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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九.王都之忧

建于王都外的榭拉姆第九教会,只由一位老司祭看守。

这位负责看守的老司祭名叫艾娃·拉古娜。

她是个年约七十出头、胖嘟嘟的老婆婆,总是满脸微笑,是个开朗的神宫。

跟外表一样开阔的个性让她相当受当地人仰慕,所以第九教会又有「艾娃的教会」之称。

她也曾经在威塔神殿担任神官……

约莫在八年前,艾娃所服侍的司教曾因公停留在阿尔谢夫,她也随之来到这片土地。

后来司教的任务结束回到威塔神殿,但艾娃却爱上了这块气候和民情都温和宜人的土地,所以决定一个人留下来。

反正她在威塔神殿没有其他家人,年纪大了后也嫌旅行麻烦,所以就从威塔神殿转籍到佛尔南神殿来。

然后她拜托在佛尔南神殿的朋友,将自己调到这即将废弃的教会,就此落地生根。

从那以来,她就在这里过着安稳的老年生活。

阿尔谢夫的人们大多个性沉稳温和,对外地人也很亲切。

后来有些老人们与她渐渐相熟,不只在休假闩,连平日也聚集在此处。现在的榭拉姆第九教会,已成了闲居老人们泡茶聊天的场所。

胖嘟嘟的艾娃在庭院的大桌子边与朋友们谈笑,这情景早已成了这一带的日常风景。

这一天,艾娃照例将教会里里外外打扫过一遍,接着开始烘烤饼干,准备迎接午后即将来访的朋友。

她所用的材料都是附近的农民送来的谷类和水果。在大地恩泽广被的阿尔谢夫,从来没有粮食短缺的问题,也跟歉收这类字眼无缘!!这也是艾娃喜欢这块土地的原因之一。

艾娃刚在炉灶中加柴火,窗外便响起了少女的清澈声音!!

「艾娃司祭,你在吗?」

这是平时不常听到的声音。

「我在厨房哟!正在升火走不开,请你到这里来吧!」

虽然不知道来者是谁,艾娃还是大声地回应。

从窗外传来的声音很年轻,可能是谁的孙女吧?她猜想着对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在这样位于市郊的小教会,其实很少有艾娃必须善尽礼节接待的人来访。

艾娃回答后没多久,一名少女便出现在厨房的后门口。

「艾娃司祭,你在这里吗?」

看着这以甜美嗓音呼唤自己的少女,艾娃不禁眨了眨眼睛。

「她」应该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艾娃虽然这么想,还是自然地将眼前的面容与另一张脸重叠了。因为那扎起天蓝色秀发的美丽容貌,跟她的「姐姐」十分神似……

「乌路可大人!」

艾娃惊讶地呼唤着这位旧识的名字,稳重的双眼瞪得大大地。

这位曾是艾娃上司的女孩——乌路可·迪古雷,现正满面笑容地站在她面前。

她那楚楚动人的优雅气质,在乡下的阿尔谢夫是相当罕见的。

少女微笑着行礼致意:

「艾娃司祭,你看起来很好。真是好久不见了!」

艾娃压根忘了升火的事,她移动肥胖的身躯一摇一晃地走到乌路可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几乎一样高,但艾娃却足足是乌路可的两倍宽。

「乌路可大人,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的?啊!是不是您父亲马汀大人他也一起……」

「我父亲没有来,只有我而已。我是在前不久来到王都的……」

乌路可以温柔的声音回答,那声音跟七年前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对艾娃而言,乌路可就像自己的孙女一样。当然,艾娃只不过是一介司祭,跟身为神姬之妹的乌路可相较,在神殿的地位可说是天差地远。

然而,艾娃从乌路可年幼不懂事时就开始照顾她;教导幼小的乌路可读书、烹饪、做针线活的,全都是艾娃。

七年前,艾娃决定留在阿尔谢夫,乌路可就跟着父亲马汀回到威塔神殿去了。后来虽有书信连络,但直到如今才再次见面。

艾娃正因久别重逢而欣喜时,才注意到乌路可背后还站着好几个人。他们站在稍远处,像是在等待乌路可和艾娃打完招呼。

艾娃看向他们——

乌路可带来的客人有三位,他们站在周围有茂密树林的树荫下,向艾娃点头致意。

一位是金色短发青年,有着一张街上随处可见的大众脸。

一位是肌肤黑得发亮、容貌精悍的年轻女子。

这两人看来像是士兵或骑士,身上分别装备胸甲和剑。

另一位则是与乌路可年纪相仿、有着紫色头发的少年——

一见到他,就令艾娃联想起另一件事。

乌路可指着那三个人说道:

「艾娃司祭,这位是——」

「是……菲立欧大人吗?」

乌路可还没说完,艾娃便喃喃说道。

少年讶异地眨了眨率直的双眼,乌路可也吃惊地看着艾娃。

艾娃微笑着说道:

「我一看就知道了。因为乌路可大人您的信上,总是问我有关菲立欧大人的事……」

艾娃瞥了瞥乌路可微红的脸,并向这位初次见面的王子深深一鞠躬:

「非常荣幸见到您,我是这个教会的司祭——艾娃·拉古娜。」

这当然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阿尔谢夫的四王子很少出现在公开场合,他虽然身为王室的人,却没有被当作「王子」对待,这点艾娃也非常清楚。

这位受到王家排斥的王子立刻回礼:

「我是菲立欧·阿尔谢夫。突然来此打扰,非常抱歉。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们已经听乌路可提过您的事了。」

这番彬彬有礼的应答,深得艾娃好感。

「别站在这里说话,请到屋子里来——我刚好在烤饼干,就快烤好了,请进来等吧!」

艾娃邀请乌路可等人进屋子里,口气轻松得不像是在对王室的人说话。

乌路可是特地带菲立欧来的,也就是说,她并不希望艾娃把菲立欧当作王室的人,而是当作她朋友来看待。而且艾娃也听说过,这位王子并没有王族那种高傲的个性。

在一男一女两位看似随从的陪伴下,四位稀客定进艾娃那与教会相连的家中。

「请进、请进——」

她边说边领着大家走向客厅,乌路可突然站住了,菲立欧等人也跟着停下脚步。

艾娃不解地问:

「乌路可大人?怎么了吗?」

「——艾娃司祭,我有事想求你。」

乌路可凝视着艾娃的眼睛,眼里流露出真挚的光芒,让艾娃感觉事有蹊跷。

「乌路可大人——」

「菲立欧大人正受到二王子雷吉克大人的追捕,我们想在这里藏匿一阵子,可以吗?」

乌路可突然说明来意,艾娃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藏匿?乌路可大人,这到底是——」

菲立欧向前踏出一步:

「我们会向您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若是您觉得麻烦,我们会马上离开。因为您一旦知道了详情,恐怕也会被牵连进去。当然,我们绝对会避免连累到您,但是万一……」

看着菲立欧紧张的表情,艾娃自然也察觉到一些事。

她故意夸张地大笑并点点头,用力拍了拍手。

菲立欧话语方落,艾娃立刻愉快地看着众人插嘴说道:

「容我失礼,若是各位不急着走,有话就以后再说吧!我差不多该去看看炉火,免得饼干烤焦了。另外,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所以各位就当作是在自己家里吧!乌路可大人,您要不要也跟我一起来?」

艾娃边说边走回炉灶旁。

「啊、好。可是,呃……」

艾娃对还想继续说明的乌路可眨了眨眼睛:

「日后我当然会再向您询问理由。不过我很清楚,乌路可大人跑来拜托我『这种人』,至少不会是因为做了坏事被人追赶。既然如此,那我很高兴能帮上乌路可大人的忙。来,请到客厅坐坐吧!还是你要像以前一样来帮忙呢?」

艾娃开玩笑似的说着,乌路可连忙走近炉灶旁。

菲立欧等人似乎也对艾娃如此通情达理感到十分意外,反而僵在当场不知所措。

艾娃指着屋里:

「反正男生也帮不了什么忙,请到客厅去吧!那边的那位小姐,我要泡红茶,请帮我把柜子里的杯子拿出来。还要麻烦乌路可大人切水果,那边的蔬果柜里有附近人家送的水果。」

她俐落地下达指令,年轻人们虽然都很疑惑,但也都乖乖地开始行动。

在年过七十的艾娃眼里,这些年轻人就像她的孙子一样。即便是那两个随从,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岁,所以就算她讲话多少有点不拘礼节也无所谓,这正是老年人的特权。

艾娃看着久未见面早已长大成人的乌路可,一边觉得欣慰,一边开始注意控制火候。

艾娃很在意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不过既然乌路可开口请自己帮忙,她早就下定决心要答应了。

她早就做出了「接受他们」的结论。

现在艾娃能做的,就是至少要像个老人般处之泰然,以缓和年轻人们的紧张。

她怀着这样的心意,凝视着久别重逢的乌路可。

乌路可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而且跟她的姐姐——现在的神姬极为神似。但姐姐多少有点柔弱的气质,而乌路可的双眸却给人一种坚强的感觉。

在她父亲马汀之前的来信中,感叹地写着乌路可有着外表看不出的好强和顽固,现在艾娃多少可以理解那是怎么回事了。

以同为女人的眼光来看,乌路可绝对不是「好强」,只是拥有优秀的决断力罢了。她自己也相当珍惜这种决断力,所以在父亲眼中她显得有时顽固、有时又很好强。

艾娃继续调整着灶中火候,看到乌路可眼中闪耀着一如往昔的光辉,让她放心了不少。

*

古老教会的客厅虽然简朴,却打扫得很干净。

来到客厅的菲立欧坐在年代久远的椅子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从艾娃这位老司祭的态度看来,他觉得这里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

他对眼前的青年骑士莱纳斯迪低声说道:

「虽然感觉跟乌路可完全不同,但她似乎是位很有胆识的司祭呢!」

艾娃司祭爽朗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从她的身材或态度看来,与其说是个司祭,更像是个商店或酒铺的老板娘。

听到菲立欧的话,莱纳斯迪嘻嘻笑着:

「真的差那么多吗?当然外表是完全不同啦!但个性说不定有点像喔!」

菲立欧摇摇头:

「一点也不像,乌路可比较文静乖巧。」

「乖巧的女孩才不会只身跟随菲立欧大人上路呢!」

莱纳斯迪以开玩笑的语气说:

「乌路可大人好像『跟定』菲立欧大人了,您注意到了吗?」

听到青年骑上轻浮的口吻,菲立欧皱起眉头:

「别开玩笑了,乌路可只是在替我担心。事情会变成这样——结果还把她牵扯进来,我也觉得很抱歉。」

菲立欧语带严肃地说道。莱纳斯迪马上堆起笑脸轻拍他的肩膀:

「哎呀!不要那么严肃嘛!若是乌路可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您应该也会奋不顾身地去帮助她吧?到时候您希望看到她脸上露出您现在这种『非常抱歉』的表情吗?」

莱纳斯迪的口气虽然很轻松,却一语点醒了菲立欧。

「——没错!莱纳斯迪你说的对,我绷得太紧了,这样只会让她更担心。」

菲立欧坦率地自我反省,并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莱纳斯迪看到他那笨拙的样子,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嘛!我偶尔还是会说出有道理的话啦!菲立欧大人你还是放松一点比较好,如果太认真反而不懂得变通了。像我这种乐天派还比较……」

「那边那个王八蛋!你在对菲立欧大人胡说些什么?」

黛梅尔的怒吼声从连接厨房的走廊传来。

莱纳斯迪吓得缩了缩脖子。

王宫骑士团员黛梅尔平常握剑的手里拿着杯子,她一边往这里走一边把杯子放在桌上,小声地对菲立欧说:

「……正如乌路可大人所说,那位司祭似乎可以信任。要不要以此地为据点呢?」

听完黛梅尔的话,菲立欧轻轻颔首。黛梅尔也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莱纳斯迪说道:

「莱纳斯迪,你快点到街上去,找一些乔装用的衣服跟小配件回来。因为我皮肤黑,出去太显眼了。」

「好,了解。」

莱纳斯迪立刻站起身来,卸下胸甲与佩剑。菲立欧抬起头来看着他说:

「莱纳斯迪,你一个人没问题吗?街上到处都是卫兵……」

「一个人行动才方便呢!反正我的脸没什么特色,混在街上的群众里也不怎么醒目,所以您不用担心。只要我小心一点,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的啦!」

莱纳斯迪悠哉地走出教会,菲立欧目送他的背影,与黛梅尔交换了一个眼神。黛梅尔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点了点头,就又回到厨房去了。

独自留在客厅的菲立欧开始思索今后的事。

就在昨夜,菲立欧一行人暂时逃离了王都。

莱纳斯迪以开玩笑的语气说:

因为二王子雷吉克突然发动政变,逮捕了皇太子派的各大有力贵族,就连菲立欧和外务卿拉希安·罗姆也差点遭到逮捕——这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菲立欧等人好不容易才逃离王都,王宫骑士团的菁英们现在应该正快马加鞭赶往拉希安·罗姆的领地。

然而——菲立欧、乌路可、莱纳斯迪和黛梅尔四人假装与骑士团同行而去,却在今天早上悄悄折回王都。虽然还有其他几个同伴也潜伏在王都,但他们主要的任务是在街上搜集情报,所以没有和菲立欧等人一起行动。虽然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也可彼此照应,但目前还没有这个计划。

菲立欧等人打算就此潜伏在王都,一边观察王宫的情况,一边拟定计划救出被雷吉克囚禁的众人。

拉希安的领地虽然离王都很近,但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一整天才到得了。况且雷吉克可能会迅速处决有力人士,所以菲立欧认为必须尽快将人质救出来。

另一方面,回到领地的拉希安不仅集结领地内的兵力,还联络各地的诸侯,组织足以对抗雷吉克的势力——这是菲立欧和拉希安在离开工都后立刻决定采取的行动。

拉希安集结兵力多少需要一些时间,若能在这段时间里先救出要人,优势应该就会明显地倾向菲立欧等人了。

二王子雷吉克有私通西北大国塔多姆之嫌,若就这样让他掌握实权,阿尔谢夫很有可能一点一点地沦为塔多姆的属国。

菲立欧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雷吉克会做出这种叛国的举动?

究竟是因为他没有王室血统,而且对王室怀有憎恨之心……

还是吸了太多鸦片,所以脑袋有点神智不清了呢?

虽然这两点可能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也许还有其他理由。再怎么说,雷吉克也是有机会登上王位的人,要是只因为这两个理由就出卖自己的国家,那也未免太无情了。

为了想办法打破这样混乱的局势,菲立欧决定留在王都。

至于为何选定要由这四个人留在王都,菲立欧也有自己的理由——

乌路可说有个适合藏身之处,于是介绍了这间教会;在菲立欧的想法中,与其让她跟后有追兵的拉希安等人同行,还不如躲在这里来得安全。榭拉姆第九教会直属于神殿的管辖之下,跟王室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不但剑术高超,又长期跟菲立欧一起练剑,所以默契也很好。何况莱纳斯迪在街上并不显眼,容易搜集情报,而黛梅尔的第六感十分敏锐,即便在这种非常时期也是相当可靠的骑士。

在离开王都后即将分别时,尽管拉希安觉得菲立欧的计划太过危险而再三劝阻,但菲立欧却毫不退让。

搞不好这几天内就会有被捕的人遭到处决了。

拉希安和菲立欧平安逃脱,对雷吉克来说,手边的人质就产生了新的价值。虽然他不至于一口气杀光所有人,但却很有可能一个一个杀掉他们,作为引诱菲立欧等人的手段。

目前沦为雷吉克阶下囚的有政务卿达斯堤亚·卡洛司、正妃玛莉贝儿、皇太子妃拉乌娜、皇太孙亚伯特,还有其他几位重要的贵族和官员,以及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人数相当地多。

此外,三王子布拉多也还在王宫里。虽然他应该没有被关进监牢,行动也未必会受到限制,但他生性本来就不怎么好动,虽然没被关进监牢,实际上也跟人质差不多。

要潜入监狱一次救出所有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想要救出所有人,势必需要拉希安征召的反雷吉克军队,但若能在那之前先救出达斯堤亚或威士托,情势应该对菲立欧这边比较有利。

达斯堤亚的存在与协商能力是一种政治上的力量,而威士托的存在与指挥能力则是一种军事上的力量。如果这两人与拉希安联手,对占据王宫的雷吉克就成了一大威胁。

如果可能,菲立欧也想救出正妃和皇太孙——但她们应该会被囚禁在戒备最森严的区域。而且要将上了年纪的正妃和年幼的孩童救出并逃离王宫也很困难,皇太孙亚伯特才两岁,要是他一哭,一切就完了。

菲立欧曾跟拉希安约好绝不逞强蛮干,虽然会遵守这个约定,但他还是真心想救出达斯堤亚和威士托。

过了一会儿,乌路可等人从连接厨房的走廊走向客厅。

她们分别端着装有茶壶、饼干和水果的盘子,一一放在桌子上。

艾娃司祭看到客厅里只剩下菲立欧,歪着头想了一下:

「咦?那个金发的小伙子呢?」

「莱纳斯迪有事出去了,傍晚前应该会回来。」

菲立欧边回答边看着艾娃司祭丰腴的脸庞。

司祭那笑咪咪的表情仿佛在说:藏匿菲立欧等人这件事根本不算什么。

菲立欧心想:

问不问事情经过根本无关,这位司祭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收留我们了吧?因为提出请求的是乌路可这位「可以信赖」的人物。

乍看之下——姑且不论政治上的影响力,艾娃司祭甚至比佛尔南神殿的雷米吉乌斯司教等人更有胆识。

乌路可坐在菲立欧身边,黛梅尔则坐在他斜对面。

接着艾娃绕到菲立欧对面,将沉重的身躯缓缓安置在椅子上。

「那么,我们就一边喝茶,一边慢慢聊吧!」

艾娃司祭悠悠地开口,菲立欧则满怀敬意地对她行了一个礼。

*

这一天,王城笼罩在一种独特的紧张感之中。

二王子雷吉克突然宣布即位,并举行简略的加冕仪式——消息发布的同时,贵族之间更流传着带有不安要素的消息。

以达斯堤亚为首的皇太子派要人因「暗杀军务卿」的嫌疑遭到逮捕,外务卿拉希安·罗姆和四王子菲立欧等人逃亡——

在尚未理解整件事的情况下,因为国王和皇太子的葬礼而前来王都的贵族们,一早就聚集在王宫的一室。

人数高达数十位。

前一晚虽然也有贵族们的集会,但那时只有位居高位的贵族们参加,而现在到场的则不分地位高低,几乎所有来到王城的贵族都齐聚一堂。

然而这些贵族中没有人与达斯堤亚或正妃等特别亲近,因为那些人昨天已在雷吉克的指挥下被士兵们逮捕了。

在场的贵族有些隶属于被杀的军务卿——葛楚德的派阀,但他们也是一脸困惑。

雷吉克还没有出现。

贵族们一边等待着雷吉克的到来,一边偷偷地低声交谈:

「暗杀军务卿的行动原来是正妃指使的吗……?」

「我听说是这样。而且第二王妃也被杀害了,雷吉克大人想必非常愤怒——」

「这种时候外务卿究竟在做什么?竟然突然跑回领地……有人谣传外务卿也涉嫌这次暗杀,但他应该不至于……」

贵族们的谈话很明显地充满困惑与不安。

「请大家安静。」

一位青年的声音在吵杂的大厅响起。

声音的主人是站在门旁的克劳斯·桑克瑞得——已故军务卿的长子。

席间的贵族们一起将视线转向他。

虽然克劳斯年纪尚轻,但他是桑克瑞得家新的当家,在场的有力贵族大多与葛楚德往来密切,也就是说,对今后的他们而言,克劳斯是个不容忽视的重要人物。

才经过一夜,这位有着细长双眼的稳重青年,表情就大不相同。

原本笑眯眯的双眼露出肉食野兽般的光芒,身上明显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压倒了在场众人。

在场的贵族们不知所措地迎接这位气质大变的青年。

穿着军中高级武官制服的克劳斯静静地说道:

「国王陛下到了。」

听到克劳斯的话,贵族们慌张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迎接雷吉克——这位到昨天为止还是二王子的男人。

雷吉克一如往常地化了淡妆,表情却不再冷酷,反而显得格外稳重。过了一晚之后的克劳斯虽也大为不同,但雷吉克的变化更是敦贵族们惊讶。

这位化着淡妆的青年缓缓地正对众人走来,并用眼神示意大家一起坐下。

齐众一堂的贵族们,只能吃惊地听从他的指示。

——加冕仪式时使用的王冠在雷吉克头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

「请众卿在此集合,其实也没有别的事……」

雷吉克环视在场的贵族朗声说道,仿佛非常努力忍住不突然笑场,才能维持正经的态度。

「我想亲自说明关于前几天所发生的事。相信此地短期内的政局变化,也让众卿陷入一片混乱吧?不过,只要各位听我的话,就算无法接受,也应该可以掌握实际情形。克劳斯——」

听到雷吉克呼唤,克劳斯·桑克瑞得立刻向前跨出一步。雷吉克指着他认真地继续说道:

「容我先向大家介绍——前几天我已命令各位熟知的克劳斯·桑克瑞得卿继承桑克瑞得家,并承接葛楚德的遗志就任军务卿。今后他将是我的左右手,辅佐我施政治国。」

在场众人虽略有骚动,但反应并不大。

关于克劳斯继承桑克瑞得家这件事,本就是理所当然。只是军务卿这职责对年轻的他来说太过沉重——大多数的贵族一定都这样认为。但对雷吉克来说,这是必然的人事安排。若想要结合以警戒之名出动的桑克瑞得家私兵与原本的王宫卫兵,并任意调度,那就非得让克劳斯出任军务卿不可。

「我想众卿一定感到疑惑,但克劳斯卿对我来说是可以信任的人。在前几天正妃等人主使的暗杀事件中,我失去了母亲、心腹和未婚妻,而克劳斯则失去了父亲与妹妹——」

听见雷吉克的话,贵族们又开始骚动。

虽然雷吉克说得煞有其事,但「正妃等人暗杀了军务卿」这件事,对在场的贵族们而言,一时之间还是难以相信。

雷吉克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若无其事地继续演戏,以解除他们的疑惑:

「正如我刚才说的——前几天的暗杀事件,很有可能是正妃与达斯堤亚卿共谋犯下的。虽然目前还在调查——但那次暗杀很明显是针对我而来,为了保护自己,我只能选择先逮捕他们。」

雷吉克叹息道:

「……就算是自卫,但毕竟是在众卿不知情的情况下紧急进行,我对此感到非常抱歉,也不否认手段有些粗暴。不过,如果我不趁昨天有所行动,曾计划暗杀我却失败的正妃等人,恐怕马上又会对我下手,这样一来,我就没有办法帮母亲和军务卿报仇了——虽然我也很犹豫,但正如众卿所知,昨天还是以那样的形式逮捕了嫌犯和危险分子……」

过了一会儿,雷吉克再次环视贵族们:

「至于在场的诸位,我没有任何怀疑之意,相信各位今后也会宣誓效忠王室。若有任何意见,我也会洗耳恭听……有意见者请起立。」

雷吉克以平稳的声音如此宣告。

在大厅后方,一位贵族站了起来,是个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的青年——

他是个有着修长身材的人,脸的一半有严重的烫伤伤痕,因此用眼罩遮住了一只眼睛。相较于周围的贵族,他引入注目的地方显得颇为奇特。

他露出来的那只眼睛相当严肃,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旁若无人的感觉。

「雷吉克大人,关于拉希安卿和菲立欧大人的事,我有一些疑问——」

青年发出与外表不大相符的沉静声音说道,却没有称雷吉克为「陛下」。

他是在国家北侧拥有小块领地的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跟桑克瑞得家有所关连,是军阀中的下级贵族。贝尔纳冯是个年轻的当家,其实也可以说是个贫穷的贵族。

面对这立刻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威势十足的男人,雷吉克点点头说道:

「看来我还是不得不说明这件事啊!话说回来——其实我自己也感到十分困惑,我只是为了慎重起见,想要向拉希安卿和菲立欧询问一些事罢了,因为他们跟我一样受到暗杀者狙击但侥幸得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对前去查问事情的卫兵们加以反抗,还擅自离开王城。我是不愿意猜想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独眼的下级贵族高傲地点点头:

「我也有同感。就我所知,拉希安卿在阿尔谢夫是最值得信任的政治家,但他却不认同您是国王而出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贝尔纳冯卿!你这么说太失礼了!」

雷吉克身旁的克劳斯难得地怒吼出声,雷吉克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

贝尔纳冯的眼神依旧坚定不栘,他的声音虽然沉静,但确实带着敌意。

雷吉克还是一脸镇定:

「贝尔纳冯卿,我也很希望自己对拉希安卿的事有所误解,如果他肯把话说清楚,应该就能厘清误会。不过——接下来要开始审问达斯堤亚卿等人,难保不会供出拉希安卿的名字——」

雷吉克两手一摊,安抚骚动的众人:

「我再重申一次,其实我真的不愿这么想,但拉希安卿等人的确在暗杀事件中逃过一劫,而且还躲避查问、逃离王城。又或者他们与正妃等人共谋,后来正妃等人怕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上,所以想杀人灭口……在目前这个阶段还无法推测,只能先进行调查。」

「哦?」

贝尔纳冯眯起了眼。

「所以还没调查清楚,您就先逮捕达斯堤亚卿等人了是吗?」

听到他的疑问,雷吉克不禁暗暗「啧」了一声。

——他原以为阿尔谢夫的贵族们都是没种的蠢蛋。

雷吉克很清楚政务卿、军务卿和外务卿这些人都相当难缠,但没想到下级贵族中,竟然也有像这样露骨地表现敌意的男人,老实说真是失策。只要权力分配大势底定,大多数的人应该都会向实际上有利的一方靠拢,而不会选择正义的一方;但这男人似乎并非如此。

雷吉克慎重地选择措词:

「关于正妃与达斯堤亚卿涉嫌的部分早巳无庸置疑,还没结束调查的是拉希安卿和菲立欧,你别挑我的语病还这么激动。」

「这样说来,您手上握有正妃及达斯堤亚卿涉嫌的证据啰?」

贝尔纳冯相当执着。

雷吉克点点头:

「虽然没有绝对的证据,但已经听到几种证词了。到时候我也打算整理出所有供词,并告知众卿……」

「那是在逮捕之后才提出的证词吧?所以很有可能是捏造的。我想请教雷吉克大人,您逮捕他们的根据是什么?」

雷吉克夸张地叹了口气:

「看来你似乎根本不想相信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会不会相信,但我正好偷听到正妃等人在谈关于暗杀的事。我也和克劳斯说过,当我听到那些话时,根本没想到他们是在商讨暗杀的计划——关于计划内容,预计会跟证言两相对照。结论也会向众卿发表,请梢安勿躁。」

「原来如此——那么我很期待呢!」

贝尔纳冯丢下这句话便回到座位上。连旁人都看得出来,他相当不赞同雷吉克的说法。

他露骨的言行举止,引起在大厅的贵族们一阵不安。

等贝尔纳冯坐下后,一位年迈的贵族站起身来:

「雷吉克大人,我实在无法相信达斯堤亚卿等人会涉嫌暗杀,还请您让我见他一面——」

他的口气相当有礼及慎重,但雷吉克却无法同意他所说的内容。

「真对不起,在调查结束以前,我不能让你见他,因为他可能企图湮灭证据。」

老臣面色凝重地提出恳求,他是属于达斯堤亚派系的中级贵族:

「不,我并不要求让我们密谈,只是想听听达斯堤亚卿本人怎么说而已。」

雷吉克露出困惑的表情,在内心痛骂贝尔纳冯。他那无礼的举止话语,让在场的贵族们又找回了「思考能力」。

贵族们对眼前紧急的事态感到困惑,且陷入了严重的混乱状态。对于这样的对象,上位者只要稍微说之以理,应该就能轻松搞定了。就算对方无法认同,只要以身为王室正统的背景加以劝说,身为臣子的他们也不得不遵从。

然而贝尔纳冯对雷吉克所说的话表现出否定的态度,促使在场的贵族们也开始冷静地看待目前的事态。

——难道我这次召集大家,反而造成反效果了吗——

雷吉克虽然如此想,但表面上还是继续以诚挚的话语游说大家:

「关于如何处置政务卿的问题,我会再重新检讨。不过,还要再过几天才能让各位见他。对我而言,也不想让政治中枢继续呈现空洞的状态——」

雷吉克说到此,将视线转向克劳斯。

克劳斯点点头,代替雷吉克说道:

「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尽速整顿政府的体制。我想各位也知道,在现在的状态下,指挥系统已经出现许多问题。雷吉克大人在先前皇太子过世时,就已经获得第一顺位的王位继承权。即位的正统资格由雷吉克大人所拥有。在场应该没有人对雷吉克大人即位有异议吧——?」

克劳斯环顾大厅。

没有人当面提出反驳。目前除了雷吉克以外没有其他正统的人选,这也是事实。皇太孙已被雷吉克逮捕,而在场的贵族中位居高位者,原本就倾向支持被杀的军务卿与雷吉克的派系。

虽然在座也有与达斯堤亚和皇太子亲近的贵族,但位高权重者皆被捕,剩下的全是中下级的贵族,很少有人能与雷吉克相抗衡。

从继承权的观点来看,其他王子们的立场也很微妙。三王子布拉多不太可靠,四王子菲立欧又已逃出王城。

如今他们所能拥戴的国王人选,也只剩雷吉克了。

雷吉克原本预期大家都这么认为,根本没想到会有贝尔纳冯那种贵族存在。更何况贝尔纳冯原本是军务卿葛楚德的部下,从雷吉克的观点看来,简直就像是被自己人窝里反。

在雷吉克陷入思考时,站在一旁的克劳斯正循循善诱试图说服贵族们。

克劳斯巧妙的话语,立刻就化解了诸侯对雷吉克的不安及反抗心。虽然有贝尔纳冯这种意料之外的妨碍,但拜克劳斯所赐,在场总算渐渐有了共识。

雷吉克心想,先把他拉拢到自己身边果然是对的。克劳斯在创立桑克瑞得贸易的短短数年之间,就让它发展为规模庞大的公司,他的才能可说是远远超出雷吉克的期望。

这恐怕是因为他拥有「诚意」吧?虽然失去了父亲与妹妹的他性格有所改变,但那本质上带有的诚意,还是吸引了在场人们的信赖——这正是雷吉克所没有的天赋。

在克劳斯说话时,贝尔纳冯对雷吉克投以桀骛不驯的眼神。

雷吉克虽然注意到了,但也不去追究,一直对他视若无睹。

*

会议一结束,雷吉克把安抚诸侯的工作交给克劳斯,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踏进房间,他就大大地叹了口气。

他那面具般的正经表情瞬间消失于无形,换上的是嘴角牵动般的嗤笑。

虽然出现下级贵族贝尔纳冯这个程咬金,但诸侯问也慢慢承认雷吉克是国王了——他确实有这种感觉。不管怎么说,雷吉克是还活着的人之中拥有第一王位继承权的人。

国内可能会经历一、两年的纷乱,但是他有预感,三年后继续坐在王位上的也还会是自己,而且——那时这个国家的内部状况可能已经惨不忍睹。

「真是出色的演技啊!国王陛下。」

屋子里传来女子娇娆的声音,那是雷吉克早已听惯了的声音。

房间的窗边——有着猫脚般装饰桌脚的小桌上,坐着一个女人。那是个长发、身材纤细的女子。虽然她身着帮佣常穿的罩衫与裙装,但这身打扮似乎是她的刻意乔装。

她把桌子当成椅子坐在上面,双手把玩着一直放在那张桌上的音乐盒。

音乐盒久末上发条,已经很久没有响了,但作为一个装饰品,它还是个很美的盒子。它是塔多姆的地方特产,是很久以前有人送给雷吉克的。

「——是西兹亚吗?你今天有什么事?」

雷吉克敷衍地问道。这种情形从以前到现在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这个名叫西兹亚的女子,有时是在妓院中陪雷吉克玩乐的女人,有时则是负责与塔多姆联络的间谍。

其实雷吉克也不清楚她的真面目,但从名字的发音听来,似乎是跟北方民族有渊源的女子。事实上,她能够驾乘只有北方民族能操纵的「玄鸟」,是个罕见的暗杀者。

西兹亚一边玩弄音乐盒,一边嘻嘻笑着。那是种妓女的笑,让雷吉克一瞬间误以为自己身在卡佩拉的妓院。

「这里的警备实在太松散了,过惯和平日子的地方还真是可怕啊!」

「是我故意要他们松懈的,要是让卫兵发现你们就麻烦了。」

雷吉克若无其事地说着,接着在女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深深地陷进椅子里。

「你已经偷听到刚刚在大厅的对话了吗?」

「嗯,你的演技真是不得了呢!不过——好像有奇怪的人纠缠不清呢!陛下?」

「我也觉得很意外,这个国家竟然有那样的男人。」

「说的也是。虽然不因和平而失去警戒心是很了不起……但这种人应该活不久吧?」

西兹亚对雷吉克投以询问的眼神。

雷吉克摇摇头:

「不杀他也无所谓。要是我派暗杀者去杀他,岂不摆明了全都是我干的吗?说不定他正打算刺激我做出这种事。反正只不过是个下级贵族,不必理他。」

雷吉克虽然不清楚贝尔纳冯这个人的来历,但他刻意找碴却是不争的事实。在那种场合下,真的和他起争执就等于输了。就现在的情况而言,觉得贝尔纳冯碍事的只有雷吉克而已;派暗杀者去杀他反而太过露骨。从现在开始,雷吉克必须致力于搏取诸侯的信任才行。

雷吉克想到另一件事:

「比起那种家伙——拉希安·罗姆才是更大的问题。」

外务卿应该已经逃回领地了——雷吉克不认为他会就此不动声色。他回到领地后,一定会开始寄发联络的书信给各地诸侯吧!

「真对不起啊,我昨天失手了——」

西兹亚以不太像是有在反省的语气道着歉。雷吉克哼了一声:

「真倒楣。我这边也被他逃掉了……虽然我知道他很机警,但没想到会这么难搞。」

「你是说外务卿?还是在说你弟弟?」

「两个人都是。」

雷吉克回应着,以冷冷的视线看着西兹亚:

「来访者们的出现让我幸运地省下杀掉老哥的麻烦,但这幸运是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啊——你可以确实杀掉那两个人吗?」

「我的伙伴正在跟踪拉希安卿,一有机会就会袭击他。但我呢——还在寻找另一个人。」

「什么?」

听到西兹亚的话,让雷吉克皱起眉头。

「你弟弟,就是那个叫做菲立欧的小子,他并没有跟外务卿在一起。到底是躲起来了呢?还是逃到其他地方去了呢——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先来王都找找看。他很可能假装逃走,又偷偷折回来了。这里还有人质在,说不定他想要救他们出去。」

「——原来是这样啊!的确,那小子是不会这么简单就『逃走』的。」

雷吉克吃吃笑着:

「我想起来了,那小子从以前就倔强得很不寻常。就算我说了什么糟蹋他的话,他也会用反抗的眼神看着我……在威士托看上他、开始教他剑术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会第一个把我杀掉呢!要是他能跟懦弱的布拉多加起来平均一下,倒是刚刚好。」

笑了一会儿后,雷吉克凝视着西兹亚:

「你觉得菲立欧会潜进城里来吗?那小子对城里的结构也很熟——西兹亚,你可以暂时躲在我房里吗?」

「那真是不胜惶恐,我可以在此打扰陛下吗?」

西兹亚以不带感情的眼神报以微笑。

「没关系。卫兵里应该没有人打得过菲立欧吧!你刚好可以当我的护卫。可惜这里没有鸦片,很对不起。」

西兹亚嘻嘻笑了起来:

「您这么相信我,可真是我的光荣。」

「哎呀!我们利害一致嘛!」

雷吉克丢下这句话,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

「要是菲立欧真的来这里,我倒有个很有趣的计划……要是那小子逃走,让他活下去也无所谓——但要是他想跟我作对,我就先下手为强;毕竟他也是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王子之一。」

西兹亚故意似的稍稍歪着头:

「你说有趣的计划,是打算利用人质吗?要用谁?怎么做?」

「这不是很容易就可以想像到吗?接下来我还要请你帮忙呢!」

雷吉克如此回答,就留下西兹亚,正要离开房间——

「等一下,陛下,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看到雷吉克回头,西兹亚嫣然一笑。

「这一带有奇怪的人在走动喔!他们不是塔多姆的间谍,也不是北方民族的间谍——很可能是威塔神殿手下的人,名叫『无名氏』,他们跟你有关吗?」

「……没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些人。跟我无关,他们很有名吗?」

雷吉克停下了脚步。他这么说并不是刻意探口风,而是真的毫无头绪。

西兹亚眯起眼睛。

「也不能说『有名』啦!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没有名字』的啊!这些人可是做得很彻底呢!不但没有正确的组织名称,连成员也没有固定的名字。每次执行任务时,高层会给他们任务用的暂时姓名,等到任务结束,就跟这些名字说拜拜了——所以才会通称他们为『无名氏』。而且他们的作风相当低调,总是掩入耳目地潜伏在各地行动——就间谍的身份而言,说不定他们还『更像间谍』呢!」

听到西兹亚的回答,雷吉克耸耸肩:

「光听你这样说,就觉得他们是很难对付的家伙。威塔神殿用这些人来做什么?」

西兹亚眯起了眼:

「威塔神殿的目标是很明显的,那些人也跟塔多姆一样,应该是想要这个国家的辉石吧?而且他们也都看北方民族不顺眼。因为他们的目的跟我们很接近,所以我才想问,你真的没有跟他们联手吗?」

「我在威塔神殿没什么认识的人——喂!你不会以为我拿你们和威塔神殿的人做比较吧?」

雷吉克露出苦笑。虽然他并不奢求获得西兹亚等人的信赖,但是无缘无故被人怀疑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西兹亚慢慢地摇摇头:

「放心吧!我还没有掌握到那样的动静。只不过——要是你有意与他们联手,我们就当中间的桥梁也无妨。」

「无聊!这种话你去对塔多姆的高层说吧!我的目的只是——」

雷吉克突然安静下来,西兹亚兴致盎然地看着他。

「……真蠢。我只是要让这个国家的王室灭亡,交给塔多姆就够了。至于威塔神殿要怎样都无所谓。」

雷吉克没好气地丢下这句话。

「——这样啊!那就好,啊!对了——」

西兹亚说着把手上的音乐盒转向雷吉克给他看:

「陛下,这个可以送给我吗?这是塔多姆的工艺品对吧?我很喜欢呢!」

「不行,给我放回去。」

雷吉克立刻回答。西兹亚歪着头:

「感觉跟这里不搭嘛!竟然在这样的房间放着坏掉的音乐盒工艺品。」

「不,我觉得很搭。『坏掉』这件事,不是跟我很像吗?」

雷吉克说着转过身去。

西兹亚耸了耸肩,目送着他的背影,从怀里取出投掷用的小刀瞄准他:

「该说是坏掉呢,还是马上会被弄坏呢……您的背后可是完全没有防备喔!陛下。」

口气带有玩笑意味,但是刀尖却对准了雷吉克的背。

雷吉克笑了:

「要是被你刺杀也无所谓——我应该先这么说吗?所以不需要防备。要是你有意杀我,我再怎么小心也是没用的。」

雷吉克开玩笑似的应道,然后关上了门。

门随即发出一个声音——

那是西兹亚半开玩笑地将小刀抛出,插在门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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