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梅雅教我的,不过大部分都是她做的就是了。”
丽莎琳娜边倒香草茶边回答。
菲立欧也听过梅雅这个名字,她是雷米吉乌斯的孙女,年纪与丽莎琳娜相仿,她也知道丽莎琳娜是来访者。
从样子观察得知,她似乎已成为丽莎琳娜的朋友。
菲立欧开心地想着,丽莎琳娜正在点一点地适应这个世界。
——她一定也稍微有所感觉到。
“没有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在三天前,菲立欧知道了这事实。
依高司教所说,纪录上并没有来访者回到原来世界,虽然也有可能有人回去,只是没有留下纪录。依现状来说也不可能知道回去的方法,这是不争的事实。
丽莎琳娜看起来并没有很消沉的样子。
究竟是切换得很快、个性坚强,或是还没有实际感?又或者是因为对原来的世界没有任何留恋呢——她心里应该还有种种纠葛的情绪才是,至少在表面上,她在顺利地适应这个神殿。
丽莎琳娜把冒着热气的杯子送到菲立欧面前。
就在他把接过来的杯子凑到嘴边时,敲门声又再度响起——
咚咚,声音之强,以神官来说似乎太用力了点。
“菲立欧大人,您在吗?”
一听到这粗犷的声音,菲立欧差点拿不稳手上的杯子。
他像从椅子上跳起来般起站起身,在冲去开门之前,已先高声问道:“威士托!你为什么——”
沉重的木门打开,出现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巨汉。虽然他一头白发,但表情却十分年轻,充满着活力。
拥有这不可能认错堂堂仪表的,就是阿尔谢夫王宫直属骑士匠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
看到菲立欧慌乱的样子,丽莎琳娜直眨着眼。
威士托打开门,看到室內的丽莎琳娜,略为点头致意。
“您现在有访客啊?那我等会再来。”
菲立欧慌张地叫住正要转头离去的威士托。
“不,不,没关系。正好趁这个机会帮你们介绍一下——啊,在那之前——”
菲立欧慌张地想起某事,跑到门边。
他抬头看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威士托,与他正面相对。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王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他不安地问道。五十多岁的剑士笑了。
“没什么大事,我只是受命护卫威塔神殿来的使者,顺道过来这里而已。”
他眯起蔚蓝而澄澈的双眼,仔细端详着菲立欧。
“嗯,您果然又长高了呢。看起来很有精神,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也看起来很有精神呢!骑士团每个人都还是老样子吧?”
“他们跟我的唯一优点,就是身强体壮啊!”
威士托呵呵笑道。
“我部下黛梅尔和莱纳斯迪也来了,等一下再带您去见他们吧!”
这两人都是跟菲立欧相熟的骑士团团员。
虽说是骑士,但他们不像神殿骑士那样恶名昭彰,就算因为国家长治久安,而没有什么功绩,但说到阿尔谢夫的王宫骑士团,可是盛名远播。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自年轻时即有剑圣的美誉。身为骑士团团长,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菲立欧转向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这位是王宫骑士团的团长,也是我的剑术老师——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威士托,她是——呃,我的朋友,是在这神殿见习的神官——丽莎琳娜·耶里尼斯,是个很好的女孩。”
菲立欧简单地做了介绍。
丽莎琳娜再次向威士托行礼。
“我叫做丽莎琳娜,受到菲立欧——嗯,不少照顾。”
威士托瞪大了眼。
“菲立欧大人照顾你?”
威上托苦笑着点点头。本来,以丽莎琳娜这种身份的女孩,应该要说“承蒙照顾”才对,若她是贵族之女,刚刚那样说虽然没错,但身为王室的菲立欧照顾一位见习的神官,这在王宫并非合理之事。
威士托好像把这当做是少女因紧张而说错话,所以微笑着听过就算了,向丽莎琳娜回礼。
“这样啊!我是威士托·贝赫塔西翁,是菲立欧大人的——怎么说呢,就说是心腹好了。”
听到威士托的措词,菲立欧又苦笑了。以在王宫的辈分而言,身为王室血亲的菲立欧虽然身份较高,但说到影响力跟存在感。则是远不及骑士团团长威士托。
因为威士托是相当杰出的人物,国王欣赏其剑术、并希望他为官,而他也深受骑士们信赖仰望,他的名声甚至凌驾于其上司,也就是军务卿之上。
皇太子和二王子虽然也想把威士托引进自己的派系,但他却选择了与政争无关的菲立欧。
菲立欧自己觉得威士托是抽中了一支下下签,但威士托认为,地位和名声等都是其次。
在互相打过招呼以后,威士托问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关于我所护送来的神殿使者,您已经知道了吗?”
“啊?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在这里基本上是局外人啊!”
关于神殿使者的往来等事。并不会——告知菲立欧。
威士托稍稍压低了声音说。
“就是‘那一位’喔!”
还微微一笑。
“‘那一位’来了,菲立欧大人。虽然有公务在身,但想在非公务的场合见您一面,并吩咐我带您过去。”
菲立欧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说到他在威塔神殿所认识的人,想当然耳只有那一个。
“威士托,是真的吗?那家伙来了?”
虽然菲立欧知道威士托不会撒这种谎,但还是再确认一次,这实在太突然、太意外了。
“你们已经七年没见面了吧?‘那一位’现在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司祭大人了喔!你们要不要见一面呢?”
威士托笑着问。菲立欧立刻点点头。
这七年来他们偶尔会通信,但若有机会,当然希望能见面。
“那当然,他在哪里?”
“是,对方在住宿的房间等您。”
听到威士托的回答,菲立欧转向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开心地微笑道。
“是你的朋友来了吧?请去跟对方见面吧!我要回厨房去了。”
似乎也看出菲立欧兴奋不已。菲立欧点点头。
“对不起,他难得来。我去去就回来——”
“好,那就晚点再见面。”
丽莎琳娜向威士托和菲立欧行了礼,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威士托目送她的背影,确认她听不见后,才小声地说。
“菲立欧大人,那个姑娘是——”
菲立欧摇摇手。
“我们可没发生什么喔!威士托。她来神殿才第五天呢!目前的状况有点复杂,我也很在意,不过——算了,下次再说。”
威士托小声地说。
“那么,她是您未来的新娘候选人吗?”
“我跟雷吉克二哥不一样,怎么可能会跟见面才五天的女孩有那种关系?”
菲立欧惊讶地说道。雷吉克是阿尔谢夫国王的次子,在四个兄弟中排行第二的他,生性放浪,极好女色。
威士托一脸正经。
“但是。菲立欧大人,只要有机会,会变成那样也是很自然的。菲立欧大人也到这年纪了,就算与某人见面当天就同床共枕,我也不会惊讶。当然啦,我相信如果您没喝醉,是不会做出这种蠢事的。”
菲立欧不禁绷紧了脸。
威士托只是随口打个比方。但其实菲立欧跟那女孩见面当晚就已“同床共枕”,虽然她并不记得就是了。而那晚对菲立欧而言,除了困扰还是困扰。
威士托似乎误会了菲立欧表情的变化。滔滔不绝地开始说教。
“虽然雷吉克大人是太过极端了,但如果您对女人完全没有兴趣,那也很伤脑筋,将来就算您贬为臣籍、成了贵族,还是必须延续血脉,就算现在开始物色对象也——”
菲立欧慌张地打断他的话。
“这种话等到我实际被贬为臣籍再说好了,我会考虑找对象的,总之先带我去找乌路可!让他等太久不好吧?”
“啊,说得也是,那我们走吧。”
菲立欧跟着威士托走到了石造走廊。
他下了楼梯,快步走向分配给使者们使用的另一栋建筑物。
神殿之中,神官们比平常更忙绿地奔走着。在这圣祭时期,万物都活络起来。街道因来参拜与观光的游客变得更热闹,神殿也疲于接待信徒与贵族们。
对一个月前才刚来赴任的菲立欧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从內部观察圣祭。
两人边斜眼看着忙碌的神官们,边穿过中庭、往宾客使用的宿舍移动。
宿舍的厨房门口——翠绿浓密的树荫下,站着一位女神官。
她的年纪与菲立欧相仿。宛如透明的蓝色头发在发旋处扎成马尾,虽然相貌优雅,但有种英勇不凡的气质。
威士托对她行了一礼,看来在此要换人带路了。
“我就不陪您进去了,因为我想早点向神师大人致意。”
“我知道了,那就晚点再聊。”
威士托向菲立欧略略行礼,又回到来吋的中庭去。
匆匆目送威士托离去后,菲立欧走向洋溢透明美丽的少女。
“我是菲立欧·阿可尔谢夫,我想见乌路可。”
少女微笑着。
——我曾见过这微笑?菲立欧搜寻着记忆,但在他想出来前,少女已经打开了厨房的门。
“这边请,我带您过去。”
菲立欧在少女身后,保持几步的距离走着。
她的背影也让他想起什么。
少女边走边以澄澈的声音问道。
“菲立欧大人,您跟乌路可司祭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喔!恕我失礼……那你跟乌路可是什么关系呢?”
少女浅浅一笑。
“我呢——这个嘛,硬要说的话,应该可以说是‘要共度一生的人’吧!”
这句话的意思,就连迟钝的菲立欧也听得出来。
菲立欧不禁提高了声调:“乌路可的?你吗?”
少女笑眯眯地点点头。菲立欧瞪大了眼,接着又苦笑道。
“这样啊……我记得小时候的他发育比较慢,不过——那时他才九岁,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从那之后都已经过了七年了啊!”
说着说着,菲立欧也为自己的傻话笑了起来。
那时真令人怀念。
乌路可是个沉稳的少年,聪明伶俐,而且有着一颗温柔的心。
过了七年的岁月,他变成什么样的人了呢——
菲立欧抱着不安与期待交错的心情,跟在少女身后。
在前引导的少女,停在一间房间门前。
她连门都没敲就打开门,将菲立欧引导人内。
这里是客用房间,比起一般神官所住的房间更大,眼前有张大桌子,前面面对着阳台,寝室则在隔壁。
“乌路可,你在吗?”
菲立欧对室内叫着,但没有回音,而且房里看来空无一人。
菲立欧一头雾水地转向引导自己进来的少女。
一头蓝发的少女,带着一脸明亮的笑意转向他。
“菲立欧大人,好久不见了。”
她以愉快的声音说道。
菲立欧困惑地凝视着少女。
“我还在想您什么时候会注意到呢,最后还是没发现啊。”
少女边以手遮住嘴笑着,边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菲立欧益发混乱了。
“咦?那乌路可是……”
“不记得我的脸了吗?”
少女对他微笑着。
——不会吧——菲立欧一边这么想,一边拼命地搜索记忆。
童年时一起游玩的乌路可,明明是个少年——他记得是这样,至少他当时是如此认为。
但是,这房里除了自己与少女,没有其他人了。
菲立欧认真地凝视着少女。
那优雅的脸庞,与幼年好友的面容微妙地重叠在一起。
他茫然地问道:“——你是乌路可吗?”
“是的,菲立欧大人。”
少女听到菲立欧叫自己的名字,就开心地回答。那优美而澄澈的声音,确实跟以前乌路可的声音很相像。“菲立欧大人果然也把我当作是男生啊?”
少女——乌路可稍稍拾眼瞪着菲立欧,恶作剧般地笑着。
对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菲立欧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呃,可是——咦?”
他被搞胡涂了,不禁发出愣愣的声音。
乌路可有点羞怯地羞红了脸,菲立欧将脑中误以为是少年的乌路可回忆,重叠在那可爱的表情上,感觉十分微妙。
“我以前常被人误认为是男生,因为我的头发剪得很短,又穿着父亲的旧神官衣……而且,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很有趣,才会学男生的举动。”
她稍稍歪着头,凝视着菲立欧。
“虽然久未相见,但我还以为菲立欧大人一定可以认出我来的,真是可惜。”
乌路可说着笑了起来。一副像在说“我很厉害吧?”似的,向菲立欧眨了眨一只眼睛。
菲立欧不敢置信地僵在当场。
但是,眼前有着一头蓝发的少女,确实还隐约留着幼时乌路可的面容,虽然淡淡化了点妆、很有女孩味,但他还记得她那端正的五官。
——她确实是乌路可“要共度一生的人”没错,因为她就是乌路可本人,怎么可能分开呢?
乌路可向不发一语的菲立欧问道。
“如果我是女生,就不是菲立欧大人的朋友了吗?”
“不,没这回事。”
菲立欧立刻否认,随后苦笑着用手指顺了一下头发。
“虽然没这回事——老实说,我真的吓了一跳。说认不出来也许有点奇怪——不过,就是认不出来。嗯……”
菲立欧响应着,同时也嘲笑起自己的胡涂。
幼时的乌路可确实看起来像个少年,不过那也许是她故意配合菲立欧的结果。虽然菲立欧对于她是女生非常惊讶,即使如此,她——乌路可还是他重要的好友,这是不会错的。
菲立欧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向乌路可伸出手。
“乌路可,能见到你真是开心。虽然有点惊讶,不过也就是这样而已。看到你很有元气,我就放心了。”
“我也是,菲立欧大人。”
乌路可轻轻地回握着菲立欧的于,那是柔细的、少女的手。
菲立欧苦笑着叹了口气。
“不过,我还是很惊讶,威士托早该先告诉我一声的——”
“在这次见面之前,威士托大人好像也是一直都把我当作男生呢!”
听到乌路可的话,菲立欧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前浮现他们见面时的情景。
“见面时,威士托大人说,来赌赌看菲立欧大人见到我时,会不会发现——不过我赌输了,都是您害的。”
乌路可笑着说,边用指尖梳理着头发,边请菲立欧坐下。
菲立欧坐下时,内心也同时埋怨着威士托。现在想起来,才发现那“找对象”的话就是威士托独特的促狭方法。
他一边感受到与再相见的乌路可之间七年的岁月,边喃喃自语。
“你已经当上司祭啦!这么年轻,真是了不起。”
“是靠父亲与姐姐的力量,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乖乖听他们的话而已。”
乌路可用稍稍寂寞的声调回答。菲立欧窥视着她的眼睛。
“现在也许是加此,不过将来你一定可以照自己的想法行动——你总有一天会当上神师的,不是吗?”
乌路可端丽的容颜浮现微笑,深深地点头.
“我也是如此打算。所以一直在鞭策自己。”
菲立欧也点点头。
那是乌路可的野心。说野心听起来也许有点孩子气,不过比起梦想,又更逼真了一点。
乌路可一直凝视着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您将来要做什么呢——决定了吗?”
菲立欧笑了。
“不,什么都还没决定,我真是一点都没长大啊。”
“……不,我不这么想。”
乌路可以温柔的声调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明白您的心情,我也——我也觉得这样很好,不过,菲立欧大人!”
乌路可的双眸突然亮了起来。
“如果您必须有所行动,我一定会从威塔神殿支持您的。不只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以了解彼此目的的知己身份。请您记住这件事。”
“——谢谢你,乌路可。”
菲立欧微笑着。
“不过,我可不希望有这一天到来。”
菲立欧心想,自己必须有所行动的那一天,只有在国家陷入危难的时候。
若国家维持长治久安,就没有四王子出场的机会了。而菲立欧宁愿永远不需要自己出场,平安无事地终此一生。
所幸,皇太子和二王子都很健康,皇太子也已生有长子。虽然唯独三王子身体稍弱,但不久皇太子即位后,王位继承权就落到其长子手上,菲立欧的继承权应该就会变得有名无实了。
他想,这样也好,若是这个计划破局,对这个国家将是不幸的事。
乌路可心疼地看着这样想的菲立欧。
她终于犹豫地开口。
“菲立欧大人,如果——您有这种想法,我将来想请您到威塔神殿来担任神官一职。”
这提议让菲立欧大吃一惊。
乌路可充满诚意地继续说道。
“我了解王宫里的事。在七年来的通信中,我也了解您现在的立场。所以若您在王宫感到不自由——”
菲立欧举手制止她说下去,乌路可便闭上了嘴。
“谢谢你,乌路可。不过我无法当神宫,我并不相信神——”
“在神殿里,像您这样的人也不少啊!”
听到乌路可率直的话,菲立欧苦笑着。
“我是这个国家王室的人。没错,我如果出家,就算身为王室也可以当神官,不过现在我没有这个打算。”
“那么——将来呢?”
乌路可问道。菲立欧摇摇头。
“将来的事还不知道,不过——乌路可,若是你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会全力支持你的。如果有必要因此而出家,到时我也有可能这么做。但若不是为了这个理由,我想我是不会当神官的。倒不是因为讨厌神官,怎么说呢——”
菲立欧沉默着,找寻适当的说法。
“……我很喜欢这个国家。也许身为四王子,什么都不能做,但我想要在近处守护着它的未来,以防不测。我想这就是受人民‘奉养’的王室所应尽的责任吧!”
听到菲立欧的话,乌路可有点寂寞地笑着回答。
“果然,您一点都没变呢!那么这件事以后再说好了。”
“嗯,不过,乌路可,将来若是你遇到危险,不必有所顾虑,就通知我吧!不管是保护你或什么事,我都会去做的。”
菲立欧说着,取出挂在胸前的配饰,那是小时候乌路可送他的。
在配饰一端摇晃着的,是威塔神殿所生产的、贵重的“生命辉石”。
菲立欧一取出这个,乌路可脸上随即绽放微笑。
“我好高兴,原来您把它戴在身上。”
“是啊,我很珍惜的。”
看到乌路可开心的样子,让菲立欧有点不好意思。
“每次看到这个,我就想起那时的事。我们那时都还是小孩子不过当时说过的话,我到现在都还没忘记。”
听了菲立欧的话,乌路可也点点头。
两人共度的吋光,只不过是幼时的短短一年,但这一年对菲立欧来说,密度足以左右他的生存方式。
菲立欧问乌路可。
“你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还不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同行者——我想,等卡西那多司教的事情办完了,就该启程回去了,也许要花一个星期左右吧!”
“这段时间会很忙吗?”
乌路可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似乎难以启齿。
“不,我是因为想见到您,才硬是要求司教带我来的。所以关于卡西那多司教的事,并没有计划要我帮忙。”
菲立欧微笑道:“我在这里也是无事可做。那么,暂时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聊天了。”
乌路可笑着点点头,用比刚才更细微的声音说:“好的。”
菲立欧没发觉到,当她回答时,白皙的双颊微微地泛着红晕。
对年轻的司教卡西那多.库格来说,所谓的“信仰”就是“工具”。
这是为了说服人,保护自己,以及为了掌握权力,而可随意使用的有利工具。虽然处理时要稍加注意,但只要掌握诀窍,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他出身库格家,那是代代在威塔神殿位居要职的名门。身为名门的长子,卡西那多也自年少时就顺利地平步青云,年仅二十五六岁就高升至司教之位。
他晋身之快,可说是特例。只要是家世清白人家的子女,十多岁就升至司祭者不算少见。然而“司祭”与“司教”之间有一大段距离,即使血统再优良,最早也要到二十五岁以后才能升上司教,若是能力不受到认可,往往就停留在司祭一职以终此生,卡西那多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地位,是出自“神姬”的推荐。
所谓神姬,就是整个大陆有关辉石信仰的所有象征。
整个大陆的信仰绝非只定于一宗。各神殿拥有各自的信仰,在佛尔南神殿为佛尔南教,在加鲁尼耶神殿为加鲁尼耶教,各自有着类似而不完全相同的教义,其下更因对教义的解释不同而衍生许多派別,就算是神殿的人,也无法完全掌握具全貌。
但是,这些分歧的教义和派系,共通点就是都认同“神姬”的存在。更因为如此,拥立神姬的神殿才被其他神殿称为“中央”或是“宗主”。
卡西那多就是得到神姬近卫者之信任,才早早就荣升司教。
目前他担任威塔神殿的信教监察院院士一职,简单说来,也就是谍报部的首领。
卡西那多如今正以神姬使者的身份,访问靠近边境的佛陶南神殿。
他向担任神师、名为雷米吉乌斯的老者行礼后,平安递上亲笔信,再告知自己将暂时停留此地一事。
然后——在结束行礼后,他立刻前往神殿骑士团的宿舍。
在眼前的圆桌对面,是骑士团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
来访的卡西那多,先是挺直背向他行了优雅的一礼。
“好久不见了,贝里耶司祭。”
留着头乱糟糟黑发的男子,微笑着迎接卡西那多。
“好久不见,你已经高升为司教了呢!先容我向你致贺。”
贝里耶以傲慢的口气低语道。
“这样一来你就是我的上司了,那我就更拾不起头了啊!”
他改变语气,大声地嚷嚷着。
卡西那多嘴边还留着微笑,慢慢地落座。
他五官英勇而端正,受到众多女神宫的仰慕,同时也让同辈或部下们感到恐惧。而年长的司祭、司教们,则认为他是“可恨的小子”,或以“不可轻忽、精明能干的人”之眼光看待。
但是,对贝里耶这个伟岸男子而言,卡西那多最多只像个“盟友”。
在以危险暴动知名的男子面前,卡西那多也不改微笑。
“虽然我已位居高位,但并未忘记近卫时代你对我的恩惠,我了解你的希望。关于职务异动,现在正在调整中,请你再等一下。”
“嗯,我很期待呢!”
骑士团团长贝里耶的措词看似无礼,其实包含了亲密与敬畏主意。
卡西那多对此感到满足。贝里耶的措词虽然不佳,但他确实很赏识卡西那多。
先切入正题的是贝里耶。
“我看了你的信,虽然不太明白——确实这里有奇怪的人,虽然没做什么事,但是却偷偷摸摸地四处刺探,我本来还以为那些一定都是你的间谍呢!”
贝里耶边扬起下巴边说道。
“嗯。其中应该也有我的手下,不过那是为了探查‘他们’的动向喔!”
卡西那多低声道。
“嫌犯的名字就像在信上提到的,他牵涉在内是错不了,这是由威塔神殿抓到的人口中逼问出来的。不过——没有相关证据,连目的也完全不知道。”
“要说目的,我倒是知道。”
贝里耶轻声回应道。卡西那多皱起眉头。
“他们是为了他人而行动的,所以这也是‘为了他人’吧?不过——却不是‘为了掌权者’,这才是大问题。对你们来说呢?”
卡西那多点点头。
“原来如此——是‘为了他人’啊,也许因为这太简单了,才会变成盲点。我还在想会不会有更多内幕呢!”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是个谋略家,这世上有许多家伙可是为了无聊到难以置信的事情丢掉性命的,就我所知,‘那个’也是这样的呢!”
贝里耶淡淡地笑了。
“不过,民众最没办法的就是这个了——这太容易获得人心,要是走错一步,如你所担心的,那就会变成‘火种’了吧!”
“是的,我是打算在引发大火之前,就把它扑灭……”
卡西那多边叹气边说道。
“不过,我光是对付北边与西边的火就已经忙不过来了,南边的内乱也还没解决。要是连东边也不平静,整个大陆就会陷入一片混乱了。不论如何,就算赌上威塔神殿的权威,也一定要避免让神殿卷入战争的事态才行!”
“我倒是很喜欢战争呢!”
贝里耶嘲弄似地说道。
“不过,我也明白你所说的,我会帮你。相对地,你也要让我到前线去——”
“我明白,我会继续疏通军部的,只是这要花点时间才行。”
卡西那多以几乎要把贝里耶看穿的眼神看着他。
“贝里耶司祭,只要想到你‘以前所做的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豪气干云的贝里耶一瞬间也全身僵硬——
“嗯,大概吧!”
贝里耶苦笑着抓抓头。
贝里耶曾经无视于某司教的命令,擅自出动部队。其后还殴打了怪罪他的上司司教,结果遭到被贬职的下场。
卡西那多站起身来。
“我会先搜集情报,再等待时机。毕竟这对手若是用正面攻击,还是有点麻烦……”
“我知道了,如有必要,你尽管动用这些骑士,不必客气。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帮你护卫。”
“我虽然会动用骑士们,但护卫就不用了。因为我要是与你太过接近,可能也会引来佛而南神殿方面的警觉。”
“没错。”
卡西那多离开满脸笑意的贝里耶,走出神殿骑士的宿舍。
宿舍外有心腹的女司祭在等着他——
她年方二十二岁,还很年轻。这美貌的司祭摆动着栗色的秀发,看了卡西那多一眼:“事情都谈完了吗?”
“嗯。维尔吉妮,我可能要暂时留在这神殿,你就说理由是想观摩一下圣祭吧!叫那些派到街上的人快点报告。还有,绝对不要被抓到把柄——”
名叫维尔吉妮·拉堤亚思的司祭,轻轻行了一礼,接受他的指示。
她是卡西那多的远亲,负责辅佐他的工作。相当能干,所以卡西那多也视她为秘书。
“那接下来的预定计划呢?”
“今天只有雷米吉乌斯邀请的晚宴。不过,明天阿尔谢夫国王一行人会到神殿参访——既然我们在这里停留,就有必要向其致意。”
“阿尔谢夫国王?”
卡西那多觉得很奇怪,国王总不可能是亲自来见我们这些人的吧?
“是的,天空之钟响起后,国王会在几天内亲自前往神殿参拜,这是惯例。迎接他们的准备工作与圣祭的准备工作重叠,神殿的诸位也变得极为忙碌……”
维尔吉妮以冷静而透澈的声音做出事务性的回答。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国王亲自前往神殿,也可以证明神殿的权威.佛尔南神殿与周围国家之间的关系据说还不错,由此例可窥见一般。
卡西那多一边漫步在石造走廊,一边透过镶嵌的窗户眺望太空。
纯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
卡西那多淡淡地笑了.
卡西那多不久后,就要在这晴朗的神殿降下雨水——降下猜疑、失望与困惑的雨,以得到他所希望的结果。
目前还没有必要着急,必须先掌握神殿与城镇的内幕,再伺机演练对策。
卡西那多渴求的是力量。
有许多人对这种行为感到不快——为了击溃其势力之一,卡西那多来到这神殿,这一切都是既定的布局。
既然来到这里,他就不打算空手而返。
卡西那多眼中蕴藏着危险的光辉,漫步在走廊。
天生之钟响起后第五天——
阿尔谢夫国王一行人在这天下午抵达了佛尔南神殿。
菲立欧为了迎接父王一行人,在神殿入口附近等待着。
从王宮到神殿的路程,以马车缓慢行进大约需要两天。若考虑到旅行的准备工作,一行人可说是到得早了.
菲立欧的父亲拉巴斯丹王是一位瘦瘦高高、面容温和的国王。虽然他才五十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脸上皱纹很深,整体看起来苍老无力。
虽然他一副穷酸相,却是个善良的君王,即使有点懦弱,但因为处事公正、思虑周全,深受臣子的信赖。
走在他斜后方的皇太子——维恩王子,面貌跟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但个性则是像母亲——
也就是猜疑心重、以身为皇族而自傲,看不起其他人,而这种个性也表现在表情上,所以他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老,但那却跟他父亲的意义不同。他年方二十,比菲立欧的年纪要大上一截,已经娶妻,若是拉巴斯丹王引退,已确定他会立刻登上王位。
菲立欧跪在神殿的宽广人口,低着头迎接父亲与兄长。
四周有其他神官恭敬地随侍,菲立欧身旁还有骑士团团长威士托。
从门口引导国王入内的神师雷米吉乌斯,在菲立欧面前停下脚步。
父亲拉巴斯丹王的声音在菲立欧头顶响起。
“菲立欧吗?你在这里生活这习惯吗?”
听到这温和的声音,菲立欧保持跪姿、低着头回答。
“是的。神殿的诸位都对我很好。”
“是吗?”
国王从容地点点头,把视线移向威士托。
“威士托,护送使者前来,辛苦你了。”
“是。”
这五十多岁的剑士以粗犷的声音简短响应。也没有抬起头,这是对国王的应对方式。
兄长维恩没有对菲立欧和威士托说一句话,就经过他们面前。
菲立欧甚至不曾跟他说过话,因为维恩对他“视若无睹”,且维恩对偏袒菲立欧的威士托印象也不是很好。
维恩讨厌菲立欧的理由,也是因为自己的母亲。身为正妃的她是嫉妒心极强的人,讨厌其他侧室。特别是菲立欧年轻貌美的母亲,更被她视为眼中钉。就连其子菲立欧,正妃也继续以凶恶的态度相待。
兄长确实继承了母亲这种气质。
听着国王一行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菲立欧依然跪着。
不久,周遭的人都纷纷站起身来。
威士托向菲立欧伸出手。“菲立欧大人,我们也走吧!”
“好。”
菲立欧点点头,扶着威士托的手站了起来。
“我还是不习惯这种气氛哪!”
“我也对这种事不行。”
威士托笑着说道。
国王一行人走向与御柱相接的祭殿,那是几天前丽莎琳娜现身的房间。
威士托俯视着菲立欧,小声地说。
“我会直接前往护卫国王,菲立欧大人您怎么办呢?”
“在参拜结束前我都会陪着你,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好做。”
菲立欧答道。
乌路可身为来自威塔神殿的使者,预计将参与国王的参拜,在典礼结束之前,菲立欧也无法与她见面,至于丽莎琳娜,现在也正接受库娜的授课。
菲立欧环顾四周,找到了跟随着国王行列的乌路可背影。
走在她几步之前的,似乎是跟她一起从威塔神殿来的两位神官。
两人都很年轻——
一位是眼神相当锐利的青年,另一位则是给人冷静印象的女子,两位让人觉得都很符合中央神官高洁的感觉,同时也予人难以亲近之感。很明显地,他们跟被视为乡下的佛尔南神殿神宫们格格不入。
菲立欧想起从乌路可那里听过的两人名字,男的名叫卡西那多·库格,女的是维尔吉妮·拉堤亚思。
库格这个姓氏,就连不通晓政情的菲立欧也曾耳闻——这个家族世世代代位居威塔神殿要职,在历代的威塔神师中,也有许多人是出身于此家族。
这位年纪轻轻就当上司教,名叫卡西那多的青年,不愧为其家族的菁英,举止英姿飒爽,让人一看就觉得相当精明能干。
菲立欧、威士托及其部下,就跟在行列的后面。
菲立欧身旁与他相熟的骑士,悄悄地在他耳边说。
“我们的皇太子还是老样子,我一想到‘那个人’要当下一任国王,还真是‘害怕’啊!”
莱纳斯迪,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骑士,夸张地耸耸肩说道。他是个中等身材、没有特别引入注目之处、一头金色短发的青年。他自年少时就是骑士团团员,跟菲立欧也认识很久了,虽然脸蛋还给人不太可靠的印象,但他也是威上托的爱将之一。
“喂!莱纳斯迪,你这么说对王室太失礼了.”
一位女骑士责骂莱纳斯迪的多嘴,轻轻地给了他一拳。头上挨了一记的莱纳斯迪,以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同辈的女骑士。
这位是轮廓紧实、身材纤细的女孩,有着光亮而微黑的肌肤和南方血统。
她那漆黑、且剪得短短的头发与微黑的肌肤相当调和。其容貌具有种温柔的美。让人联想到山鹿.
“黛梅尔也真是的,你上次不是也才发过一样的牢骚吗?”
“……我是说你要看场合说话,这里可不是便宜的酒铺。”
女骑士黛梅尔压低声音说道,又轻轻打了莱纳斯迪一下,狠狠地看了看周围。一同护卫使者的其他骑士,包含威士托在内,都笑嘻嘻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而神宫们则似乎听不到。
菲立欧对着这两个他所熟识的骑士苦笑,也小声地说。
“莱纳斯迪,要是被听到,你就惨了,会影响到你的升迁喔!”
“反正我们是平民出身,能升到什么位阶,大家都心里有数啦。”
莱纳斯迪回答:“第一,要是突然升了好几级,就会变得跟团长一样辛苦。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尽量活得轻松自在。为了达成这神圣而崇高的目标,我什么苦都可以吃喔!”
他挺着胸说道。
女骑士黛梅尔嗤之以鼻。
“你这个笨蛋,总有一天会因为不敬罪被处刑的。”
听到女骑士的毒舌,莱纳斯迪耸耸肩。
“我这是戏谑的反骨精神,你不懂吗?”
“你这叫墙头草的利己主义吧。”
莱纳斯迪被黛梅尔说得无言以对,只好朝菲立欧苦笑。菲立欧看到他一脸“好可怕哦!”的表情,也只能报以苦笑。
莱纳斯迪与黛梅尔总是如此说说笑笑。两人在骑士之间都是数一数二的实力派,说他们是辅佐团长威士托的年轻左右手也不为过。
菲立欧等人跟着国王一行人登上神殿的楼梯——与飘浮空中御柱相接的祭殿,就位于神殿的四楼。
神官或骑士们人多留在走廊,只有菲立欧与威士托进入祭殿中。
没有窗户的祭殿,在白天也是一片漆黑。在黑暗中,有许多烛台并列,迎接国王的参拜。
菲立欧再次感受到这祭殿的宽广,以面积来说,似乎可以容纳一整栋贵族的居所。
在司祭们的围绕下,穿着长衣的国王与皇太子,慢慢地走向御柱。这被蜡烛所照耀的光景虽是每年的惯例,却仍有着庄严的气氛。
菲立欧静静地在后头守护这光景。
父亲及兄弟总是这种祭典的主角,虽然幼时他也曾觉得自己被疏远了,不过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他明白,前方的两人与他虽然有血缘上的联系,但所住的世界却是完全不同。
也许这差距不如贵族与平民来得大,但两者之间的鸿沟,也并非靠他自已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填平的.
身旁的威士托,悄悄地把手放在菲立欧的肩膀上。
菲立欧什么放都没说。
突然间——
映入他眼帘的烛台之火,像是起了变化。菲立欧轻轻揉揉眼睛,重新确认微暗室内的状况。
烛台之火因微微的风而晃动,将国王等人的脸照成橙色。
菲立欧透过烛火凝视着御柱。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在烛台的橙色光辉中,似乎又混杂着其他光芒,让人有种不协调感。
他肩上威士托的手,稍微用了力。
菲立欧再次定睛凝望。那是极微小的变化——
御柱的中央附近,也就是国王与皇太子正要接近的正面,有块模糊而淡薄的光影。虽然因烛台的灯火快消失而看不太清楚,但若是仔细看,那一带的颜色确实与柱子其他部分不同。
菲立欧身子突然变得僵硬。
那渺小而微弱的光芒,看起来正一点一点向“这边”靠近。
国王等人身旁还有高·夏尔帕司教,这位高司教突然把眼光从国王身上移开,转往柱子。
菲立欧感觉背上冒出讨厌的汗水。
“菲立欧大人——是我多心吗?柱子的颜色——”
威士托小声地说道。
高司教举起一只手,正要制止国王,就在这时——
御柱起了异常的变化。
维恩·阿尔谢夫是阿尔谢夫国王拉巴斯丹的长子。
他自幼即被视为皇太子养育,身负母亲、亲戚及身边官僚们的期待,如今已届而立之年。
父亲拉巴斯丹已经表示了即将退隐的意愿。
不只阿尔谢夫,很少国家的国王会在位至终老,大多是到某个年龄,就会把王座让给后嗣。
这虽然也出自避免无谓王位争夺战的智慧,但拉巴斯丹王年方五十多岁,要退隐也太早了。
他并非身患某种疾病,当他说出想让位时,维恩的感想是怀疑大于喜悦。
当维恩询问原因时,拉巴斯丹回答。
“我当国王已经累了。”
这让维恩相当愤慨,虽然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也未免太没出息了。同时,他也觉得不能把国家交给这么软弱的父王。
虽然退位的日期尚未确定,但等这次参拜过后,回到王宫就会详加讨论。
维恩来到这神殿,看到弟弟跪着迎接,他是阿尔谢夫的四王子,但维恩并没有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菲立欧诞生时,维恩已到了懂事的年龄,也很清楚这个四王子是“不受欢迎的”。
他的母亲虽然貌美,但是已式微的贵族,而且刚生产过后就香消玉陨了。
本来以她的家世而言,就不配成为国王的侧室,而且其他贵族曾向她求婚,国王却硬是介入,将她纳为侧室。
维恩还记得,原本个性温和的拉巴斯丹王当时做出这种事,受到了许多人的责难。被横刀夺爱的贵族也拥有相当的实力,王宮气氛一度相当紧张。
身为正室的维恩之母、以及二王子、三王子的母亲们也都很生气,她们将小妾夺走国王宠爱的嫉妒,转向了生下来的小孩。
维恩绝不会把这小孩当作是自己的“弟弟”——但以一个小孩来说,多少让人有点惋惜,因为他一出生就注定了遭入排斥的命运。
如今这小孩也长到十五六岁了,维恩不太确定正确年龄是多少。
等维恩正式即位后,他应该会被贬为臣籍吧!
这样也好,把他留在某处,给予适当的闲职,眼不见为净。像是这神殿的亲善特使等职,可说是最恰当的。
虽然拥有实力的威士托就有如其监护人一般,但至少若是将菲立欧贬为臣籍,他就会远离王位继承权了。
维恩来到御柱的祭坛前,心不在焉地看着父亲的背影。
拉巴斯月王很疼爱菲立欧,虽因顾忌正室和其他侧室而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但一有机会就会跟他说话。
父亲心中所想的,维恩也推测得出来,
维恩的个性中有猜疑心强、缺乏决断力的一面,他自己有所自知,也知道这样的个性不受父亲喜爱。
二王子雷吉克则生性极为放浪,再加上个性冷酷无情,并不受臣子喜爱。他身边全都是不忠诚、只为利益而联合之辈,完全无法期待他登基后会有健全的施政。
三王子布拉多懦弱多病,并不具有足以担任国王的资质,过着来回病床与阳台之间的生活。
而离王位理应最遥远的四王子菲立欧——继承了母亲的端丽容貌,还拥有剑圣或士托所传授的剑术。虽然尚显得稚气,但也曰渐成长,可看出相当具有可以成为国王的资质。
最近他已到了懂事的年纪,也慢慢地开始吸引了一部分家臣的注意。因此母亲们害怕他受到臣子的信赖仰望,而特意把他赶出王宫,让他担任亲善特使。
他能成长成今天的样子,很明显是出自威士托的教导。
如果他继续这样吸引家臣们,并以其力量为后盾而觊觎王位……这么一想,维恩就感到不寒而栗。
父亲说不定在心中也是如此期盼的,但要是以拙劣的方式进行,就有可能使国土分裂。
虽然父亲嘴上不说,但他一定是有监于以上几点,才会这么早就开始考虑退位。
维恩认为,在菲立欧长大成人、成为危险的火种之前,有必要以国王的身份完成坚如盘石的体制。而且必须封锁菲立欧,以绝内乱之忧。
维恩跟在父亲身后,站在御柱之前。
在烛台之森照耀下的佛尔南神殿御柱,散发着类似黑曜石的光。
这柱子虽位于阿尔谢夫领土内,但并非为阿尔谢夫所有,是由拥有自治权的佛尔南神殿管理,透过贸易商人们将辉石流通至大陆各国。/../
阿尔谢夫在购买辉石方面受到优惠待遇,对国家来说,这是相当重要的权利之一。’
因此在维恩眼里的御柱,与其说是“神圣之物”,不如说只不过是一棵摇钱树。
这棵摇钱树泛着黑色光芒的表面——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关系——看起来像是散发着极淡的光芒。
维恩以为那是反映烛台的光才会如此,并没有特别在意。
但是,身边的夏吉尔人司教则有了点反应。
“——这是——”
司教以清澈而微小的声音说着,举起一只宽松长袖包覆的手,想要制止国王与维恩。
就在那之后——
位于正面的柱于一部分变得透明。映出某种庞然巨物的影子。
维恩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在瞬间判断下往后退。
“某物”从柱中飞跃而出。
这“某物”一出现,眼前的拉巴斯丹王随即颓然倒下,下一瞬间,“那个”便向维恩逼近。
维恩首当其冲地面对着速度快如野兽的“那个”。
他很像人——
他的头上戴着开有眼鼻、类似南瓜的东西,极为细长的手脚弯成奇怪的形状,飞跃而来,他手边发光的某物,遮蔽了维恩的视线——
然后维恩什么都看不见,那一瞬间之后,所有的思考都中断了。
“陛下!殿下!”
雷米吉乌斯宛如惨叫般的声音大大地响彻祭殿。
对这从柱中飞跃出来的某人,菲立欧很快反应过来,当他正要奔上前去,这某人已经从国王和皇太子身旁跑开。
烛台照耀的祭殿中——皇太子眼部以上的头盖自头部分离、飞舞在空中。
血与脑浆四溅,神官们大声地惨叫。
比皇太子先倒地的国王尚还生死未卜,菲立欧立即拔出腰间的突刺剑,奔向这突然出手袭击的家伙。
这男人头上嵌着类似南瓜的绿色头套,配上极度纤长的手脚,形成头部特大的剪影。
他的手上没有武器,但确实有某物切开了皇太子的头,那是足以将头盖骨一分为二,锐利得不可思议的“某物”。
袭击者接着攻击的,是附近的神官。
几个司祭就成了那看不见刀刃下的牺牲品。
几个头颅一起在空中飞舞,嘴巴犹自张成惨叫的形状,简直就像只是在丢石头或什么般,几个人头咚咚落地。
菲立欧激愤不已。
他以跟附近烛台灯火消失的相同速度穿过微暗之中,以突刺剑剑尖向南瓜头刺去。
这是尽全力的一击,被对方以野兽般的动作闪过。
南瓜头的脸上刻有眼鼻和嘴巴,看来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慨。
那嘲弄般的脸出现在菲立欧眼前。
菲立欧突然坐下,当场低下身来,南瓜头的手腕如疾风般自他头顶上扫过。
“菲立欧大人!”
威士托的剑伴随着充满气势的喊叫穿过其上,南瓜头为了闪避,冷不防飞至身后数公尺。
在其动线上的神宫们,头颅飞舞在空中.
就在这一瞬间,又有好几条人命殒落。
菲立欧发出近乎惨叫的呐喊。
“快逃!逃到外面去!”
留下几个腿软站不起来的人,神官们有如雪崩般地涌向出口,与正要进来的卫兵们撞个正着,一瞬间挤成一团。但也仅止是一瞬间,原本在祭殿内侧的就只有高层司祭和卫兵们而已。
神师雷米吉乌斯惊魂未定,还跌坐在地上,高司教帮助他站起身,才开始行动,乌路可与其他司祭们看到他起身后,也加快了逃跑的脚步。
菲立欧为了吸引南瓜头的注意,再次举起突刺剑冲向前。
不知南瓜头是不是料到其突刺剑的一击,又跳了开来。
正以为他消失了,他却经过远离头顶的上方,再度转回。
菲立欧转头看见稍远的南瓜头背面,他的手腕这次挥向高司教等人。
那是追也追不上的距离,菲立欧心想这次完了,威士托也因要保护菲:立欧而无法赶过去。
但是在高司教等人与南瓜头之间,还有一位阻挡者。
“你这奇怪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举着剑、以凶恶的声音大叫的,就是前面提过、名叫卡西那多的司教。他高举适合携带的突刺剑,威吓般地盯着南瓜头。
卡西那多、菲立欧与威士托,正好形成三角形、包围住南瓜头。
南瓜头迅速地环顾周围,高与雷米吉乌斯趁机冲向出口。
以室内用短枪武装的卫兵们也慢慢聚集过来。
菲立欧一边举剑刺向南瓜头,一边看着倒在视野边缘的拉巴斯丹王的身体。
倒下的烛台之火,引燃了国王的衣服,开始渐渐地燃烧起来,但是国王一点反应也没有。
在其周围,紫黑色的血水范围正在扩大。
从出血量来看——那伤势应该是来不及治疗了,或者国王已经气绝——菲立欧咬着唇,狠狠瞪着南瓜头。就算他想确认国王的伤势,要是被眼前的敌人趁虚而入,立刻便会送命。
南瓜头突然仰望天空。
卡西那多趁隙挺剑刺去,南瓜头往正上方一跳,从容不迫地避开了这一击。
他跳得非常高,飞跃到石砌的天花板附近。
菲立欧两眼追着他,但烛台的灯火照不到天花板,那一带是一片漆黑。
——南瓜头没有落下。
菲立欧边警戒周围,边高声叫道。
“这么暗的地方对我们不利!全员边戒备边退到外面去!”
卫兵们对这指示有所反应,快步跑到走廊,菲立欧等人也慢慢地跟在其后。
眼界所及,国王的身体正被烈焰所包围。
虽然想救他,但又无法背负着他逃离此处,血迹的范围愈来愈大,看来这条命是没救了。
威士托咆哮着。“下来!恶徒!我要替陛下巷陛下报仇!”
烕士托变得像恶鬼般凶狠,这也是菲立欧第一次见到威士托如此狂暴。
南瓜头还未落下,他一定是贴附在天花板上,虽然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方法办到的就是了。
在退离神殿时,菲立欧又看到柱子隐约发出光芒。
这次的光芒极为强大。
就在转移注意力的那一瞬间,南瓜头降落在地面。
菲立欧半似跌倒般地躲开。
“咻咚”随着轻轻的落地声,南瓜头大大地张开了细长的双手。
他的手腕——嵌着一对手环,跟丽莎琳娜所戴的很相似。
手环淡淡地延伸出光芒,把南瓜头的双手完全包覆。似乎就是那光芒形成刀刃,而切掉神官们的头颅、杀掉国王和皇太子的。
从走廊赶过来的威士托属下骑士们和神殿骑士们,一起堵住了祭殿的人口。
女骑士黛梅尔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菲立欧大人!威士托大人!请快点来!”
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也不甘不弱地叫道。
“卡西那多,那家伙就交给我!你到外头来吧!”
贝里耶一边厉声叫道,一边冲进来。
南瓜头四处跳来眺去,退到柱子旁边。
柱子所浮现的、发出庞大光芒的身影,正好就在此时现身。
所有人都一齐紧张地看着新访客的出现。
慢慢通过柱子出來的,是让人必须仰视的巨汉。他全身包覆着类似黑色铠甲般的东西,还用类似鸟的奇妙头盔遮住了脸。
南瓜头慢慢地移动,坐到黑色巨汉的肩膀上。
巨汉的手腕抓住了南瓜头的细脚。
“轰!”随着强劲的声响,巨汉手腕一甩,被丢出的南瓜头身轻如燕地飞在空中。
位于其抛射线上的卫兵、骑士们,发出身体被砍伤的惨叫声,其中有人幸运地仅受擦伤,但有人则是被斩首。或是被斩去手臂。
南瓜头正想落在对面墙壁停下,但又有短枪来袭,便再次跳上天花板。等到其他人发现时,他已再度回到巨汉的肩上。
菲立欧再次确认状况不利,边逃出祭殿、边再次高喊。
“关上铁门,把他们关起来!趁这时候准备弓箭!”
听到这号令,卡西那多也叫道。
“神殿骑士团也准备神钢武器!‘他们’不是正常人!”
在南瓜头再次飞跃前,菲立欧等人已逃到走廊,骑士们和卫兵也合力快速地将铁门板上。
祭殿的墙壁虽然一面与御柱相接,但其正面则是厚实坚固的石孽,只要关上铁门,他们应该就不可能脱逃了。
旁边的小门,不弯腰低身是无法通过的。黑色巨汉原本就无法通过,就算南瓜头想勉强挤出来,也会当场成为枪靶。
神师雷米吉乌斯苍白着脸,伫立在走廊上。
“那、那——那到底是——”
高司教以悲痛的声音响应。
“似乎是——来访者。不过他们很明显地跟以往的来访者不同——是像野兽般危险的人——”
四周弥漫着血腥味。
卫兵们受到菲立欧稍早的指示,纷纷前去拿取弓箭,神殿骑士们也暂时消失无踪。
他们手上拥有由威塔神殿所配给的贵重“神钢”武器,这种远比铁还要强韧的金属,是神殿骑士团强大的关键。
剩下的人在威士托的指挥下,开始在铁门前布起阵来。
菲立欧边喘气边擦汗,环顾着四周。
乌路可就在不远的地方——这个发着抖、像是没能逃离成功的少女正凝视着菲立欧。
菲立欧跑到她身边说道。
“乌路可,这里很危险,你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乌路可听到这话点了点头,但眼看着当场就要跪倒。
菲立欧慌张地扶住她轻盈的身子。
“振作一点,你不舒服吗?”
“没、没事,我可以走。”
乌路可以无力的声音答道。
有那么多人在眼前被杀,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菲立欧自己也是因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光景而想吐,全靠一股气势在支撑。
菲立欧用两手抱起乌路可。
乌路可吓了一跳,“呀”地叫了一声,
她轻盈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乌路可,我们要快点!”
菲立欧在她耳边说道,抱紧了她,开始快步走。
他穿过四处乱窜的卫兵们和骑士们,跑下楼梯。
他经过自己房门、最后停在丽莎琳娜的房门前。
乌路可被他抱在怀里,动也不敢动。
菲立欧用力地敲着门,高声叫道。
“丽莎琳娜,库娜,你们在吗?”
“菲立欧,我们在啊!”
马上就有了响应,那是丽莎琳娜的声音。
菲立欧放下乌路可,开门进了屋内。
库娜和丽莎琳娜正坐在张小桌子旁,一起看着一本书。
身为丽莎琳娜老师的施疗师库娜,以惊讶的表情看着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您怎么这么惊慌?”
“发生大事了,你们快点逃离这里吧,还有也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丽莎琳娜浮现困惑的表情。
“菲立欧,是什么——”
菲立欧简短地回答重点,
“又有来访者通过柱子来了,不过这次来的人不由分说地就袭击大家——我父亲被杀了,还有兄长与神宫们——现在上面是太混乱,大概马上就会下达避难的指令了——”
菲立欧说话时,钟楼就敲响了通知紧急事态的警钟。
库娜和丽莎琳娜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
“菲立欧大人的父亲——是国、国王吗?”
库娜的声音沙哑。
丽莎琳娜也站起身来。,
“来访者是——是什么样的人?请告诉我!”
菲立欧皱起眉头。
“一个是顶着南瓜头的家伙,另一个是全身包着黑色铠甲的巨汉,卫兵完全抵挡不住他们两个人。”
丽莎琳娜瞪大了眼。
“……是邦布金(注:Pumpkin,南瓜之意)和迦古伊(注:Gaegoylc石像鬼之意)。啊,啊……”
丽莎琳娜呻吟着当场跪倒。菲立欧跑到她身旁,用手扶着她的背。
“丽莎琳娜,你认识他们吗?”
“他们是——是来抓我的……一定是……怎么办?为什么会这样——”
丽莎琳娜以两手遮住脸。
“……来抓你?”
听到菲立欧这么一问,丽莎琳娜哭丧着脸点点头。
“对不起,都是——都是我害的!”
丽莎琳娜想往外跑,菲立欧早已料到她会这么做,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
“冷静点!对方不是普通人,他们是突然来袭的,要是有什么方法可以对付他们,就请你告诉我吧!”
丽莎琳娜激烈地摇着头。
“不可能的,这个世界的人不可能赢得了他们两人!”
“丽莎琳娜。”
菲立欧静静地叫着她的名字,正面凝视着她的双眸。
“你只要说出你所知道的事情就好了,我现在不能让你离开这里。”
丽莎琳娜不去看他的眼睛。
“……如果他们是突然来袭的,大概就像以前的我一样,现在是处于失去自我的状态。那两个人是以镇压据点为目的,完全的实战型——因为他们应该是受到指示,要把没有持有识别证的人全都杀光——”
丽莎琳娜飞快地说着。菲立欧不解。
“……识別证?那是什么?”
“可以发出特殊的电磁波——不,简单说,就是这东西可以分辨对方是不是不可杀害的伙伴。要是没有这个,他们一定会继续无差别杀人的,所以——”
“所以,要是你出现的话,会变得怎样?”
菲立欧以稍稍严厉的口气问道,丽莎琳娜噤口不语。
“也没有用吧?这手环——虽然你说可以成为武器,但也说过不能用了。这个叫做邦布金的家伙,用的就是相同的东西喔!”
菲立欧用力握住丽莎琳娜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你快逃吧!这两个家伙就由我们来想办法——”
“不可能的!既然他们来了,说不定其他人也——”
丽莎琳娜发着抖叫道。
要是还有其他宛如怪物的人出现,那就更加无法对付了。
菲立欧觉得背上冒起冷汗,握住丽莎琳娜肩膀的手更用力了。
“现在那两个人已经被关在祭殿里,那铁门不是轻易就可以打破的,周围还有弓箭兵布阵,这样还不够吗?”
丽莎琳娜点点头。库娜和乌路可则是茫然地听着菲立欧与她的对话——
“穿着黑色铠甲的——迦古伊,用弓箭是伤不了他的,另一个邦布金虽是活生生的肉体,但行动很快——虽然我记不得了,但我的伤应该就是他造成的。”
菲立欧回想起丽莎琳娜刚从御柱现身后的事,他记得她的确是腹部受伤,而伤口虽然愈合了,但衣服里却还积蓄了大量的血。
“若是他们来到这里,其他特种部队的人也一定……菲立欧,请快逃吧!还有神殿的人……不然大家都会被杀死的!”
丽莎琳娜眼眶含泪地拼命叫道。
菲立欧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丽莎琳娜,镇定下来。我们已经关上铁门,把他们关在里面了,祭殿的周围是石壁,若他们出不来,过几天就会衰弱……”
“不行!”
裙莎琳娜突然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焦躁的神色。
“铁这种东西,只要给他们时间,再多也可以破坏的。”
“——啊?”
菲立欧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同时一声轰然巨响从楼上传来。
这时间点也未免太准了点,让一旁的库娜身子发起抖来。,
“刚、刚刚的声音——”
“库娜!丽莎琳娜还有她——乌路可就拜托你了!先到神殿外面——”
菲立欧只说了这些,就快步地走出去。虽然他听到留下者的制止声,但并不打算理会。
威士托等人应该还在楼上。
途中,菲立欧顺道走进自己的房间,从为数不多的行李中取出一把剑——
那是剑柄略长、剑身细长的剑。
并非携带用的突刺剑,而是被称为“刀”、北方人所使用的剑。
刀刃纤细,容易缺损,绝对不适合与一般骑士们所使用的大剑对战。但也正因为如此,它非常锐利,若是剑术高手,甚至可以用它斩断铁器。
菲立欧所持有的这把刀,曾为威士托所使用,刀刃的部分是用“神钢”做的。即使用来劈砍铁器也不会有所缺损,以刀来说,是高尚级的利刀。
菲立欧带着这用惯了的武器,急急跑上楼。
他一跑上石阶。上面就传来震动。就算不想,也可以清楚知道发生了一场大暴动。
菲立欧在三楼与退下的卫兵人潮擦身而过。他们一边自口中发出怒吼声。一边宛如雪崩般地跑下来。
“让路!让我上去!”
菲立欧高声叫道,穿过人潮,跑上楼梯。
一上祭殿的某段阶梯,就闻到强烈的血腥味。
狭窄的走廊上,王宫骑士团以威士托为主布阵,形成夹击从门口出来之两位敌人的形势。
较靠近菲立欧这边的莱纳斯迪与黛梅尔正与黑色巨汉相斗,另一边则是威士托与南瓜头相斗。其周围满是已然气绝的骑士和卫兵的尸体。
去取神钢武器的神殿骑士们还没有回来。
威士托独自一人和南瓜头斗了个势均力敌,绝对剑无虚发,一边避开对方被光所包覆的手刀,一边再以剑反击,这时南瓜头会退开。结果两人就持续着一进退的攻防战。
威士托所施展的剑术与身形,以某种意义来说是艺术性的。昔日的剑圣即使已五十多岁,却仍宝刀未老。
南瓜头遇上威士托,实在是左支右绌。
在有窗户的明亮走廊一看,他的姿态就有如个滑稽演员。服装是丽莎琳娜曾穿过的、上下相连的长袖上衣与长裤,但脚上却穿着变形的、金属制的靴子。
另一方面。以黑色巨汉为对手的莱纳斯迪等人,也从两人变成一人一组,在狭窄走廊上反复攻防。
黑色的巨汉很明显地动作缓慢,也没有携带武器,单纯以包裹黑色铠甲的拳头作战。其每记拳头虽然足以威吓四周的人,但就像挥动着打不到对手的榔头一样,不太具有攻击效果。
其举动给人很强烈的印象——让人感受不到知性,只是什么都不加思索地蛮干。但是,对全身都包覆坚硬铠甲的他来说,刀刃是伤不了身的,因此战士们也陷入苦战,巨汉简直就是个全身都是盾甲的男人。
菲立欧接近战场一看,铁门的门栓已被劈成两个,那肯定是出自南瓜头之手。虽然可以切断头盖骨的锐利度不算什么,但一想到铁门的厚度,恐怕已经超出削铁如泥所形容的范围了。
菲立欧跑向前去——
他在奔跑时握住刀柄,低身穿过骑士间的间隙。
黛梅尔等人注意到他的身影,但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思,装作没有发现他。
莱纳斯迪吸引了巨汉的注意。他用长枪边保持距离,边逗弄着巨汉。
菲立欧趁隙飞身跃向巨汉死角的一侧,用力拔刀出鞘。
他以左手握住的刀鞘调整切人的角度,一口气转腰抽刀。
拔刀。一闪——
菲立欧心存斩铁之意,挥下一击,
锵!瞬间响起刺耳高亢的声响,手里传来剌击的沉重触感。
菲立欧挥出一刀后,直接大大向后跃出。
挥出一击的刀,此时责任已尽,被收进了刀鞘。
确实有手感——虽然对菲立欧来说,是令人“讨厌”的手感,但他想这应该会是致命伤。
黑色铐中的巨汉,慢慢地转过来,身体不自然地摇晃,侧腹溢出鲜血。
地面一声轰然巨响,他跪倒在地。
全身包覆着黑色铠甲的男子发出野兽般的呻吟声。想要向菲立欧伸出手。
但菲立欧已经不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围内。
南瓜头回过头来——
他抛下迟迟分不出胜负的威士托,像蚱蜢般地眺着飞跃到巨汉身边。
菲立欧为了迎战,将手放在刀柄上,放低了身子。
眼前的南瓜头男子,简直就像野兽一样,他正在散发一种气息,就像那天夜晚丽莎琳娜在森林中给人的感觉一样。
然后——菲立欧突然感到杀气从南瓜头之外的方向传来。
“菲立欧大人!”
黛梅尔的惨叫声响起,菲立欧立刻向后退。
前不久脑袋所在的位置,掠过某种看不见的“某物”。
这个“某物”,在走廊的墙壁上,发出耀眼的白色闪光。
一瞬间,眼睛被闪光照得张不开眼。
菲立欧马上把注意力转回南瓜头。接着又看向飞出“某物”的源头——祭殿的深处。
菲立欧当场身子僵硬。
那里有着这几天来看惯的“少女”身影。
同样有着纤细的身材、光亮的黑发,是跟菲立欧差不多年纪的少女。
菲立欧倒吸一口气,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是——“丽莎琳娜”,那姿态就像是映照在镜子上一样。
但是,让人怀疑是否她本人,也仅仅在这一瞬间而已。
菲立欧所认识的丽莎琳娜,现在正在楼下,身穿神宫服饰。而眼前的这位少女。穿着跟初见的丽莎琳娜一样、那种上下相连的奇妙服饰。
还有一点——少女跟丽莎琳娜不同,黑发剪得短短的。
在这位少女的背后——又有几个身影从耸立的御柱出现。
菲立欧不禁绷紧了脸。看着这光景。
首先滚出来的一个人——
那是一位娇小、不满十岁的金发少女,她跑到神似丽莎琳娜的少女身边。
下一个落到石造地板上的,是一位有着白皙肌肤、身材瘦削的青年。他的眼神不带有感情,给人宛如雕像般、极为冷漠的印象。
再接下来是体格健壮的秃头壮汉,背上背着大大的行囊。整个眼睛都被黑色板状物所覆盖,看起来就像是眼罩一样。
最后出现的是——看不见的“某物”。虽有脚步声、气息和影子,却看不见最关键的身体。也许是心理作祟吧?其周围的空间就像是在水中般地盘曲,给人那里有“某物”存在的感觉。
菲立欧发现,丽莎琳娜的预感正往不好的方向实现。
南瓜头跳了起来,可能是发现有伙伴来援助,他退出祭殿,与新人会合。
几乎与此同时,与御柱和反侧的走廊,传来大批人马的脚步声——
那是以神钢装备加强防卫的种殿骑士团。
菲立欧慌张地阻止高声呐喊、正要冲人祭殿的团长贝里耶。
“等一下!敌人的人数增加了。”
“别阻挡我,好久没遇上这么强的对手了。你想剥夺我唯一的乐趣吗?”
贝里耶在黑色铠甲下笑得十分开怀,看到他那目中无人的表情,菲立欧里欧只觉一阵凉意,当场呆住。
团长身后响起副团长里卡德的声音。
“你做的已经够了,辛苦了。”
听到他那嘲弄的声音,菲立欧身旁的黛梅尔皱起眉头。
贝里耶又以狂妄的口气说道。
“接下来由我们来帮国王陛下与皇太子报仇?”
听到这话,王宫的骑士们大大地骚动起来。
威士托大声喝止他们的嗜杂。
“不要吵!陛下的仇。由我们来报!”
威士托威猛的声音里,渗有自责与懊悔之意。不管是什么突发的状况自己理应保护的国王与皇太子,就在他眼前轻易地被杀了。他心中的沉痛,就连菲立欧也可以感受得到。
这件事必定不会就此结束。
威士托是存心对国王与皇太子见死不救的——
菲立欧或神殿设下了暗杀国王和皇太子的陷阱——
现在就可以预见。世上会流传这种谣言。
不过,比起今后的事,必须先对付眼前的敌人。
自柱中现身、神似丽莎琳娜的少女,以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四周。
神殿骑士们正由祭殿入口突击而入,在威士托的号令下,王宫骑士们和菲立欧也随之进入。
在敌人中,混着一位相当幼小的孩童。为了不让孩童送死,菲立欧先向他走去。他想尽可能地让她与神似丽莎琳娜的少女会合,并加以保护。这个孩子一脸胆怯看起来与他人不同。
神殿骑士们手持大量的火炬,作为临时的照明。只要有了照明,宽广的祭殿比起狭窄的走廊,更能活用人数上的优势,
然后——微暗的祭殿里,战乱就此展开。
少女感到迷惑。
这里是最初所见到的地方。
被墙壁所包围的微暗大厅,充满血腥味,无数的尸体就散落在自己脚边。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她一边如此想着,一边环顾四周。
这里有识别证的反应。
这里有同伴。
前方数十公尺——同伴一边让疲劳的身体休息,一边瞪着手举武器的少年。
少女想要支持同伴,便以手环对准少年,并抛过去一个形成的“天球”,那可以暂且牵制对方的一击。
攻击虽然被挡下,但少年如她所预料的退开了,少女趁隙飞跃到注意到她出现的同伴身边。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少女——依莉丝又再度想道。
这里可以感受到“她”的味道,她并不是凭嗅觉捕捉到。她就是“知道”。
“她”是自己的分身,她可以用宛如野兽的感觉掌握她的气息。
对——少女奉命来追捕她。追赶、寻找、捕捉——再加以杀害。她也受命在这过程中,也要杀害没有持有识別证的人。
她很清楚这就是自己肩负的使命,其他同伴们应该也一样。
她不太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只要使命没有改变,她必须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未持有识別证的人潮,一波波涌向眼前。
仔细…看,这些人别说没有携带特殊兵器,连一般的枪类都没有。敌人在这样的状态下上阵,让依莉丝有点困惑。
不可能的——这些人是想来送死,她下了这样的结论。
回头一看,其他同伴们也穿过奇妙的墙壁,来到了这里。
依偎在自己脚边的,是有着金发、琥珀色眼睛的小孩“西亚”。
两旁是肤色白皙的贵公子“凡尼斯”与威猛无比的“穆司卡”,看不见的刺客“卡多尔”也在身边,还有距离较远的“邦布金”也已过来会合。
似乎已先投入战局的“迦古伊”,在大厅出口附近动也不动。
他是完全停止活动呢?还是受了伤、完全动弹不得呢?从远处看,实在看不出来。
先不管他的事,少女开始对付一拥而上的敌人。
自手上的手环做出叫个浮游的银球后,依莉丝将拳头大的球排成三角锥形,自眼前飞出。
跟球形成三角锥的顶点,创造出一边两公尺的三角锥空间。
敌人冲进这空间,依莉丝就发动“领域力”。
银球所形成的三角锥空间——只有在这里面,发生了伴随着耀眼白光的爆炸
这对少女而言,是极为常见的光景,而毫不知情而冲入三角锥:中的男人们,便纷纷在其中化为肉块。
惨叫声与怒吼声交错。
少女立刻重新展现银球——也就是天球。
敌人的动向有所改变,依莉丝从中看出了敌人的迷惑和恐惧。
守在两旁的同伴也开始动了。
他们也使用被赋予的力量,陆续开始屠杀眼前的敌人。
人如其名,会让被其手指抓住的部分“消失”的“凡尼斯”——
驱使超乎人力的怪力,将抓住的对手在半空挥舞,再扔向敌人的“穆司卡”——
还有舞动着看不见的身体切入敌阵,以剑刺人对方要害的“卡多尔”——
他们以各自拿手的战技,确实地将袭来的敌人加以击溃。
这行为伴随着动物般的快感,在每夺走一条命时,狩猎成功的喜悦会让脑子麻痹。虽然了解这种“天性”,但还是难以抗拒这种诱惑。
天球所包围的领域爆炸,又再次让几个敌人在眼前烟消云散。
少女敷抖着身子。
在脚边的小孩西亚,则以不同的意义发着抖。幼小的她,对狩猎还是会感到恐惧。琥珀色的眼眸里泛着泪,双脚不停地发着抖。
让她同行,并不是要她协助这次任务,而是为了让她自己习惯任务。
奉命照顾她的依莉丝虽然有点不快,但她想,自己也有过跟这孩子一样幼小的时期……
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邦布金在身后休息,虽说他是瞬间攻防的强袭要员,而欠缺持久力的类型,但想必也已经历过相当激烈的战斗。
天球的领域更为开展,又再次爆炸。在大厅中连续发生的爆炸,应该可以有效地重挫对手的战斗意志。
然而,敌人虽看起来心生胆怯,却像是豁出性命的样子,无意退散。
在依莉丝眼前,一位紫色头发的少年飞跃而出。
少女正要展开“领域”,但犹豫了一下。
少年的身上除了血腥味,还有某种令人怀念的味道。
是“她”的味道——
少女立刻发现这件事,那是她要杀的人的味道。
她就在这附近——少女更加确定这一点。
转移到少年身上的味道虽然微弱,但那就是她的味道,绝对错不了。
要这样杀了他,还是要把他当成诱饵、先活捉他呢——
少女经过一瞬间的疑惑后,选择了后者。
要杀随时都可以杀。当下最重要的是杀了“她”,否则就不算完成任务。眼前的少年说不定知道她在哪里。
依莉丝展开火球的领域,包围住少年四周。
她将爆发的威力调到不会杀伤他的程度。正要发动的时候——
少年的右手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刀出鞘。
少女想以野兽般的动作避开,但少年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刀刃前锋划过她的胸口,划开了衣服,并在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那之后,她就发动了天球。
在她眼前,发生了威力远比之前微弱的爆炸。受到天球所做出的“领域”所阻,连爆风都没有吹到少女处。
少年当场颓然倒下。
少女的心脏因瞬间的恐惧而狂跳。
接下来。一想到要是他的刀再砍近一点点——冷汗就流个不停。
“菲立欧大人!”
怒吼声响起。
一位体格壮硕的老人以与其庞大身躯不相称的速度冲过来。少女打算在他周围放置天球。
但是——球发不出去。她焦急地往手腕一看,重要的手环已经一分为二。
依莉丝战栗了。
少年挥过来的刀。似乎层掠过她的手腕。虽然他应该不是瞄准手环而砍过来的,但要说是凑巧砍坏手环,也未免太厉害了点。
若是不能发出大球,就只能用自己的敏捷身手当作武器。
邦布金发现到她正有危险,站到前面来。
在突击而来的老战士面前,邦布金手环上所发出的光芒飞舞着。
难以置信的是。战士一边以单手边抵挡其攻击,边还以另一只手举起少年的身体。
“撤退!撤退!暂时撤退!”
那位战士以惊人的巨大音量叫道,他似乎在叫喊着什么,但少女却无法理解。
抱着少年的老战士一退,其他战士即为其守住退路,挡在邦布金身前。
那是有着金色短发的男子,以及肤色微黑的女子。
两人起举剑刺向邦布金以牵制他,并慢慢后退。武器恐怕很原始。但其动作以战斗者而言,是相当熟练的。
环顾四周。新的尸体增加了。另外,也有人被凡尼斯的手抓住、因失去身上的部位而昏厥,也有人被穆司卡丢出、因冲击的力道而站不起来,因此伤者的人数相当多。
依莉丝在这一带找到良机。
每个人的手环力量并非能永久发挥,若是滥用会消耗能源,一旦没有补给,就无法再继续战斗下去了。
她知道“她”就潜伏在附近。
暂时脱离战线与总队会合,经过补给后再度进攻——在敌人退却的此刻,时机正好。
能发出天球的手环既然损坏,那么继续留在这里就很危险了。
依莉丝回顾自己所来的奇妙墙壁那边。
跃近一看,硬质的墙壁抗拒着少女。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少女连自己一行人是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找寻其他通道。
正面有出口,敌人虽然有点多,但只是要突围而出,并不成问题。那里恰好有迦古伊在,确定其生死后,应该就可以逃出重围了。少女吹起暗示撤退的口哨。
以穆司卡和凡尼斯为前锋,在对其气势心存畏惧的敌阵中杀出条血路。
依莉丝抱着幼小的西亚跟在他们身后,卡多尔和邦布金则在左右护卫。
出了大厅,就发现走廊上迦古伊颓然倒地,他似乎已失去意识,伤势也很重。
穆司卡轻轻抱起他的身体,却立刻放下。
——已经死了——
依莉丝察觉这件事,便放弃同伴的身体,在走廊奔跑,从最近的窗户飞跃而出。
她一边将手脚轻点在途中的墙壁或窗户,一边自四楼的高区落下。
怀里的西亚虽发出惨叫声,少女却沉醉在破风而下的感觉。
耳边听着身后敌人战上们的声音,少女及其伙伴们一溜烟地跑向这片不熟的土地。
总队到底在哪里呢——依莉丝也不知道。
但是,自己一行人既然出现在这里,表示总队应该就蛰伏在附近吧!
总队一得知我们撤退,应该会发出指示的信号弹吧——
少女抱着这样的期待,向前奔去。
黑暗世界中,少年独自躺着,仰望着夜空。
看不见星星。
简直像是墨水流过般,天空的颜色漆黑一片。
(真是讨厌的天空啊——)
少年纯粹出自感官地如此想道。
这黑暗看了并不会让人的心得到舒缓,反而更添不安——
背后有着人的气息。
虽然他想起身,身体却非常疲倦。再加上有如发烧般闷热,少年就这样躺着。
天空没有变化。
他突然想到:这是梦境吧。
“对,是梦。”
头上传来澄澈的女子声音。
这声音是谁的呢——少年思考着。
“你知道‘现实’与‘梦’的分界吗?”
女于的声音响起。
“醒来时是‘现实’,睡着时是‘梦’——这是错的。就算睡着时。现实也就在身旁。只是因为自己是睡着的,所以才无法有所知觉。”
女子的声音继续说道。菲立欧茫然地听着这声音。这是重复在某处听过的话。
“那么,醒来时就是‘现实’吗?不,这也很奇怪。有人无视于现实、逃避现实,要是对现实有错觉的话,那也可以叫做梦。也就是说,不管是梦或现实,其分界也是非常曖昧的。不——可能根本就没行分界吧!所有的现实都跟梦相连,所有的梦也都跟现实相连,人虽然拥有区别两者的能力,但也可以说这两者是表里一体的。”
女子喃喃自语地说道,看着菲立欧。但菲立欧却想不起她的脸。
梦与现实——也许用这种说法会让你觉得奇怪,但我觉得,告诉你每件事都是现实、每件事都是梦,这不是也很好吗?并非说何者是梦,何者是现实。也可以谎是依个人主观,来改变现实与梦境的分界。”
女子继续自言自语。
“那么——‘这个世界’‘其他世界’的关系又是怎么样?”
女子问道,少年无法回答。
“对‘那女孩’来说,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对你来说,这里是你的世界。对‘那女孩’来说,那边是‘自己的世界’,对你来说,那边是另一个世界——”
“那女孩”——少年被这么一说,迷惑了那么一会儿。
他突然间看向自己沉重的身体,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少女。
雪白肌肤与黑色长发的对比相当美丽,她靠在少年身上,睡得正热。
“你认为她所在的世界是另一个地方,我们为了方便,也确实是如此称呼。但是这种想法看似正确,其实有点错误。不管是这里还是那边,只要把视野放大,都是在同一个世界里,而且两者是密切相关的世界。不过——只有一点是大大的不同。”
女子叹了口气。
“那就是‘御柱’的存在——她所在的地方,只有一根御柱呢,而这里有五根。这意味着什么?追究其真理,也就是我的‘炼金术’。”
少年问道。炼金术的目的不是为了制造黄金吗?
女子笑了——
“你觉得黄金是什么呢?”
少年不懂她话中的含意,纳闷着。
“黄金就是不会生锈的金属。所谓黄金,就是对时间有超强耐力的金属。炼金木本来确实就是以‘黄金’为目的之一,其他依个人研究内容而有各种面相,但事实上,几乎所有研究,都是简单以炼金术概括。只是我们所思考的正统炼金术,是为了解释‘时间流逝’的相关关系。你看,以前就有‘时间就是金钱’的说法,不是吗?”
少年分辨不出女子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时间——就是使两个世界产生关连的一个要点。现在我无法跟你说更多,就算说了你也无法理解。等那女孩跟你之间产生信赖后……那时我再继续跟你说吧!”
女子说着转过身去,依旧没有露脸。善良的银色秀发飘动着。菲立欧终于想起了她的名字。
说穿了也没什么,这是前几天记忆的反刍。
“西瓦娜——这太难了,我不是很明白,你说以后要说的话,是很重要的吗?”
少年问道。女子稍微想了一下。
“对我来说。是很有兴趣的问题。”
“那对她来说呢?”
女子淡淡地笑了。
“若只是要活下去,知识是不见得必要的,只要有最低限度的知识就够了。而我所研究的知识,对其他人来说也许是无用的废物。不过——”
女子离开:“我想那女孩将来可能会想知道‘这件事’。”
女子边说着边远去。
少年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
胸口感受得到少女的体温。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她,却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虽然只是伤口很快就会复原、身体能力很强,还拥有来路不明的手环,但不会让人觉得是异质的存在。
她会哭、会笑,作为一个人,这样就很充分了。
少年边看着漆黑的夜空。边找寻着星星。
他想要光明。
就算只有一个也好。
少年觉得,只要有照明的东西或是目标,那就会连接到他所追求的答案了。
在梦中,少年将视线从夜空移到沉睡中的少女。
她的身体隐隐约约地发着蓝白色光芒。
他所寻找的星星,不在遥不可及的天空——而是近在眼前。
菲立欧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
睁开沉重的眼皮,所隐约看到的是阴暗房间里的天花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记忆有点模糊不清,但唯独父王与皇太子被杀害的那一瞬间,他却记得很清楚。
在那之后,他与从柱中现身的人们战斗,然后——其后的记忆就中断了。可能是受到什么攻击,昏过去了吧。
他想坐起身,身子却很沉重,菲立欧无法出力,只能重重地叹口气。
特別是胸口很沉重——
拥有温度的某种东西,让人感觉有点热。
菲立欧将视线慢慢从天花板转向胸口,终于发现沉重和热的理由了。
黑发的少女将裹着毛毯的菲立欧当作枕头,睡得很沉。
她坐在菲立欧身旁的椅子上,只有头靠在他胸口。
环顾四周,艾略特也睡在床边。
骑士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也睡在他床边,可能是要保护他。
菲立欧在心中苦笑着没人醒着吗?
——这就表示昨天的战斗及后续处理很费事。
虽没见到乌路可、库娜还有威士托等人,但丽莎琳娜、黛梅尔等人睡在这里,大家应该也都平安吧!乌路可应该是碍于立场。才无法前来照顾他。
他也很在意雷米吉乌斯、高司教,还有其他人的安危,现在把其他人叫醒,应该可以从他们口中得知才是。
“重点在以后——”
菲立欧还没完全清醒的脑袋,模模糊糊地这样想着。
事态将会加何发展,还很难推测,但要想这样平安落幕,那是不可能的。
为了国家后继者的人选,阿尔谢夫很可能会爆发内乱。
关于国王和皇太子同时身亡,菲立欧终于有了真实感。
以现况来说,继承王位的候补人选有三位。
继承的候补并不包含菲立欧。首先是他不受到贵族们认同,而且二王子和三王子都健在,菲立欧应该表明支持哪一位,并追随他才对。
菲立欧边思考今后的事,边回想起昨天的灾难。
到底死了多少人呢——死亡的光景在脑海里扩大,让他觉得悲伤。
被杀害的人之中,应该有很多是菲立欧也见过的司祭、神宫、卫兵和骑士们。
突然遭逢祸事,菲立欧还没有悲哀的真实感受,他只觉得昨天的事,全都像场梦。
但是,国王的死和皇太子的死,都不是梦。
若是就此引发内乱,会有更多人丧生——他想要避免这点。
为此,自己可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才好呢——菲立欧还不知道。
菲立欧大大地叹了口气。
可能是他肺部的起伏,让丽莎琳娜动了一下?
“……嗯——”
少女发出沙哑的声音,揉揉自己的眼睛。
“早安。”
为了不吵醒艾略特等人,菲立欧小声地说道。
丽莎琳娜身子抖丁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
“……菲立欧……?”
“早安!你平安无事。太好了。”
菲立欧微笑着说道。
从父亲、兄长还有许多人的死亡所感受到的冲击,绝对不小,只是他也确实为她及其他人的不安而松了口气。
拾起头来的丽莎琳娜双眸里蓄满了泪。
“啊……菲立欧……你醒了……太……太好了……我好不安……”
丽莎琳娜边流着泪,边浮现安心的笑容,可能是昨晚哭过了,脸颊又红又肿。
她用手压住正要起身的菲立欧。
“啊——请躺着,还不能起来。”
丽莎琳娜一边制止,一边打从心底感到安心似地凝视菲立欧。
朝阳升起。窗外开始微微透着光。
阳光照耀着少女的黑发,闪烁柔顺的光辉。
菲立欧以还不清楚的脑袋,凝视着她的姿态。
——突然间思考到国家的前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等起床后、跟人家讨论,再仔细想想好了。
所以。现在——
首先希望她在这世界不会不幸——
菲立欧决定了当前的目标,对着眼前的“星星”,在心中如此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