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要么是脑子有问题,要么是一个危险的变态……”佐伯不停挠着眉毛,瞥了一眼坐在斜前方的高千。他眼中掠过一丝不安,虽然从他讲述的案情本身来看,感到不安也是人之常情,但我没想到一贯强势严肃的佐伯刑警竟然也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我看,这人八成就是变态,没有动机,没有理由,想杀人就杀人。”
“说的也是啊。”不知道高千(即高濑千帆)是否注意到佐伯的表情变化,她像寻求支持似的朝我这边点点头,“为什么凶手要把两个受害人的双手和头颅切掉,带离现场呢?剩下的躯干还好好地放在受害人家里,没有任何移动过的迹象,可见分尸并不是在其他地方进行的,凶手这样做显然不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
高千的表述听起来让我不太舒服,不过,这起案件本身就很血腥,似乎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描述方式了。
“而且,凶手也根本没打算把切掉的手和头扔到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凶手就大大咧咧地扔在明处。女性受害人的头和手被扔在城所公园的亭子里,男性受害人的头和手被扔在一处民宅大门正前方的步行道上。另外,凶手就像在布置艺术展品一样,还把人头端正地竖起来,并把手放在靠近下巴的地方。”
我没有目睹这一场景,但是凭描述我可以想象出凶手是把尸块摆成手抚下颌的模样。而且,两组尸块在两处不同地方,都是如此摆放,这绝不是巧合,应该是凶手有意为之。
“还有,在凶案现场,也就是女性受害人的住所,还发现了第三名男性的尸体。这具尸体上没有任何切割过的痕迹,全身赤裸,只有腰间围着一条浴巾。”
“凶手到底为什么要做出如此恐怖的事啊?”
“而且手法乱七八糟。当然,也许凶手作案根本就没有合理的动机。”佐伯叹息着摇摇头,“可能就是一个自我显示欲异常膨胀的神经病,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在社会上引起轰动。说不定就是这么回事,不,一定就是这么回事吧。应该就是这样。可是我总觉得……”说着,佐伯又挠挠眉毛,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心神不宁、忧心忡忡的样子,“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心里老是惦记着这件事。凶手真的是个心理变态吗?对于这个案子,你们俩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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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一九九四年一月五日,星期三。
我在从学生时代就一直打工的咖啡馆“ai eru”里擦拭着无人使用的空桌子,时间是下午五点,离本日结束营业还有两个小时,很快老板就会从小钢珠店回来接替我,然后我就可以下班了。就在我盘算着接下来要去哪里喝一杯的时候,有人推开店门进来了。
我条件反射地喊出一句“欢迎光临”,但当我抬头看清来人时,不禁有点儿纳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脱口而出。来人正是安槻警局的佐伯刑警。他一身黑色正装,与我们店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平时出入这家店的大多是安槻大学的学生。若是平日,店里满员的时候,他的出现一定会引起全员瞩目的。
也许是清楚自己的气场比较吓人,佐伯不自然地朝我笑笑,打了个招呼,就坐在吧台的座位上。我给他递上茶水和湿毛巾后,下意识地朝店门那边看了一眼。“你是一个人来的?”
“是啊。给我来杯热咖啡吧。”佐伯擦过手,把毛巾整齐地叠好,“不过,我可不是专门为了喝咖啡而来的。”
“呃,那你是……?”
“你今天的工作快结束了吧?”
“是啊。”他知道得可真清楚,我越发迷惑了。后来想想,十有八九是他的同事七濑或平冢告诉他的吧。
“不好意思,待会儿你能抽空和我聊聊吗?”佐伯用小勺搅拌着免费茶水,“有点儿事想找你商量商量。不,应该说,这件事我一定得听听你的意见。”
“这……难道是和你们工作有关的那种事吗?”
“那还用说。不过,这次我找你并不是正式咨询,只是私下聊聊。日后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这样说好了。”
“谁会问啊?”
“比如七濑、平冢这些人。万一他们知道我偷偷来找你,不知道要怎么嘲笑我呢。”
我觉得佐伯怎么都不像是忌惮别人耳目而偷偷摸摸行动的那种人,另外,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如果七濑和平冢知道他来找我,就会笑话他。但是,无论如何,佐伯说只是私下聊聊,这让我心里轻松了许多。
“我正想去喝一杯,那我们一起去好了。”
“啊,太好了。”佐伯顿时喜笑颜开,“我明天休息,那今天就好好放松一下,喝个痛快。”他话音未落,就听到里面卫生间门开关的声音,然后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高千走了出来。当她认出佐伯时,立刻展颜而笑,平素冷冰冰的表情一扫而空。她快步走到我们跟前。
“佐伯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您还好吧?”冷漠内敛的高千难得地表现出毫不设防的惊喜。我看着这样的她,幸福之情油然而生,同时这种幸福中还掺杂着一种“我赚到了”的心情。而佐伯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重逢惊呆了,他抬头望着高千,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佐伯的反应,高千也有些困惑。她用左右手交互轻抚了一下自己灰色西装外套的肩部,好像在掸落不存在的灰尘。“那个……佐伯先生,我是高濑啊……”然后,高千不太自信地看向我,“我变了那么多吗?”
“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这么回事。”佐伯慌忙连连摆手,“不好意思,是我太吃惊了,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听说你大学毕业后去东京工作了……”
“我运气好,带薪假期可以和新年假期连休,正好回家乡看看。”
高千老家不在安槻,所以“回家乡看看”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也许在她心里已经认定这里就是家乡了,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暖意。
“其实,我原来打算去年夏天回来,但是工作实在调整不开。这次终于能把去年没休的假补上了。”
高千正说着,老板娘掀起厨房的门帘,从里面探出头,对我说:“阿匠,你可以下班了。”
“可是……”老板还没回来啊。
不等我开口,老板娘就笑起来,挥着手说:“没事没事,反正今天应该也不会有客人上门了。”
下周学生才正式返校,这些天来店里吃早餐和午餐的都是住在附近的独居老人。为了街坊邻里的常客着想,老板夫妇坚持从元旦起一直营业,可以说是功德无量了。
“明天上午的工作还要拜托你啦。对了,这位先生,”老板娘用手示意了一下佐伯,“您点的咖啡我就取消了,可以吧?”她一脸戏谑的表情,仿佛在说“什么都瞒不住我”,看来刚才她在厨房里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嗯,这……”突然被问到的佐伯愣了愣,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我赶紧帮腔道:“那就取消吧,实在不好意思。”我向老板娘低头致谢,然后脱下围裙。
“那我们走吧。”我催促道。
佐伯好像突然回过神来,来回看着我和高千,立刻附和说:“好好,走吧。”于是,我们三人一起离开了“ai eru”。
“我们去哪家店呢?”
“总之,先进城再说吧。”在高千的带领下,我们走出大学正门,坐上电车。
“佐伯先生,我们还是找个有包间的地方比较好吧?”我拉着车上的吊环,问佐伯。
“嗯、嗯,是啊。”佐伯的身体随着电车行进晃来晃去,他用没拉吊环的那只手摸摸下巴,“如果能找到有包间的店,那最好不过了。”
“咦,怎么回事?”站在我和佐伯中间的高千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我们三个并排站立的时候,她的身高显得尤为突出。“有什么事需要密谈吗?”
“也算不上需要密谈吧。不过,佐伯先生似乎想谈一些工作方面的事。”
“这样啊。哪家店有包间呢?”
就算有这样的店,如果没提前预约的话,现在这个时间也很难有位置了。高千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提议道:“干脆去我住的地方好了。”
“啊?你住的地方?”佐伯疑惑地发问,“你还保留着原来的住处吗?”
“不是,我是说去我现在住的酒店房间。是双人间哦,我想住得自在一点儿。”
“我还以为你回安槻的话一定会住他家。”佐伯用下巴示意了我一下。
“怎么可能!我才不要住他那个风一吹就要倒的破公寓呢!卫生间和淋浴间挤在一起,连泡澡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大冷天的竟然没有暖气!我不是讽刺他,是打心底里佩服他,居然到现在还没冻死。还有,佐伯先生,你知道吗?自从我回来住进酒店那天起,这个人就每天来我这里蹭暖气、洗澡。你说说,他自己的公寓不方便到这种地步,还不赶快搬家。”
“哎呀,他去你那里洗澡只是幌子,其实只是想每天都能见到你吧。”
“那他就表现得好一点儿啊!前两天,他喝得烂醉就来了,进屋之后就洗澡,洗完澡就耍酒疯,接着倒头就睡。不光桌椅板凳,连床都差点儿给我掀翻了。这个混蛋到底是干吗来的!拆房吗?我当时真想把他扔出去。”
与佐伯意外重逢这件事让高千也很开心吧,我几乎没见过如此贫嘴的她。虽然我们相识多年,看到她与旁人轻松地谈论这些日常琐事,我心里仍然有些惊讶。
我总觉得她的语气做派像某个人。对了,她让我想起了漂撇学长(即边见佑辅)。高千在学生时代就整天和漂撇学长搭档,一唱一和地“说相声”,漂撇学长擅长插科打诨、油嘴滑舌,而高千擅长一针见血、犀利吐槽。谁曾想现在高千却变成了漂撇学长的风格。如果我指出这一点的话,高千一定会恼羞成怒吧。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受到漂撇学长很多潜移默化的影响。
佐伯好像都听傻了,高千一边说,他一边连连点头,最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然像是阿匠会做的事。啊,不不,不好意思,阿匠,我对你没有知根知底到这种地步,不应该武断地下结论,我就是随口一说……”
“没事没事,您想怎么说他都行,他啊,可以说是表里如一,外面看起来是这个样,其实就是这个样。”
去高千入住的“新厚木酒店”,本应该在县厅前站下车,但是因为我们要买东西,所以就多坐了一站,在大型商店街入口附近下车了。
“好吧,要买些什么东西呢?”佐伯两手叉腰,打量着周围的商店。
“吃的东西就拜托您了。”高千啪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至于这一位,只要有酒就满足了。”
“这样啊。那我们先去酒馆好了。”
“您不用管他。我和这个一见酒就没命的家伙认识好多年了,每次见面前我一定会事先囤好酒。当然,现在我酒店的房间里也准备了好多。”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佐伯一边苦笑,一边径直走入一条被破旧杂货店和鲜鱼店包围的小巷子,来到一栋古老的住宅前。这是一个小饭馆,店里的暖帘还没有挂出来,但佐伯熟门熟路地拉开狭小的店门,打声招呼就进去了。在吧台内侧的厨房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围着头巾的老太太,另一个是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人,看年龄应该是一对母子。他们正在准备食材,现在大概是开店前最忙碌的阶段。
“麻烦给我打包三份便当。”
“米饭刚上锅,可能需要等一会儿。”那个中年男人不光对佐伯,对我和高千也点了点头,表示欢迎。
“没事,我们可以等。来,咱们一边喝酒一边等吧。”
佐伯招手让我和高千在桌边落座,他自己去厨房里拿来一瓶啤酒和三个杯子,麻利地分别倒满酒。他抬头看看墙上贴的菜单,说:“你们两个再点些什么一起打包带走吧。”
高千和我对视一眼。我们都以为刚才他已经点好下酒菜了,难道还不够?
“我想想,那我点一份牛肉刺身吧。”高千开心地用手指点着菜单说。
“好啊。阿匠你呢?”
“那我点鸡蛋卷吧。”
“好。喂,不好意思,”佐伯朝厨房那边呼唤,“再追加一份牛肉刺身、一份鸡蛋卷、一份豆皮煎饺,全都打包。”
“没问题。不过,我说老师,您每次都打包回去吃,什么时候也在我们店里好好坐下来吃顿饭啊?”
对方称呼佐伯为“老师”,可也不一定就认为他是在学校教书的那种老师。不知道佐伯是怎么自我介绍的,大概是按照一般惯例,说自己是公务员吧。
“嗯嗯,过段时间就来。”
可能店员一直在忙着给其他预约的客人准备食材,实在腾不出工夫准备我们的,我们等了四十多分钟,点的饭菜才全部打包完毕。这期间,我们三人喝光了五瓶啤酒。结账时,佐伯坚持由他埋单。“怎么能让你们破费呢,是我有事拜托你们帮忙啊。”
离开小饭馆,外面天已经黑了。回酒店时我们没有再坐电车,而是溜溜达达地走了回去。
穿过酒店大堂,走向电梯的时候,佐伯望着三层楼高的天花板,感叹道:“真豪华啊!”
“您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这里翻新之前来过几次,不过不是因为私事来的。”
进入高千的房间,油煎食物的气味显得比在外面更加浓郁,不知是鸡蛋卷,还是煎饺的香味充满了整个空间,让人垂涎欲滴。
高千弯腰打开房间里的冰箱,佐伯不经意地往那边看去,他先是一愣,然后放声大笑。“我的天哪,整整一冰箱的啤酒!”
为了给啤酒腾地方,酒店原本准备的软饮和罐装咖啡全都被“驱逐”出冰箱,这份心机也是够好笑的。我们自己都忍不住要吐槽了。
“我都说了,这里有个酒鬼,不准备充分是不行的。”高千拿出三罐啤酒放在窗边的小桌上,“佐伯先生您喝啤酒行吗?我这里还有威士忌和白兰地,虽说只是便宜货。”
“嗯,啤酒就行。开场还是喝啤酒比较好,当然这也不算开场了。不过,总之我们先干杯吧。”
我解开便当盒外面的皮筋,把牛肉刺身、鸡蛋卷、豆皮煎饺并排摆在小桌上,然后打开佐伯一开始点的三份便当,每个盒子里有十枚寿司,红鱼肉和白鱼肉交错摆放。但这并不是普通的寿司,鱼肉呈现出一种诱人的琥珀色,表面还洒了香葱碎。
“这是腌渍寿司吗?”
“没错。你尝尝。”
我用一次性筷子夹起一枚寿司,放进嘴里咀嚼。我以为会尝到腌渍金枪鱼的味道,但没想到这滋味颠覆了我的想象,简直好吃到不可思议。
鱼肉可以尝出酱油底味,但不会很咸,反而带出一丝甜味,然而又不是甜料酒或白糖那种明显的甜味。应该是用某种特别的高汤腌制过。
“太好吃了!”
“是吧!”佐伯居然露出了孩子般的得意表情,刚才在店里喝的那点儿啤酒不至于让他喝醉吧,“寿司这东西,本来用生鱼肉做就好,用腌渍鱼肉则是一种更奢侈的享受。又费事又费钱,尺寸也比普通寿司小一圈。不过,忙的时候吃起来非常方便。我啊,其实特别不爱吃面包,监视嫌疑人的时候,一想到要吃面包充饥,我就浑身难受,但是吃这个就很不错,我非常喜欢。”
说这番话的时候,佐伯的语气很随意,显得十分放松。他偶尔还会笑眯眯地看向高千,看起来能够再次与高千见面,佐伯也很高兴。
“难道这些全都是用同一种高汤调味的吗?”高千依次品尝了寿司、牛肉刺身、鸡蛋卷和煎饺,细细咂摸着滋味。她的视线飘向空中,若有所思地说。
说不定真是如此。牛肉刺身的调味汁通常用香葱、洋葱、大蒜和其他香料调配而成,而这份刺身的调味汁却是用酱油打底,味道柔和清甜。煎饺的蘸料利用了橙汁独特的甜味,凸显出豆腐皮的美妙口感。鸡蛋卷大概也加入了同一种高汤。
“可能吧。就好像在日本酒中加入梅干煮沸,再加入蔬菜清汤,然后调制出来的那种味道吧?当然,我只是瞎猜啦。”
“您好像打算马上回去找店家要配方似的。”
“哈哈哈,那是人家的商业机密,不会随随便便教给外人的。好了,话说回来……”佐伯从啤酒换成兑水威士忌,刚才轻松愉快的语气也骤然一变,他双肩低垂,长叹一声,“好不容易有机会和你们一起享受美食,我却要说些煞风景的话了,实在对不起。”
看起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佐伯脸上的表情紧绷起来。
“是关于案子的事吗?”
“是的。这是一件前年七月发生的离奇命案。”
前年,也就是一九九二年。那年七月,我和高千还是大四学生,正因为毕业的种种事宜忙得焦头烂额。
“关于这个案子的报道,你们可能在报纸或新闻中看到过。但是,后续报道就一个字都看不见了。这中间有很多复杂的原因。”佐伯愁眉苦脸地灌下几口酒,“其中一名死者是所谓的名门之女,与中央财政界的很多大人物都沾亲带故。而且,仅仅是她被害现场的状况,如果不小心传出去,就很可能会成为轰动全国的爆炸性丑闻。所以,上头给媒体下达了严格的封口令,别说实名报道了,任何形式的后续报道都不允许。”
“名门之女?也就是说,死者是女性?”
“对,其中一名死者是女性,当时她上高二。至于名字,我信任你们,所以就跟你们说了吧,她叫蜂须贺美铃。”
可是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我偷看了一眼高千,她也只是耸耸肩。看到我们冷淡的反应,佐伯多少有些泄气。
“蜂须贺家原本住在东京,但是因为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美铃被送到安槻独自生活,并就读于‘丘阳女子学园’。她家的亲戚里有都知事、官房副长官,以及大大小小各种官员,可以说是家世显赫。先不说这些,还是说回蜂须贺美铃吧。有人发现她的头和双手……嗯,不对,等等,我还是按照时间顺序说明吧。最初,有人报案说发现了被砍下的头和双手,经查证,这名受害人为男性,名叫桑满到,时年二十岁,是当地暴走族的头目,生前曾频繁出入蜂须贺美铃的房间。”
据说桑满到的头和双手是前年七月二日,星期四,凌晨三点,在船引町一处民宅大门前的人行道上被发现的。
“报案的是在那处民宅独居的七十二岁女性,上山由利。”
“她一发现尸块就立刻报警了吗?”
“当然。”
“那时是凌晨三点,她是被什么可疑的声音吵醒,然后去门外查看的吗?”
“不是。据说上山由利习惯在这个时间起床,去附近散步。”
“很多人都喜欢清早散步,但是凌晨三点起来散步也太早了吧?而且,她还是上了年纪的独居女性,这也太不小心了。”
“她好像很喜欢喂附近的流浪猫。”
“哦,猫是夜行动物,所以她就半夜起床去喂,对吧?”
“也许是为了排解老年独居的寂寞吧。但是,附近的住户中有很多人非常厌恶猫叫和猫粪,社区有关部门曾经警告过上山由利,让她不要再喂猫。上山由利本人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博爱精神为何会遭到这种无端指责,所以,无论邻居怎样抗议,她依然我行我素,坚持半夜喂猫。”
刚发现桑满到的头和双手时,上山由利还以为是有人把弄坏的塑料模特扔在自家门前了。但是,借助昏暗的灯光再细看,又觉得质感过于真实,不像是人造物。难道是真人?她感到害怕,赶紧回家打电话报警。
“虽然她说自己感到害怕,但是她给人的印象并非如此,至少我感觉她一直非常镇定。警察第一时间赶到她家,对于警察的各种询问,她都冷静清晰、不慌不忙地一一作答。不知道是因为她本身就是这种个性,还是因为人生经历丰富,大风大浪见得多了。”
不用说,这时警方还没有查明死者的身份。警方初步猜测死者是一名年轻男性,但是毕竟只有头和双手,无法立刻下定论。唯一清楚的是,被害人是在其他地方死亡后被凶手肢解的,然后凶手又把砍下来的头和双手运到这里扔掉。人行道附近没有发现任何血迹。
“一件离奇命案就足以造成恐慌,谁能料到仅仅两个半小时之后,又有人报案说发现了人头和人手。整个警局都震动了。”
这次报案的也是一名独居女性,名叫户沼加奈惠,六十五岁。只不过发现尸块的地点不是船引町,而是城所町。大致说起来,两个町被一条轻轨铁路分隔开,轻轨南侧是船引町,北侧是城所町。
“同一天清晨五点半被发现的头和手是属于蜂须贺美铃的,对吧?”
“对。发现尸块的地点是城所町的城所公园。户沼加奈惠总是在这个时间散步,去公园的亭子里喂鸽子,并顺便歇歇脚。”
七月份,早晨五点半天已经亮了,只要天气好,就非常适宜散步。值得一提的是,从船引町的上山由利家到城所町的城所公园,步行只需要二三十分钟。
“城所公园的那个亭子里有两条相对而设的长凳,蜂须贺美铃的头和手就摆在其中一条长凳上。”
与上山由利的反应截然相反,户沼加奈惠发现尸块后惊慌失措,吓得嗷嗷大叫。这也难怪,因为据说当时她看到无数只鸽子争相啄食那个年轻姑娘的脑袋,还有比这更恐怖的场景吗?户沼加奈惠连滚带爬地赶到公园的电话亭报警,被她的惊叫声引来的附近居民在警方到来之前就汇集到亭子附近了。
“当然,这时一男一女两名受害人的身份还没有查明。严格说来,连死者的性别都未能确定。因为分尸和弃尸的手法过于猎奇,所以警方基本可以确定两起案件具有关联性。但是,尸体的其他部分还没有发现,确定身份可能需要一段时间。然而,就在发现尸块的同一天,还没等警方画出受害人的相貌图,他们的身份就真相大白了。”
据说,发现受害人尸体其他部分的,是蜂须贺美铃在“丘阳女子学园”的班主任。那天上午,蜂须贺美铃没去上课,也联络不上,班主任认为逃课必须当日惩罚,于是利用午休时间找上门去,打算好好教训这个学生一顿。可是,当她进入房间时,却发现屋里血流成河,惨状堪比战场。
“当时蜂须贺美铃一个人住在‘船引公寓’的一居室里。”
“她的家人都在东京,对吧?为什么她家会让一个高二的女生独自来这边念书呢?”
“听说她初中时曾一度拒绝上学,还对家人施以暴力,惹出很多麻烦。这样下去,整个家庭都会被拖垮。她的父母束手无策,就想把女儿打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让她清醒清醒。正好她家有亲戚在‘丘阳女子学园’的理事会任职,所以就把孩子送到那里读书了。”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每个人的想法也都不尽相同,可是,我总觉得让一个精神不稳定的孩子远离父母,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是啊。恐怕她家就是顾忌面子,只想尽快摆脱这个大麻烦吧。事实上,蜂须贺美铃离开父母,来这里独自生活之后,越发放浪形骸、为所欲为。她经常把两个年轻男人带到自己的住处鬼混。”
“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桑满到吧?”
“对,还有一个叫羽染要一,与桑满到同岁。他和暴走族毫无关系,但和桑满到是发小,经常一起玩。羽染要一是美容师培训学校的学生,原本是一个认真努力的好青年,然而,自从与蜂须贺美铃扯上关系后,就彻底堕落了,天天逃课,夜不归宿。”
事实上,七月二日午休时,“丘阳女子学园”的班主任进入蜂须贺美铃独居的“船引公寓”二〇四室,首先发现的就是这个羽染要一的尸体。
当时这位老师按了好几次门铃,都无人回应,无奈之下她试着转动门把手,结果发现大门没锁。她开门进屋,发现羽染要一仰面躺在门口,除了腰间围着一条浴巾之外一丝不挂。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菜刀,身下一片血海,已经没救了。
顺便一提,这位老师是一位四十七岁的女性。她说看到这个景象时,她吓得双腿发软,但是依然努力向邻居求助。她发疯似的按邻居家的门铃,又用力捶门,可邻居毫无反应。正当她准备放弃时,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从屋里出来了。
这个男人似乎前一天晚上通宵没睡,正在补觉。他顶着一头乱发,穿着运动衫和短裤,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嘴里骂骂咧咧,但是当那位老师带他看了羽染要一的尸体后,他立刻就吓得清醒过来,慌忙跑回自己房间,打电话报警。
“闻讯赶来的警察发现除了羽染要一的尸体之外,屋里的床上还有两具叠在一起的尸体,一男一女,都全身赤裸。而且两具尸体的头和双手都被切掉了……”
“那就是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尸体吧?”
“是的。当然,两具尸体都没有脑袋,无法立刻判明身份。”
“等等。”高千举起杯子放到嘴边正要喝,又停住了,“也就是说,羽染要一的尸体完全没有被损坏吗?”
“嗯,他身上一个零件都没少。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但事实如此,他的头部和手部都没有切割的痕迹。因此,如果凶手的犯罪动机是仇恨的话,那么他仇恨的对象应该只有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换言之,凶手行凶时,羽染要一只是碰巧在场,在凶手预料之外……”
“是这样吗?”
“你的意思是……”
“那把刀插在羽染要一的胸口,对吧?从尸体的位置来看,凶手闯入二〇四室后,第一个杀掉的应该是羽染要一呀。”
“应该没错。凶手恐怕没有用万能钥匙,而是按了门铃或者敲门,正好羽染要一来开门,所以只有他一个人腰间围着浴巾。然后,他一开门就被凶手当胸刺了一刀。”
“如果凶手接下来还想杀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话,他必须先把刀拔下来才行吧?假如他没有其他凶器的话。”
“高濑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警方在床边找到了杀死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菜刀,以及用来切割尸体的钢锯。”
“凶手事先准备了多种凶器,也就是说,凶手预料到羽染要一与那两个人在一起了。”
“有道理。看起来凶手一开始就打算把三个人全部杀掉。他们三个不分昼夜在公寓里鬼混的事,不仅邻居知道,连其他楼里的住户都有所耳闻。所以,凶手知道想杀那两个人的话,就不得不把羽染要一也一起干掉。”
“佐伯先生,你认为凶手的真正目标只有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羽染要一只是被牵连的倒霉鬼,是吗?”
“我是这样想的,若非如此,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三具尸体的损坏程度大不相同。”
“说不定……”我没多考虑,就脱口说出心里的想法,“只是因为凶手时间不够呢?”
“嗯?什么意思?”
“说不定凶手原本打算杀掉三个人之后,把他们的头和手全都切下来,扔到别处。但是,他把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头和手切掉抛弃后,体力和精力已经用尽了。于是,他就想,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剩下的随便怎样都好。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吧?”
佐伯双手抱胸,思考片刻。“这个……应该不会吧。我们不清楚凶手的精神状态,也许很难用常理推测他的行为。但如果凶手的目标真是三个人的话,他应该首先在杀人现场,即二〇四室,把三具尸体都处理完才对吧。”
“嗯,也是。”
“的确,‘船引公寓’与桑满到头和手的发现地点——上山由利家——属于同一区域,距离很近,步行只要两三分钟。但是,发现蜂须贺美铃头和手的地点——城所公园——与凶杀现场就有一定距离了。如果凶手打算肢解三具尸体,那么他在抛弃尸块之前就应该全部处理完毕。如果不是这样,假如凶手是用汽车或自行车运送尸块的话,他就需要多次返回‘船引公寓’,这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是啊。不管凶手先扔的是哪个受害人的头和手,如果他扔完一次,再返回‘船引公寓’肢解第二具尸体,那也太麻烦了。一般情况下,正常人没理由采取这种费时费力的方法。不过,你刚才也说过,不清楚凶手的精神状况是否正常,所以可能也没办法用正常的思路解释他的行为。”
“如果凶手一开始就打算把三具尸体全部肢解,并把尸块分别抛弃,那他就应该在杀死三人后,先完成切割工作。假设是这样,然后时间不够,凶手不得不中途放弃自己的计划,那么,羽染要一的尸体上也应该有少量切割的痕迹才对。但实际上,他的尸体上完全找不到这样的痕迹。这显然很奇怪,是不是?”
“而且,如果凶手为了运送尸块,需要一次次往返杀人现场和抛尸地点的话,会增加被路人看到的风险。所以,我认为凶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动羽染要一的尸体。”
“还有,凶手不满足于杀死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还要肢解他们的尸体,除了仇恨之外,他有什么非要这样做不可的理由吗?”
“我认为,凶手不得不杀掉同时在场的羽染要一,是为了灭口,本来他是死是活根本无关紧要。也就是说,假如凶手的动机是仇恨,那也不是因为他嫉妒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之间的关系。”
“当然不是。如果凶手是因为嫉妒蜂须贺美铃和男人乱搞,那他也不会在杀掉羽染要一之后放过他的尸体。”
三具尸体被发现时,都是全身赤裸的状态,凶手不难想象那三个人当时在干什么好事。如果是因为嫉妒而导致的杀人,很难解释为何羽染要一的尸体完完整整。
“总之,凶手对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两个人抱有杀意,会不会是他们俩共同的熟人呢?”
“这个不好说。蜂须贺美铃同年四月才开始就读于‘丘阳女子学园’,三月上旬搬进‘船引公寓’居住,那时她和羽染要一已经认识了。据她的朋友说,有一次在市区的电玩中心里,蜂须贺美铃主动和羽染搭话,从此两人就结识了。”
“什么?”我和高千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等等,按照您刚才的讲述……”高千瞥了我一眼,又转向佐伯,“我一直以为是桑满到先和蜂须贺美铃搞到一起,然后羽染要一才加入他们的……原来不是这样吗?是我搞错了先后顺序吗?”
“哦,对不起,可能是我的讲述方式让你产生了误解。我们综合了关系人的说法才了解到,先开始出入蜂须贺美铃住所的是羽染要一,而后桑满到才加入,不过中间间隔的时间并不长。”
“他们到底是怎么变成这种古怪的三角关系的啊?”
“当时,桑满到与暴走族内部某成员发生争执,最后被赶出了组织。桑满到因为此事愤愤不平,有一天,他和羽染要一见面的时候,问他哪里能找点儿乐子开心一下。这两个人从外表到性格都截然不同,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从童年时代就特别合得来,周围人都感到不可思议。那时羽染已与蜂须贺美铃结识,生活变得混乱,然而在那之前他还是大家公认的好学生。”
“桑满到问羽染哪里能找点儿乐子,然后羽染怎么说的?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羽染就说正好我最近认识了一个高中女生,她不仅长相可爱,床上功夫也十分厉害,我一个人都满足不了她。我把你也介绍给她好了,你也可以解解闷。”
“只听这话,我可想象不出他曾经是个认真的好学生。两个人关系再好,也不能连女朋友都分享吧。”高千心烦意乱地嘀咕着,忽然她眯起眼睛,好像想起了什么,“桑满到生前没有固定交往的女朋友吗?我是指除了蜂须贺美铃以外。”
“他经常拈花惹草,但是似乎并没有和哪个女人深入交往。”
“刚才说到凶手不太可能是因为嫉妒而杀人,但我突然想到,如果桑满到有一个固定交往的亲密女友,这个女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动机下手啊。”
“这一点我们也调查过,或者说,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甚至认为这是唯一的可能性。桑满到的女友得知他与蜂须贺美铃的关系,因为嫉妒而发狂,进而杀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多少可以解释为什么只有两个人的尸体被肢解了。然而事与愿违,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存在。”
“相反,如果是蜂须贺美铃的男朋友因为嫉妒而杀人……”我再一次不过脑子,脱口而出,但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不可能的。”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刚才讨论的重点,“如果是这样,那羽染的尸体完好无缺就太奇怪了。”
“我们也想过除了感情纠葛之外,会不会有人因为其他特殊原因与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两个人有某种交集,但是并没有找到这样的人。毕竟,那年三月,两个人刚在羽染的撮合下认识,七月二日就被人杀害了。严格说来,也有可能是七月一日被杀的。但是无论如何,他们只交往了不到四个月。会有人与他们同时产生交集,并在短短数月间迅速发展出导致杀人分尸的动机吗?”
“看来问题还是在于凶手与那两个人的交集啊。”
“说起交集……其实市里还发生过一起案件……”佐伯脸上浮现出某种自虐般的——在他人眼中也许有几分滑稽的——微笑,但很快他又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也是猎奇凶杀案,我们怀疑凶手可能是同一个人。”
啊?我大惊失色,差点儿被一口酒呛到。而高千只是轻皱眉头,微敛下颌,好像佐伯的爆炸性发言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那起案件也是前年发生的。是四月十三日、星期一的清晨,有人报案说在船引町的垃圾收集点发现了一个年轻女性被切碎的尸体。”
“船引町?‘船引公寓’不是就在这个町吗?”
“事实上,就在‘船引公寓’旁边。这一地区的垃圾收集点设在神社前面的人行道旁,‘船引公寓’的住户也会来这里丢弃垃圾。四月十三日那天是每月一次的能源垃圾收集日,早上六点左右,几个负责垃圾分类的附近居民一起前往垃圾收集点,那里已经有几堆垃圾了,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弯着腰看垃圾堆。突然间,那个人一蹦三尺高,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叫,然后他脸色大变,朝着这群吓呆了的居民直冲过来,把大家撞得人仰马翻,自己却一溜烟地跑掉了。”
那是什么人?他在干什么?是变态吧?惊魂未定的居民们窃窃私语。有人曾经见过那个男人,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另一个居民大吼一声:“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在专门丢弃报纸、杂志的垃圾分类区里扔着很多旧书,成堆的文库本和新书像雪崩似的散落一地。这些书原本用塑料绳捆得好好的,但有人剪断了绳子,所以书堆才会崩塌。然而这并不是让那个居民惊呼的原因。”
就在那倒塌的书山下方,丢弃着一个装着年轻女人头颅的塑料袋。
“而且不仅如此,人们还在空瓶、空罐和一些大型垃圾中陆续发现了被害人的双手、双腿,以及躯干。”
“就是说,整具尸体都被丢弃在同一个地方了?”
“对,在这个案子里,尸体的各个部位被分别装在塑料袋里,全部扔在那个垃圾收集点。”
据说被害人生前穿的上衣和裤子也被装在透明塑料袋里,一起扔在衣物类垃圾专区。
“可是,为什么要特意装在透明塑料袋里呢?装在不透明的黑色塑料袋里不是更隐蔽吗?”高千问。
“这个啊……”我给高千的杯子里倒上威士忌加矿泉水,并用小勺搅拌均匀,“是因为前年市政府要求大家在丢弃垃圾时必须使用透明或半透明的塑料袋。”
“所以,也就是说,凶手手头很可能没有黑色塑料袋,对吧?”
“对,很有可能。”
“嗯……”高千似乎还有疑惑,却欲言又止。
“被害人海野早纪小姐……”佐伯说到这里干咳一声,又重新组织了语言,“被害人叫海野早纪,时年三十二岁,在鸭谷邮局工作。”
我有些纳闷,一开始佐伯在被害人的名字后面加了敬称,紧接着又有意识地改口,这是为什么呢?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细节,然而一旦深究,问题就越来越多了。
为什么佐伯要把这个案子放在后面说?“船引公寓”凶杀案发生在七月,这个案件发生在同一年的四月,如果他认为这两起案件有联系,那么不是应该把先发生的案件放在前面讲吗?而且,佐伯是一个注重事实的人,他本来想讲蜂须贺美铃的头和手的发现经过,后来改为按照发现顺序,重新从桑满到的事讲起,怎么这里又打乱时间线了呢?
这些姑且不论,我还注意到,除了船引町和城所町,似乎又出现了第三个地点。
“鸭谷邮局?海野早纪的家在船引町,还是在城所町?”
“都不是,她和父母住在乡原町。”
乡原町比船引町和城所町更靠西,离我打工的“ai eru”和安槻大学校园很近。
“海野早纪被害的前一天晚上,和朋友们在商业街的中餐馆吃饭。她本来酒量不太好,但是禁不住朋友一再劝酒,就喝了不少。一开始喝的是绍兴黄酒,可能她觉得这种酒比较顺口,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与朋友分开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醉态,朋友们也就没有很担心。”
晚上九点多,海野早纪坐上向西行驶的电车,根据司机和其他乘客的证词,她一坐下就睡着了。
“刚才我说过,她家在乡原町。但可能是因为喝醉酒的缘故,她那天提前好几站,在船引町的商店街就下车了。”
又是船引町?我预感到这个地方将是连接两起案子的关键。
“晚上十点多,商店街的店铺都打烊了,有路过的行人说看到一个女人坐在路边呼呼大睡,这个女人的穿着和年龄都与海野早纪相符。这是她生前最后一次被人看到。”
“然后,第二天一早,她支离破碎的尸体就在船引町的垃圾收集点被发现了……”
“是因为海野早纪的尸体也是在船引町发现的,所以警方才认为两起案件可能是同一凶手所为吗?”
“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还有就是两起案子都涉及杀人后肢解尸体。”佐伯一口气把酒喝光,“严格说来,与七月那起案件不同的是,警方没有确定海野早纪的被害地点。她也有可能是在船引町之外的地点被杀害的,然后凶手再把她的尸体运到船引町丢弃。不过……”
“不过,按照常理推断……”我拿过佐伯的杯子,又给他调了一杯兑水威士忌,“既然她最后被人目击到时,是睡在船引町的商店街上,那她就应该是在船引町被杀的吧。”
“但是四月的案件和七月的案件也有不同之处。”也许是为了转换心情,高千放下盛有威士忌的杯子,起身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海野早纪的尸体整个儿都被肢解了,而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尸体只有头和手被切掉了。”
“嗯。羽染要一的尸体上连切割的痕迹都没有。”
“我总觉得这个不同点具有重要的意义……”高千咕咚咕咚地灌下几口啤酒,“对了,发现海野早纪尸体的时候,有一个可疑的男人从现场逃走了,对吧?”
“对对,我把他给忘了。不过他好像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这么说,警方也调查过他,是吧?”
“嗯。那个人叫飞田光正,时年六十岁,他在船引町、城所町和其他几个区域都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当然了,不是什么好名声。”
“当时负责垃圾分类的居民里有人见过他,对吧?那天他在垃圾收集点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乱丢垃圾啊?”
“你可真敏锐,可惜猜反了。飞田并不是去乱丢垃圾,而是去捡垃圾,而且还是个惯犯。”
飞田光正经常在能源垃圾收集日这一天,一大早就在各个收集点转悠,翻捡用于回收的书籍、杂志,有喜欢的就顺手牵羊。
“他每次都剪断捆书的绳子,东挑西拣,弄得乱七八糟。附近居民警告过他好几次,他根本不听。有一次,船引町的一位居民刚把一捆旧书扔到垃圾收集点,飞田光正就当着人家的面,堂而皇之地剪断绳子,一本一本翻看起来。那位居民勃然大怒,厉声要求他立刻把书整理好。飞田却不屑一顾地一边翻书一边说:‘这不是垃圾吗?垃圾还整理什么?’然后就带着几本书扬长而去了。那个说飞田光正眼熟的人当时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是这样啊。所以说,他是在翻找旧书时,发现了海野早纪的尸体。”
“对。他像往常一样,在那里找书,一个装有死人头颅的塑料袋突然从书堆里滚出来,他的视线恰好对上死人的眼睛,吓得他魂飞魄散,拔腿就逃……他坚持说只记得自己大喊了几声,其他都记不清了。”
“有证据证明他没有撒谎吗?”
“他也不是没有可疑之处。这件事之后,飞田就再也没去过任何一个垃圾收集点。往好里想,可以说他是被吓怕了,再也不敢靠近类似的地方。但是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他是怕被警方盯上,想避避风头。”
“是的。但是最后我们还是得出结论,认为他与此事无关。”
“有什么证据吗?”高千又拿出一罐啤酒。
“证据就是血型。”
“啊?”高千正想拉开易拉罐,又停下手,“警方知道凶手的血型了?”
“法医检查过海野早纪的尸体之后,确认她死前发生过性行为。通过从她身上提取的体液检测出凶手的血型,飞田的血型与之不符。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还做了DNA检测,结果也和飞田的不一致。”
“但是,与死者发生性行为的对象也不一定就是凶手啊。”
“你说得对,凶手也可能另有其人。然而,根据海野早纪生前最后看到她的人说,她当时烂醉如泥,睡在街上,很难想象那样的她能自愿与他人发生性关系,完事之后又有另一个男人过来杀死了她,并肢解了她的尸体。时间和情况上都不允许。所以,和她发生关系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凶手。”
“也对……”高千几口喝干啤酒,双手抱胸,陷入沉思。我拿过她面前的水瓶想给自己调一杯威士忌,却发现水瓶已经空了。
“啊,没水了。”高千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你等等,我去买水。”
“没事,用啤酒兑威士忌也行,更有劲儿。”我刚说完,高千就一脚踹过来。
“不要胡说八道,我们的讨论才刚刚开始呢,你喝多少我不管,但起码要保证最低限度的思考能力,听见了吗?”说着,她就拿起钱包出门了。明明已经喝了不少,可她的脚步依然十分稳健,丝毫不见醉态。
“那个……阿匠啊,我真的很抱歉。”
我被佐伯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
“什么?”
“我以为你肯定单身一人,所以才来找你。要是我知道高濑小姐回来了,就不会特意来找你谈这些血淋淋的恐怖事件了。”
“不不不,没关系,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别担心她,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倒不是说她喜欢这种事,只是她这个人,如果有机会了解一些常人无法得知的事件内情,她就愿意仔仔细细地探究琢磨。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耽误了你们俩团聚的时间。高濑小姐在东京工作,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是不是?交通费、住宿费也是不小的开支。你们久别重逢,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很珍贵,我却用这种无聊的事来打扰你们,实在是不好意思。”
“哦……”说实话,我压根儿没想过这一点,不过对于佐伯的体贴,我还是很感激,“不过,她也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佐伯先生。我们知道你工作忙,也不敢轻易约你出来。没想到你自己提出邀约,我们开心还来不及呢。”
佐伯刚想说话,被开门声打断了。高千拎着一个塑料袋走进来,她打开袋子给我们看。
“自动贩卖机还卖冰块,早知道我一开始就买了。”她麻利地把冰块放进每个人的杯子里,又倒上威士忌。
“你们说到哪里了?”
“没说什么新情况,等着你回来呢。”我说。
“真的假的?你可不要藏着什么王牌等着待会儿压我一头啊!”
“我干吗要这么做啊?”
“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没法对凶手进行侧写。”似乎为了打圆场,佐伯及时转换了话题,“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几个受害人的交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羽染要一和桑满到的交情好得非比寻常。但是,他们和蜂须贺美铃才认识了不到四个月,时间太短了。”
“这三个人和海野早纪有什么联系吗?”
“我们调查过这四个人的生活圈和就读过的学校,没有发现任何值得关注的联系。也没有共同认识的人。”
“但是,如果四月和七月两起案件的凶手真是同一个人的话,这几个被害人之间总得有某种交集才对吧?”这次发言之前,我稍微慎重地考虑了一下。
“是啊。所以,阿匠,你认为这两起案件之间没有联系,凶手就是不同的人,对吧?”佐伯摇晃着杯子,冰块碰撞发出轻响。
“我也说不好。只是我觉得,仅就我了解到的情况而言,这两起案件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感觉?什么感觉?”高千向我这边探过身,“具体有什么不一样的?”
“有很多方面都不太一样。首先,我觉得两起事件中,肢解尸体的理由有所不同。”
听到我的话,高千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我洗耳恭听,有什么本事你就亮出来吧。怎么?她是倾向于同一凶手的说法吗?那她的理由是什么?
的确,我承认,三个月之内在同一地区接连发生两起手法相似的凶杀案,是不同凶手所为的可能性非常低。然而,可能性低不代表没有可能,至少现阶段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支持同一凶手的说法。
“首先说四月那起案件,凶手肢解海野早纪尸体的理由很清楚,就是为了方便运输。”
“那凶手为什么非要把尸体运到其他地方去呢?”
“因为杀人现场很可能是凶手自己的住处,所以,他必须尽快丢弃尸体。”
佐伯用手敲敲椅子扶手,朝我用力点点头。
“至于凶手和海野早纪是不是原本就认识?可能性五五开,但我敢说他们并不认识。不管他们是否认识,那天晚上,凶手遇到在船引町商店街上醉酒沉睡的海野早纪都是纯属偶然。凶手看到睡得人事不知的海野早纪,突然起了歹心。”
“恐怕凶手当时假装做出照顾她的样子,把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佐伯再次点点头。
“凶手将她强暴并杀害的经过我只能想象一下。也许海野早纪中途醒来,奋力反抗,让凶手慌了手脚,失手将她杀死。佐伯先生,警方查明海野早纪的死因了吗?”
“她是窒息而死。她的脖子切断面上方留有少许瘀青,因此法医断定她是被人掐死的。”
“凶手为了制伏海野早纪,就用力掐住她的脖子,等她终于没有了气息才发现事情不对劲。对了,佐伯先生,海野早纪的体型如何?”
“她身高一米六,体重将近六十公斤,不算特别娇小。就算是身强力壮的男性,独自把她的尸体从自己家运到别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尸体又不能放在自己家里,于是,凶手就想有没有方便省力的弃尸方法呢。说不定他起初打算先把尸体切割成小块,再一点一点地丢弃。但他又突然想到,既然第二天早上是船引町的能源垃圾收集日,那干脆趁此机会把尸体都处理掉算了。其实,如果想尽量拖延暴露时间,他可以把尸体切割得更加细碎,混进可燃垃圾里丢弃,但由于这是冲动杀人,凶手急火攻心,根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还有一点疑问,刚才高千也提出来了。”
“我提什么了?哦哦,我明白了,是透明塑料袋的事,对吧?”
“没错。凶手运送肢解的尸体时,为什么要冒险用透明塑料袋呢?答案只有一个。市里出台了有关丢弃垃圾的新规,所以他家里一个黑色塑料袋都没有。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凶手杀人显然不是计划好的,而是突发行为。”
高千露出满意的微笑。她同意我迄今为止的说法,还是她已经在我的推理中找到了漏洞?
“我的结论是,四月的案件不存在疑点。凶手在街上偶遇海野早纪,以性侵为目的把她带回家中,最后将她杀害。处理尸体很棘手,他选择了肢解后弃尸,是情急之下只好出此下策。总之,在这一案件中,可以找到凶手分尸的合理理由。”
“原来如此。那么,与之相反,你认为七月的案件中无法找到凶手分尸的合理理由喽?”
“先不说分尸的理由,这两起案件的本质就截然不同。我刚才说过,四月的案件中,凶手遇到受害人是纯属巧合,属于突发性犯罪。而七月的案件明显是有计划的杀人,这一点我们都已经认可了。”
“因为凶手闯入蜂须贺美铃住处之前准备了多把凶器。”
“这绝非临时起意的犯罪,凶手有某种明确的动机。但是,他的杀意仅仅针对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两个人,羽染要一只是碰巧被卷入的牺牲品。”
“你的根据是什么?因为只有羽染要一的头和手没有被切掉?不会只有这个原因吧?”
“只有这个原因就够了。本来凶手杀人后根本没必要处理尸体。杀人现场在蜂须贺美铃的住处,凶手杀完人,把尸体放在那里就好了。但他还是切掉了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头和手,只在房间里留下了躯干。换言之,七月的案件中,凶手没有肢解尸体的必要性。然而,他还是切掉了两具尸体的头和手,分别扔到别处,不惜冒着在路上被别人看到的风险。凶手这种不合逻辑的怪异行为找不到合理的理由解释,只能姑且认为他是出于对受害人的强烈仇恨才这样做的。”
“我说,佐伯先生,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头和手被人发现时,是什么状态?”高千引开话题。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杵到我面前,好像在提醒我不要光喝威士忌,也换个口味。
“嗯?什么状态?”
“比如,是不是装在透明塑料袋里之类的。”
“没有,两个人的头和手都是毫无遮盖的状态。也许在运送过程中,凶手是包在什么东西里带来的,但是至少在现场,我们并没有发现袋子、毛巾这类东西。”
“四月的案件中,尸块是装在塑料袋里被丢弃的。而七月的案件中,尸块是无遮无盖被丢弃的。这是为什么呢?”
“那还用说?因为两起案件的凶手是不同的人,手法当然有所不同……”看到高千暗自窃笑的模样,我不由自主地闭上嘴。她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如同一个偷吃了伙伴点心的孩童。我很少看到高千露出这样的表情,看起来她对同一凶手的说法抱有很大自信。但是,她的推理思路是什么呢?我十分迷惑,又忍不住对自己的说法给出补救:“其实我也认为,同一地域出现两三个分尸杀人犯不太现实。然而,鉴于这两起案件确实存在诸多不同,果然还是……”
“你说四月的案件是无计划的突发性犯罪,这我同意。但你又言之凿凿地说这个凶手与七月的案件无关,你为什么如此肯定呢?”
“我没说肯定无关,我只是说很难找到关联。”说到这里,我也觉得自己好像在狡辩,“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坚持同一凶手的说法呢?”
“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比如,一个人失手杀了另一个人,而这件事为他提供了某种灵感。”
“提供了某种灵感?你是说,凶手意外杀死海野早纪后,产生了继续杀人的冲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凶手接下来的目标就是随机挑选的,哪个人都行。”
“换言之,你的意思是,第一次杀人让凶手变成了无差别作案的杀人狂魔?”佐伯竟然对这种说法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原来如此,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很难找到受害人之间的交集了……”说到这里,佐伯又摇摇头,仿佛自己也意识到这种说法有漏洞,“可是,不对啊,那凶手为什么不肢解羽染要一的尸体呢?”
“他想做,但是没时间了吧。而且他一连杀掉三个人,体力应该也到极限了。”
“不可能!”我忍不住在心里抗议,这种说法刚才不是已经被否定了吗?我喝光啤酒,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凶手切下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头和手,不嫌费时费力,分别运到两个地方丢弃,可见他有时间和体力搞定第三具尸体。”我拉开啤酒罐,喝下一大口,“如果真如你所说,凶手在第一次杀人之后,成为一个嗜血狂魔,那对他而言,尸体就是无上的珍宝啊。他杀掉羽染要一,却不碰触他的尸体,不是很奇怪吗?”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血流成河的分尸场景,感到一阵恶心,赶紧又灌下几口啤酒,“所以,凶手是无差别杀人狂的说法太牵强了。如果真有这种变态存在,早就该发生第三起杀人分尸案了。”
“佐伯先生,前年七月以后,还有类似案件发生吗?”
“没有。至少警方没有发现。不过,如果真是变态杀人狂作案,他应该会迫不及待地炫耀自己的成果吧,一般情况下不会发现不了。”
高千应该没有反驳的余地了,但她依然保持着自信满满的表情,至少不打算修正自己的说法。
“第一次杀人导致凶手觉醒。嗯,我是这样想的……”不知为什么,高千突然打开两罐啤酒,分别递给我和佐伯,“只是,这种觉醒并不是说他成了一个沉迷鲜血的变态,他的情况更复杂……”
“更复杂?”我和佐伯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催促高千继续说。
“怎么说呢?可能也不算觉醒,算是一种学习?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吊你们胃口,我是真的找不出恰当的说法……”高千略显犹豫地来回看着我和佐伯,她调整了几次呼吸,再次开口:“千晓……”
上大学时,高千一直随着漂撇学长叫我“匠仔”。毕业后,尤其是有第三方在场时,她偶尔会叫我的名字。“听完佐伯先生介绍案情,你知道最让我在意的是哪一点吗?或者说,你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一点,让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我可能下意识地露出了求助的表情,而佐伯只是朝我耸耸肩,表示他也没有头绪。
“高千,到底……是哪一点让你那么在意啊?”
而我还从未在他人面前叫过她“千帆”。不仅如此,就连我们俩独处时,我有时也会叫她“高千”。
“就是七月的案件的发现人。”
“发现人?你是说那位女老师?就是蜂须贺美铃的班主任?”
“不是她。我是说发现了受害人头和手的那两个人。”
“我想起来了,发现桑满到的头和手的是上山由利。”
“发现蜂须贺美铃的头和手的是户沼加奈惠。佐伯先生,这两个人认识吗?”
“我没听说她们俩认识。”
“原来如此。但是,这两人有不止一个耐人寻味的显著共同点。”
“说到共同点,这两个人都是女性,而且都比较年长。那一年,上山由利七十二岁。”
“户沼加奈惠六十五岁。”佐伯对高千的发言很感兴趣,“还有,她们两人都是独居,这一点也可以算吗?”
这可不算,我心里说。没想到高千却用力点点头表示同意。“喂,你等一下好吗?她们俩都是独居这的确是一个共同点,但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啊?没错,上山由利是在自家门前发现尸块的,可户沼加奈惠是在公共场所,即城所公园的亭子里发现尸块的啊。这与她们是否独居有关系吗?啊!难道说户沼加奈惠也住在船引町吗?这样的话……”
“不,户沼加奈惠住在比城所町更靠北的雫石町。”
“她每天都从雫石町走到城所公园散步吗?但这和她是否独居也没关系啊……”
“一说起独居的年长女性,大家普遍会认为她们肯定与世隔绝、空虚寂寞,当然,这是一种偏见。”高千用谆谆教导的语气说道,“不过至少这两个人是为了排遣寂寞,才每天出门散步的。”
“你是说……?”
“她们每天都出门投喂小动物,对吧?”
“投喂小动物……”
“上山由利喂流浪猫,户沼加奈惠喂公园的鸽子。她们都是在出门喂小动物的时候,发现了尸块。”
“这……”
“杀害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凶手是同一个人,这样说没错吧?”
“当然没错。”
“他们被同一名凶手杀害,各自的头和手被扔在不同的地方。而两个发现人虽互不相识,却有很多共同点,她们简直就像镜像一般。”高千直勾勾地盯着我,“最让我在意的就是这一点。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吗?千晓,你是怎么想的?”
“这……这个……”不怕丢脸地说一句,我压根儿没想过这个问题。听佐伯讲述案情经过的时候,我也没觉得这里有可疑之处。但是……
“但是,假如这并非巧合,又怎样呢?”
“那就说明这可能是凶手有意安排的。”
“有意安排的?”
“我不太明白。”佐伯也和我一样困惑,“也就是说,凶手故意让这两位具有很多共同点的女性成为发现人?高濑小姐,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对他有什么好处吗?我觉得他这样做毫无意义啊。”
“起初我会注意到两位女性的共同点,是因为您在描述受害人的头和手的放置方式时,使用的说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啊?我说什么了?我怎么说的?”佐伯迷惑不解地眨眨眼。
“您说凶手就像在布置艺术展品一样,把受害人的头端正地摆放在那里,又把受害人的手放在紧靠着头的地方,摆出手抚下巴的样子。”
我是这么说的吗?佐伯探寻地看向我,我回忆片刻,点点头。
“把尸块布置成艺术品一般,是为了向世人炫耀自己犯下的罪行。如果只是这样,我并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凶手可能必须使用极尽夸张的手法,才能满足其扭曲的展示欲。然而,当我得知两位发现人具有许多共同点时,就不由得产生了疑问。”
佐伯沉吟道:“难道……难道……凶手的目的是为了让上山由利和户沼加奈惠发现受害人的头和手吗?不,不,但是……”佐伯把自己说糊涂了,他不住用手搓着眉毛,“但是,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让她们发现?凶手不会只是出于这个目的才杀了那三个人吧?这怎么可能?”
“桑满到的头和手被放在上山由利家门口。你是想说,凶手知道她会在那个时间出门散步,才这么做的吗?”
“是的。而且,凶手也了解户沼加奈惠的散步习惯。”高千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三罐啤酒,“所以,他可以轻易预测到,如果把蜂须贺美铃的头和手扔在城所公园的亭子里,户沼十有八九会成为第一发现人。”
“所以说,凶手与上山由利和户沼加奈惠有某种关联?他把受害人的头和手扔在特定地点,就是为了吓唬她们?但是凶手只为了这个目的就杀了三个人?这说不通啊。或许凶手只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变态?”
“蜂须贺美铃居住的‘船引公寓’有几层?”高千看着双手抱胸,苦苦思索的佐伯,突然发问。
“四层。怎么了?”
“蜂须贺美铃住在二〇四室,也就是在二层。每层有几个房间?”
“有五个房间,不对,应该是六个房间。”
“第一发现人,也就是那个‘丘阳女子学园’的老师,曾经向邻居求助,对吧?那个邻居住在二〇三室还是二〇五室啊?”
“他叫池本直也,时年四十一岁,住在二〇三室。”佐伯第一次从外套内袋里拿出记事本翻看,看来他特意随身带着记录着当时搜查笔记的旧本子,“那位女老师带他看了二〇四室里的惨状后,他立刻回房间打电话报警。根据记录,他报警的时间是七月二日中午十二点五十五分。”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他在商业街上经营着一家小酒吧。”
“他是单身吗?”
“据说离过婚,有个已经成年的女儿。你怀疑这个人?”佐伯哗啦哗啦地翻着记事本,“不过他有不在场证明啊。蜂须贺美铃他们的推定死亡时间是七月一日晚上十点到七月二日凌晨两点之间,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自己店里,有好几个常客可以做证。”
“他前一天熬夜了,所以第二天女老师敲门时他才会哈欠连连地来开门,对吧?”
“他说自己忙于处理店里的杂务,那天回家比平常晚。中谷邦子来求助时,他才刚刚入睡。”
“中谷邦子就是那位女老师吧?她为什么只向二〇三室求助呢?”
“只向二〇三室求助?什么意思?”
“她疯狂按门铃、敲门,池本直也半天都没露面,中谷邦子本以为他不在家,对吧?那么,她当时为什么不向二〇五室求助呢?”
“这个……她可能也向二〇五室求助了吧。”佐伯再次翻看记事本,但是似乎没找到相关记录,“就算她没向二〇五室求助,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可能惊吓过度,脑子转不过弯了。不管怎样,当时二〇五室的住户并不在家。”
“二〇五室的住户叫什么名字?”
“他叫作长京太,时年二十四岁,是一名研究生。”
“警方调查得真详细啊。”
“那当然。蜂须贺美铃他们三个人整日不分昼夜地鬼混,周围邻居们都怨声载道,也许会有人因此对他们起了杀心。”
“但是,听你的语气,作长京太也没有嫌疑。”
“和二〇三室的池本直也一样,他也有不在场证明。在蜂须贺美铃他们的推定死亡时间段里,作长京太正与朋友在酒馆喝酒,而且那天他因为一些小事与一个公司白领争吵了几句,最后竟然大打出手。也不知道他是喝醉了,还是单纯心情不好,作长京太和人家打得不可开交,劝都劝不住,在场的朋友都很吃惊,在他们眼里,作长京太一直是一个温文尔雅的文艺青年。最后,作长京太被赶了出去,还惊动了警方。”
“嗯嗯,原来如此,这还真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啊。”
高千的语气中有几分讽刺之意,难道她在怀疑作长京太吗?
“警方调查过二〇四室楼下的一〇四室和楼上三〇四室的住户吗?”
“三〇四室的住户叫武市志摩子,时年二十九岁,在夜总会当陪酒女。她的几个同事和常客为她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至于一〇四室,当时那个房间没人住。”
“佐伯先生,不好意思,我还有两个问题。从船引町垃圾收集点逃跑的那个男人,飞田光正,以前不是因为擅自翻捡旧书,和一位附近的居民发生过口角吗?警方查过那位居民的身份吗?”
“没有,这个真没查过。”
“另一个问题是,当时中谷邦子住在哪里?她的家庭状况怎样?”
“这个……我看看……”佐伯一边翻记事本一边摇头,并发出无奈的叹息,“这件事很重要吗?”
高千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佐伯似乎被她的气势震住了。他站起身,说:“好吧,我打个电话问问。”他用放在床头柜的电话拨打了外线,并自言自语似的念叨着:“不知道现在谁在警局。”很快,有人接起电话。
“啊,不好意思,我是佐伯,中越的手下有谁在吗?野本在?太好了,让他接一下电话。”
佐伯向那个叫野本的刑警传达了高千的两个问题。“就是这么回事。什么?不不,我就是回想起那两个案子,有一些疑问。”佐伯没法老实告诉对方这是一个年轻姑娘拜托他调查的。“是这样啊。当时的负责人里有谁知道吗?什么?哦,好的。”他看看手表,“没问题,我还会在这里待一会儿。好的,我等着。不,我不在自己家里,我在新厚木酒店。”佐伯含含糊糊地报出了房间号,“到时候通过前台转接到这里吧。不不,我不是在这里留宿,只是来拜访朋友而已。好的、好的,拜托你了,再见。”
佐伯放下话筒,又走回桌边坐下。“野本说他问问别人,再给我回电话。不过他不保证一定能找到答案,要是没有留下记录,也没有了解情况的人,就没办法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谢谢您帮我打听。”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回想着高千拜托佐伯调查的疑点,终于渐渐摸清了她的想法,“原来你并非坚持同一凶手的说法啊。”
“嗯?”佐伯来回打量着我和高千,“什么意思?”
“我一直以为,她相信两起案件是同一凶手所为,并以此为前提进行推理。但是看来是我误会了。”
“所以,两起案件是不同的凶手喽?”
“如果你说的凶手指的是实际动手杀人的人,那么,没错,两起案件是不同人所为。但是,两起案件绝非毫无关联。”
“那到底有怎样的关联?”
“两起案件都有共犯,但是这个‘共犯’与传统意义上的共犯有微妙的区别。正如高千所说,有人从四月的案件中学到了某种经验,之后又引发了七月的案件。我可能说得太绕了,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卖关子。”
“我懂。你们是在等警方回答高濑小姐刚才的疑问,警方的答案会给你们的假说提供有力的佐证。”
“那也要看警方的答案是什么了。”高千用拇指和中指捏起空罐子,晃来晃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也有可能彻底否定我们的假说。我们等着看吧。”
“我认为不太可能彻底否定。就算警方给出的不是你们所期待的回答,你们也会立刻完美地修正自己的假说吧。”佐伯好像终于卸下了身上的重负,快活地大笑起来,“无论如何,我对你们的能力很放心,现在就等着你们揭开真相了。”
鲜少与人说笑的佐伯试图活跃气氛,我却没由来地感到一些压力。佐伯说得越是轻描淡写,就越能感受到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阿匠,七濑和平冢都对你的洞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先是平冢,然后是七濑,一个个都成了你的信徒。上次那个案子,七濑还特意把你叫到现场,说要听听你的意见。你太厉害了!”
“哦?真的吗?”高千爱抚似的摸着我的脑袋,“我离开安槻没多久,你就混得这么好了。”
“没有这回事。上次只是因为我碰巧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而已。”
“对了,我不是想打听你们的隐私,我就是随便问一下,你们俩现在是在远距离恋爱吗?”佐伯拦住打算去拿啤酒的高千,自己调了一杯威士忌。
这让我怎么说好呢?我犹豫着瞥了一眼高千,没想到她干脆地回答:“对,就是这样。”高千今天果然与往日大不相同,整个人都放松多了。
“那你们商量过以后怎么办吗?是你回安槻定居,还是阿匠搬到东京和你会合?”
“暂时这两种打算都没有。”高千再次干脆地回答。对于她的回应,我心中既无困惑,也无感动,只是充满不可思议的情绪。高千的确因为与佐伯重逢而感到欣喜,但事情绝非这么简单,她对佐伯的信赖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至少我是第一次见到高千对外人袒露心声。
我想起一件往事。大学三年级时,我们间接卷入某个事件,当时负责调查的就是佐伯,还有七濑。高千好像和佐伯深入聊过一些私人话题,她说佐伯帮她驱散了人生道路上的迷雾。毫不夸张地说,能让高千讲出这种话的人,基本上就等同于对她有再造之恩了。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聊过什么,高千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过,显然她从佐伯那里得到了一些非常宝贵的建议。
“千晓有千晓的难处,我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暂时没法细说,总之,如果我们现在在一起,会给周围人带来很多麻烦。简单来说,我们面临着诸多阻碍,各种意义上的阻碍。所以,现阶段我们只能像这样抽空偷偷见面。佐伯先生,请您原谅我不能过多解释。”
“不不,没关系。像你们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是再三考虑之后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我只能在心里祝愿,事情能朝着对你们最有利的方向发展。”佐伯晃着杯子里的冰块,难为情地说,“今天晚上,占用了你们相聚的时间,我觉得更过意不去了。”
“没有的事。您能拨冗和我们见面,我非常高兴。我知道您工作繁忙,也不敢随便提出邀约。”
佐伯把杯子从嘴边拿开,轮流凝视着我和高千,说:“你们俩啊……唉,我算是服了你们了。”他像突然灵魂出窍一样摊靠在椅子上,愉快地跷起腿,“我真不知该说你们什么好。”
“对了,尊夫人还好吧?”高千打断了佐伯的话,对我而言,他没说完的内容就成了永远的未解之谜。
“她很好,每天都唠唠叨叨的。你见过她?”
“没有。但是我听别人说,佐伯先生人不可貌相,在家里对太太言听计从。”
“你听谁说的?我知道了,八成是七濑又在胡说八道。这个家伙真是的。”
“嗯,是谁说的不重要。不过,我觉得您二位肯定感情非常好。”
“毕竟是夫妻啊。”佐伯板起脸,生硬地转变了话题,“对了,平冢那小子不声不响就结婚了,婚礼和酒席都没办,这算怎么回事啊!”
平冢的结婚对象是我们的大学同学羽迫由起子,又称小兔,她现在在安槻大学读硕士。
“是啊。这都是小兔的意思,她希望现阶段以学业为重。哎呀,我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随随便便叫她小兔了。”
“对对,千晓,我还想听你详细讲讲他们俩的故事呢。听说是你给他们牵线搭桥的?”
“嗯,算是吧。”我简单讲述了一下去年平冢私下找我帮忙的事,“你也知道,灵异事件是我最不擅长的领域,我原本想拜托漂撇学长陪我一起去的,但他说他正忙着写毕业论文,没空理我。正好小兔有时间,我就叫上了她。”
“然后,你们一起去了平冢先生的老家?这可真是命中注定的邂逅啊。要是小漂和你一起去的话,小兔和平冢先生说不定就错过彼此了。”
顺便一提,小漂是漂撇学长的搞笑版简称。交友遍天下的漂撇学长,在多得数不清的友人中,只允许高千一个人使用这个称呼叫他。
“对了,小漂今年能毕业了吧?”
“听说差不多了。他现在的问题是找工作。”
“他大学读了七年还是八年?大学都读了这么多年才毕业,哪能就这样轻而易举找到工作呢!社会很残酷的。”
“啊,还有,我还没把小兔结婚的事告诉漂撇学长。”
“为什么?”
“他从去年夏天就一直强调他很忙,我都不敢找他喝酒了。而且,小兔结婚这种好事他怎么会放过?再忙也会把正事扔到一边吧。”
“嗯,也是。小漂就是这样子,要是不小心让他知道了小兔结婚的事,他肯定会招呼一句:‘走,我们喝个痛快。’然后打着给小兔庆祝的旗号举办一场又一场酒宴,没日没夜地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果他因此今年又无法毕业的话,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埋怨我们,说我们非要拉他去喝酒。”
不愧是交往多年的好友,高千也熟知漂撇学长别扭的性格。
“所以,在他找到工作之前,不要告诉他小兔结婚的事。你最好也提醒小兔一声。”接着,高千又微笑着看向佐伯,“我还没见过那位平冢先生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简而言之,他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我们开搜查大会的时候,他有时会冒出几句震惊四座的发言。不过,事后证明他有些判断还是很准确的,值得一听。总之,平冢是个怪人,属于刑警中的异类。”
“我也觉得小兔选择的对象不会是个普通人。”
“哈哈哈。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怎么还不回电话?”佐伯看看手表,我们不知不觉已经闲聊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不会忘了吧。”他正说着,门铃就响起来,接着又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呀?”高千起身,从门上的猫眼张望,然后立刻打开门,发出欢呼,“哎呀呀,真是稀客!欢迎欢迎!”
“晚上好。”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提到的七濑。她和高千的发型和脸型均毫无相似之处,但气质却和高千非常相像,可能因为她们都是瘦高个儿,并且都偏爱中性打扮吧。
“哈哈,我就说嘛,佐伯先生晚上待在酒店,却又不住宿,其中必有蹊跷。原来是在和绝世美女密会啊。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不过,小心我告诉你太太哦。”七濑越过高千的肩膀,朝佐伯讽刺地挤挤眼。
“你是三岁小孩吗?幼稚!赶快进屋。”
“佐伯先生,你也太狡猾了。”七濑坐在高千坐的椅子上,“平时我和平冢找阿匠帮忙的时候,你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哎呀哎呀,这两个让人头疼的家伙又找外人求助去了,真拿他们没办法。”
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佐伯为什么会担心七濑笑话他了。
“我没有不屑一顾。但是,你和平冢确实让人头疼。”
“可是你遇到难题,不也来找阿匠和高濑小姐商量了吗?啊,还有好菜好酒可以享受,太滋润了吧。佐伯先生,你这是玩忽职守。”
“我明天又不用上班。”
“不嫌弃的话,请喝啤酒。”
“啊,太感谢了。”七濑接过高千递来的啤酒,像征求许可似的轮流看着我们,“好吧,我明天也不上班。是真的,我没有开玩笑。野本刚才还跟我说,这下佐伯先生不用一个人耍酒疯了。啊!”七濑突然捂住嘴,“对不起,我讲话太失礼了。”
气氛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高千坐在双人床上,询问地望向我,可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件事,难道你没有告诉他们吗?也对,你也不好自己说。”
“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佐伯朝越发惶恐的七濑挤出一个微笑,“其实,四月那起案件的被害人海野早纪小姐是我高中时代柔道部教练的女儿。老师请我到他家做客的时候,我曾和他女儿聊过几句。只是那时她还是小学生,应该完全不记得我了。”
“是这样啊……”
伴随着高千沉痛的声音,屋里沉默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佐伯又开口说道:“希望你们不要误会,我绝不会在公事中夹带个人感情。但是……但是……怎么说呢,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像在找借口。”
原来如此,我好像明白了。刚才,佐伯讲述案件的时候,提到海野早纪时加了敬称,然后又急忙改口。他说到其他关系人时全都直呼其名,只有这一个例外,显得格外突兀,这一点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吧。另外,如果按照时间顺序进行说明,理应先说四月的案件,但他却有意放在后面说,恐怕也是因为不希望我们猜到其实这起案件才是他关注的重点吧。
“好了,我们说正题吧。”七濑从背包里拿出塑料文件夹,“那个飞田光正,因为捡书与人发生争执时,有一些当地居民目睹了整个过程。但是没人知道和飞田吵架的男青年叫什么名字,只是说他戴着眼镜,身材瘦弱,一副学生模样,很可能是‘船引公寓’的住户。还说他好像很爱读书,家里藏书很多,能源垃圾收集日时总能看到他丢弃大量旧书。事实上,‘船引公寓’里的确有一个人符合人们描述的外貌特征,那就是当时住在二〇五室的作长京太。”
高千略显迟疑,但还是心满意足地连连点头。“那关于中谷邦子,查到什么了?”
“当时她住在城所町的一处民宅里。”
“她家不会就在城所公园附近吧?”
“岂止附近,简直就是紧挨着那个公园。”
“离公园的亭子也很近吗?”
“离亭子最近的那个门不朝向中谷家,但从她家走到亭子也没多远。”
“中谷家有几口人?”
“她和她丈夫两个人。”
“她们没有孩子吗?”
“她和现任丈夫没有孩子。但是她离过婚,有一个儿子,被前夫带走了。”
“他儿子多大?”
“嗯,当时他二十岁左右吧。”
“他儿子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看看……”七濑突然有些不安,把视线从我和高千身上移开,下意识地转向佐伯寻求帮助,“这个……很重要吗?”
高千用眼神催促我开口,于是我说:“能帮忙调查一下吗?当然,今晚可能来不及了,不过如果能确认作长京太是中谷邦子的亲生儿子,那么两起案件基本就有定论了。”
“啊?他们是母子?”佐伯和七濑面面相觑,“就算他们是母子,又和案件有什么关系?怎么就能定论了?”
“首先,前年四月那起案件的凶手就是作长京太,他杀害海野早纪小姐的经过我们刚才已经说过了。作长京太以性侵为目的,把醉酒沉睡的海野早纪小姐带回自己的住处,也就是‘船引公寓’二〇五室。中途海野小姐醒来,开始反抗,作长京太情急之下拼命掐住她的脖子,导致她窒息死亡。”
佐伯和七濑专注地屏息倾听。我偷看高千,她没有接话的意思,我只好继续说明:“作长京太失手杀了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之下只好求助同住市内的母亲中谷邦子。海野小姐身材不算娇小,瘦弱的作长京太无法独自处理她的尸体,所以他才会联系母亲,找她帮忙。最重要的是,无论中谷邦子有没有直接参与处理尸体,她都清楚儿子犯下了杀人重罪。正因如此,才会发生七月的事件。”
虽然没说多久,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也许是觉察到我喉咙干渴,高千给我递来一样东西。我以为是啤酒,没想到却是一杯加冰块的威士忌。啤酒大概已经全都喝完了吧。
“四月,蜂须贺美铃从东京转学到‘丘阳女子学园’,进入中谷邦子负责的班级。当然,这只是巧合。中谷邦子读过蜂须贺美铃之前学校寄来的评语,知道她是一个问题学生。但最让她震惊的是,她发现蜂须贺美铃一个人住在‘船引公寓’,而且就在紧邻儿子住处的二〇四室。”
我停下来,喝了口威士忌,味道意想不到的浓郁,可能高千为了帮我提神,特意少放了冰块吧。
“当然,中谷邦子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蜂须贺美铃。当作长京太告诉她自己犯下大罪时,她也没有立刻把儿子杀人与蜂须贺美铃的存在联系到一起,她根本没空想这些,她一心只想帮助儿子隐瞒罪行。因为如果儿子的罪行暴露,她的人生也完了。所以,决定肢解尸体的可能不是作长京太,而是中谷邦子。”
我大口大口地喝下威士忌,越来越习惯这种浓郁的口感了。
“他们两人合作,把肢解了的尸体运到垃圾收集点丢弃后,中谷邦子质问儿子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作长京太无法隐瞒,只好全部招供。他说,三月份隔壁搬来一个女高中生,她经常带年轻男人回家日夜鬼混。墙壁隔音很差,他无心读书,夜不能眠,每天都心烦意乱。那天,他无意中在商店街看到一个醉酒沉睡的年轻女人,心中的欲火再也压抑不住了,于是……”
“所以,这就是犯罪动机?”佐伯终于忍不住插嘴,“蜂须贺美铃他们被杀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听了儿子的话,中谷邦子怒火中烧,原来导致儿子走上邪路的就是蜂须贺美铃这帮人。当然,她不会仅仅为了惩罚蜂须贺美铃而杀人,她应该也考虑过其他更稳妥的方法。然而,有一个人的出现让她最终选择了杀人这一极端途径。这个人就是飞田光正。”
“飞田光正?”佐伯迷惑地环视众人,“他怎么了?”
“先认识飞田光正的是作长京太。可以说,飞田是他的眼中钉。作长京太是个书虫,隔三岔五买书回家。但是他所住的一居室空间有限,放不下太多书,他只能定期处理一部分。每月能源垃圾收集日那天,他都百般不情愿地扔掉一些旧书。而飞田光正这个人,却把他狠心割舍的宝贝图书白白捡走了。他忍无可忍,心里甚至萌生了强烈的恨意。”
也许有人会认为我说得太夸张了,但是,基于目前掌握的众多材料推断,作长京太很可能就是这种人。
“然而,海野早纪小姐的尸体被发现以后的两个月里,飞田光正再也没有去过垃圾收集点。他不是很热衷于捡旧书吗?为什么突然停手了呢?很多人认为他是被上次的事吓破了胆,所以不敢再来了。”
佐伯和七濑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然的神色。
“中谷邦子听说这件事后,灵机一动,正好趁此机会杀掉蜂须贺美铃他们为儿子报仇,顺便把他们的尸体也好好利用起来。”
“利用……尸体?我懂了,这就和那两个投喂小动物的老太太联系起来了……”
“是的。虽然这件事还需要再拜托警方调查一下,但我认为住在城所町的中谷邦子已经被落在家门口的鸽子粪便困扰很久了,她可能也和附近居民一起找户沼加奈惠抗议了很多次。然而,抗议没有效果,她只好忍气吞声,默默忍受。”
“两名受害人被切掉的头和手分别被扔在两处喂食点,就是为了吓唬那两个老太太吗?的确,如果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没必要用整个尸体,只用头和手就够了。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只有羽染要一的尸体是完整的,而且连切割的痕迹都没有。因为在中谷邦子看来,谁的头和手都无所谓,不一定必须是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头和手。只要凑够两套,可以分别吓唬那两个人就行了。”
“中谷邦子自己进入二〇四室杀人,并让儿子在这段时间里故意在酒馆闹事,以确保他有不在场证明。因为作长京太就住在二〇四室旁边,千万不能落下把柄。”
“但是,如果七月那起案件的凶手是中谷邦子的话,她把受害人的头和手扔在城所公园的亭子里吓唬喂鸽子的户沼加奈惠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把另一名受害人的头和手扔到船引町,上山由利的门前呢?”七濑看看佐伯,又看看我,“她这样做是为了扰乱搜查吗?”
“恐怕她多少有这样的意图,只是她失算了。如果她想扰乱搜查,就不应该把桑满到的头和手扔在船引町或城所町,而应该扔到其他地区才对。”
“哦,原来如此。结果她不仅没有扰乱搜查,还让我们怀疑四月那起案件和这起案件有某种联系。其实,佐伯先生一开始还认为两者没有联系呢。”
“我没说肯定没有联系……”
“住在‘船引公寓’的作长京太可能也长期被流浪猫的叫声和粪便所困扰,所以,中谷邦子就想顺便吓唬一下上山由利,让她不要再去喂猫,这样也可以帮儿子除害了。”
“但是,佐伯先生说过,上山由利发现桑满到的头和手之后十分冷静。”高千神情复杂,皱着眉头说,“看起来中谷邦子又失算了,船引町的流浪猫还会继续幸福地生活在那里……”
“对中谷邦子来说,吓唬上山由利只是顺手之举,她并不太在意船引町这个地方。儿子不会一辈子住在那里,研究生毕业后,他马上就会搬出‘船引公寓’。所以,只要能把自家附近的鸽害控制住就好了。她的这个愿望应该达成了,因为户沼加奈惠着实被吓得不轻,可能再也不敢去喂鸽子了。要是万一鸽害还没有控制住的话,很难说会不会再发生第三起杀人案……啊,抱歉,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