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外被叫住的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反应。
毕竟自己是这副声音加上这种面相,搞不好对方会惊讶地当场站定,狠狠地瞪过来。最坏的情况,还可能会突然发出惨叫声,然后逃跑。佐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方可能会有这种反应。
“你们两个,等一下……”
走出会场大楼,在出租车上车点前被这么叫住的她,以平常的角度来看,其反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超出了佐伯的想象。这在他的人生中可以说是空前绝后了。
她冲佐伯展示出快要溢出脸颊的客套笑容,仿佛都能听到她用娇滴滴的声音问“您有什么事吗”……然而——
她的眼神一下子抓紧了佐伯的心脏。愣在当场的反而是佐伯,甚至差点儿顺势逃走。
她那双大眼睛的眼白部分微微泛蓝,在周围神秘的光辉中,仿佛暗藏杀气。有个常见的说法是“眼里没有笑意”,但如此厉害的客套假笑,佐伯还是头一次见。
她也许把佐伯当成了危险的猛兽,十分戒备,并不留痕迹地把身边的青年护在身后。她的举动所展示出的凌厉气势,使得佐伯在畏缩的同时又不由得为之着迷,可以说有些陶醉。
“哎呀?”
她身旁的青年突然发出毫无紧张感的声音。
“刑……”青年也许是想说“刑警”一词,但控制住了自己,稍微顿了一下,“是佐伯先生吧?”
听到这话,大概是回想起了曾经见过佐伯的事,女性周身散发出的带着敌意的威慑感一下子消失了。
佐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深深地感到自己刚才的状态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作为一名职业警察,他甚至有种羞愧感。然而同时他又感到迷惑,为何自己会莫名觉得遗憾。
平静时的她确实也非常美丽,然而,如鬼神般狂暴、斗志昂扬之时的身姿,才是她美丽的真正面目……喂!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好久不见。”
佐伯试图调整心态,一开口嗓子里却含着痰,看来状态还是不太正常。
“上次承蒙关照。那个,我记得是匠同学……和高濑同学,对吧?”
去年圣诞节,安槻大学发生了一起男性教师从八层高的公寓顶层摔下来的事件。起初认为是一起自杀未遂事件,之后由于发现了一些疑点,所以佐伯也参与了调查。
青年匠千晓,和他的女性同伴高濑千帆,二人是安槻大学的学生,那时陪在入院的老师身边。
佐伯记得那时的千帆的确也很有魅力,但还不像刚才那样,有摄人心魄的冲击力。至于到底是哪里有变化,佐伯也说不出来。然而他感到自己一个不小心便会被眼前的她散发的魅力吸走,这样十分危险。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啊。莫非,你们认识明濑?”
“我们是同学。”回答的是千晓,“高中时期的。”
“哦。”
“不过,我们不在一个班,也没那么亲近。”
他旁边的千帆静静地站在原地,扎在脑后的长发随风飘舞。
千帆一直把手放在千晓的肩上,轻轻地环抱着他,仿佛一刻也不想与他分离。然而他们两人之间却完全没有那种年轻情侣常见的黏腻恶俗的气氛。这么说来,去年刚认识他们俩的时候,似乎还没看出他们之间这么亲密。
“就连他当上了警察这件事,我们也是因为这次的案件才知道的。”
他们似乎是看了报纸或电视新闻。报道内容采用的是警方的官方说法,概括成了独自留守在家的女高中生被人杀害,偶然出现在现场的警官也不幸牺牲。
“是这样啊……不过,如果是这样,为何今天还特地赶来?”
“怎么说呢……”仿佛为了寻找合适的词语,千晓表情微妙地闭上了眼,“可能因为他是一个很难令人忘怀的人吧,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佐伯突然回忆了起来,对了。
“非常抱歉,能不能占用二位一点时间?我有事想与你们谈谈。”
以调查情况为借口,是不是可以与千帆多相处一会儿呢……一瞬间窥到自己心声的佐伯打了个寒战。不过,想再多知道一些关于明濑的事情的想法也确实存在。
“谈谈?”也许是出于疑惑,千晓与千帆对视了一眼,“谈什么?”
“关于明濑的事。”
“唉,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把你听说过的事告诉我就好。像是高中时代对他的印象之类的,什么都可以,我必须知道更多他的事情。”
“但、但是,那个,他难道,不是在巡逻中偶然被卷入案件的吗……”
“不是。”佐伯故作自然地向两人走近了一步,低声说道,“希望你们不要外传,有些迹象表明,这起案件似乎还不能下定论。”
“也就是说,难道,他……”
“我现在就在调查这件事。明濑在高中毕业后进入了警校,刚刚被派到镰苑派出所。关于他的个人背景和人际关系,我们都不是很清楚,为了给他昭雪,请务必协助我们。”
“我知道了。虽然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帮上忙。”
佐伯冲停靠在眼前的出租车司机抬起手,让两人坐进后座,自己坐在了副驾驶席上。
他们来到佐伯的妻子曾带他去过一次的一家市内咖啡店。至于为什么选择这里,佐伯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因为午餐时间已过,店里的客人很少。
在角落的座位上坐定之后,佐伯解下了黑色领带,点了三人份的咖啡。
“其实……对了,现在我开始说的事,请不要对任何人说。”
以这句话开场,佐伯向两人说明了明濑巡警和鲤登明里的死亡推定时间相差了四个小时的事情。之后想想,这种事其实没有必要特意告诉普通市民。
“有四个小时之久?”
“当初我们是这么想的,杀害鲤登明里的凶手先离开过一次现场,随后,凶手也许是想起在现场留下了可能会暴露身份的极为重要的证据,于是又回到了鲤登家。这时正在街道巡访的明濑巡警偶然来到这一家。为了不被逮捕,凶手怀着自暴自弃的心情,对警察也下了手——大概就是如此。”
“然而,佐伯警官您不太认同这种看法?”
“完全无法认同。鲤登明里的尸体在屋内,只要犯罪行为没有当场暴露,凶手就没有必要把明濑巡警一并杀害。就算再不济,只要伪装成家里人在玄关应对,凶手也完全可以轻松地把巡警打发走,因为那时鲤登家里没有别人。四个小时之前便已死亡的鲤登明里也不可能向明濑巡警求助。”
“明濑也不太可能特意进入乍看之下没什么异常的民宅里。”
“没错。然而实际上他确实进了家门,并且在房间里遇害了。也就是说——”
“凶手也许是用了什么借口,把他引进了屋里?”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这么想。然而,如果凶手做出这种事,只会促使明濑巡警发现鲤登明里的尸体,这样一来,就好像……”
“就好像凶手是要杀害明濑一样。”
“是的,会令人产生这种想法。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听说他上街巡访的顺序完全是随机的。除非凶手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明濑巡警,那倒还有可能在那天预测到他会访问鲤登家。”
“难道,凶手是在预测的基础上杀害了鲤登明里,并以她的尸体作为诱饵?这恐怕也不太可能。”
令自己困扰不已的假说——或者妄想——居然就这样被千晓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令佐伯有些动摇。
“要是凶手想将明濑顺利引进家里,可以装成鲤登家的人,对他说家里的情况有些奇怪,可能有小偷进来,请他帮忙查看一下。只是上演这种戏码,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正如你所说。然而我越是思考他被杀害的情况,越会陷入凶手莫非是为了杀害他,才杀了鲤登明里这种异想天开的妄想——”
“凶手之所以杀害明濑巡警,”这时千帆插话道,“难道不是因为容貌被看到了吗?”
“什么?”
“凶手在犯下最初那起案件的四小时之后,不管是不是为了回收证据,总之因为某个理由回到了鲤登家。假设凶手在那里遇到了明濑巡警——当然在那时,明濑巡警还不知道鲤登明里已经被杀害的事实。但他却在那个时候看到了凶手的脸。”
“是这样的……”
“就算凶手当时装作是鲤登家的人,把刑警打发走,但凶手的长相被看到了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依巡警的记忆力,很有可能画出十分接近凶手真实样貌的画像。”
佐伯愣在当场。如此单纯的原因,为何至今为止都没有想到呢?连他自己都觉得羞愧。
“对凶手来说,明濑巡警的存在是一个威胁,必须当场灭口。凶手在一瞬间做了这个决定,便用花言巧语把他骗进了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凶手绝不是为了制造诱饵才杀害了鲤登明里,而是从结果上来看变成了这样而已。”
“我觉得这是最为简单的想法。”
“完全没错。为什么我们没有先想到这一点呢?”
记得搜查会议上也没有任何人指出过这一点。或许这是因为——佐伯思考着,或许是因为被杀的是一名警官。
假如与鲤登明里一起被发现的尸体是她的朋友,如果回到现场的凶手遭遇的是突然来访的鲤登明里的友人,则凶手连装成鲤登家的人或相关人员都行不通,至少会很有难度。再加上长相已经被人看到,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再杀一人,这种情况也是很有可能的——恐怕搜查团队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得出这个结论。
也许因为他们是站在警察的立场上,才会毫无根据地先入为主,以为如果只是长相被看到,凶手应该不至于把警官也一并杀害。在佐伯如此反省之时,千帆瞥了一眼身旁的千晓。
“哎哟,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啊?”
“啊?哎呀,没、没有的事。”
“别说谎了,你的脸上写得明明白白,看来你对于凶手因为被看到长相而将其灭口这一理论不太认同啊。”
“真是败给你了。我只是有些介意一些无聊的地方。”
“介意什么?”佐伯歪了歪头,“刚才她说的理论,可是很有说服力的啊。”
“因为被看到了长相,所以立即决定灭口,这点没问题。我只是觉得,要是那样,凶手的事前准备还真是周全啊。”
“准备?”
“凶手准备了凶器,还把凶器带走了,对吧?”
“没错。那种塑料绳与鲤登家常备的种类不同。至于用来击打二人的凶器究竟是什么,尚且不明,不过据鲤登家的人说,似乎没有丢失什么东西。肯定是凶手自己准备好并带走的。”
“凶手回到现场是在最初犯罪的四个小时之后,先不说第二次使用的凶器是不是与最初时相同,反正凶手又带着凶器来到了鲤登家。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没错吧?”
“是的。”
“我觉得要是这样的话,简直就像是凶手从一开始就打算实行第二次杀人一样啊。”
“但是,匠仔,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啊。”
把千晓唤作“匠仔”的千帆对佐伯来说很是新鲜。仿佛导火索一般,去年对这两人进行问讯的场景在佐伯的脑海中苏醒,使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怀念之情。
“毕竟过去了四个小时,可能有家里人回来了也说不定。凶手或许已经做好了如果有万一,就只能再杀一人的思想准备了呢?”
“如果家里已经有人回来,就应该发现了女儿的尸体,并通报警察了。住宅周围可能会全是警察。如果我是凶手,一定会小心警惕,不再靠近鲤登家。”
“所以说,凶手是把即使要冒那种危险,也无论如何要回收的重要证据忘在了现场啊。”
“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从这里开始我就觉得有疑问了。”
“为什么?”
“如果凶手是在掌握了被害者母亲的日常活动规律的基础之上计划了这场犯罪,选择了鲤登明里一个人在家的时段下手,那么通常来说,应该不会把多余的东西带到现场吧?”
原来如此。被他一说的确如此,佐伯感叹着,虽然只是就一般情况来说。
“那么,凶手为什么会返回现场呢?”
“抱歉我又要推翻前提了,说到底,我觉得凶手根本没有离开过现场。”
“没有离开?那他干了些什么?”
“应该一直在现场等待吧,等待明濑的到来。”
“不,匠同学。”佐伯插嘴道,“这种事……”
“当然详情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明濑会造访鲤登家这件事,真的不可能预测到吗?”
“他基本上是随机登门造访,所以应该是不可能的。”
“假如凶手平时就监视着明濑的动向,掌握了某种规律之类的呢?”
“也就是说,你认为凶手从一开始就打算杀害明濑,所以一直在家里等待?”
“我只是瞎猜的。但是,我总觉得凶手在犯下最初的罪行之后,就一直待在鲤登家。如果真是那样,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不是在为犯下第二桩罪行做准备吗?不过我也只是这么感觉而已。”
确实,佐伯也无法接受明濑巡警只是偶然被卷进案件之中的说法。然而,他也无法完全认同千晓的想法。而且是从两重意义来说。
首先,从是否有手段预测明濑巡警的动向来看,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另外,这一点更为重要,凶手真的会为了这个目的在旁边就是鲤登明里的尸体的屋里等待四个小时之久吗?按人之常情,就算没有任何情况发生,也应该想尽快离开犯罪现场才是,哪怕早一秒也好。
“你的状态恢复了不少啊,匠仔。”
正在试图以各种可能性模拟凶手心理状态的佐伯听到千帆的这句话,突然回过神来。
“至少能说这么多话了啊。”
“是吗……”千晓微微露出略带羞涩的苦笑,“也许吧。”
是这样啊——从这两人的交流中,佐伯多少明白了一些。
刚才所感觉到的千帆的变化,究其原因,大概是缘于她和千晓的关系。想必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因为某件事情而迈进了一步。
具体的经过超出了佐伯能够想象的范围,但肯定是这两人携手跨越并克服了某种类似人生危机的事情。两人之间的氛围比起男女之间的亲密,更像是某种近似战友的连带感,并同时兼备一种纯洁感。所以……
所以,比起被千帆的个人魅力所迷惑,看着她与千晓两人在一起时,自己心里反而会更加愉悦,佐伯如此想道。
“搞不好……这也是托了明濑的福。”
虽然他的话里别有深意,但佐伯决定不去深究,将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啊对了,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一些明濑高中时期的事情了吧?”
“话虽如此,嗯……说到底,我都不知道和明濑说没说过话,搞不好连一次也没说过。刚才我也说了,我们没同班过。”
“但是你认识他,对吧,通过某种方式?”
“我是认识他。他在校内很抢眼。不过我觉得他肯定不认识我。”
“既然是个抢眼的人,也许他曾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种下了产生矛盾的种子。”
“矛盾吗?应该有很多学生羡慕他,就连说着这种话的我也是其中的典型。”
“欸?你?”
喂喂,不管对方是不是明濑,你这家伙有羡慕其他人的资格吗?明明有一个如此美丽的恋人——佐伯努力抑制住打趣的冲动。每个人判断幸福的基准都不同,千晓和千帆究竟是不是一对恋人都还尚未可知。当然,就两个人的样子来看,似乎不仅仅是普通朋友……唉,算了,邪念先放在一边。
“为什么?”
“就是觉得,我也想变成他那样的人。”
“是吗?高中时代的他,是个什么样的学生?”
“如果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成熟吧。抱歉,太抽象了。”
“有什么具体事迹吗?”
“当时每一天都过得平平凡凡,所以我也想不出什么特别有戏剧性的事。不过,有他在的班级,和我所在的班级,气氛总是完全不同。”
“怎么个不同?”
“他在理科班,男生和女生大约各占半数。虽然这不是关键原因,但总的来说,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大家的关系都很好,气氛非常和谐。唉,虽说只是外人眼中的印象,但他们看上去真的很快乐,凝聚力也很强。文化祭或体育祭的活动上,大家都会单纯坦率地兴奋不已。”
千帆静静地看着千晓。佐伯则看着千帆,那仿佛不想错过对方说出的一字一句的表情,让佐伯忍不住想叹一口气。
原来如此。看来,这件事她也是头一次听说。千帆正在享受听他分享过去的短暂时光,哪怕只有一瞬……想到这里,佐伯不禁思绪纷乱,感到胸中莫名苦闷。
不行不行,我怎么净想些无聊的事,现在要想的是案件,以及明濑的事。
“和他相比,我在的文科班整体气氛十分阴暗。不,说阴暗可能太过头了,但大家对什么都很冷淡,或者说提不起兴致。”
“是说缺少霸气吗?”
“可能是因为男生少得可怜吧。只占全班的四分之一。”
“是女生当家做主的班级啊。”
“可以这么说。有发言权的基本都是女生,男生与其说提不起劲,更像是在莫名奇妙地闹别扭,比如都聚在教室一角之类的。正因如此,也没有什么凝聚力,非常松散。而占班级主流的女生呢,说好听点,都是我行我素的类型。就是别人的事都与我无关,无所谓的感觉。当然,以这种批判的眼光在一旁观察的我,才是最自私自利的人。大家可能都被这种冷漠的气氛所感染,产生了恶性循环,觉得反正别人都没干劲,那我也不管班级的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样一来,班级的气氛就越来越差。那个……”
千晓不自信地眨了眨眼。
“我想说什么来着?啊,对了,是气氛。现在想想,那种班级整体气氛的差异,果然很大程度取决于特定的人物。”
“莫非你是觉得,明濑他们班是因为有明濑这样的人在,所以气氛才会很好?”
“虽然一个人并不代表全部,但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重要原因。”
“他的个性到底是怎样的,能否请你再具体地说明一下?”
千晓沉思片刻,仿佛在一字一句地斟酌用词一般,接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嗯,类似于网球比赛,不,说是乒乓球或羽毛球也行,什么都行。我想说的是那种有来有往,双方对打的球类运动,我想以从事这类运动的选手来打比方。像我就是一个很弱的选手,但同样是弱,也有很多种类型。有虽然很弱,却在努力争取胜利或是努力变得优秀的选手。然而,我的话……”
“你的话?”
“我是那种是赢是输都无所谓,只想快点结束比赛,好从压力中解放的类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甚至会故意输掉比赛。”他不禁露出了苦笑,“真是消极啊。”
“那么明濑呢?”
“他是个很强的选手。当然,强手也分各种类型,我觉得明濑是那种不太重视输赢的人。因为对他来说,有比输赢更重要的事。”
“那是什么?”
“就是享受比赛,他渴望延长快乐的时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会配合对方改变作战方针。例如,面对比自己弱的选手,他就会打出对方容易接到的球。通过这样,使两人之间的对战能够或多或少地延长下去——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佐伯点了点头。以延续对打时间为优先目的,配合对方改变战术,这一比喻十分生动地总结了至今为止从相关人士那里听到的关于明濑的模糊不清的形象。
“不在乎输赢,而是为尽量延长并享受对打的时间来迎合对方的节奏。我觉得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们班的气氛才会那么好。虽然这是现在回头看时产生的想法,可能会有点马后炮。当时我根本没想过这种事。”
一阵沉默。
“而像他那样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却还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佐伯不由得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他身旁的千帆。
“很荒谬,但也无事于补了。留下来的人只能继续活下去。看到他的遗照时,我再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虽然隔着桌子看不到,但佐伯觉得千帆紧紧握住了千晓的手。她那巨大的力量仿佛撼动了空气一般传递过来,使佐伯也不禁胸口一紧。
“不好意思,”千晓似乎终于回过了神,露出害羞的笑容,“净说一些抽象的话,没能帮上您什么忙。”
“没有的事,你的话非常有价值,谢谢。”
佐伯想着是时候走了,便接过账单站起了身,又坐回来掏出一张名片。
“如果再有什么事,请联系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你们两个都是。”
*
“哦,你是问那份原稿啊。”
芳谷朔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本想装作不经意地提出这一问题,好让她以为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然而鉴于朔美的嘴唇已经丑陋地扭曲了起来,可见这一尝试失败了。与预想的相反,七濑不禁开始担心,对方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歇斯底里地大闹起来。
“就是鲤登同学写的那部名叫《替身》的小说,您读过吗?”
“嗯,读过了。刑警小姐您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来找我,不是吗?”
八月二十九日。
七濑和平冢正在芳谷朔美家,对前一天刚从欧洲回国的她进行问讯。见到朔美,七濑的第一印象就是娇生惯养的任性大小姐。她那高傲的双眼,仿佛在说绝不允许别人把她与那些只能凭借谄媚和殷勤生存的女人相提并论。她的周身都散发着无言的自负,仿佛在说自己凭借的不是女性魅力,而是知性和教养。
把头发梳成圆髻的她乍看很清纯,然而外国产的家具和书架上摆着的外文书籍,以及单人公寓内散发着虚张声势的廉价感的装潢,都仿佛象征着她的内在。硬要说,她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但那随时准备揭露他人的缺点并加以嘲讽的冷笑,让一切表象都宣告白费。
当然,也有凭外表无法判断的事情,但至少在七濑看来,她并没有什么魅力可言。像蓝香学园的小暮老师那样的年轻男人会被这种廉价肤浅的美丽骗过还可以理解,生前的鲤登明里为什么也会对这位图书馆管理员那么迷恋呢?这点七濑完全想不通。
“不,搞不好对鲤登明里来说,比起和其他人相处,和她在一起是最舒服的。”
“咦?为什么?”
“因为鲤登明里也清楚,自己是一个会微妙地刺激到他人的自卑心理的人。所以选择与芳谷朔美这种坚信自己才是最正确的自信心过剩的女人在一起,会令她感到非常轻松,不用过度在意自己的言行。”
虽然这种说法有点尖酸,但七濑也觉得微妙得有几分道理。
“首先我想询问一下,芳谷小姐你看到那部小说的经过。”
《替身》的文稿保存在鲤登家的文字处理机的硬盘里,七濑已经打印出来并阅读过了。
“我记得是在黄金周刚过、五月中旬的时候,她拿来了那份文稿。”
芳谷称鲤登说她想投稿参加文艺杂志的新人奖,希望芳谷读后告诉她感想。
抱着轻松的心情开始阅读的朔美感到十分震惊。
“那明显是以我和濑尾,还有明里本人为原型的恋爱小说。不,应该说是色情小说比较贴切。还是极为廉价的,充满女高中生的妄想的那种。”
对身为同性的图书馆管理员抱有恋慕之情的女高中生,诱惑了管理员的未婚夫,并与其发生了关系,这便是《替身》的主要故事。
“您读后有何感想?”
“非常不愉快。虽说是虚构小说,但她居然把如此露骨的以真人为原型的小说特地拿给本人看,简直是想故意惹人生气。”
“那是虚构的吗?”
“当然了。”
《替身》中对性爱场景的描写连细节都非常真实,七濑很难相信这出自女高中生之手,她觉得应该是基于实际体验的产物。就算生前的鲤登明里真像周围人评价的那样,是个聪明的女生,也实在难以想象单凭技巧和想象力就可以写到这个程度。
“生前的鲤登同学和濑尾先生见过面吗?”
“我介绍他们认识的,我们三个人还一起吃过饭、喝过茶。”
“既然这样,您有什么依据认定那部小说是虚构的呢?”
“不是有没有依据的问题,那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您向濑尾先生确认过吗?”
“我为什么要去做这种蠢事?只会让彼此尴尬,不是吗?”
“读完原稿后,您对鲤登同学说了什么?”
“虽然我真的气得不行,但要是对她发脾气,也太幼稚了。而且,我能感到明里是真的很喜欢我,所以心情很复杂。”
关于《替身》中的女高中生诱惑女图书馆管理员的未婚夫的动机,作者的说法是,因为对图书馆管理员的恋慕之情得不到回报而陷入绝望,从而对其未婚夫心怀嫉妒。
看到这一部分时,七濑的感想是,简直虚假得令人难以置信,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一部分与那极为真实的性爱描写是出自同一作者之手。然而朔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一部分的内容肤浅得像是硬加上去的一般,可能是因为她坚信,鲤登明里对自己的热爱是非常特别的。
“您做出了成熟的回应?”
“是的。我说很有趣,但有些过激了,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的。实际上,我觉得以一本小说来说,完成度很不错。她果然有那方面的才能。”
“鲤登同学听后说了些什么吗?”
“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满足地笑了笑。”
“只是这样?”
“是的,只是这样。”
“您跟其他人提过这部小说吗?”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做出那种相当于暴露自己的丑事的行为。”
在以辻伊都子为首的蓝香学园的学生之间,似乎流传着朔美和鲤登明里因这部小说而产生了裂痕的流言。如果朔美没有说谎,那么这个谣言的源头是谁呢?难道……是鲤登明里自己?
“芳谷小姐,您现在也依旧认为《替身》是一部虚构小说吗?”
“什么认为不认为的,这就是事实。”
“说到事实,那个您知道吗?”
“什么?”
“鲤登同学怀孕了。”
*
“怀……怀孕?”濑尾朔太郎张口结舌,嘴唇微微抽动着,“怎、怎么会……”
一下子就不打自招了啊,佐伯想着。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已经像布置将棋残局一样,完成了让濑尾全部招供的战略构想。
佐伯状似不经意地将试图从长椅上站起身的濑尾按了回去。
“如果您心里有什么线索,希望您现在全部告诉我,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好。”
“等、等一下,我……”
站在两人身旁的山崎装作随意地关注着大楼与大楼之间人行道周边的状况。路人看到正对濑尾进行问讯的佐伯时搞不好会误会,以为他们是黑道的人。为了表示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偶尔还会对路过的亲子露出笑容。山崎之所以讨厌在室外取证调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然而由于濑尾坚决不让警察来公司或家里,所以没有其他办法。
“濑尾先生,您是个有社会地位的人,还有非常重要的未婚妻。要是您与女高中生发生了淫乱行为,还让对方怀了孕,那麻烦可就大了。这点我理解,但也希望您能理解我们。这可是在调查杀人案件。”
被佐伯锐利的眼光一瞪,再度试图起身的濑尾吓得脚下一踉跄,像摔了个屁墩儿一般重重地瘫坐了回去。
“我们办事也是讲道理的。一般情况下,我们可能会把那本小说看作是多愁善感的女高中生的妄想而扔到一边,但鉴于她是杀人事件的被害者,再加上她真的怀有身孕,那么那本由她本人创作的小说,我们可就不能忽视了。”
濑尾像因氧气不足而挣扎的金鱼一样张了好几下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要一鉴定,我们就能知道那是谁的孩子。当然检查材料全凭您自愿提交,如果您拒绝,那我们也没办法。您要是真这么想,我给您一个忠告。不是有句话叫术业有专攻吗,濑尾先生?如果您真的和鲤登明里有那种关系,那我们一定会找到证据的,您最好不要小看专业人士的手段。”
濑尾瞪了佐伯一眼,却在看到对方冷酷的一瞥后慌张地垂下了眼睛。
“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如果您知道些什么,现在予以否认,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特别是对于您自身来说,对吧?”
“但是……但是,不可能啊。我怎么可能扯进案件里呢?”濑尾终于挤出了声音,“她不是在二十二日被杀害的吗?那时我正和朔美一起在欧洲啊,怎么可能杀害明里呢?”
“我没说您和案件有关。但我不能肯定您和鲤登明里之间的关系与这次的事件无关。”
“什……你、你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有某个对您有爱慕之情的女性知道了鲤登明里的存在,在疯狂的嫉妒之下杀害了她。这也是有可能的。”
“那种事,我、我,”濑尾似乎想卑屈一笑,却一脸僵硬,“我……没、没那么受欢迎。”
“也有可能是某位爱恋鲤登明里的男性,在知道了她和您的关系后愤怒地将她杀害。这种事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您应该知道您的证言有多重要了吧?”
“那是,是她……”大概是因为放弃之后觉得轻松了,濑尾反而变得有些赌气般的从容,“是她诱惑我的。”
“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的情人节。她还是高一的学生。”
“实际发生关系是在?”
“就在那一天。我在情侣宾馆收到了她的巧克力,是她诱惑我的,真的。”
“谁都没说是假的。”
“明里说她喜欢朔美,如果可能,想和她在一起。但是女同性恋会遇到许多阻碍,所以她希望我能作替身,让我抱她……”
这与在《替身》中登场的女高中生所说的台词一模一样。在佐伯看来,鲤登明里的话实际上只是用来诱惑濑尾的借口,这一点也与小说里写的一样,然而濑尾似乎当了真。
“她说什么想通过与我、朔美的未婚夫发生关系,来代替与朔美发生关系……之类的话。”
“你们发生了几次关系?”
“那种事我记不得了,只能说数都数不过来。我记得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与她偷偷见面,每次我都会对自己说必须停下来,是时候停手了,却总是拖来拖去……我感觉无法从她那里脱身。”
“避孕了吗?”
“这……因、因为……”刚刚镇静了一点的濑尾又开始颤抖起来,“因为,明里说那种麻烦事……用不着做,所以……那个,不小心就……”
“持续到什么时候?”
“到明里升上高二,应该是六月不到七月的时候,那时我们结束了。我对她还有所眷恋,但在听说她以我们的秘密为原型写了一部小说,居然还拿给朔美看了以后,我觉得这实在是过头了,只能放弃了。”
“那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嗯……”濑尾思考着,“唉,我忘了是谁了,应该是我家的哪个亲戚。记得是蓝香学园的董事会还是校友会里的哪个理事听到了这个传言,害得我都被祖父叫去训话了,还被问‘虽然我是觉得不可能,但你应该没做过那种事吧’。那时我还笑着回答‘怎么可能’,好不容易才蒙混过关……啊啊,这可怎么办啊。”
大概是因为过于害怕会被身为集团会长的祖父怒斥,给家族颜面抹黑,濑尾不顾刑警们在场,像小孩子一样眼泪汪汪地抱住了头。
“然后,鲤登明里写了那部小说并拿给芳谷小姐看了这件事,在学校里也传开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学生们似乎也察觉到原本关系很好的朔美和明里好像因为那件事闹得不太愉快。”
“她为什么要做那种百分百会惹芳谷小姐不开心的愚蠢行为?你是怎么看的?”
“完全不懂。大概是想通过显示自己同样是个女人来向对方示威吧?那个年纪的女孩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芳谷小姐就这件事对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什么都没说过。我还胆战心惊地想着万一她一生气,提出解除婚约可该怎么办才好呢。然而朔美从来没有提过哪怕一句关于明里写的小说的事,我甚至还在想她是不是根本没读过,又或者是随便读了读,没有当真。”
“你读过那本叫《替身》的小说吗?”
“我怎么可能会读那种东西啊。就算你求我读我都不想读。”
“鲤登明里并没有告诉你她怀孕的事,对吧?”
“是啊,刚才是我头一次听说……啊,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从刚才濑尾那过于强烈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没有说谎。在小说《替身》中,那个男人最终也对此事毫不知情。
然而在小说里,女高中生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了女图书馆管理员。
*
“芳谷朔美本人声称,她完全不知道鲤登明里怀孕的事。”与佐伯在前往会议室的路上相遇之后,七濑说道,“不知道她这话是真是假。毕竟不能保证所有事都与小说相符。”
“你的意见是?”
“虽然只是我的直觉,但我觉得鲤登明里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了朔美。”
“我也这么觉得。”
“如果是那样,那鲤登明里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什么目的?”
“特意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朔美,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才会做出那种事呢?”
“她想找个人讨论该怎么处理此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朔美——这好像不太可能。”
“你看,既然胎儿的父亲是濑尾,那么朔美其实应该是她最应该回避的对象,然而她却把这件事告诉了朔美。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目的,难道只是我想多了?”
佐伯站定在原地。
“你觉得鲤登明里抱有什么目的?”
“搞不好,她是想让对方杀死自己?”
“你说什么?”
为了不妨碍其他过路人,七濑带着佐伯来到楼梯平台,并对他说出了鲤登明里生前曾经说过想要自由自在地操控这个世界,至少死亡的方式想由自己来决定的事。
“至少死亡的方式想由自己来决定啊。这种想法还真是令人难以做出评论。先不说这个,被朔美杀死这点对于鲤登明里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操纵的对象即使不是朔美也可以。只有依照自己书写的剧本,令各个角色各司其职,最终使自己的人生落幕这一计划得以成功实行,才是对鲤登明里来说最有价值的事情——这种想法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佐伯抱起了胳膊。“我觉得十分离奇。”他沉思了一会儿,“不过也不能说没有可能。”
“欸?”七濑惊讶地眨了眨眼,“你的思维还挺灵活的。”
“这要是平时,你肯定会嘲笑我,说我被平冢荼毒了吧?”
“他现在应该在打喷嚏吧。”
“从目前的问讯结果总结出的鲤登明里这一女高中生的性格,似乎有些独特啊。”
“同感。”
“该说她是悲观主义者,还是虚无主义者呢?无论怎么形容似乎都不够准确,总有一点微妙的误差。但无论如何,她应该是有一些聪明得过了头的倾向,对无论自己是生是死,这个世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事实还没有认清。”
“虽说如此,她也没有主动求死的热情。”
“既然尽管还能再活几十年,却也无法从死亡的命运逃脱,不如就自己来导演,哪怕只有这一件事也好。不能否认有抱有这种想法的女高中生存在,正相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搞不好这才是一种青春期特有的思维方式。”
“扭曲的全能感啊。”
“全能感?”
七濑把鲤登明里曾经编造类似丑时参拜的变种都市传说,并使其在全城传开的事告诉了佐伯。意外的是,佐伯居然知道“吊天狗”这个词。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原来那是她编的啊。”
“佐伯先生您也听说过?您是从哪里知道这个传闻的?”
“是什么时候来着?我曾经因为一点小事跟老婆吵了起来,那时她半开玩笑地威胁我说‘我要把你的饭碗在“吊天狗”上敲碎,把你饿死’。”
“哦?好独特的咒杀方式啊。”
“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吊天狗’,就问她那是什么东西。她说好像是常与神社后面的山毛榉树。”
“在常与神社?嗯……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您太太有没有说过她是从哪里听到这个传闻的?”
“谁知道。好像是和隔壁太太们闲聊的时候提到的吧。不过,那个‘吊天狗’真的是鲤登明里编造出来的吗?”
“似乎是。事实上,保存有《替身》原稿的文字处理机里还留下了她的笔记。”
根据那份笔记所示,“吊天狗”这一传言的源头是“tangle tree”。“tangle”,顾名思义,就是“纠结、缠绕”的意思。
“某个女生的围巾被缠在那棵树的树枝上,结果那个女生就在其他地方上吊而死了——这个似乎是最原始的版本。通过物品不同来指定咒杀方式,这一设定似乎不是鲤登明里设计的,而是在谣言扩散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
“原来如此。‘tangle tree’这一名称也在人们口口相传的过程中,不知是由于发音错误还是什么原因,最终演变成了‘吊天狗’[1]。”
“虽然多少发生了变化,但流言能传遍全城,应该足够使鲤登明里体会到全能感了吧?”
“要是这种把戏就称作全能感,那我只能说无论她多么聪明,也还只是个孩子啊。回到原来的话题,如果鲤登明里真的亲手导演了自己的死亡,那么把那部以真人为原型的小说,以及她与朔美不和的流言散布到学校中的人,应该也都是她自己。”
“如果朔美说她没对任何人说过《替身》的事是真的,那就非常有可能。只要鲤登明里还活着,那么不管当事人愿不愿意,她怀有身孕的事实终究会被周围的人知道。这样一来,那个未婚夫就会身败名裂。再加上鲤登明里为了保险起见,还把这件事散布到了学校之中,这样便将芳谷朔美逼上了绝路。”
“鲤登明里很可能已经顺利地把对自己的杀意植入到了朔美的脑海中,通过怀孕,以及《替身》这部以真人为原型的小说这一双重策略。”
“搞不好,‘吊天狗’就是一场预演,用来测试流言能否像她预想的一般扩散。”
“虽然全部都只是我们的想象,但她一手导演的戏码,也就到此为止了。”
“即使抱有杀意,但朔美二十二号不在日本,所以没有作案的可能。虽然刚才推理的一切很有趣,但似乎与这次的案件并无关系。”
“关于朔美的那个不在场证明,有没有检查过是否动了手脚?”
“怎么可能。只要确认一下出入境管理局的记录就知道了,这都什么时代了,应该不会有人再撒这么低级的谎了。”
“二位好,辛苦了。”从楼梯走上来的平冢向两人点了点头,“我没迟到吧?”说着他打了个喷嚏,“啊啊,太好了。”
在搜查会议上,首先由对鲤登家的邻居进行了后续调查的搜查员们进行报告,他们说从住在案发现场对面的小学男生那里得到了十分有用的证言。
“据说事发当天十一点左右,他透过自家厕所的窗户,看到有人按下了鲤登家的门铃。”
人群发出一阵“哦”的声音。
“然后呢?”
“据说是个女人。”
“是女人啊。”
七濑瞥了佐伯一眼。佐伯冲她耸了耸肩,仿佛在说“果然还是该调查一下芳谷朔美的不在场证明是否能够成立”。
“对方的帽檐压得很低,所以没能看清楚长相,但目击者反映,从年纪来看不像是去找鲤登姐姐,也就是明里的人。非要说的话,觉得更像是找鲤登阿姨,也就是直子的。由于那时鲤登阿姨刚出门不久,两人刚好错过,令那孩子觉得很遗憾,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直子在十点左右出门时,也被那个男孩偶然目击到了。
“那个女人有没有对着门禁说些什么?”
“男孩说,好像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你好’,还说‘我是刚才打过电话的伊藤’。”
“伊藤?她报的是这个名字?”
“是的,但是那孩子说他也没有自信确定对方说的是否真的是伊藤,也有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这么一来,如果那个女人与案件相关,那么她事前就与那家有过联络?”
“我向直子确认过了,她说她不记得接到过那样的电话。去查了一下通话记录,发现确实在十点半过后,有一通电话从附近的公共电话打到鲤登家。当然,接电话的应该是明里。也许那个女人就是在那时确认了直子不在家。”
“还真是计划周密啊。这么一来,几乎可以肯定凶手是被害者认识的人了。事前有过联络,再加上鲤登明里没有换下睡衣就来应门。”
“啊,关于这点,我认为不能就此断定。”
“为什么?”
“根据曾经出入鲤登家的快递员的证言,被害者在暑假期间似乎习惯早上睡懒觉,并经常在母亲不在时帮忙代收包裹,那时她也是大大咧咧的穿着睡衣跑到玄关来盖印章。”
“哦……”
“那个女人如果真如男孩目击者记忆中的一样,装成来找直子的客人,谎称有东西要转交给她母亲,那么明里应该会像拿快递一样,直接穿着睡衣就跑到玄关去了。这也是有可能的。”
“唉,毕竟她还是个高中生,也许并不会对来访的人十分留心吧。”
“不论如何,我觉得现在断定是熟人犯案还为时过早。”
“不,可是,虽说如此,似乎也不是入室抢劫。”
“那个,”举手的是平冢,“抱歉,关于这点,我想说一句。”
“什么啊?”几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确实鲤登家没有入室抢劫的痕迹。向家属确认了,他们也说没有什么东西被偷。他们的确是这么说的。”
“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了吗?”
“与其说被拿走,不如说是……嗯……准确来说是消失了。”平冢挠了挠头,“是鲤登直子说的。其实,她之前一直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但似乎并不是。因为不确定与这次的案件是否有关系,所以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我们告诉她只要交给我们警方来判断即可后,终于说服她说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
“南蛮腌竹荚鱼。”
“啊?”
众人一同毫不掩饰地表示了疑惑,现场充满“这家伙又在说些奇怪的话了”的气氛。
“据直子说,那是她丈夫一喜最喜欢的菜,下班回家喝一杯的时候,肯定会拿那道菜来下酒。二十一日,也就是案发前一天,她多做了不少。案件发生的当天早上,直子记得那道菜还剩了大半盘。然而案发之后她再往盘里一看,基本已经空了。原本她以为是被睡懒觉的女儿吃掉了。”
“难道不是吗?”
“不,不是的。”佐伯指出,“从解剖结果来看,鲤登明里的胃几乎是空的。”
“这样啊……”
“是的。”平冢继续说道,“也不可能是她丈夫一喜在案发之后吃的,毕竟女儿被杀了,又被一堆事搞得忙成一团,根本没有悠闲小酌的时间。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想着想着,又发现罐装气泡酒也少了四罐。”
“罐装气泡酒?”
“是的。顺便一提,是柠檬味的。”他小声地加了一句“虽然无关紧要”,接着说道,“这也是一喜最喜欢的饮料,尤其是在夏天,直子必须提前冻上几罐,否则他就会很不高兴。因此,那天早上直子也往冰箱里放了六罐,这点她记得很清楚。然而,就在案件发生后没多久,直子因为别的事打开冰箱,发现气泡酒只剩两罐了——以上是直子的证言。”
“也不是她丈夫喝的?”
“一喜说没有印象自己喝了。但也有可能是明里趁双亲都不在家时偷喝的。”
“该有六罐,却只剩下了两罐。这么说来就是喝了四罐。解剖时应该能发现啊。”
“那……”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该不会是,凶手在那里大吃大喝了吧?”
“谁知道呢。不过,南蛮腌竹荚鱼和罐装气泡酒消失了,也许是有凶手以外的人曾经来访过。”
“这么说来,是明里接待了客人,并拿出那些东西来招待?”
“但是,那种事真的有可能吗?毕竟直子出门的时间是十点,之后的一小时之内,鲤登明里就被杀害了。在这段时间里,一个喝掉了四罐气泡酒的来客如疾风般到来、又如疾风般离去,这实在是有点……”
“恐怕不太现实。当然,命案发生之后也不可能有人来访。就算真的有,厨房旁边的餐厅里就躺着明里的尸体。无视尸体的存在扫荡冰箱,这实在有些难以想象,简直像个失败的玩笑。”
这么说来,果然是被凶手吃掉喝掉的吗?发现自己居然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时佐伯愣住了,这才是最不可能的事情吧!
身旁就躺着自己刚杀害的女高中生的尸体,凶手却毫不介意,从冰箱里拿出菜肴和饮料,就地吃喝,这种……这种事,真是太荒谬了。
注释:
[1]日文中的“天狗吊り(てんぐつり)”与“tangle tree”的发音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