?”
“不知道啊。不过,我到现在还不能忘记——是什么时候来着?我们在教室里兴奋地议论‘吊天狗’的话题的时候,明里带着一副略显惊讶的表情走了过来——”
“等等,‘吊天狗’是什么?”
“欸?刑警小姐,您不知道吗?”
“我第一次听说。”
“传说在某所神社里,有一株叫‘吊天狗’的树,非常灵验。”
“灵验?对什么灵验?”
“哎呀,就是对在头上绑上蜡烛,用五寸钉‘咚咚’钉稻草小人的那种仪式。”
“你是说丑时参拜[1]?”
“对对。当时流传说有一株树对这个仪式特别灵验,效果超群,就位于某个神社。嗯——记得是在去年秋天,还是冬天?反正就是那个时候,这则传闻一下子就传开了。”
这种事也可以被形容为“特别灵验”吗?七濑有些苦恼。
“是这样啊……‘吊天狗’这个名字还真是奇妙啊。难道说以前有天狗吊在那棵树上吗?”
“唉,这就不知道了。”
“你说是去年传开的,这个传闻在高中生里很流行吗?”
“不只高中生,我妹妹还是个小学生,也知道这个,说学校里大家都在讨论。我妈妈似乎也听同街道的太太们议论过。与是小孩还是大人都没关系。”
“这则传言是真的吗?真的有这么一棵树?”
“应该吧。毕竟大家都在议论,说特别灵验。”
“灵验,是指在那里做‘丑时参拜’很灵验?”
“实际上,据说真的有人因为自己的围巾被钉到了树上而死掉了。”
“啊?围巾?为什么?”
“据说与普通的做法不同,‘吊天狗’使用的不是稻草人,而是只要是诅咒对象的所有物就行。而且,根据物品不同,还能够指定对方的死法。那个围巾被钉在树上的人,就真的因为被围巾缠住脖子而窒息死亡了。”
“真是吓人啊。那棵树到底在哪个神社?”
“就是这点不清楚。说法有好几种,比较有力的说法是,那是一棵山毛榉树。当时明里加入我们的谈话时,我们正聊到‘如果是山毛榉树的话应该是那家神社吧?也有可能是这家神社?’,讨论得热火朝天。”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是在放寒假之前,所以应该是去年的十一月或十二月。”
“鲤登同学对你们说什么了?”
“她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说:‘连你们都知道吊天狗的事了?’还说什么‘比预想的还快啊’。”
“比预想还快,是指什么预想?”
“我们也这么问她来着,明里说编造‘吊天狗’这则传闻的其实就是她本人。”
“编造?什么意思?”
“她对我们说,那棵名为‘吊天狗’的树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围巾被钉在树上的人死掉了之类的,全都是假的。而散布这一谣言的,其实就是她本人。”
“鲤登同学这么说的?”
“嗯。不过她马上又说要撤回前言。”
“撤回前言?为什么?”
“谁知道。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反应不是冷淡地说‘你在说什么’,而是显得有些没反应过来。所以明里才会慌忙说:‘啊我开玩笑的,是瞎说的啦。抱歉抱歉,开了个无聊的玩笑,快忘了吧。’”
“哦。”
“但是,她改口速度之快,让我后来越想越觉得,反而……是真的吧?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我总觉得好像是真的。”
“你觉得那则传闻的确是鲤登同学编造的,对吧?”
“嗯。毕竟明里是个很能察觉周围气氛的女生,大概是觉得没有非让我们认同‘吊天狗’其实是她编造出来的必要,就立刻收回了前言。”
“可说到底,她为什么要编造这种谣言啊?鲤登同学说过理由吗?”
“没有。不过现在想想,或许就是明里曾经提起过的,所谓全能感?她可能是想满足这种感觉之类的吧。”
“全能感啊。真有意思。自己编造的故事,全城的人都在为此着迷。看着那种情况,想必她能够体会到成了神的感觉。”
根据班主任小暮和日高老师的证言,鲤登明里给人的主要印象是一名容易被孤立的少女,连可以好好聊天的朋友都没有。然而,从知里的话来看,生前的鲤登明里只要愿意,就能够与其他学生进行平常的交流。
只是鲤登明里大概会严格选择交谈的对象,七濑想着。而知里看起来比较知性,是个能够以客观的视角看待事物的女生,生前的明里想必可以和她轻松交谈。
“也许与这次的案件有关。明里曾经说过,对自己不能为自己取名这件事,总觉得很没有道理。”
“刚出生时的确无法给自己取名,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也的确存在实在无法喜欢上自己的名字而改名了的人。”
“她还问过我:‘作家之所以会取笔名,肯定是对这种没道理的事感到不满的表现,对吧?’我倒不是很懂,是这样吗?”
“也许吧。像是雅号、俳号之类的,作家经常会用别的名字来表现自我。”
“她还说:‘说到底,自己明明没有期望,却被生到了这个世上,这件事本身就很没有道理。’此时我重复的这些话,可能会让您觉得她似乎总说一些让人心烦意乱的话。但其实明里是以开玩笑的口气说的,当时我也没怎么在意。不过现在想想看,她也许是在认真地发牢骚。她还曾经贬低过她的父亲。”
“她父亲?怎么贬低的?”
“明里的哥哥名叫三喜男,不过是长男。”
“这个我听说了。有什么理由吗?”
“貌似她父亲曾经有一个弟弟,但在很小的时候因病早逝了,名字叫次喜,下次的次,喜悦的喜。”
“原来如此。”平冢的疑问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解开了,“是出于对弟弟的感情,才把儿子取名为三喜男啊。”
“但是,家长的这种心意对儿女来说却是个负担。这也是明里说过的话。她说,搞不好我就会被取名叫什么四喜子了。人生真是到处都是没道理的事,难道就没有哪怕一件能依自己的心意操控的事吗?”
“她会这么想可能也是人之常情吧。”
“这么说来,她还曾经说过,既然不能选择在什么境遇下出生,至少要自己决定以什么方式死亡。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到啊。从这次的事件也能知道,人生,真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遭遇飞来横祸啊。”
至少要自己决定以什么方式死亡吗?这句话像一根刺一样扎入七濑的心。
“鲤登同学她,有在交往的男性吗?”
“男人?”知里“嗯”了一声,陷入了沉思,“又出现了一个和明里最不相称的词语啊。”
“她对男人没兴趣吗?那……难道她对女性更感兴趣?”
“非要说的话,感觉像是后者。啊,我想起来了,明里好像提到过男人的事。”
“谁的事?”
“不,不是特定的一个人。还是和刚才的全能感的话题有关,明里曾说过这样的话:‘想想看,对于我们来说,只有操纵男人这件事十分简单。毕竟有身为女人这一武器,而且在如今这个时代,还多了个女高中生的头衔。’”
“这话我可不能只是听听就算了,难道,她卖过春?”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对她说:‘什么?明里,你该不会想从那些大叔那里赚些来得快的小钱吧?快打消这个念头,不要贱卖自己啊。’然后——”
“然后?”
“她说不管是贱卖还是卖个高价,得到的都只不过是钱。那种东西,没有一点意义。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能否在这世上拥自由自在操纵事物的能力,对象是什么都可以,只要有一个就足够。”
“自由自在操纵事物的能力……”
这么说来,怀孕就是测试操纵男人的能力的结果吗?
“只要生为女人,就能确确实实地操纵男人。然而,操纵男人得到的东西,譬如钱之类的,并没有什么价值……明里大概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吧。她果然是个有些奇怪的女生。”
“假设,只是假设,鲤登同学想要测试那种能力,你觉得对方会是什么类型的男人?”
“这我不知道。不过,就像‘吊天狗’事件一样,要是她的目的真的是体验全能感,恐怕对方是哪个男人都无所谓吧。以明里的性格来看,我是这么觉得的。”
与知里告别后,七濑往文艺部的辻伊都子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伊都子不在家,但据接电话的她的母亲说,她马上就会回来。七濑决定先赶往辻家,在那里等她。
“我去书店了。”不久后回到家的伊都子举了举纸袋,“如果可以,我想把这些书放到棺材里……是我希望明里一定要看的书。”
明明这里有位同学为她心碎成了这样。七濑在感到悲伤的同时,又不禁觉得如果自己站在鲤登明里的立场,搞不好会觉得很厌烦。
当然,推荐自己的喜好并没有错,但如果不能把握分寸,不明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兴趣,就会变成强行逼迫。大概伊都子一直希望鲤登明里能够喜欢自己,在鲤登生前便将这种感情强加于对方,连在她死后也……不对。
会这样想的自己,才是过于先入为主了,七濑反省道。伊都子哭着阻止试图退出文艺部的明里的轶事现在仍影响着她的判断,这可不行。
“刑警小姐,凶手……还没抓到?”
“一定会抓住的。为了抓住凶手,我们正在对鲤登同学的各种事情进行调查。我就直接问了,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对她抱有恨意?比如她有没有与谁因为什么事发生过矛盾之类的?”
伊都子的眼神游移不定,明显有话想说,却犹豫不决。
“要是想到了什么,请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是从你这里听到的。”
“那个……明里她,”似乎这一句话让伊都子下定了决心,她态度一转,开始和盘托出,“明里她与图书馆管理员芳谷老师之间闹得很不愉快,您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我听说的是她们关系非常好,可你说她们俩闹得不愉快,是吵架了?”
“听说是因为明里写了本小说。”
“小说?”
“不太长,大概有五六十页原稿用纸吧。她当然第一个便拿去给芳谷老师读了,但据说小说的内容似乎触到了芳谷老师的逆鳞。”
“逆鳞?芳谷老师的?为什么?”
“我没有读过那份问题原稿,所以也不能说什么。不过貌似,那个……有非常过激的描写。就是那个,类似色情小说的那种,性方面的。”
“有成人内容啊。”
“而且,据说里面的登场人物,明显是以芳谷老师为原型。”
*
佐伯正身处明濑巡警的告别仪式现场。
凶手经常偷偷出席被害人的葬礼,但再怎么说,这次的被害人是警察,所以很自然,今天身着丧服出入现场的基本全是与警方有关系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有穷凶极恶的罪犯敢大摇大摆地跑过来,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天很热。
身穿黑色套装西服的佐伯坐在会场后方的折叠椅上,在诵经声中不露痕迹地观察着前来烧香的吊唁者。
主持葬礼的是明濑巡警的母亲,奈穗子。听说明濑很小的时候,就只有母亲一人抚养,他是在单亲家庭里成长起来的。
奈穗子身旁,一名身着水手服的少女正在抽泣。是故人的妹妹,佑佳。据说哥哥的尸体被送回家时,她扑到棺材上不愿离开半步,哭了一整晚。
和女儿不同,葬礼的主理人奈穗子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表现得十分坚毅。在母亲和妹妹的背后,是被菊花包围的明濑巡警的遗像,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与亲属悲痛的身影形成了令人心痛不已的强烈对比。
在意识到对凶手的憎恶之情已经快要溢出来时,佐伯体会到一种危机感。对搜查官来说,没有比私人感情更碍事的了,只会蒙蔽自己的双眼。
不仅如此,只知道憎恨和愤怒的同时,自己正在逃避真正重要的事情。这才是问题所在。
我,不对,我们不会抓不到这名凶手吧……佐伯陷入不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他在试图逃避的,是自己的内心。
平冢在搜查会议上说过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明濑巡警,可能是被凶手引进屋的……
每当试图重新考虑这一假设时,佐伯都会感到一阵战栗。越是想要重新构建案件经过,越是无法模拟凶手的心理状态,这种经历还是第一次。
搜查团队目前的行动前提是凶手的目标是鲤登明里,而明濑巡警只是不走运被卷入案件之中。所以他们才会拼命地对鲤登明里的交友关系,特别是对使鲤登明里怀孕的男人的身份进行调查,在明濑巡警方面则没有投入多少力量。然而……
然而,如果凶手的目标正相反,会怎样?如果并不是偶然,而是凶手从一开始就计划杀害明濑巡警呢?
这种假设太荒唐了。但是,如果这样考虑,有些谜团就能说通了。
为什么凶手要把明濑巡警引到鲤登家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杀害他。
而且,事先把鲤登明里的尸体搬到客厅的原因也很明显了,也就是说,那是为了把明濑巡警引进不引人注目的室内的诱饵。
能解释得通。然而,荒唐……这也太荒唐了。
佐伯的思路总是在这里陷入反复循环的地狱之中。如果是这样,那么凶手的真正目标是明濑巡警,受到牵连的反而是鲤登明里?也就是说,凶手有可能只是为了将明濑巡警引入室内而杀害了鲤登明里。
这种荒谬绝伦的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吗?即使不杀多余的人,把巡警引入无人之境的方法不也多得是吗?更何况,那天明濑巡警会去鲤登家拜访的事,凶手是怎么提前知道的……开始陷入混乱的佐伯突然回过了神。
他的视线被刚刚进入葬礼现场的一对男女的身影吸引了。
一位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高挑得令人需要仰视,身材好到不像是日本人。丧服连衣裙下的身躯十分苗条,黑色丝袜包裹着的双腿不仅纤细,还十分优美,富有表现力。
和这位美得令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的女性走在一起的青年也是二十岁左右,瘦小身体上套着的丧服像是借来的,看着十分不合适,与那位把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连衣裙穿成最新时装的女性同伴形成了鲜明对比。
青年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沉重的心事,显得有些精神恍惚。那位女性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带着他向敬香台走去,那样子就像在照顾生病的弟弟的贴心姐姐。
嗯?佐伯歪了歪头。这两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对了。
想起来了,是去年的圣诞节。
佐伯无意识地站起了身。
他追向烧完香后正要离开会场的两人,叫出了声。
“你们两个,等一下……”
注释:
[1]丑时参拜:一种诅咒仪式。方法是施咒者把代表诅咒对象的稻草小人捆在神社或寺院中的大树上,再在头上套一个上边插有点燃的蜡烛的铁环,身穿白衣,口衔木梳,往稻草人身上砸钉子。传说钉子砸进哪个部位,诅咒对象的哪个部位就会发疼。在仪式过程中如被人撞见,则会失效。因为这种仪式需要在丑时三刻进行,所以被称为丑时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