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世上的人们,拥有各式各样的头衔。
有商人或猎人等表示职业者;也有军务卿、政务卿等表示职位者;以及贵族、王室、平民等表示身份者——
这些头衔是在文明与社会中所产生、在众人共同生活中被细分化,而也有人是一出生就拥有了这头衔。
少年拥有的头衔就是「二王子」。
当他出生时,似乎还并非如此。不过,出生后没多久就变成了「那样」,少年从此被赋予以王室身份生存的命运。
次于皇太子的第二位王子——只要皇太子没有遭逢不幸,他就绝对无法跃居上位,这是一开始就决定好了,也就是说,他等于是皇太子的替代品——
他所有的命运都不能由自己决定,而是被「皇太子」的生死所左右。
少年如此了解到自己头衔的意义,是在他还小的时候。从他有意识以来,这认知只有不断增强,从未丝毫减弱过。
他开始拥有这种意识后没多久,某一天——二王子以王室的身份被招待至邻国出访。
他所出访的对象,是有史以来即与自己国家长久对立的西北方大国塔多姆。因顾虑到危险,皇太子无法亲自前往,但即使如此,还是选中少年这个二王子做为「替身」。
在此之前,二王子从未踏出自己所出生的国家一步。虽说是皇太子的替身,但只有在这个时候,他很开心能取代一向讨厌的哥哥出访。
从阿尔谢夫到塔多姆的路途遥远,他就这样过了好几天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日子。
就在二王子对从窗口所看见的天空、大地、森林与河川已看腻了,终于明白旅行并不是那么有趣的时候,才好不容易越过了国境,到达塔多姆国境的某条街上。
塔多姆的领地相当广大,从国境到塔多姆王都的旅途太过艰辛,因此预定由两国的代表人在这条街上进行会谈。
席间,塔多姆表示希望获得佛尔南神殿所生产的大地辉石,而阿尔谢夫则想要札卡多神殿所生产的火之辉石。就在讨论交换条件的政治性讨价还价场合中,二王子以招牌般的形式被众人拱了出来。
正因为他是块招牌,所以只要出现在哪儿就好了。
二王子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只是过着滞留在异国的日子。
从街上往下走的塔多姆土地,是一片沙海。当然,塔多姆的领土绝非仅仅是一片沙漠,但确实有相当大的范围被沙所覆盖。因此,塔多姆的粮食和经济状况并不是很好。
即使如此,位于国境附近的这条街道还是因便于交易而蒙受其惠,但这种情形却只是徒增贫富的差距。
滞留异国期间的某一天,二王子和母亲、也就是第二王妃一起上街。因为母亲想要塔多姆的工艺品,就在当地的贵族带领下前往手工艺品店。
那手工艺品是街上的特产,金属箱上刻有精致的花纹,再以宝石装饰,相当华丽。在富商或贵族们的宅邸里,常当作日常用品来装饰,但并非庶民可以轻易得手的。
贩卖的商店为了迎接富裕的顾客,也建起了宛如美术馆的华丽建筑物。
当母亲与簇拥着的贵族们正在商人的引领下欣赏陈列的工艺品时——二王子悄悄地躲开了随从们的眼线,绕到了商店后方。
就在孩子般好奇心的驱使下,不知世事的王子来到了少有人烟的中庭。
那里是跟外面商店气氛完全不同的简陋工作室。少年从似乎快崩塌的老旧石壁上的窗户窥视着工作室的内部。
在微暗中,有几个工匠正默默地忙禄不已——
其中混有拱着背的小孩。小孩以充满血丝的双眼专注地面对金属板,用尚嫌笨拙的手操作着木锤与凿子。身边的成人工匠则正切割着宝石,修饰其形状。
每个人的身材都十分瘦削,身上的衣服也很简陋,透过窗户窥视,他们看起来就像只裹着一层薄薄的布一样。
相对地,从窗口窥视的二王子,身上穿的是符合王室身份、闪耀而整齐的衣饰。
二王子的心情变得很微妙。
他所感受到的并不是悲哀或同情,而是自己在这里窥视着他们,身上却穿着整齐的衣饰,这件事让他觉得非常不自然,感觉很差。
手握凿子的少年,用丝毫不带感情的双眼,默默地挥动着木锤,在金属上雕刻着花纹。
阿尔谢夫也有像窗户另一侧那样的工匠。只是就二王子所知,他们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以他所仅知的少数实例来说,工匠身上所穿的衣服跟体格就完全不同,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眼神不同。眼前的这些人毫无生气,简直就像是毫无意志地做着动作的人偶。
王子感觉背上冒出冷汗,从窗口后退了几步。
背部碰到了某人。
王子回头一看,那里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老人。他身上裹着褴褛的布,手上握着乔木手杖。凹陷的双眼有如昆虫般,悠然自得地让人无法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老人以怀疑的眼神俯视着王子,断断续续地说道:
「——您看起来不应该到这种地方来——是迷路了吗?」
王子被这么一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场一屁股跌坐在地,因为他吓得腿都软了。
「若是您希望,我就带您到您想去的地方吧——」
老人以沙哑的声音说道,继续俯视着王子。
王子抬头看着老人,这才发现老人缺了一条胳膊,他肩膀一带是鼓起来的,本来应该有手臂的地方却凭空消失了。
「你、你的手——」
王子不禁举手指道。老人连笑也没笑地说道:
「真是失礼。吓到您了吗?这是我年轻时在战争中失去的。」
老人以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
「我们与以榭卜拉兹山地为根据地的北方民族作战,因而才受了这个伤。我知道您看了不舒服,尚请见谅。」
王子仔细地盯着那缺了胳膊的肩膀。
仔细一看,老人的细瘦手腕上满是伤痕。虽然全都已愈合,但那伤看起来像是出于刀刃所伤,相当醒目。
「北方……民族?」
「——您不知道吗?」
听到老人这么问,王子点点头。
「他们住在北方的山上,有时会下山干些盗贼的勾当,都是些不服从王威的可恶家伙。」
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静,从这分沉静中,王子可以感受到一种威严。
老人深深地叹息道:
「这个国家本来就贫穷,还要对付这些害虫——」
「这国家——很贫穷吗?」
王子发问道,像是要打断老人的话般。
老人眯起锐利的双眼,俯视着依旧坐在地上的王子。
「——要不是因为贫穷,这个工作室的人也不会被卖到这里来了吧?」
「被卖到这里……?」
此时王子一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被买卖的人……至少,他的祖国阿尔谢夫并没有这样的人存在。
老人哼了一声说道:
「表面上,所谓的奴隶早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但其实根本就没这回事,接近奴隶立场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存在这里,国内到处都是。他们到死前都没有自由,也不能离开这里,只能不断地工作。」
王子咽了一口口水,问道:
「为什么会贫穷呢?不是只要工作就可以获得粮食了吗?」
「这个嘛——这跟像您身份这么高贵的人也许无关,简单说来,就是各种东西的不足吧!光是生活必要的东西,在这里就已经得不到了——就是这么回事。也就是因为如此,人们在快饿死之际,会为了必要的东西相争——人世间就是一再重覆这样的事。」
老人的话听起来相当达观,但却又包含了嘲讽般的意味。
王子颤抖着,他无法相信老人的话。因为王子一点都不知道竟然有这样的国家,竟然有人们如此地为生活所迫。
在阿尔谢夫,人们不曾受过饥饿之苦,农作物总是几乎收成过剩。说得极端一点,就算硬是不想工作,跑到森林去也不会饿死。
但是,在领土多为贫瘠土壤的这个国家,似乎不但有人饿死,也有人卖身以求得温饱。
王子茫然不知所措,依旧无法站起身。
——这太没道理了——
他强烈地如此觉得。
出生的地点不同,出生的时间不同,还有出生的立场不同——只是因为如此,自己就有了完全不同的命运,这让他觉得太不合理了。
在工作室工作的小孩子那极端细瘦的手脚,烙印在他的眼底。在阿尔谢夫,农作物甚至丰收到将近腐烂。
如果能够把多余的粮食分送一些到这个国家来——他之所以会这么想,可能是因为他太过孩子气了……
现实中,这是不可能的事。阿尔谢夫不可能援助关系敌对的塔多姆,而且若是塔多姆获得力量,也就意味着阿尔谢夫将面临危机。
像这种外交事务,王子此时还完全无法理解,只是在他幼小的心灵,强烈地感受到「这太没道理了」。
或者,王子可能在无意识中,把在工作室工作的人们的身影,跟自己的身影重叠了。自由受到限制,甚王注定无法逃出此处。更别提此生到底为何而来,连自己生存的证据都找不到,就要一路迈向死亡——
这样的「命运」,让王子感到恐惧。
看到一脸稚气与苍白的王子,老人微微侧着头:
「虽然还不知道您的大名,就请您先到那里——」
就在他如此说的同时,警护的卫兵们自商店的一侧现身:
「在这里!这边!」
卫兵们冲向这里,他们的高喊声中带有松了口气的意味,似乎一直在找寻突然失踪的王子。
老人发觉到此,慢慢地拉开自己与王子的距离。
跑过来的警护卫兵中之一人,以一手用力将老人推开:
「你这老头,滚开!王子,您没事吧……」
警护的卫兵们包围住王子。王子迷惑地看着四周。佩剑的卫兵们的视线一齐望向自己。
在他们眼中,王子发现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他来到这里之前的路程,也是由这些卫兵一路护卫来的,但那时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像此时的不协调感。
「这些人的眼中为什么就只有我呢——?」
王子对此感到害怕,把视线转向摔倒在地的老人。
老人摔倒后,依然保持着一只手和双脚贴在大地上的仰躺姿势,一动也不动。
王子瞪大了眼,凝视着他的样子。
卫兵们注意到他的视线,也瞥了老人一眼:
「喂!那边的老头,怎么啦?」
「——好像是撞到头,已经死了喔!」
这话刺中了王子的心。其中一个卫兵跪下,将王子轻轻地扶了起来:
「来,王子。请往这边定——第二王妃正在担心您呢!」
「您没事真是万幸,以后请别再单独行动了,这里的治安并不像阿尔谢夫那么好……」
王子就像人偶一样,被卫兵扶着站起身。
然后又被卫兵带领着回到店里去。
卫兵们的其中几人,边啧声边围在老人身边。
王子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已经变成尸体、不会说话的老人。
那没有焦点、犹自睁开的双眼,正凝视着王子。对这第一次见到的死人双眼,王子呆立着不动,背上一阵凉意窜起。
他慌张地把视线转向工作室。
本来应该在里面进行作业的工匠们,此时正用无机物般的双眼,看着被卫兵们带走的王子。
工作室里那小孩的视线和王子交会了。
那纯黑的眼眸看着王子,就像在看从未见过的生物一样。
在眼神交会的瞬间,王子又转开了视线。
刚开始所感受到的不舒服戚,此时已被决定性的东西所取代。他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于是一心一意地加快了脚步。
老人死亡的面孔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即使是在回到店里后,因擅自离开而受到母亲、也就是第二王妃的轻声责骂,王子也一直保持沉默。
此时,在他心底深处,有某种东西渐渐萌芽了。
第二王妃在这家店里买了喜欢的手工艺品。王子则得到了一个可以收在手工艺盒里的音乐盒作为来店纪念品。虽说是赠品,但是这部分的价钱应该也包含在第二王妃所付的钱里,这连小孩子部想像得到。
二王子连声谢谢也没说,就收下了那个音乐盒。
音乐盒上,刻有那二王子的名字——「雷吉克」。
然后过了几年——
他才得知第二王妃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还有正是因为她无聊的虚荣心,才让自己变成王室中人的事实。
*
在夜幕早已低垂的此刻,王城钟楼开始响起喧嚣的钟声。
被这钟声吵醒的雷吉克·阿尔谢夫,一边以缓慢的动作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梦见了什么——令人怀念的事。
但那应该不是什么好梦,因为他背上全是冷汗。
「早安,陛下——虽然这么说,但现在还是晚上呢!」
身边响起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
雷吉克眯着眼转向她。坐在床边长椅的女子,在月光下露出白皙的腿。其中一条腿的大腿一带,包裹着重重纱布。
她似乎刚刚才包扎完毕,空气中微微飘散着消毒用酒精的味道。
雷吉克还是一脸的睡眼惺忪,对这名叫西兹亚的女子投以苦笑。
「这钟声是在警告有可疑分子入侵吧——还有你那伤势——又失手了吗?」
雷吉克像是在戏弄对方般,吃吃笑着问道。
西兹亚轻轻地耸耸肩说:
「陛下,你的弟弟还真是了不起呢!我只不过稍微一大意,腿就被砍伤了。他那动作啊——与其说是王室的人,还不如说更像佣兵呢!他要是像我们族人一样生来就有强健体魄,那也就算了,身为这个国家的人,动作居然能够那么快,真的是很难得呢!还有——他手上竟然握有神钢之刀。」
听到西兹亚的话,雷吉克不禁皱起眉头。
「神钢之刀——?」
「是啊,一般的刀应该是斩不断我的线的。本来都已经把他抓住了,我就放下心来,没想到他竟然有那种刀,真是吓了我一跳。」
西兹亚的口气一派轻松,尽管任务失败了,却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
她的雇主原本就是塔多姆这个国家,而不是雷吉克。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西兹亚的态度有时也像是有点看不起雷吉克。
但是,雷吉克却对此一句话也没说。
「是吗——那把刀应该是从威士托那里拿到的吧!因为菲立欧这小鬼是那个顽固的人锻炼出来的啊!不过——即使如此,这应该是第三次了吧?」
雷吉克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叹息着。
「在王者断崖没把他丢下去,卫兵们又没抓到他,这次换你失败——到底是我们的算盘打得太过天真,还是那小子的运势太强了啊?」
他以厌烦的口气说道。
关于西兹亚的身手,雷吉克是多少有所了解的。而菲立欧竟然能从西兹亚的手里逃过一劫,其能力远远超乎雷吉克的想像。
她虽然是从塔多姆借来的刺客,但却身怀数种奇特绝技。
她本人虽然说那是出自炼金术的成果,或是潜入拉多罗亚时所窃取的技术,但是真是假则得而知。
雷吉克一边对外面响起的钟声感到刺耳,一边眯起眼说道:
「那么,杀掉正妃等人了吗?」
「是的。皇太子妃和她的小孩也杀掉了。正妃虽然醒着,但其他两人则是在睡梦中轻松地死去。你是要让你弟弟背上黑锅吧?」
西兹亚微笑着说道。杀人这件事,对她面言似乎是不足挂齿。
而听了报告的雷吉克,表情也一点都没有改变。
「我本来是打算这样——不过那小子既然还活着,就有点缺乏说服力了。」
他淡淡地笑了。
菲立欧和拉希安两人,都应该在「王者断崖」就死于玄鸟爪下。而雷吉克则打算一口咬定那犯罪行为是「正妃等人干的好事」,将他们逮捕。
剧本早就已经写好了。
正妃等人和拉希安、菲立欧,都是暗杀军务卿的「共谋」。
但是,正妃等人却不相信他们两人,所以虽然合作进行暗杀,却打算以玄鸟杀了他们,以封住他们的嘴——
但结果却失败了,菲立欧等两人痛恨背叛的正妃,并且为了杀人灭口,才会在今晚行凶——雷吉克本来打算捏造这样的情节。
整体说起来是合理的。若是了解正妃个性的贵族们,恐怕都能够理解吧!
问题出在菲立欧与拉希安身上。菲立欧的个性是与这种谋略无缘的,而拉希安在派系方面又像是一匹独来独往的狼,交友广泛,也深获诸侯的信赖。
虽然菲立欧和拉希安都不是诸侯积极支持的人——但要是能先杀了这两个人,诸侯可能会因为不知道该听信哪一方的说法,而不知如何判断。
只要他们一死,诸侯唯一能拥戴的就只剩雷吉克了,不管大家心中有多少怀疑,也都只有遵从他了吧!阿尔谢夫的贵族中,很少人有胆识敢高举旗帜唱反调的。
雷吉克低语道:
「……把异国暗杀者介绍给正妃的是外务卿拉希安。当然啦!拉希安是不会想到自己也会受到袭击的。而正妃害怕东窗事发,在袭击我跟军务卿的同时,也打算把他们一起杀掉。但是最后失败了,反而因为过河拆桥而被对方报复所杀——这剧本还不赖吧?」
西兹亚嘻嘻笑着说:
「要是你打算当个作家,还是把对立关系弄得简单易懂一点比较好吧?要是想让愚笨的对手来演,这关系图就太过复杂了。谁是坏人?谁又是正义的一方呢?」
雷吉克报以苦笑。对于为谋略而伤脑筋,他也早就习惯了。
「不要嘲笑我啦!简单地说,身为受到袭击之被害者的我,是幸运地逃过一劫,而加害者们则因为反目成仇而自取灭亡。虽然我也觉得这剧本写得有点牵强,但正妃那些人太麻烦了。要是由我下手,就会显得太过露骨,但要是让她们活着又太过危险。她们和达斯堤亚那种人不同,有愚蠢的感情用事倾向,所以要是有个万一,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要是能趁这机会杀掉是最好的,但我好像太过贪心了——」
西兹亚笑了:
「哎呀!真难得,雷吉克大人你也会反省啊?」
「所以我说不要嘲笑我啦!我现在正在考虑很多事。」
为了让刚睡醒的头脑清醒一点,雷吉克大大地仲了个懒腰。
菲立欧逃掉了啊——他一定会宣称『我没有潜入城里』。总之,王室中人冒着危险潜入王城就已经很不自然了,不了解菲立欧的家伙是不会相信的。要是能确实杀掉他就好了,死人就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雷吉克边整理思绪边低语道,西兹亚又嘻嘻笑着说:
「哎呀!虽然没能成功逮到他,但我可没说没杀掉他哟!」
雷吉克听到这话,大感不可思议,眯起了眼说:
「不是被他们逃掉了吗?」
「是啊!不过——」
西兹亚手上的短剑一闪,那反射蓝色月光、冷冷闪耀着的刀刃,占据了雷吉克的视线。
西兹亚把短剑的剑刀贴近自己的脸颊,作出划伤的动作:
「我在他可爱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擦伤呢!」
「……你在剑刀上下了毒吗?」
雷吉克突然察觉到此,压低了声音。西兹亚笑着点点头,说道:
「那是在我的故乡所常使用的剧毒。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使用了,所以我们一族生来就有抗毒性……不过要是换作这个国家的人,那是绝对没救的。从微小伤口所侵入的毒,马上就会流到全身、侵入神经,最后导致死亡——过几分钟就会有效果、昏迷过去,几小时后就会……」
西兹亚笑着用食指指向天花板,那上面是死者魂魄升天之处。
「还是这里呢?」
她接着以轻松的门气说,转过手来,用大姆指指着地板。
雷吉克大大地吐了口气,嗤笑道:
「如果说人死后真的有要去的世界……那小子应该会上天堂,而我则是下地狱吧!」
「哎呀!陛下你不相信死后的世界吗?下面就不用说了,上面听说可是个好地方哟!虽然我也没去过就是了。」
「——好地方吗?对我来说啊,去哪里都『算是好地方』唷!你相信有这种地方吗?」
他转向那与信仰这个字眼无缘的女子问道。
西兹亚转开视线,微笑道:
「人死后还有意识,开什么玩笑啊?不然不管是再好的地方,都像是永远的地狱吧?」
「我有同感。」
雷吉克轻轻地点点头。虽然他不太了解西兹亚这个女子,但有时两人会像这样意见相合,也许是他们之问有相似之处吧?
西兹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穿上黑色衣裤遮住露出来的腿,整理好自己的衣着。
「那么,关于受伤的事已经报告过了。我也该去追那些孩子们了。虽然我想陛下的弟弟很快就会死了,但还有另一位随从骑士还活着。」
「那你就快追上去吧!」
雷吉克虽然语带责备,但口气却很轻松,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可是,要不是让他们先跑一跑,那就不会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吧?我的同伴们应该正在追捕他们……我相信那些孩子应该是以街上的某处为据点,所以我要去找找看。」
雷吉克点点头:
「能这样是最好的。等你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我就下令让克劳斯指挥士兵去追捕。」
听到雷吉克的提议,西兹亚稍稍侧了侧头。长发飘扬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让那位少爷跟你弟弟等人见面好吗?这样陛下的阴谋不会露馅吗?」
雷吉克干脆地点点头:
「正因为这样,不让他们见面才糟糕。克劳斯那小子的头脑很好,要是我不派他去追捕——克劳斯很可能会认为我刻意不让他跟拉希安等人接触。这样一来,他也应该会怀疑到我头上来。为了不让他怀疑我,倒不如让他们见面,让他听听他们笨拙的辩解也好。克劳斯一定不会听信他们所说的话,而我呢,要是真有什么心虚之处,也不会要他去追捕了——他一定会这样想吧?」
「你真是个坏蛋呢!」
西兹亚嘻嘻笑道。
「要是你是个好人,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了。竟然说想要让国家灭亡,明明身为王室的人,还要背叛王室——对了,陛下,既然愈来愈有真实感,我就开口问了,你是真的想要让这个国家灭亡吗——」
雷吉克哼道:
「我想让这个『王室』灭亡——不过要是在那之前我就先被人给灭了,那就什么都完了。我要先掌握实权,然后与塔多姆结盟,再一点一点地掌握实质一的支配权——等到这个国家的人发现时,已经被掐住脖子、无法抵抗了,这样是最理想的。」
西兹亚又笑了:
「真是狂人狂语呢!其实你不需要拜托塔多姆,只要当上专制君王不就好了?以现在的状况来说,并不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宝座是坐不长久的。」
雷吉克以冷冷的声调断言道。
「无论如何,接下来几年以内,塔多姆一定会进攻的吧?或者是——来犯的可能是更西边的大国拉多罗亚……虽然我想要这个王室灭亡,再把国家卖给其他国家,但我并不希望把这个国家的人都杀掉。能臣服于塔多姆之下是最好的方法,所以现在只差实现了。」
西兹亚歪着头。
「……好方法?是对什么来说的最好方法呢?我还以为你的目的是想要对王室报复,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
西兹亚盯着雷吉克的脸,雷吉克则正面回视她:
「——这对你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这个国家应该也会灭亡的,就在不久的将来……」
雷吉克边笑着边说道。
「既然会灭亡,也就有灭亡的方法。我想要避免太不美好的差劲灭亡方法。西兹亚,你了解吧?你看着拉多罗亚到现在——要是塔多姆败下阵来,接着就轮到我们了。我们要协助塔多姆,形成对抗拉多罗亚的防壁。就算是我们成了他的属国,也有『相对应』的作法——那就是我所说的『好方法』。」
听到雷吉克的回答,西兹亚眯起了眼:
「——纯粹是任性小孩的表情,跟政治家风范十足的表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听到这陈腐而充满戏剧感的问话,雷吉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说不定两种都是假的呢!至少这个国家的人,都认为我是好色又放荡的王子,那才是最『真实』的我。」
「人确实会在不同时候使用不同的面具呢!陛下,我也是一样——」
有时是暗杀者、有时是妓女、有时又是间谍的她,对雷吉克投以魅惑的一笑。然而,眼神却像轻蔑般冷淡。
「我要去找那些孩子的据点,就此告辞了——之后就不用多管闲事,交给卫兵们就好了吗?」
「……万一对方人数太多让他们陷入苦战,你就稍微帮忙一下。」
「我明白了,陛下。」
西兹亚眨了眨一只眼,转眼问就像滑行般出了窗口。
留在房里的雷吉克,下了床来到窗边。那并不是正常人可以跳下的高度,但是西兹亚却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入。
通报可疑分子入侵的钟声,还在继续敲响着。菲立欧等人这时恐怕已跑到街上去了吧!照西兹亚的话,他现在可能已经没命、或命在旦夕了。
雷吉克想起了这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自己一向讨厌的弟弟的脸。
身为冒牌王子的雷吉克,理所当然地不像父王;而菲立欧也是个不像拉巴斯丹王的少年,但那是因为他神似其母。
在雷吉克幼时的记忆中,菲立欧的母亲是个美女。
那女子出身式微的贵族,有某个好色的有力贵族沉迷于其容貌,计划纳她为妾。但却被拉巴斯丹王横刀夺爱并娶为王妃,冈此当时还在王宫中引起过一阵骚动。
贵族虽是个强硬的男子,但毕竟因为是娶妾,又不能对国王怒目相向,于是就有了第四王妃芙丽雅的诞生。
那时已经年迈的父王,竟然会为了迎娶那个女子而掀起如此喧然大波,雷吉克也大为吃惊。
原本拉巴斯丹王就绝非好色的男子,甚至可以归类为不近女色的类型。
从正妃到第三王妃,都是他依照贵族社会的惯例、依照臣子的愿望而成婚的,每一个都不是拉巴斯丹王主动要求所娶的。
而由这样的国王亲自选中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第四王妃芙丽雅。
此事引起了正妃等人的嫉妒,不管是芙丽雅或其子菲立欧,在王宫内都受人疏远。
这么说来——
雷吉克又想起了一件事。
当时威士托·贝赫塔西翁虽然已在国王的邀请下担任官职,但就身份面百仍只是一名骑士。虽然身负剑圣之名,但他原本是平民,因顾虑到贵族们的想法,他本人也只要求骑士的待遇。
国王直接任命他为芙丽雅的警卫,雷吉克记得,在她生下菲立欧、随即过世之前,威士托一直负责护卫她。
这么想起来,菲立欧和威士托的缘分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剑圣威士托·贝赫塔西翁现在正被囚禁于王宫的一隅。
要是告诉他菲立欧的死讯,他到底会有什么反应呢——
雷吉克一想到此,嘴角就微微扬起。
*
「——城里好像闹得很严重哪!」
贵族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以单眼面对着窗户,缓缓地说道。
一直随侍在身旁的,是身材矮小的商人洛西迪。
两个人所在之处,是桑克瑞得贸易公司广布在王都中的其中一家分公司。在这大半夜,除了警备员外,公司里没有一个职员。
洛西迪一脸紧张,仔细聆听着王宫传来的钟声。
贝尔纳冯一边看着他,一边淡淡地笑道:
「别那么紧张嘛!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差不多也该看开、放手一搏了。」
「是……贝尔纳冯大人您还真是处之泰然啊!」
洛西迪脸上浮现硬装出来的苦笑。
贝尔纳冯似乎是刻意地摇晃着肩膀笑着说:
「是吗?其实我很期待呢!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妥——不过我觉得这也是很好的消遣方式。我倒不是希望引起动乱,只是并不讨厌这种紧张感。」
「……确实是不妥哪!不过,现在的贝尔纳冯大人看起来很值得信赖呢!」
洛西迪半带讽刺地如此说,矮小的身躯从席间站了起来:
「城里的钟声还不停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敲成这样,事态肯定非比寻常——可能是有可疑分子入侵,或是谁被杀掉了——」
「要是雷吉克被杀掉了,那我可是会很乐的。不过这种希望是太渺茫了啊!」
贝尔纳冯一说出真心话,洛西迪就面露苦笑:
「请别一脸蛮不在乎地说出这种恐怖的话。早上应该就会接到详细的情报了——预定出发的时间要延后吗?」
「要是能接到情报,那就太好了,但预定时间是不会延后的,在黎明前就要离开王都。要是死的是雷吉克就另当别论,如果发生其他事,那现在首要的事还是跟拉希安卿会合。如果警备士兵刚好在城里集合,我们就可以不引入注目地离开街上了。」
「可是,警备势力若是来到街上,反而会更加危险。如果不打算延后预定时间,要不要提早出发呢?」
听到洛西迪的提案,贝尔纳冯轻轻歪着头:
「要提早吗?我是都可以啦!这就交给赞助者决定。不过佣兵们都准备好了吗?我可不打算留下佣兵先行离开——」
洛西迪耸耸肩,说道:
「要把一百人规模的战力集中在街上某一处是不可能的,怎么看都很奇怪。现在分成四个队伍,假装成商队、分散在各处。各自看准时机,一到早上就出发,在罗姆家的领地里集合。我们两人乔装成商人,约有三十人的佣兵随同出发……这样可以吧?」
听到洛西迪的话,贝尔纳冯满意地点点头。洛西迪继续说明:
「四个队伍虽然都伪装成商队,但伪装之余,也顺便屯积了派得上用场的物资。除了武器和粮食,也搜集了不少可以换成金块的辉石。作为伴手礼是相当充足的。」
洛西迪所说的话令人听来心情舒畅,但他的口气却很痛苦。跟贝尔纳冯相比,他的声音里完全没有霸气。暂时背叛自己的主人,对他来说似乎还是难以接受。
但是为了要让克劳斯·桑克瑞得清醒过来,洛西迪抱着下猛药的决心,也已做好与他为敌的心理准备。
他加入贝尔纳冯这一方,也是出于对雷吉克的不信任感与对拉希安卿的信赖。
贝尔纳冯站起身来,轻轻拍拍这年长商人的肩膀。
「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出发了吧?伙伴?」
「——不管怎么想,这么说都太过分了。」
洛西迪露出苦笑,像是要重新斩断迷惑一般,大大地吐了口气。
虽然此刻还是深夜,但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贝尔纳冯是这么想的。
克劳斯的黑夜一定也会有黎明到来的——他想要如此相信。但是这跟自然现象不同,为了要让他心中的太阳升起,光等待是不够的。
一个是为朋友忧心的男人,一个是为主人忧心的男人。
这两个不论是立场、头衔跟年龄都不相同的男人,各自把目的埋藏在心中,肩并着肩离开了房间。
*
在榭拉姆第九教会里——乌路可一直在住家区域的大厅里等待着菲立欧的归来。
艾娃司祭在她眼前不停地打着瞌睡,但乌路可就是毫无睡意。
她坚定地紧握双手,不断地向神祷告。
她能做的只有祷告和等待,感到非常焦急。
为了消除紧张,她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窗外一看,夜空中的月亮已快要西沉。
黎明即将到来,也差不多该是菲立欧等人回来的时候了。
一直紧张地等待着的乌路可,此时耳朵里听见了盼望已久的马蹄声。
黛梅尔在城外备妥马匹等候,而菲立欧和莱纳斯迪则是潜入城里——他们是如此计划的。马蹄的声音不只来自一匹马,而是复数。
乌路可像是弹起来般从椅子上站起来,开门来到屋外。
她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的,是平安归来的菲立欧身影。
不管菲立欧是否成功救出入质,乌路可只在乎他是否平安。
菲立欧下了马,看见出来迎接他的乌路可,一定会以悠闲的声音说:「你没睡啊?」要是把威士托或达斯堤亚带回来的话,一定会是满面笑容;就算失败了,一向乐观的菲立欧恐怕也会用一派轻松的样子——一边思考着下一个胡闹的计划,一边对乌路可微笑吧!
乌路可没有叫醒睡着的艾娃,在马匹到达前就来到屋外。她一边感受到胸口的鼓动,一边在心中祷告、等待着菲立欧。
奔驰而来的马停在教会前。在蓝色月光照耀下,乌路可凝眼看去,确认那骑影。
——应该有三匹马,但她却只看见两匹马。
乌路可吓了一跳,当场呆立不动。
黛梅尔应该准备了四匹马才对。
由菲立欧、莱纳斯迪、黛梅尔各骑一匹,还有一匹是为人质威士托准备的座骑。年老的达斯堤亚不可能独乘一匹马,因此如果救出他,计划中是让他跟其中一人共乘一匹马。
但是,回来的只有两匹——剩下的马可能是留在某处了。
乌路可边发抖边凝视着马背上的人影。
骑在两匹马上的分别是黛梅尔与莱纳斯迪。
然后是菲立欧——他被黛梅尔抱在胸前,像是在熟睡。
——简直就像死掉了一样。
乌路可以手遮住嘴,忍住冲出嘴边的惨叫,睁大了眼。
最快下马的莱纳斯迪,从黛梅尔的马上接过了菲立欧的身体,背在自己背上。在月光下,莱纳斯迪的脸色变得很苍白,肤色黝黑的黛梅尔虽然看不出脸色有什么变化,但表情也相当严肃。
「菲立欧大人——」
乌路可小声地呼唤其名。
菲立欧非但没带着一脸微笑,而且是无法以自己的双脚走回来的状态。连他是否一息尚存,乌路可此刻也无从得知。
乌路可配合跑过来的莱纳斯迪,大大地打开了门。
「乌路可大人!我要把他送到大厅的桌上去!请您马上把艾娃司祭叫起来!」
莱纳斯迪飞快地叫道,依旧背着菲立欧,跑进了大厅。
乌路可立即有所反应,踏着颤抖的脚步跟在他身后。
艾娃司祭就待在莱纳斯迪飞奔而入的大厅里,直到刚刚还在跟乌路可说话的她,正坐在椅子上,一脸悠闲地睡得正甜。
乌路可在莱纳斯迪身后用沙哑的声音叫道:
「艾娃司祭,请快点起来!菲立欧大人他——」
艾娃司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睡眼,看见了狼狈的乌路可、和莱纳斯迪背上的菲立欧,吓了一大跳,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莱纳斯迪把菲立欧放在桌卜,以相当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叫道:
「艾娃司祭,请马上安排施疗师过来。然后准备一锅开水,如果有解毒剂的话也——」
一听到解毒剂三个字,艾娃司祭的表情变得很僵硬。
一旦中了毒,要是不知道毒药的性质,那就很难处理了。
艾娃司祭揉着双眼,鼓起双颊,立刻点点头道:
「不需要施疗师,这种技术我很拿手。」
像王都这样的大都市,基本上是由住在街上的施疗师来进行医疗行为,但在偏僻地区,由教会同时扮演医疗设施的角色是很常见的,所以艾娃司祭也具备医疗方面的技术。乌路可也曾经从她身上学习有关具有药效的花草知识。
将马匹栓到教会后方的黛梅尔也回到大厅来了。
艾娃司祭开始脱菲立欧的上衣:
「黛梅尔大人,你先用炉灶里的薪火把灯台点上,还有尽快煮一锅水。莱纳斯迪大人,把那边柜子里的药箱给我。」
艾娃司祭俐落地下达指示,黛梅尔和莱纳斯迪各自机敏地开始行动。
躺在桌子上的菲立欧一动也不动,像是无意识地昏睡着,也像是死了一般。
乌路可一边帮忙艾娃司祭脱去他的上衣,一边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停止跳动般痛苦。
把药箱取下的莱纳斯迪,掩饰不住一脸焦躁,一直在旁守候。
艾娃司祭把手放在菲立欧的胸口,接着把耳朵贴上去。她用手掌测试热度,把他的眼睑翻起来确认瞳孔的状况。
司祭那满是皱纹的脸庞浮现苦恼的表情说道:
「——瞳孔正在收缩,心跳也很微弱。我想暗杀者所用的是具有即效性的合成毒药——但却不知道它的性质。莱纳斯迪大人,请告诉我当时的状况。毒是从脸颊上的伤口侵入的吗?」
「是、是的。我想是如此。」
莱纳斯迪点点头。菲立欧的脸颊上确实留有一条伤痕。因为只是划伤,所以伤痕并不深,出血也已经止住了。
这伤势痊愈后应该不至于留下伤痕,但却似乎带来了近乎致命伤的后果。
「这是那个女暗杀者投出的短剑所划伤的——后来的几分钟,菲立欧大人还可以行动。我们逃出刺客之手,在王宫内奔跑——途中他就失去意识了。接下来我抱着他,总算与黛梅尔会合,才逃回这里来。」
奔跑会让毒性发作得更快,这连不太了解毒药的乌路可也想像得出来。但是他们两人要是不逃跑,现在应该早就已经被杀了。
「总之,我背着菲立欧大人,拚了命地跑出王宫……跟黛梅尔会合后,黛梅尔本来想要逼出他脸颊上的毒——」
莱纳斯迪语带悔恨地说道。
光是要背着菲立欧逃出王宫,恐怕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件事虽然不能怪莱纳斯迪,但他的声音里很明显地带有自责的意味。
艾娃司祭皱起眉头,确认菲立欧脸颊上的伤口。
「才过了几分钟,毒性就散布全身、导致昏倒吗——有没有呕吐或痉挛?」
「没有。就像一根线断掉一样,突然就——」
「他有没有按住心脏,好像哪里痛的样子?」
「我想是没有……他的脚步摇摇晃晃的,像是快跌倒一样,然后马上就头晕、像是睡着一样地倒下了。」
莱纳斯迪像是回想起当时的事,目光转向了其他地方。
艾娃司祭轻轻摇摇头,确认菲立欧的脉搏后说道:
「……暗杀者所用的毒,几乎都很难取得解毒剂、或是根本就没有解毒剂。我们先来熬一些具有强心作用的药,以及可以中和血液中毒素的药——但有没有效,可能就要看菲立欧大人的体力了。请各位要有心理准备。」
听到艾娃司祭这似乎已对最坏的结果有所觉悟的话语,乌路可不禁屏住呼吸——这症状似乎严重到让人连安慰旁人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艾娃司祭打开木制的药箱,开始选起里面的药草。
点起灯台的黛梅尔从厨房回到了大厅,照亮了司祭的手边,莱纳斯迪则代替她去查看煮水的状况。
两位骑士似乎束手无策,动作一点都静不下来,而乌路可也因为心情动荡不安而颤抖着。
就在前几天,也发生过相同的事。
菲立欧在佛尔南神殿与来访者们战斗,受了伤,被乌路可抱住——
那时,施疗师立刻就诊断为轻伤,也保证说他马上就会恢复意识。但是现在,情况很明显地比起那时要糟糕多了。
要是菲立欧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
一想到这,乌路可就再也忍不住地握住了菲立欧的手。他略微冰冷的手毫无力气,就算乌路可握得再紧,他也没有回握她。
就在她叹息着自己能做的只有祷告时,艾娃早已快速地开始调合草药。
「让他吃了这个药可能也只能让我们比较安心——但乌路可大人,请不要放开手,继续为他祷告吧——这个时候,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祷告了。」
乌路可一边听着艾娃以沉静的声音教诲她,一边以泛着泪光的眼眸看着菲立欧。
只有祷告——乌路可自问,真的只能这样吗?
她手中握着着的手虽然冰冷,却还没有完全失去温度。
——他还活着。虽说是由部下背回来的,总算是活着回来。
菲立欧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乌路可想要如此相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乌路可忘了要向神祈祷,却开始向菲立欧本人祈祷。
乌路可相信,他的心与身体一定会回应她的祷告。
乌路可把紧握着的手抱在自己胸前,一心祈求他的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