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主任教训了,说我是纸上谈兵。”
七濑自嘲地说了句泄气话,一口也没动那杯没加奶也没加糖的黑咖啡,只是用勺子毫无意义地搅个不停。
“尽管佐伯警官在尽量自然地为我发声,但大家还是愣在当场,说着‘交换杀人?这算什么?又不是惊悚电影’。”
在证实盛田操子的罪行之前,要先说服搜查总部,这本身就是一件困难的事。虽然佑辅已有准备,但现实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困难。
咖啡馆的菜单上也有生啤,但毕竟还是大白天,再加上如果只有自己点啤酒,多少会有些顾虑,于是佑辅一边应和着七濑的抱怨,一边往第二杯咖啡里放入砂糖和牛奶。
“确实,目前只有间接证据,必须要找到物证才行。”
“他们说根本就连间接证据都没有,把我们的主张驳斥了个体无完肤。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啊?不应该啊。儿童公园的那起案子,不是从凶器的手柄上检测出了芳谷朔美的指纹吗?很明显她是要杀害盛田先生啊。再加上操子那天在东京,有不可动摇的不在场证明,这不就是交换杀人的有力的间接证据吗?”
“不能这么说。首先,还没有证据表明准备凶器的是朔美,而不是曾根崎洋。退一步来说,姑且认为朔美确实对某人怀有杀意,就算是这样,她的目标究竟是不是盛田先生也说不准。就算有指纹这一证据,可以证明她袭击了曾根崎洋,但也不能证明那是她把曾根崎洋和盛田先生搞错了而造成的结果。”
“但是——”
“退一万步,就算朔美试图杀害盛田先生,并且,就让我们假设,这是她和他人合谋的一次交换杀人。但要如何确定她的搭档就是盛田操子呢?”
“那是因为——”
“对盛田先生抱有杀意的人,除了他妻子操子以外可能另有其人啊。比如在工作上有矛盾的同事,等等。”
“可是,现实生活中与芳谷朔美有深刻矛盾的女高中生鲤登明里也被杀了,所以无论怎么看——”
“那也许只是和这起案件毫无关联的另一起案件。至少谁也无法断言,只有芳谷朔美一个人有杀害鲤登明里的动机。”
原来如此,每一条都很有道理。佑辅也抱起了头。会被认为是纸上谈兵而被踢到一旁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动,这种拍脑门的想法在现实的案件搜查中似乎行不通。
“当然,那部像色情小说一样的纪实小说,以及由于与濑尾朔太郎发生了不正当关系而导致鲤登明里怀孕等,确实与芳谷朔美有关。她与鲤登明里存有矛盾确有其事,朔美绝非清白。更何况鲤登明里被杀害时她居然在欧洲旅行,可以说这个不在场证明实在是过于完美了。”
“也就是说,不能排除朔美教唆其他人杀害了鲤登明里的可能性。”
“是的。但也不能积极地肯定这种可能性。假设要肯定,也不能一下子就跳到那个人就是盛田操子的结论。”
“朔美试图袭击操子的丈夫盛田先生,这件事不能作为佐证吗?就算不能断定,应该也不能完全否定啊?”
“说到底,相比之下,还是无法证明她们俩相约交换杀人这一假说的证据更多。首先,如果她们互相委托去杀人,那么两人应该有非常密切的关系。然而目前来看,完全找不到能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联结点。”
“也许她们就是没有任何联结点,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她们也许是因为一件小事相识,之后产生了深刻的利害关系。加上两人都有想要杀的对象,所以,为了彼此都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经过商量,她们一致决定交换杀人……”
“那她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额……嗯……这个嘛,那个,得调查一下,我可不好说。”
“我不认为盛田操子有认识芳谷朔美的机会。佐伯警官和现在由我直接指导的三个年轻人已经进行了很多调查,从毕业的学校到之前的工作地点、常去的店,等等,都找不到两人可能相遇的场所,没有找到任何共同点。”
唉——七濑罕见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趴在了桌上。
之后她飞快地抬起头,伸出手,“咚咚”地轻敲了两下佑辅的手臂。
“抱歉,我在这里挑你的刺,也没有任何用处。”
“没什么,您不用在意。”
“说起来,今天你收拾得蛮清爽的。”
总是蓬乱的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胡楂也剃得干干净净,但今天的佑辅似乎有些提不起劲,连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头巾也没戴,看着感觉像是快感冒了。
“那当然,毕竟是约会嘛。”
“莫非……是那个女生建议你的?”
“啊?不、不是。”
“说中了啊。”七濑终于放下小勺,喝了一口咖啡,“你也真是辛苦啊。算了,就算是得不到回报的单恋,从长远来看也算是一种幸福。”
最近似乎有人说过同样的话,但佑辅一时回想不起来是谁。
“是您误会了。不,也不算误会。”
“你就坦率一点吧。喂,加油吧。”
“我能抽烟吗?”
“请吧。给我也来一根。”
“您也抽吗?”
“偶尔抽。”
让佑辅为自己点上烟的七濑吐出一口烟,回到了刚才的话题。
“交换杀人这种事,作为一个设想确实可以成立。但在经过各方面的讨论之后,我们认为还是不太现实。假如他们二人是十几年来的好友,倒有可能在闲聊的时候突然提出‘其实我现在有一个想杀的人’这种危险的话题。但是……”
“是哦,确实。就算在酒馆或美容院,两个原本没有很深交情的人有机会相遇、相识,也似乎不太可能轻易就聊到杀人这种过于掏心掏肺的话。”
“是这样的。这点才是瓶颈所在。”
“果然还是要有物证才行吗?”
“只能这样了。但你看这情况,真是愁死人了。”
“鲤登明里和明濑巡警的那起案件,没有从现场检测出指纹吗?”
“要是说鲤登家人以外的指纹,其实检查出了几个。”
“咦?那把那些指纹试着比对一下不行吗,和盛田操子的进行比对?”
“真的会有她的指纹吗?很难想象凶手会不小心留下证据。我们还得要求对方配合调查,让本人提供指纹样本,这一切必须在将其他障碍全部排除的前提下才能进行,必须慎重再慎重,很难实现的。”
“芳谷朔美被杀的案件里也什么都没查出来吗?没有什么有利的物证之类的?”
“没有。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连朔美到底是在哪里被杀的,即杀人现场究竟在哪里,都还没有确定。”
“不是在朔美自己家里吗?”
“从现阶段的调查结果来看,应该不是。”
“卷在朔美尸体脖颈处的绳子,以及包在身上的毛毯、硬纸箱之类的呢?”
“当然全部排查过出处,但都是些随处可见的东西,没有一样能查出购买地点或入手地点。”
她愤恨地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
“至少我认为她有罪。但这样下去不要说逮捕了,就连要求盛田操子自愿参加审讯都不行吧。说白了,这就是最糟糕的胶着状态啊。唉,不过按主任的话说,这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只是我自以为的胶着状态而已。”
*
“这样啊,在这里卡住了。”
一直向佑辅刨根问底,询问他期待已久的与七濑的约会经过的千帆,先是狠狠地嘲弄了他一番,接着在得知搜查遇到难题时,变得一脸认真。
新点的中扎生啤和香肠拼盘摆到桌上时,众人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但是啊,在这么困难的时刻,你居然还把七濑小姐约出来,试图追求她,真不愧是小漂啊,够有胆的。”
“喂喂,不是我约她,是她找我的。”
“啊?怎么可能,你在妄想些什么?”
“哪里是什么妄想。”佑辅把涂满了芥末粒的香肠放进嘴里,“咔嚓”一口,“貌似是她的上司对追根究底过了头的她有些担心,所以半命令地让她休息一下。”
“要休息的话,她怎么会来找小漂你呢?”
“可她就是来找我了啊,我也没办法。而且说起来,我也没有追求她的时间,只是在听她抱怨搜查如何停滞不前。”佑辅大口大口地灌下生啤,“啊——而且一直不停地喝咖啡,胃都要不行了。”
“那么,就在这个时候,为七濑小姐绞尽脑汁,展示出你帅气的一面吧。”
“喂,高千,我不是都说了,只靠纸上谈兵的智慧是不行的。毕竟这不是电视剧,而是现实中的调查。对警察来说重要的不是推理,而是物证啊,物证。”
“如何能够找到物证的智慧,就由我来借给你吧。”
“说得还真轻巧。说到底,光是想出芳谷朔美和盛田先生的太太合谋犯罪这一理论,就已经用尽我的所有智慧了。”
“对小漂而言,还真是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啊。关于明濑巡警被杀害的动机也是,居然说是为了平衡共犯者的负担。”
“唉,究竟那是不是真相,只能问盛田操子本人才能知道。”
不知是不是顾虑千晓的心情,佑辅微微摇了摇头,含糊其辞。
“总之,我已经绞尽了脑汁,到了想象的极限。再怎么努力,我也连鼻血都榨不出来了。”
“交换杀人啊……”小池先生看上去已经完全从食物中毒事件中复活,以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气势狼吞虎咽地吃着炸鸡翅,“确实,从你的话听来,那位太太真的很奇怪啊。”
“嗯,我估计她就是凶手。”
“但是啊,她为什么会对丈夫抱有杀意,理由我还是不太明白。”由起子将切成薄片的香肠与番茄沙拉混在一起塞进嘴里,和啤酒一起咽下了肚,“据盛田先生本人说,他只能想到曾经在一次夫妻吵架的时候一时没忍住,对妻子动过手。但这种程度的事,真的会升级成杀意吗?”
“那可不好说。比如……”追点了炸肉串拼盘之后,佑辅一本正经地抱起了胳膊,“比如说,不是有的孩子因为在学校被老师责骂就自杀了吗?现实中偶尔也会看到这种新闻。如果只看这一件事,普通的大人应该会为孩子简单粗暴的思路感到惊讶与叹息吧。然而对孩子本人来说,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经积累了各种各样令他烦恼不已的事情,最后,被老师责骂一事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件事肯定不是外人眼中看到的那么简单。”
“所以你是想说,对于盛田操子而言,被丈夫殴打这件事,为她之前积累的种种不满和郁愤点了一把火?”
“算是吧。具体累积了什么不满,外人无从得知。盛田先生应该也不知道,搞不好让操子本人一一列举都很困难。所以才说人的怨恨这种东西,是非常可怕的。”
“原来如此,真是学了不少。”打了一个嗝的小池先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啤酒喝胀肚了,开始改喝冷酒,“真不愧是受人怨恨三十年的学长说出来的话,就是有分量。”
“谁被恨了三十年啊?我还没活那么长呢。”
“但是,接下来会怎样呢?要是一直这样找不到任何物证……”由起子停下要翻菜单的手,悄悄地环视了一圈众人,“如果盛田操子的罪行也无法被证实,莫非……会变成悬案?”
“也许吧。”
“这点不用担心吧?”喝干了一扎啤酒的千晓,向前探身看着桌子,“哎呀,炸鸡已经没了?”
“抱歉,匠仔,全被我吃了。”
“再叫一份吧。”由起子“唰”地举起手,叫来了服务员,“这么一想,我也完全没吃到鸡翅。真是的——都怪小池先生,为什么对鸡肉那么执着啊?这不是和你的角色设定冲突了吗?”
“不是不是,因为我最近‘格式塔转换’了一下。可能是因为食物中毒的关系。”
“不对,喂、喂喂喂,你们几个,不要转移话题。明明刚才匠仔做出了不能忽视的爆炸性发言。”
“啊?”关键人物千晓一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追加了啤酒,“我刚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吗?”
“当我们说案件可能会成悬案的时候,你不是立刻否定,说不用担心吗?”
“啊啊。”他一脸没出息的表情挠了挠头,“我是觉得七濑小姐那么努力,肯定离解决案件不远了,应该是。”
“真乐观啊,对你来说,算是很少见了。”
“现在应该已经找到物证了吧。”
“啊?什、什么?居然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轻率言论?”
“凡事还得找专家啊。没事的。警察是专业人士,只要锁定了芳谷朔美被杀害的现场,正式开出搜查令去调查,肯定能找到的。像是血迹,或是可用于DNA鉴定的材料之类的,一定会有。”
“我说,匠仔啊,你这家伙,有在听我说话吗?就是因为完全不知道这关键的杀人现场在哪里,才无计可施啊……”
“芳谷朔美被杀害的现场,就是操子家。”
“啊?”
“就是学长曾经去过的,洞口町儿童公园前面的那座公寓。”
“你是说‘洞口之友’?”
“记得是三〇三号房吧,盛田夫妇家?芳谷朔美就是在那里被杀害的。”
听到千晓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地下了断言,不仅佑辅,其他三人也愣在当场。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没有其他的可能。”
“我在问你依据是什么啊。我先声明,你可不准说因为凶手是盛田操子,所以杀人现场也设成是她们家就OK了之类的。”
“那个……不是,我的脑袋好像有点不转了,这个话题就另找机会再——”
正说着,千晓追加的生啤端了上来,被坐在旁边的千帆一把抢去。
“哎、哎呀呀?你在干什么?”
“快点回答小漂的问题。在你回答之前,这个……”一脸微笑的千帆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感觉十分恐怖,“先没收。”
“怎、怎么这样……”
“高千,对付匠仔,就得先让他喝一点。”由起子一脸愉悦,“不然,他的脑袋会转不动啊。”
“总之,先喝一口。要是想把剩下的都喝光,就快给我全都招了。”
“好、好可怕啊……”由起子、佑辅和小池先生三人,像雪山遇难者一般在桌子一角缩成一团,颤抖不已,“高千,好、好可怕,那表情、那声音,比任何魔鬼刑警都……”
“说、说到底。”千晓也是,虽然把酒杯凑到了嘴边,却没喝到啤酒,只在鼻子下方蹭上了白沫,“杀害芳谷朔美的是谁呢?”
“那还用说吗,你这家伙。”佑辅哼了一声,“盛田操子啊。不可能是别人。”
“那么,为什么操子要杀掉朔美?明明两人定下了交换杀人的契约,说起来也算是命运共同体。”
“肯定是因为朔美在中途背叛了她。”
“你所说的背叛,是怎么背叛的?”
“要去向警察告发之类的吧。”
“为什么?要是做出那种事,身为共犯的朔美不是也会陷入绝境吗?”
“这个……肯定是因为她害怕了。朔美已经使毫无关联的曾洋被牵连致死了,而操子居然仅仅为了使彼此的负担达到平衡,就把偶然造访鲤登家的警察给杀了。朔美没有想到自己的伙伴竟然会做出如此冷酷的举动,完全吓傻了。既然这样,比起弄脏自己的手,还不如因教唆杀人而被逮捕。她应该打算去找警察自首了,而提前察觉到这一点的操子就先下手为强——”
“把朔美灭了口,是吗?”
“肯定是啊。”
“如果是这样,就有几个不合理的地方。首先,朔美被杀的时间是不是太早了?从欧洲旅行回国的她接受警察的调查是在二十九日,而当天晚上她就被杀了。这么短的时间,操子能觉察到朔美打算去向警察告密吗?”
“有没有可能不是操子觉察到了什么,而是朔美不小心说了泄气的话,像是已经不想干了之类的,对操子直接说出自己不想杀人了,打算退出。”
“这不可能。”
“咦?为什么?”
“要是这样,朔美在二十九日接受问讯的时候不就应该把一切都招出来了吗?”
“那可不一定。有可能那时朔美还没做好准备。自己参与了交换杀人的计划什么的,不可能那么直白地告诉刑警吧?”
“实际上,我觉得这才是这起案件中最大的重点——”
千晓若无其事地把扎啤喝了个干净,而千帆贴心地又为他点了一扎。
“说到底,朔美和操子彼此见过面吗?”
“啊?”
“七濑小姐曾经说过吧?照目前调查的情况来看,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联结点。当然,也许之后还会有新发现,但目前无论怎么调查,两人之间都没有任何关系——我敢打赌,最后也只会得出这个结论。如果以这个结论为前提,那么,朔美和操子应该对彼此的身份一无所知。
“等……等、等、等一下,匠仔,你……”
“搞不好,有可能连对方和自己一样是女人这一点,也就是连性别都不知道。”
“喂,喂喂喂,怎么可能啊?这算怎么回事?你是想说她们两人计划交换杀人这一猜想,就是错的?”
“不,她们确实是合谋。”
“那、那你还说什么她们两人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怎、怎么、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
“学长,学长。”由起子戳了戳佑辅的胳膊肘,“也许匠仔是还没喝够。”
“我也没喝够呢。不好意思,小姐——”佑辅嘴角吐着泡沫,叫住了服务员,“特大扎生啤,拿五扎,不,拿十扎过来,‘咚’地放到我们这里。”
“啊,我要黄油炒鲍鱼芦笋。”
“我要金枪鱼拌生牛肉。”
小池先生和由起子趁乱点了店里价格很贵的两道料理。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结果又是这么荒唐的话。说到底,匠仔,你说这些到底有什么依据?”
“依据吗?嗯嗯,那个,也不是没有。”
“给我好好说清楚。来,来吧,要是你能让我心服口服,今晚的酒钱,我全——都包了。”
“啊,小哥。”千帆立刻举起手,呼叫服务员,“炭烤和牛要一份。太棒了,再点一份炙烤金枪鱼好了。”
“那个好像很好吃啊,给我也来份一样的。”搭上千帆的便车,千晓又重新开始说明,“我之所以认为两人对彼此的身份一无所知,理由之一大概是,朔美的尸体被遗弃在了常与神社。”
“啊?”
“听好了,假设杀害朔美的动机是灭口,那么操子不可能选择在自己居住的公寓‘洞口之友’实施。”
“等一下,等等、等等,匠仔。你这么一说,事情就完全颠倒了,这也太卑鄙了。朔美被害的现场是操子居住的公寓,这一点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你擅自说的,不是吗?以此为前提也太狡猾了。”
“正因为这样。”
“什么正因为这样?”
“操子把朔美的尸体搬到了常与神社,她为什么要特意做这种事?”
“当然是因为碍事了。费时费力地遗弃尸体,理由除此之外应该没别的了。”
“没错。但是,请你好好想一想,如果是为了灭口而杀害朔美,那么凶手应该一开始就选择犯罪后可以把尸体放着不管的地方行凶吧,对不对?”
“不一定是有计划的犯罪啊。可能操子遇到了某个突发事件,必须立刻杀死朔美。在这种情况下,哪里有选择地点的余地呢?”
“你是说突发性杀人?就算是那样,只要把尸体留在现场不就好了吗?虽然操子有没有帮手尚不清楚,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即便用大型硬纸板代替手推车,独自一人搬运尸体也是一项很困难的工作吧。既麻烦,风险又大,可她为什么还要特意做这种事呢?”
“我不是说了吗,是因为碍事。要是就那样放着不管,会有很多麻烦——”
“什么麻烦?怎么个麻烦法?”
“比如,要是磨磨蹭蹭的话,丈夫就下班回……啊!可恶。知道了,我知道啦!杀人现场应该就是‘洞口之友’,至少这种可能性很高。所以操子才必须赶在盛田先生回家之前,把朔美的尸体处理掉。”
“恐怕操子是在盛田先生深夜回家前,把朔美的尸体卷起来搬出家门,运到了车上。然后趁盛田先生还在睡觉的时候,偷偷开着车,把尸体遗弃到了常与神社。大致步骤应该就是如此。”
“但是……由于她们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所以操子才遗弃了朔美的尸体——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严格来说,是把尸体遗弃在了常与神社。”
“啊?”
“为什么操子要把尸体遗弃到常与神社呢?”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其实扔到哪里都无所谓吧,只要是没什么人的地方?”
“说得没错,然而操子立即选择了常与神社。在这个选择中,其实蕴涵着重要的意义。”
“什么意义?”
“正如刚才学长所说,操子杀害朔美应该是出于偶然,也就是突发性犯罪。所以虽然并非她所愿,犯罪现场却在‘洞口之友’的三〇三号。当然,凶手不能把尸体就那么放着不管,必须要扔到别的地方。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对凶手来说,最合适的弃尸场所是什么地方呢?”
“如果可能的话,当然是……”佑辅迅速把烤金枪鱼扔进了嘴里,“最佳的选择,应该是被害者,也就是朔美的住所或周边地区吧?”
“没错。然而操子最终选择了常与神社,为什么呢?”
“为什么啊?”
“因为操子不知道朔美住在哪里。”
半张着嘴的佑辅手中的筷子仍停在空中,整个人僵住了。
“这是这起案件最大的关键点。操子和朔美双方,都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合作。”
“那、那是……怎么做到的?”
“既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对方的住址。操子大概是在看新闻报道时,才第一次知道了芳谷朔美这个名字。”
“等等,匠仔,先别急,再详细解释一下,那两个不知道彼此身份的人,到底是怎么合作的?是怎么定下交换杀人的契约的?”
“这里,联系两人的唯一联结点终于要登场了,那就是常与神社。更确切地说,是‘吊天狗’。”
千帆、由起子和小池先生三人都放下了各自手中的筷子或酒杯,愣了一瞬,随即又接着吃吃喝喝,同时倾听千晓的说明。
“究竟是哪一方先提起交换杀人这一提议的,只有向她们本人确认才知道。方便起见,我就先假设是朔美,方便继续说下去。”
千晓用啤酒润了润喉,歇了一口气。
“朔美对以怀孕为要挟、试图把她的未婚夫逼入绝境的鲤登明里十分憎恨。被当作人物原型写进一部如同情色小说般的私小说,恐怕也使朔美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但尽管杀意日益累积,她却没有做出轻率的举动。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吊天狗’的传言。”
“然后她就去常与神社一探究竟了?”
“我不知道朔美是否相信丑时参拜的效果,也许她对此漠不关心,觉得只靠锤进一根钉子,不可能起到任何效果。然而,或许是因为对鲤登明里的憎恶之情已高涨到了极点,总之她去了那里,并且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个认真进行‘吊天狗’参拜的人。那就是盛田操子。”
“但是应该还有很多参拜‘吊天狗’的人啊。那么多人,她为什么独独看中了操子呢?”
“具体情况只能靠想象,应该是操子留下了某种特殊的、有规律的痕迹吧。也就是能够明确地表明她不只参拜了一次,而是反复来过了好几次的痕迹。”
“所以才给朔美留下了印象啊。既然能发现这一点,说明朔美本人也去了很多次吧?”
“当然了。发现这个人也十分认真的朔美,开始尝试与对方接触。”
“用什么方式?”
“这也只是我的想象,恐怕是通过在用于参拜的施咒物品上做了某种记号,将联络方式告诉了对方。当然是以隐瞒彼此的身份为前提。”
“早在那时,她就已经打算实施交换杀人的计划了吧?”
“嗯。实施计划的过程中双方一直对自己的身份保密,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明明是共犯,彼此却没有联结点,也没有利害关系,在此基础上确保两人的不在场证明,这是交换杀人中最关键的一点,也是最大的好处。如此这般,两人便隐藏起自己的真实面貌,开始与对方联系。”
“怎么联系?唉,我也真是够烦人的,这也只能靠想象了啊。”
“是啊。比如把树上的窟窿当作邮箱,交替着把留言放进去之类的。”
“啊,原来如此。”
“在把想要杀害的对象的身份,以及自己能够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日期等信息通过留言告知对方的过程中,两人的计划渐渐成形。”
“我大概知道你的想法了……但是……”佑辅揉了揉眉头,“但是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两个人既不知道名字,又没见过,和这样的对象一起实施交换杀人计划什么的。不会当成半开玩笑定下的约定吗,到了那一刻,真的会实施吗?”
“也许她们两个人真的非常认真,到了一个程度,也可能是她们在交换留言的过程中被常与神社散发的妖气所感染……”
“总之,第一步是朔美去杀害盛田先生。但她搞错了人,把曾洋害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事态应该也让操子很头疼,不过她们想必也提前定好了出现紧急事态时的沟通方式。朔美留言,告诉操子她将推后实施杀害盛田先生的第二次计划,并将鲤登明里拜托给操子解决,随后便和未婚夫前往欧洲做婚前旅行了。”
“然后在那段时间里,操子杀害了鲤登明里,并为了保险起见又杀了一个人。”
“操子最需要警惕的,是被已经失败过一次的朔美中途拆台。所以她想通过多杀一人,也就是杀害明濑,使双方手下的牺牲者人数达到平衡,同时暗示自己的意志。”
“意志吗……类似‘如果你背叛了我,我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之类的?”
“应该是。而实际上,朔美也确实深深地领会到了操子发出的讯息中暗藏的威胁,从而暗自改变了方针。如果无论如何都要再杀一人,与其杀害盛田,不如把操子杀了,这样对她来说更有好处。”
佑辅困惑地“嗯”了一声,又仿佛立刻明白了过来,不断点着头,连动筷子都忘记了。
“碍事的鲤登明里已经被除掉,自己没必要非杀盛田不可了。而只要把操子灭口,交换杀人的计划就会被埋藏于黑暗之中,她就能逃脱到安全地带了。当然,这时候朔美还不知道与自己合谋的是一个名叫盛田操子的女人,只知道是一个想把盛田先生杀掉的人。”
“对哦,与操子不知道朔美的名字和住址一样,朔美应该也不知道操子的身份啊。”
“是通过那个被用来当作邮箱的树洞。朔美再次在那里放下留言,说是要商量杀害盛田先生的计划——想必她们之前便已做了约定。然后朔美躲在暗处,偷偷看到了前来确认留言的操子的模样。”
“虽然去常与神社参拜‘吊天狗’的人很多,但会使用树上的窟窿的,就只有自己的同伴。朔美是用这种方法分辨的吧?”
“应该是。发现了取出留言的人之后,她就尾随在对方身后。一直尾随着操子来到洞口町的朔美——”
“闯进屋里试图杀死操子,却遭到了操子的反击,是吗?”
“这个算是在正当防卫时被自己杀死的女人,实际上就是与自己暗中合作交换杀人计划的同伴——不知道操子当时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管怎样,到最后她应该领悟到了这个事实。”
“因为她把尸体遗弃到了常与神社。”
“是的。对操子来说,倒在眼前的尸体与自己的联结点就只有‘吊天狗’。所以她立刻把那里选做了弃尸场所,应该说是想不出其他的地方。”
“凶器到底是什么呢?”
“鉴于操子曾在试图抵抗时下意识地抓到,所以肯定是那时摆放在盛田家的某个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必须找到那个凶器——不过,想必早就被处理掉了吧。”
“如果被害者有出血,可以在室内检测一下鲁米诺反应。问题在于,是否具备对盛田家提出搜查令的材料。唉,这是专家要考虑的事,交给警察去做就好了。”
“但是啊……”放下筷子的由起子害怕地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要是匠仔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芳谷朔美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直被鲤登明里操控着啊。包括让朔美教唆盛田操子将她自己杀死,以及‘吊天狗’在内,所有的一切。”
“这么说可不对,小兔。”
冷淡地加以否定的是千帆。
“为什么?”
“如果鲤登明里真的想让一切都依照自己的剧本进行,那么杀掉她的如果不是芳谷朔美本人,就没有意义了。我是这样认为的。”
“是这样吗?”
“你想想看啊。明里一定是想在被朔美杀害的瞬间,抱着‘你看,果然在依照我的剧本行动,笨女人,连被我操纵了都不知道’的想法,一边保持精神上的优越感,在心里嘲笑朔美,一边死去。这一切应该都包含在明里的愿望之中。但如果是被陌生的女人杀害,这一切不就功亏一篑了吗?还是说,她是在完全没有领悟到这一结果是由自己埋下的种子造成的情况下,就那样死去了。”
“这么说来,‘吊天狗’的事……”
“那件事会以这种形式与操纵朔美的计划联系在一起,恐怕她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也许鲤登明里现在正在后悔自己做了多余的事。当然,前提是她知道了朔美她们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