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侵略已经进入第九天,塔多姆主力部队约三万名的阵容,却连国境都无法越过。虽然因为人数众多而缺乏机动力,但即使如此,依照本来的计划,他们在开始侵略的第四天,就应该与先遣部队会合,攻入耶夫里德城堡了。
先遣部队的一万两千名士兵已经镇压了阿尔谢夫的札尔克城堡,所以也不能说毫无成果,只是,他们真正应该前进的是「接下来之处」。
率领主力部队的武将加尔拜·瓦伦伯格,脸色不太好看。
战况不佳。约两天前,驻守在札尔克城堡的先遣部队将官们一起中了敌人的圈套,其中有两个人死亡,七个人重伤骨折,另外有两个勉强算是轻伤。
这样的状况并不适合率兵攻打耶夫里德城堡,如果加尔拜不率领主力部队迅速行动,阿尔谢夫会有更多援军抵达前线。
即使如此,敌人的兵力要达到跟我方一样的程度,应该还需要更多时间,而且也可以期待我方的增援。
对加尔拜来说,目前的情况并不至于绝望,但是——
对强烈感受到西方有拉多罗亚虎视眈眈的中央政治家们来说,这几天的延迟进攻应该是难以忍受的。
加尔拜置身营帐中,正在等待「某些人」。
接近四十岁的他,外表上还保有青年般的年轻,而且风格也符合他的年纪。
他那瘦长的身躯、端正的五官,就像是歌剧的演员,在塔多姆社交界无人不知其名。同时,瓦伦伯格家是塔多姆数一数二的大贵族,他年纪轻轻,就被视为位居军方的参谋地位。
他的父亲迪生·瓦伦伯格在与北方民族的战役中一战成名,但几年前因病而壮年早逝,于是加尔拜继承了他的事业。
他与父亲差异甚大的一点,便是对北方民族的「处理方式」不同。
他的父亲厌恶北方民族那些操纵玄鸟的山中之民,因此彻底加以打压。
加尔拜则恰恰相反,他想要将北方民族「拉拢成伙伴」,但遭当时的长老们一致拒绝了。
北方民族深知加尔拜的计谋。
加尔拜将玄鸟视为「武器」,他只不过是想笼络知道怎么饲育玄鸟的北方民族罢了。
北方民族的长老们并不认同这一点,对他们来说,玄鸟是亲近的家人,他们厌恶将玄鸟当成战争的道具。
然而——并非北方民族全体的意向都是如此。
年轻气盛的一群认为加尔拜的邀请是个「良机」,于是加入其阵营。在北方民族中,也有渴求战争、想在广大的世界发挥自己力量的人。
而加尔拜为了试探他们的忠诚,让他们与塔多姆士兵一起袭击伙伴的北方民族村落,那也是对于拒绝合作的北方民族的制裁。
他们完成了这件事。
他们杀害昔日伙伴、将一个村落逼入毁灭状态,不惜被伙伴称为叛徒,也要选择来到「宽广的世界」。
所以加尔拜对他们的存在,有着特殊的情感。
「西兹亚——你回来了吗?」
加尔拜对着帐篷外低语。
入口开启,出现了一身黑色装束的女子与青年。
他们是出身于北方民族的间谍——西兹亚和晓。加尔拜早已嘱咐在外护卫的士兵让他们无条件地进入。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呢!」
加尔拜嘻嘻笑着在吊灯下挥舞着三封信。
那是今天傍晚才刚送到的。
其中两封是来自滞留在佛尔南的卡西那多·库格,内容完全相同,可能是小心起见,特地送出两封同样的信。
另外一封是出自眼前的间谍西兹亚之手。
「哎呀!您这话可真不得了哪!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西兹亚怡然自得地笑了。
对加尔拜来说,她那姿态显得有点奇怪。他面无表情,默默地倾注烈酒。
「我在信上也说了吧?卡西那多司数背叛了塔多姆,加入阿尔谢夫那一边,还想陷害我。应该是因为我也暗中活跃得太过分,才会遭阿尔谢夫记恨。」
加尔拜敷衍地点点头,将一封信向西兹亚丢过去。
那来自卡西那多的信上,写了好几件有意思的事。
包括佛尔南神殿停止生产辉石。
还有这异常变化是拉多罗亚所引起,其威胁正逐渐逼近。
以及因为此事,吉拉哈从佛尔南抽手。
然后也忠告塔多姆从阿尔谢夫抽手,以进行对抗拉多罗亚的准备工作。
这封信应该是在约三天以前送出的。从佛尔南神殿到此,一般要花上六天,不管再怎么急,应该也要花四天以上,使者是骑了脚程相当之快的马,日夜轮班才将信送到此地。像西兹亚等人这种北方民族出身的间谍当然办得到,但为吉拉哈工作、被称为「无名氏」的人,在这种联络之际也是极为优秀。
加尔拜眯起了眼,凝视着两位间谍:
「你们好像是拉多罗亚的间谍呢!卡西那多司教是这么说的哟!」
「所以我说那是——」
西兹亚想要否认,加尔拜则朝她苦笑:
「没关系,你不用心存警戒,我不在意的。」
那是加尔拜的真心话。
就算他们背叛塔多姆,加入拉多罗亚阵营——他也无意责怪他们。
北方民族青年晓露骨地皱起眉头:
「加尔拜卿,我不会要您勉强信任我们,不过这是卡西那多司教的陷阱吧?」
加尔拜不禁笑了出来:
「哈哈——那个男人不会撒这么无聊的谎!你们不了解卡西那多司教,不——你们很看不起他吧?对我的看法也一样。我确实是个俗人,但还是有看人的眼光。卡西那多司教说到底还是吉拉哈的人,他原本就不需要阿尔谢夫的土地,没有真心侵略也是没办法的事。即使如此,他还是按照约定,在神殿引起骚动,并引诱王宫骑士团过去。做为支援,这样已经很充分了啊!」
在卡西那多司教的信上所写的,恐怕全都是事实吧!加尔拜很清楚,西兹亚等人并不值得「信赖」。
然而就算如此,他们还是「很有才能」,而加尔拜喜欢有才能的人。
「西兹亚,晓,虽说你们已经不再是我方的人,却还是来到这里,这让我很开心呢!虽然我完全被骗了……但看在我被骗的份上,你们还是会为我工作吧?」
加尔拜以视线指示两个人坐下。晓不解地看看西兹亚的脸,但西兹亚却微微眯起了眼,慢慢地坐下。
她这种坦诚的作风,加尔拜也很喜欢。
「……还以为稍微有点信用就志得意满,我还真像个傻瓜。那你打算怎么办?把我们斩首吗?还是我们也要改变态度杀了你?」
西兹亚的口气已经不是面对雇主了。
「不,这些选项都没有必要——西兹亚,你还记得吧?」
加尔拜微笑地小声说道。
「你们接受我的邀请,背叛曾经是伙伴的北方民族时——我送给你们的话。」
「我忘了,什么话?」
加尔拜笑了。西兹亚确实不是那种会让过去牵绊住的个性。
「我是这样对你们说的——『你们能前往更广阔的世界。可以在这险阻的山地里终其一生,也可以到自己渴望的世界,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度过有意义的人生。』」
加尔拜边说边轻轻地耸了耸肩:
「而你们所选择的『世界』,不是塔多姆而是拉多罗亚——就是这么回事吧!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不会改变自己说过的话。」
西兹亚笑了:
「我想起来了,这件事我倒是还记得很清楚。那时你还是二十几岁的少爷,我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而那小子还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弟弟。」
加尔拜以笑脸面对晓,晓则发起怒来,表情也变得凶恶。
「哼——你呀!现在还一副悠闲的样子。如果你相信卡西那多信上所言,我们不就变成背叛者了吗?」
「背叛?你们一开始就不是塔多姆的人吧。我也曾好几次背叛过同样住在塔多姆的人。我还没有厚颜无耻到为了『这种小事』责备你们。」
他如此干脆的回答,令晓惊讶地皱起眉头,西兹亚感动地点点头:
「……你说得还真『正确』呢!吓了我一跳。」
她所说的「正确」概念虽然有违常理,但对加尔拜来说却是赞美之词。
「谢谢你。都这种时候了,我就坦白说出我的真心话吧!我把你们当作保护我和塔多姆的武官——但我对『那种』不毛的大地并没有依恋。」
西兹亚深思似的眯起了眼,晓则相反地瞪大了眼。
如果他们还是为塔多姆做事的人,加尔拜也不会说出这种话。不过这的确是他不折不扣的真心话。
「极其珍贵地守护那样干枯的土地,所为何来?如果拉多罗亚想要占领札卡多神殿,那也无妨。我们只要在那之前先占领阿尔谢夫,再移居过去就好了。西兹亚,我很想要阿尔谢夫的土地呢!等我拿到阿尔谢夫的土地后,就把塔多姆的土地送给拉多罗亚也没关系。不过札卡多神殿的辉石就很可惜,我想我还是会抵抗的……至少对我来说,比起防卫塔多姆,占领阿尔谢夫才是更优先的课题。」
加尔拜一边轻敲太阳穴,一边在桌上展开了地图:
「我明白你们的目的。你们是想在东方掀起混乱,让塔多姆和阿尔谢夫的战争日益激烈,对吧?现在回想起来,就算雷吉克当上了阿尔谢夫的国王,你们还是打算在暗中活动,将骚动扩大吧?」
西兹亚轻轻地点头,晓则没有特别动怒。
他们不喜欢停滞或无聊。就结果而言,加尔拜甚至觉得自己和他们也许很相像。
加尔拜凝视着西兹亚的双眼:
「对我来说,比起让混乱扩大,还不如轻易地获胜来得好……但是现状别说赢阿尔谢夫,还有可能反过来遭击退。如果无法攻陷耶夫里德城堡,也就不能掠夺阿尔谢夫,还要持续花大钱养手边的士兵。虽然如此,如果我们在此乖乖撤兵,也会让拉多罗亚计划落空吧?」
西兹亚老实地点点头。加尔拜满意地颔首:
「好。也就是说,我们的利害还是一致的。你特意回来,就是还有意思要帮我——西兹亚、晓,能拜托你们吗?请你们尽力开拓战局,如果做得好,报酬一定让你们满意。」
「也对——那我们就帮忙吧!」
西兹亚立刻回答。晓则是耸了耸肩:
「喂喂!大姐——」
「什么事啊?以前你不是说过会帮我吗?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可是我们的存在完全曝光了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这家伙捅一刀。」
「我刚刚也说过了,你们不必担心。」
面对晓的疑问,加尔拜微笑着说:
「因为就算你们是拉多罗亚的人——关于阿尔谢夫,我们双方的利害还是一致的。我们对立的时间,是在拉多罗亚越过塔多姆,对『我』张牙舞爪的时候。在那之前,就让我们互相利用吧!」
加尔拜轻轻拍了拍手,面对地图,开始对他们说明状况。
「我想我已经掌握了大致的情报,现状就是如此。大约九天前,我们展开侵略。在这几天内,先遣部队占据了札尔克城堡,并预定继续向仅有约三千名兵力的耶夫里德城堡进军。但是在此处发生食物中毒的状况,恐怕是敌人干的好事——部队也有一个星期停滞不前。几度想以平安无事的士兵再次展开攻击,但人数减少,一般士兵的士气也受到影响。」
「我听说了。在这期间也有约三千名援军从近郊来到耶夫里德城堡,在一个星期后,王都的增援也抵达了吧?是由一个名为贝尔纳冯的武将所率领——」
那时西兹亚应该还在神殿,果然也获得了相关情报。加尔拜带着确认的意味继续说道:
「正如你所说。对方那时有三千名士兵,我方的先遣部队则有一万两千人,要不是发生食物中毒事件,应该早就攻陷耶夫里德城堡了。而且我们以先遣部队镇压耶夫里德城堡,并在阿尔谢夫的援军开始抵达时,让主力部队前往会合的计划也失败了,都是因为桥梁崩塌的缘故。」
西兹亚点点头。加尔拜再次叹息:
「桥梁位于我方的领土,也有在附近的国境线安置士兵。只是敌方躲过监视潜入,完全摆了我方一道。而且还不只一次,连重新完工的桥梁也被毁了。」
关于这一点,喜爱有能力之人的加尔拜,也不由得赞赏对方的手腕高超。
在这国境线中央的附近有断崖,下方则是湍急的河流。如果经历约两天的行程,抵达流速稳定的下游、也就是国境西南部,就可以渡过河川。但是那附近的坡度变化相当大,士兵在展开侵略之前就会疲惫不堪了。
相反地,东北侧的国境线附近路况虽然比中央稍微恶劣,但没有河川。只是——这一带也是塔多姆多年的宿敌北方民族频繁出现的场所。
结果,虽然有其他路径,但突破中央才是最有效率的用兵方法。
所以,他们为了预防变故,准备了两条桥梁,并持续地确实保养。那是可以让大型马车行经的结实桥梁。
但是,当他们一开始为了会合而行动,就有某人将桥梁摧毁了。
四天前,他们从邻近之处将工匠带来,并以一气呵成的工程进度制造出简易桥梁,所幸他们还有紧急用的组合建材,制作起来相当迅速。
但是——就在接近完工的夜里,又受到了油与火箭的奇袭,结果又得重头来过。
加尔拜虽然不在现场,但绝不是没有进行警戒。他派人严密警戒,并在悬崖两侧配备了士兵,就像在防守城堡般地布阵。
这样仍受到袭击,简直让人陷入举白旗投降的状态。
「敌人一达到目的就迅速撤退,所以我们一个都没抓到。进行工作的人,恐怕跟你们不相上下。这很明显不是出自一般士兵之手,要不是经过多年锻炼的特殊熟练者,不可能有这么漂亮的身手。若我们只有步兵,还可以叫他们使用安全索横渡过去;但这样骑兵过不去、不能运送军粮,就无法侵略了。现在,下一座桥梁就要完工了——如果又遭到破坏,我们就有必要暂时放弃这次侵略,重新调整态势。」
加尔拜这么一说,西兹亚的双眼就放出细微的光芒,像是看准了能让她排遣无聊的对象。
「你是说,要拜托我们守护桥梁,并『驱逐』那些家伙吗?」
「对不起,还有一件事。」
加尔拜稍微抬起眼,看着两人的脸:
「虽然计划已经延迟了——至少我们有必要尽快镇压耶夫里德城堡。这方面也希望借助两位的力量。」
加尔拜如此说着,并指着天花板。西兹亚立刻微笑着说:
「『那事件』要另外付很高的费用哦,因为我们会让伙伴曝露在危险下。」
「关于酬劳方面没有问题,因为那是必要的。」
加尔拜朝西兹亚伸出一只手:
「等到这件事结束后,你们就打算回拉多罗亚吧?也许这是你们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算便宜一点取代饯别吧!」
西兹亚打从心底觉得奇怪地笑了:
「你啊!初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是个怪人,没想到还真的很奇怪!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算你便宜一点。」
两人轻轻地握过手后,西兹亚站起身来,晓也跟在她身后。
在定出帐篷前,她又回过头说:
「——我要解释一个误会。我之所以选择拉多罗亚——并不是因为在你身边没有我所希望的世界。」
西兹亚的手突然发出淡淡的光芒。加尔拜以为自己眼花而歪头不解,那光芒立刻就消失了。
「我不喜欢辩解,不过……我们要活下去,就不能没有那个国家的技术,所以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不起。还有——」
西兹亚淡淡地笑着,走到帐篷外:
「我也不是讨厌拉多罗亚……但倒也不讨厌帮你的忙。」
这种话由她来说太过可爱,令加尔拜不禁笑了出来:
「——我知道啦!我们一定很相像。」
加尔拜还是坐着,举起杯来。
西兹亚又笑了笑,就离开了。
之后是一片寂静。
加尔拜和雷吉克不同,跟西兹亚并未发展成男女关系。对西兹亚而言,加尔拜是她的雇主,而对加尔拜来说,西兹亚最多只是一个部下。
只是——虽然立场有这么大的不同,加尔拜却对她有近乎友情的莫名亲切感。
那也许是生涩的感情,但却是从以前就一直持续至今、不变的心意。
「加尔拜卿!紧急消息!」
属下的将领没有透过传令兵,而是亲自从远处高声叫着跑近帐篷来。加尔拜从帐篷里探出头来问道:
「这么晚了,是什么事?难道桥又崩塌了吗——」
「不、不是——是墨菲斯派来急使,表示明天要先遣部队全军出击……」
加尔拜眨了眨眼。两天前,驻守在札尔克城堡的将官们被压在崩塌的天花板下,造成两个人死亡、七个人骨折。骨折的人中有六个人遭送回主力部队,现在应该正踏上归途——但骨折的先遣部队指挥官墨菲斯,却与平安无事的将领一起留在前线。
他是个顽固的将军,一定无法在遭对手摆了一道的情况下退出战场。
加尔拜以手抚摸尖细的下巴:
「我应该有叫他们暂时忍耐——」
「墨菲斯卿似乎对这次的侵略延迟深感责任重大——趁目前士兵人数胜过城堡时,想至少为后续的我们创造出有利的状况。如果趁今夜派人,明早应该还来得及阻止他们。怎么办呢?」
从开始侵略已经过了九天——
阿尔谢夫恐怕也会在几天内派来大规模的援军。有鉴于侦察兵的报告和历史惯例,至少会从王都派出一万名、而诸侯那边也会出动两万名左右。这样就终于跟塔多姆士兵的人数相同了。
虽然要突然集结士兵是不可能的,但不难想像接下来敌人人数会随着时间而增加。
正因为如此,对于远征军塔多姆而言——能否在对手的兵力聚集前镇压耶夫里德城堡,将左右今后的战况。
墨菲斯一定是对此感到焦急,不顾受伤的身体,也下定决心出击。
虽然这很有他粗野的作风,但迎击的阿尔谢夫一定也会拚命抵抗。
加尔拜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端整的脸上浮现微笑:
「我想不用阻止了。反正他们有超过一万名的兵力。如果士兵的身体状况恢复,说不定可以成功。」
「这样好吗?他们断绝补给已经十天了——墨菲斯卿的部队应该没有足够的粮食了——」
「大多数的士兵食物中毒,应该暂时也不能吃什么吧?这部分的粮食应该会多出来。而且阿尔谢夫跟塔多姆不同,山野物产相当丰饶,这个季节也采得到果实或捕捉到野兽。这还真是——讽刺。既使整整十天攻不下城堡却还能养活士兵,阿尔谢夫的丰饶大地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呢!现在快点让桥梁完成,我们才能前往支援。」
将领呼叫周围的士兵,指示他们联络指挥官们。
加尔拜沉稳地微笑,心思却是相当敏锐。
他确信一件事。
就在刚才——西兹亚他们接受了他的委托。虽然不认为他们值得信赖,但关于这次的侵略,他们应该会倾向对塔多姆有利的方向行动。
加尔拜眯起了端正的双眼,仰望夜空。
在他视野的边缘,突然闪过一颗流星。
那是不幸的前兆,还是吉祥的预兆呢——加尔拜并不知道,就这样回到帐篷。
到了隔天——
塔多姆先遣部队的一万两千名士兵,与保护城堡的阿尔谢夫八千名将兵,在耶夫里德高原进行对峙。
*
「……这还真壮观哪!」
贝尔纳冯越过高原眺望逼近城堡的敌人群,脸上浮现浅笑。姑且不论表情,其心情绝非稳如泰山。
对方的阵营有如云霞一般——这样说也许有点夸张,但超过一万名的兵力并不是经常可以见到的。
敌方一万两千人,我方八千人——既然士兵人数如此悬殊,正面对决就是下策了。尤其塔多姆方面很容易获得使用「火之辉石」制作的神钢,因此装备比起阿尔谢夫的士兵要强。这种武器上的差距虽然未必直接形成致命的战力差距,但肯定是不利要素。
站在阿尔谢夫的立场而言,总之先争取时间、忍耐就好了。虽然在装备与人数上输给对方,但只要等待几天以内就会到的增援,并在此期间内守住城堡,总有一天有致胜的机会。
只有三千名士兵的耶夫里德城堡本来很难收容八千名士兵。但是,如果以宿舍外的场所让他们寄宿为前提,应该勉强可以容纳。虽然人恐怕会挤到走廊上,但在这个节骨眼也没办法。面对超过一万人的对手,若将剩余兵力置于城堡外,就等于把食物丢到饥饿的野兽面前一样。
耶夫里德城堡的外墙并不算高耸,却厚实坚固。
以外墙为盾牌,并以装设的石弓牵制对手,再用长枪突刺登上外墙的敌人,敌人也无法轻易地攻入城堡。
贝尔纳冯在了望台上眺望,身边是担任辅佐的巴罗萨和副官辛贝尔。
「总算来了啊!从开始侵略后过了十天——等你们很久了。」
老将巴罗萨·亚涅斯特笑眯眯地说,一点都看不出紧张的表情,相反地,站在另一边的副官辛贝尔,却微微绷紧了脸:
「这样看来,他们的人数果然还是比我们多啊——不过等我们的增援来了就好了。之前能够争取到宝贵的时间,都是巴罗萨卿的功劳。」
老将毫无自傲之意,只是暧昧地微笑:
「我只是待在这里而已。做得好的是我女儿和属下。不过,要是他们做得太过火,也有可能会反过来落入圈套——所以我预计这几天要他们乖乖的,换我们上场了。」
在前一晚——贝尔纳冯等人才从巴罗萨门中得知关于有人在幕后活动的事。
让敌阵士兵食物中毒、在主力部队渡桥前让桥梁崩塌,并袭击将官——贝尔纳冯等人得知此事时,与其说惊讶,还不如说是愣住了。
巴罗萨似乎是独断进行这些事,并阻止他们将此事告诉其他诸侯。
他说:「要说邀功,就有点太自作聪明了,请勿告诉他人。」并暗示那些急着争取时间的敌兵们,会在几天以内举兵来犯。
他昨天就预测今天会进行攻击,结果让他说中了,而今天早上立刻就一片骚然。
「巴罗萨卿,我想听听您的见解——一万两千名对上八千名,敌我的差距有四千人。虽说我方占了地利优势,但没有中心的精锐。您怎么看这战况呢?」
听见贝尔纳冯这么问,巴罗萨的表情还是一派悠哉:
「什么话?就算不利于我方,也不是一两天就会决定胜负的状况。接下来就要看塔多姆和阿尔谢夫哪一方的增援先抵达了——现场的战况也会因此而改变。因此,贝尔纳冯卿——」
位于陆地上的敌人和位于城堡的我方。巴罗萨一边将双方的士兵纳入眼底,一边眯起了眼:
「关于这场战争,我相信我们阿尔谢夫的胜利是无可动摇的。就算这里被他们突破,最终胜利的还是我们。」
「……您的根据是?」
「塔多姆不懂得如何吸引民心,应该也无法统治被侵略的国家,但他们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人们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缺点。」
对于巴罗萨明快的回答,贝尔纳冯也甚表同意。
但是同意归同意,他绝不希望事情演变至此。
「确实如此——但是塔多姆的侵略如果越过此处、继续挺进,会令国内变得荒芜,死亡人数增加,不幸更会伴随着而来。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态发生,我们一定要死守这里。」
听见贝尔纳冯这么说,巴罗萨欣慰地点点头:
「正如你所说。就算最终获得胜利,但留下悲叹的眼泪,那就不是『胜利』了。因为是战争,一定会造成士兵的死亡。但即使如此,还是要尽可能将死伤降到最低。对国家来说,他们只是大量的士兵,但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过要是这么说,就不能进行战争了……」
巴罗萨以达观的语气如此说——并面对战场吃吃笑了起来。
贝尔纳冯心想有什么好奇怪的,将视线转向他。
「没什么,失礼了。贝尔纳冯卿,我之所以认为『阿尔谢夫不会输』,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巴罗萨轻轻拍了拍贝尔纳冯的肩膀:
「这个国家有很多人跟你有类似的想法,但若有必要,还是可以做出无情的决断。这就是我的理由。」
贝尔纳冯眨了眨他的独眼。
「不只是你,还有拉希安卿、阿戈尔卿和威士托卿也一样,虽然我没见过布拉多大人和菲立欧大人,他们似乎也拥有一样的人品——拉巴斯丹王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吧!恕我僭越,希望也能让我和小女帮忙。」
贝尔纳冯不禁难为情地点点头。姑且不论自己,菲立欧等人的存在确实令人安心。
不过他也没忘记补上一点:
「巴罗萨,我想还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唷!」
「哦?」
「我是不在战场上就一无是处的男人——不过还有一个人,他能够独力补足国政、经济与军事各分野间的不足之处。但在他重新加入我们之前,可能还要等上一阵子。」
贝尔纳冯想起了在远方天空下的好友,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如果此刻有他在身旁,就可以把一切的琐事都交给他。这样贝尔纳冯就可以专心在战场了。只是他现在还在闭门思过,并寸步不离地照顾妹妹。
在我方屏息以待之际,变化来临了。
敌人整队横向扩展开来,那是会让正面迎击的人看起来比实际人数更多的阵形。
其阵营中亦可见到好几种攻城兵器,像是用来破坏门扉或石壁的大木桩、组合式的投石器,还有同样是组合式的石弓等,这些都是靠有装甲的马或牛来拖曳。
贝尔纳冯不禁啧了一声,那些攻城兵器比他想像得还要多。
大致一看,木桩有八根,石弓有六把——至于投石器,则排了十二台。
从汤匙状的机臂边发出声响边投射出来的,是跟人头一样大小的石头。这对城堡的士兵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威胁。
「巴罗萨卿——虽然有危险,我还是想暂时让五千名左右的士兵出击,破坏几台『那个』。在突击后如果马上脱离,敌人追不上就没关系了。趁现在还有段距离。」
「那么——打开或关闭城门的空隙,不会成为致命关键吗?」
「确实是有危险——但一次落下十二颗石头,迎击的士兵也会退缩的。让我的骑兵进行突击并扰乱敌阵,并且以枪兵支援弓箭兵射出油和火箭,应该可以让对方无法进攻。」
「所以你知道有风险吗?那么,我就去向奥格列卿进言吧!」
巴罗萨用以老人来说相当轻盈的行动,爬下了监视台的梯子。
留下来的贝尔纳冯,对在城堡外墙边的士兵们叫道:
「将石弓装上箭,攻击攻城兵器周边!等敌人进入射程,我会发出信号。枪兵要防备登上城墙的士兵!」
装设在城堡里的石弓,大小需要人用双手合抱,因此无法拿起来走动,并且要以螺丝来绞紧坚硬的弦,所以无法连续射箭。
但这毫无疑问地是这城堡里最强大的武器。对方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投石器的首要目标就是这个兵器。虽然不见得一定能击中,但就算击不中,也可以对城墙或内侧造成损害,并不会白白浪费。
「他们的投石器看起来像是组合式的,威力多少会降低一些——但说到石头,这一带适合用的石头多得跟山一样。如果他们找到这么多的石头,那可就麻烦了。」
辛贝尔恨恨地如此说,贝尔纳冯对他点点头,以独眼凝视战场。
*
塔多姆的先遣部队将领墨菲斯·鲁梅西兹虽然手臂骨折,还是亲临战场指挥。
他因为负伤,无法做出率先挥剑的举动。并且因骨折而发烧,连骑马都很吃力,所以他是搭乘补给部队所使用的运货马车。
他并非故作姿态——但是其眼神里的惊人气魄自然地鼓舞着周围的士兵。
在三天前的夜晚——潜入的贼人造成走廊的天花板崩塌,墨菲斯失去了手下的两个将领,自己也受了伤。
骨折的左手由三角巾吊着,现在派不上用场。
为取代因负伤而退下的其他将领,于是紧急升任其属下的部队长以凑足指挥官的人数。这虽然不能说是万全之计,但指挥系统还算齐备,他本身其实没有特地亲上战场的必要。正确来说,他应该要在札尔克城堡休息,才不会碍手碍脚。
然而,就算如此——墨菲斯还是无法待着不动。
如果现在办得到,他很想以自己的剑去教训敌人。
『你们争取到姑息的时间,我们就在这战场上回敬你们——』
激昂不已的墨菲斯,眼神看起来十分饥渴。
副官待在他身边。
「墨菲斯卿,已经到达投石器的射程距离了。敌兵——好像要出城迎击。」
墨菲斯点点头。耶夫里德城堡虽然坚固,但却是翻山建于高原的城堡,所以规模并不大。如果以超过二十台的攻城兵器对准城堡,对方心情一定无法平静。而投石器因为搬运起来相当耗费工夫,所以在以往并不常使用——而这次的组合式投石器,是塔多姆的技术人员为了侵略而费尽苦心制造的,轴心的部分使用神钢,不但达到轻量化,也没有牺牲强度。
如果敌人没有出城迎战,他们打算从中距离开始持续投射石头,但如果敌人出迎,他们也可以用野战迎击。
他们另外还准备了钩绳和梯子,也有破坏城墙基础的工事用具,但说到要轻松夺取敌人战力,就没有比投石器更优秀的武器了。
最重要的是——只要能以投石器完全破坏城墙,在攻下城堡后,下次「面对阿尔谢夫」的防备就会变弱。他想尽可能破坏到可修复的程度即可,等让对手心生畏惧之后,再让士兵入城。
「好。敌人的目标就是我们的兵器。一边展开对城堡的攻击,一边防守应战。警戒火箭!」
墨菲斯的指示此平常还要更沉稳。他是下定决心才面对这场战争的。
从城堡射出来的石弓之箭,激烈地击在各兵器旁竖立的神钢之盾上。那比铁更顽强的盾牌虽大大地震动,但因为距离够远,并没有被贯穿。
投石器对激烈的金属声响毫无畏惧,开始启动。
跟人头一样大的石头陆续在天空中飞舞,发生巨响,在城堡的城墙上碎裂。
飞行物在中距离交错,有部队从城堡飞奔而出,边跑边闪避飞行物的射线。
那打头阵的骑兵很明显地是要扰乱队伍。
「不要接近骑兵!整理队形上让枪兵上前!」
各部队像是早就在等待墨菲斯的指示般一起行动。将官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
对土地贫瘠的塔多姆来说,他们的雄心壮志就是支配丰饶的阿尔谢夫。大多数的人都能正确地理解这场战争的意义就是实行的第一步。
墨菲斯凝视着在敌人头阵的武官。
独眼、黑发的年轻将官单手持剑,策马而来。周围的骑兵们也手持突击枪,迅速逼近。
迎击的枪兵们面对这支来势汹汹的部队,一时慌了手脚。同时,装有油的袋子和火箭也自骑士背后飞出。
最靠近我方的投石器旁,立刻窜起火舌。
墨菲斯不顾自己的伤势,从马车台上站起来:
「没有必要灭火!就送他们一、两台也没关系!现在不可以让队形崩溃,守好其他投石器!」
他以嘶哑的声音高叫道,紧咬着牙关。
对方面对一万名军势,原本就无意突破重围。他们的目的一定是重复攻击和脱离,让我方混乱、扰乱队形。
墨菲斯对指挥骑兵队的将领有所了解。
他听过间谍们的报告,率领增援部队的独眼将领——就是名叫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的男人没错。他对其年轻而鲁莽感到可恨,以自己最大的音量叫道:
「从两侧包围起来!我们的人数可是遥遥领先的!」
塔多姆的士兵从他粗犷的声音里获得勇气,更增添了气势。
阿尔谢夫的骑兵们察觉包围的动向,立刻掉转马头。枪兵们以换手的形式加入战局,两军的长枪彼此相交。
尽管在人数上压倒性地屈居弱势,阿尔谢夫这方却毫无惧色。
塔多姆将阿尔谢夫的士兵称为弱兵,认为他们耽溺于和平、不知饥饿的滋味,在精神方面是较虚弱的。
但是一旦实际面对,他们所展现的气魄却和塔多姆士兵毫无二致,而且也有很多人体格壮硕,甚至让敌人备感威胁。
想要保护祖国的气魄与想要夺人土地的气魄——虽然两者都很惊人,但前者毫无退路,拚了性命作战。
墨菲斯自己并无意轻视对手,但在内心某处还是曾很天真地看待对方。在这战场上,是有调整这份认知的必要。
「弓兵进行支援射击!骑兵攻击敌人侧面!」
就在他下达指示之际,又有一台投石机陷入火海。
一度后退的阿尔谢夫骑兵,这次又从枪兵侧面突击。同时,塔多姆的骑兵也突破了阿尔谢夫的枪兵,双方斗了个不分胜负。
两军有时抽刀收手,有时又正面对决,自由奔放地混战。
塔多姆军一心想要将人数少的敌兵包围——
阿尔谢夫军就相反地边杀出一条血路边玩弄大军——
两军互不相让的持续着攻防。
在两军的士兵陆续受伤倒下中,阿尔谢夫的将领指挥还是相当巧妙。
因为他亲自站在前线,所以指挥确实而迅速。再加上他同时具有增加士兵气势的威严和气魄,伙伴在身边倒下虽然让士兵们心生畏惧,但他们能将这份恐惧转化为怒气,继续奋战。
塔多姆的阵形乱了,战场渐渐移动,不知何时,投石器已经被破坏了一半,石弓也坏了两台。墨菲斯的脸因忿怒而扭曲,但也对敌将抱持着敬意。
虽说他是可恨的敌人,但身为武官,他还是在心中对其精湛指挥赞许不已。至少如果自己身边有这样的武官辅佐,现场的战况肯定会完全不同。
在视野的另一端,双方的骑兵激烈冲突。
突击枪一边刺伤彼此的马一边擦身而过,打头阵的独眼将领又叫道:
「大家奋战得很好!我们就此抽身!弓箭兵边支援边后退!骑兵守备!枪兵持枪殿后!」
他这么叫着,却还是骑着马,加入指挥殿后的枪兵。
墨菲斯突然在其中发现旧识的将领,因而咬紧了牙关:
「巴罗萨·亚涅斯特——是你!」
那小个头的老将在战场上并不醒目,所以墨菲斯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们其实没有特别亲密的交情。巴罗萨虽然是札尔克城堡的主人,但在塔多姆绝非那么为人所知的武将。
只是,墨菲斯知道这个人。
在墨菲斯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时——阿尔谢夫二王子及其母、以及军务卿等人,曾为了交涉辉石的事而特地前往塔多姆。
就在那时,二王子突然下落不明,而负责警护的墨菲斯也加入了搜索的行列。
找到王子的虽然是阿尔谢夫士兵——但那时他们也因意外杀害了一名塔多姆老人。
那个老人的身分低贱,因此怕麻烦的墨菲斯就秘密处理掉了,但责备他为何如此做的,就是阿尔谢夫的巴罗萨。
他坚持应该对老人的家人道歉及赔偿,并自行找到了老人的亲属,亲自低头致歉。
反正对方只是低贱的人。
在墨菲斯眼中,这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却让他因此丢脸。
仔细想想,当时他还年轻。
在发生这件事后的夜晚,墨菲斯藉着酒意向他挑衅——
结果遭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在他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时,人就已经躺在地上仰望星空。等他爬起来时,巴罗萨已经不见踪影。
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墨菲斯,从那天起就有所改变,他谨言慎行,就算是面对看似比自己弱小的人,也谨记不可大意。
那时的记忆,在一瞬间全复苏了。
巴罗萨虽也已年老,但墨菲斯立刻就知道是他。他看起来像个小兵,但其实有个惊人的怪物栖身在他体内。而他特意上前线,恐怕是其剑术至今还不逊当年吧。
『那个男人还活着啊——』
事到如今,他对巴罗萨已不再有恨意,甚至还觉得怀念。对于在这种场合见到他,更觉得真是奇妙的重逢。
墨菲斯立刻对身边的副官低语:
「我们追击。要是乖乖让那些家伙跑了,他们又会调整态势重新出击。」
「是!」
尽管状况如此,这时墨菲斯的心还是不可思议地跃动。他真的对「那个」男的一点恨意或厌恶都没有,只是因为很怀念而决定追击。
而实际上,此时让对手厚着脸皮逃跑也是下策。
「瞄准将官!不用管那些小啰喽!」
墨菲斯叫道,高举着剑指挥。
但突然有东西遮蔽了他头上的光线。
他的肌肤突然感到一阵湿润的凉意,并对黑影感到一惊,慌忙仰望天空。
那里有着数位「飞行者」。
「什——是玄鸟……?难不成是北方民族!?」
面对这难以置信的光景,墨菲斯绷紧了脸。
有六只鸟——因为逆光的缘故,泛着光泽的黑色羽翼几乎都转为黑色。
能操纵玄鸟的只有北方民族.而北方民族与塔多姆长久以来是敌对的关系。
当然,墨菲斯一定认为对方是对准自己而来,他虽然知道晓和西兹亚这些间谍操纵玄鸟,但他们不会随便让身为伙伴的玄鸟处在危险之下。
另一方面,阿尔谢夫的士兵们也慌了手脚。
「警戒头上!它们要降落了!」
就在墨菲斯催促大家注意的瞬间。
玄鸟一起开始急速下降,破风而来。
但是,它们的爪子和嘴所对准的,却不是墨菲斯——
*
那羽翼略带红色的玄鸟——
贝尔纳冯曾见过那只巨鸟。
身旁的巴罗萨觉得疑惑地望向天空:
「那是……北方民族吗?」
「不,那是——敌人,而且还是非常麻烦的——」
贝尔纳冯如此断言并叫道:
「除了在前排的枪兵,其他人一起把枪向上高举!弓箭兵对准了下降的玄鸟!没有必要勉强作战,但队形一乱就会被敌人对准!」
贝尔纳冯还没下完指示,城堡方面已经引起一阵骚动了。
降落在城墙上的两只玄鸟,正在四处破坏装设的石弓。石弓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旋转,但它原本就是用来狙击地上的武器,无法仰角使用。面对这弓箭无法射中、从天而降的玄鸟,令城墙上陷入了一片大混乱。
玄鸟身上都有装备神钢的装甲,特别是腹部和爪子的装甲上有着刀刃般的突起物。虽然能以弓箭狙击没有装甲的部位,但位于陆上的士兵们几乎没有这种程度的技术。
贝尔纳冯对眼神游移的巴罗萨低语:
「他们是塔多姆所雇的间谍,也是背叛北方民族的家伙——在内乱时也在暗地里大为活跃,杀害军务卿的也是他们。」
巴罗萨的眼里有着细微的光芒。
从天而降的危险刺客,立刻就在当场掀起了大混乱。这对贝尔纳冯来说完全始料未及,对城堡的士兵们更是晴天霹雳。
玄鸟们以闪电般的气势下降,又立刻飞上天空。城堡里一般士兵的箭根本碰不到它们——反倒是朝天射出的箭纷纷坠落地面,造成有人负伤。
贝尔纳冯紧咬着牙关,急着让士兵撤退——回去城堡救援。
城堡受到五只玄鸟袭击,其中两只袭击城壁之上,其他三只则交互下降、袭击在中庭的士兵,并破坏了监视塔,坐在鸟背上的人还射出火箭。
其动作极端迅速,在城墙上的石弓几乎已遭破坏殆尽。
最后一只悠然地从贝尔纳冯头上戏弄般地飞过。
而在贝尔纳冯身后,塔多姆的军队也已逼进。
在没有石弓和弓兵从上支援的状态下,如果打开城门,很有可能连敌人都一起冲进城内。
贝尔纳冯仰望天空,啧了一声:
「可恶!那六只也——!」
「贝尔纳冯卿,城堡里的诸侯应该无法对应这不测的事态。由我来抵挡塔多姆的追击,你先回去!」
巴罗萨拉着马的疆绳说道。
「可是……」
「要是城堡沦陷,一切都别谈了!不,城堡只要沦陷——这里的士兵也会被歼灭。」
巴罗萨的斥责令贝尔纳冯脸色一变。在无法得到城堡支援的情形下,要闪避塔多姆的追击而让所有部队进入城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虽说如此,要再度迎击又太过疲劳,而双方兵力也太过悬殊。
「你不必担心我这边。我巴罗萨·亚涅斯特——」
巴罗萨同时从两侧拔出小太刀。
那不长也不短的刀,很适合单手拿取。同时使用两把武器似乎是他的专长。
「虽然我现在老了,但既然陛下把国境交付给我——就让我以军人的骨气来完成这个任务吧!」
身处枪兵中心的巴罗萨,还露出大胆而稳重的微笑。
他那小小个头所充满的气魄压倒了贝尔纳冯。
「……我明白了,请您务必平安无事。」
贝尔纳冯挥别不安,将后续交给巴罗萨,自己策马奔回城堡。巴罗萨为了阻挡敌兵而停留在当场。
玄鸟依旧边飞边啄食猎物,重复着上升和下降。就算远望也觉得城堡状况相当凄惨,城墙上已没有士兵的踪影,那里也开始陷入一片火海。
『……不会完全沦陷了吧?』
贝尔纳冯心急如焚,敌人的动作太过迅速了。
「贝尔纳冯卿!怎么办!?」
和他一起出击、指挥弓箭兵的贵族,一脸苍白地跑到贝尔纳冯身边。
「我们就算回到城堡也——!」
贝尔纳冯不理他那高八度的叫喊,策马奔向城堡。
眼前响起士兵们的惨叫声,城堡的门扉大大地开启。
领地内突然遭到袭击,陷入恐慌状态的士兵们从城堡里一拥而出,其中也有留在城堡里的部分将官。而身为总指挥宫的奥格列·萨伊罗姆,更率先领导退出。
士兵只是跟随将官而已。贝尔纳冯对于这「抛弃」城堡开始撤退的状况感到很难过。
现状「还」不到非得自己抛弃城堡的地步。
只是可以充分预料到,再三十分钟后——士兵和城堡都会被逼入毁灭的状态。
诸侯会这么快决定撤退,看得出来是他们已心生畏惧,但从结果来看也许是正确的选择。城寨的设备遭到破坏,在玄鸟的攻击下,城墙上也无法驻守卫兵,更无法发挥城堡的机能。
而实际上因为塔的崩塌,部分城墙也开始崩塌了。玄鸟更将瓦砾抓起,再从天空砸下来,令破坏的速度更快。
『到此为止了吗——!』
贝尔纳冯不出声,只将笛子凑到嘴边。
那笛子是用来对自己的部队发出撤退信号,意味着放弃战场。
既然奥格列等人已经先放弃城堡了,他们再留在战场上也没有意义。留下来只会遭塔多姆士兵驱散。
贝尔纳冯高亢地——以甚至可形容为直达天际的气势吹起了笛子。
士兵们开始败退。
贝尔纳冯回头一望,看见巴罗萨也开始鸣笛撤退了,他们应该也已经注意到城堡沦陷了。
「撤退!全军撤退!放弃耶夫里德城堡,后退!骑兵一边攻击来追击的部队,一边支援其他士兵撤退!」
贝尔纳冯自己也跟骑兵队会合,拚尽了全力叫道。
在他身后,巴罗萨所率领的一支队伍被挡住了退路。奋战到最后的他们,虽然想攻击包围的塔多姆骑兵,但已经没有做出突破的余力了。
「巴罗萨将军——!」
贝尔纳冯不禁想前去救援,此时有人从旁拉住他的手臂:
「……贝尔纳冯卿!救不了的,会连你都回不来的!」
原本在距离稍远之处辅佐他指挥的副官辛贝尔,不知何时已来到贝尔纳冯身边。
这位坐在马背上的青年,懦弱的眼里闪现着意志的光辉,他擅自拉过贝尔纳冯的马疆绳。
「你并非一介下官,应该有战场在等着你。在此——就算觉得吐血,也请你退出战场。」
听见辛贝尔的话,贝尔纳冯不禁咬紧了牙关。
辛贝尔所言不假。就算现在折返,也救不了巴罗萨,只会连跟随自己的士兵部一起牺牲。
身为士官,不允许出于毫无意义的私情而做出指示。
「撤退……!」
听到贝尔纳冯的决心,辛贝尔也安心地点点头。
「只是,就算在此撤退——也一定要……一定要……」
「我懂。来,快一点!」
塔多姆士兵兵分两路,一路以城堡为目标,另一路的目标则是追击逃跑的阿尔谢夫士兵。
贝尔纳冯一边以弓箭兵和骑兵支援己方撤退,一边继续苦心指挥。
而当天——
耶夫里德城堡防守了长达「十天」,但就实质上仅仅「一天」就沦陷了。
因玄鸟而队形崩溃、受敌兵蹂躏,阿尔谢夫这边的战死者高达七百名,更有好几倍的士兵负伤。虽然迅速决定撤退,得以避免全灭,但可说是大败一场。
在神殿的菲立欧从西瓦娜口中得知战败,是在三天后的事。
*
耶夫里德城堡沦陷的消息,一瞬间就传到周边。
巴罗萨·亚涅斯特的女儿苏菲雅也是在收到属下报告时,脸色变得苍白的其中一人。
「父亲他——?」
她低语着,之后更说不出话来。
父亲巴罗萨·亚涅斯特,对她而言是比任何人都要「强」的人,如果这样的父亲担任指挥官作战而战败也就算了,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苏菲雅也知道,那只是她孩子气的信赖,但一旦得知这个事实,还是令她脑袋一片空白。
「巴罗萨大人为了确保我方退路,以少数兵力阻挡塔多姆的大军——目前生死不明。」
一身黑色装束的部下还跪在地上,以痛苦的声音说道:
「小姐,还没有确定大人的生死,他也有可能变成俘虏,请您要坚强——」
「我知道。」
苏菲亚以颤抖的声音坚强而清晰地如此宣告:
「不论父亲现在的状况如何,我们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耶夫里德城堡沦陷,也就是说在几天之内,塔多姆就要在这附近展开掠夺了。我们要继续执行任务,这个方针没有改变。」
听到苏菲雅的决心,周围的士兵也点点头。
此处是藏在山野里的天然洞窟。
洞窟深处为钟乳洞,而苏菲雅等人将靠近入口之处加以改造,使其具有据点的功能。
他们还准备了足够的保存粮食和水,也有简易的寝具。虽然土地和岩石占了大半地板,但有部分铺着木材,确保了舒适的环境。
当然,这不是青春期的少女可以长时间停留的场所,但苏菲雅给人的感觉跟一般大小姐不同,对这里没有讨厌到必须忍受的地步,最重要的是——为了任务,她也可以毫不在意地忍受长时间待在这里。
苏菲雅等人离开札尔克城堡,在这附近的山野里,以五十人为一组,分成五组各自潜伏。
这个洞窟做为据点的功能相当齐全。如果在此要任性也对其他人不好意思,何况本来就没有什么好不满。
苏菲雅一边听着从洞窟深处传来的水滴声响,一边在黑暗中低语:
「即使如此,还是没想到耶夫里德城堡会在一天之内就沦陷——要是敌人的主力部队于目前的状态下来犯,那就糟了。已经顺利地让塔多姆的桥崩塌了吗?」
「这没有收到联络——但一定进行得很顺利。敌人虽采取严密的警戒,但他们是抓不到我们的,以前也是如此。」
一身黑色装束的中年男子如此保证,他是效忠于巴罗萨的其中一位精锐,现在也负责辅佐苏菲雅。
「不过,提欧多——让耶夫里德城堡沦陷的那些玄鸟,就是之前在暗中活跃的『那一批』。目前为止在进行工作时,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感。如果他们之前只是暂时离开,而这次正式出动——那他们也有可能正在搜寻我们。」
「那当然,我们一点都不能大意。二班或三班应该也知道这点。」
苏菲雅点点头。她虽然担心父亲的事,但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在塔多姆一步步进攻的现在,苏菲雅等人的战争接下来才要好戏上场。
她轻轻鼓起双颊,想给自己打气。
在监视人员因换班回到洞窟里来时,负责辅佐的提欧多贴心地说:
「小姐,今夜就请您先休息吧。该休息时如果不休息,会影响体力。今后应该还会有很多的费力工作——」
「我知道,就这么做吧。」
苏菲雅坦率地点点头,开始往洞窟深处移动。洞窟深处有天然的温泉,泉水温度顶多三十度左右,与其说泡汤,还不如说是泡水,特别适合流汗后来泡。
士兵们也了解,没有人会笨到跑来偷看。
苏菲雅安心地脱下装束,在吊灯下袒露白皙的身体,并浸泡入泉水里。
澄澈的地下水浸染了她的肌肤。
她一把身体打横泡入深及膝盖的浅泉里,心里就安定了些。
她认为父亲巴罗萨·亚涅斯特不会那么简单就丧命。如果阿尔谢夫方面无法确认其平安无事,那他可能是潜伏在某处,哪天又突然露脸。她一边想这种事着根本不可能发生,但又无法放弃这种期望。
苏菲雅非常喜欢父亲,也可以说是崇拜。如果要结婚,就要找像父亲那样强的人才好,至少那些懦弱的年轻贵族,她是不会看上眼的。
巴罗萨总是苦笑看着因为这个理由而渐渐错过婚期的苏菲雅,但不曾催促过她。
『你就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他总是如此说。
但接着一定会这么说:
「不过,既然你选择自己的道路,那就要骄傲而认真地活下去,我不希望当你以后回顾人生时,会看不起自己。」
巴罗萨如此说时,看起来总是有点悲哀。
父亲心中有着对年轻时的「懊悔」——苏菲雅发现了这一点。也许他不希望女儿跟自己有相同的心情,所以才这么想。
苏菲雅仰漂在温泉水面,她那被吊灯照亮的娇小裸体,曲线玲珑有致。
虽然她自幼开始锻炼,但不知为何身材却不适合战斗。有时和附近的贵族等聚餐,也有很多人来示好,对苏菲雅来说就更加郁闷了。
比起盛装打扮、因外表被人奉承——苏菲雅自己更想像父亲一样当个「骄傲的战斗者」。
她跟属下的间谍们一同进行任务时,他们就不是把苏菲雅当成「主人的千金」,而是在本质一上更接近「并肩作战的伙伴」。她对这一点感到非常开心。
『父亲——我要骄傲地活下去,绝对不让塔多姆在这阿尔谢夫为所欲为——』
苏菲雅打定了新的主意,便自温泉起身,擦拭着濡湿的身体。
就在此时——
清脆的破裂音从入口响起。
属下士兵的声音响彻洞窟内,随即——
「敌、敌人来袭!各自出外迎战!」
苏菲雅慌张地穿起黑色装束,濡湿的头发还来不及绑,就拔出短剑。
声音即刻变得更为激烈,刀刃相交之声在狭窄的洞窟响起,苏菲雅蹑手蹑脚地跑出去。
敌人发现这个据点了——苏菲雅虽惊讶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事。她不愿意想成是有某个伙伴泄露,至少应该不是有人背叛。
当她跑到入口附近,就嗅到了可能混有辣椒成分、会刺激眼鼻的味道。
这夺去视觉和嗅觉的烟雾笼罩整个洞窟,并没有扩散开来。苏菲雅闭上眼,屏住呼吸,先往外头走去。
然后她对眼前所见的光景愕然不已。
穿着黑色装束的伙伴们大多数都已倒在地上。
苏菲雅虽然是在深处的温泉注意到异常变化,但最多只比他们晚一分钟。尽管如此,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有接近十人倒在地上。
森林中也有约十个人分散监视,但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竟然让敌人如此接近——苏菲雅脑子里全是不祥的念头,索性不再思考。
到处都听得见刀刃相交之声。她不知道敌人正确的人数,但一定不会比我方多。
对方以少数人发动奇袭,是看不起苏菲雅等人、还是对其技术有一定的自信?而从许多伙伴已倒地的事实来看——
『这些家伙——很强!』
苏菲雅立刻下了决断,短短地鸣笛三次,那是意味着撤退。为了把握状况,重新调整态势,迅速撤退是首要之务。
「——哎呀!那是要逃走的信号吗?」
在距离稍远之处,响起女子嘲弄般的声音。
「我难得手下留情陪你们『玩玩』的,这下子不就浪费了吗?」
苏菲雅立刻转向声音来源。
以蓝色歪斜月亮为背景,留着黑色长发的女子微笑着,她脸的下半部虽然用黑布遮掩起来,但露出了纤细的肩膀,修长的腿也相当迷人。
苏菲雅觉得她的姿态简直就是个舞者。
「让你们逃掉可就不好玩了呢……给我好好包围起来!」
女子冷冷地说道。
配合她的话,敌方的动作停止了。
而苏菲雅那些穿着黑色装束的属下也将她包围起来。
苏菲雅因他们的动作而有所领悟。
他们也想「先逃跑」,至少应该让一个人为了联络先突破重围,却还是「逃不出去」。
十个刺客将周围包得密不通风,他们的体格和装束各自不同,甚至还有看起来顶多十四、五岁的少女。
有一个人在苏菲雅的耳边悄悄说:
「小姐——接下来由我们保护你,至少先请小姐您——」
「提欧多——其他人都被杀了吗?」
在这个据点有五十人——但在场的顶多只有二十个人。
身为她心腹的男子心有不甘地点点头,苏菲雅对敌人的敌意也更加深厚了。
伫立不动的敌人人数有十人——
虽然人数相当少,但能以这样的人数在监视者不注意时就将其打倒,并来到洞窟,这些人的手腕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个像是指挥官的女子冷冷地凝视着苏菲雅:
「原来如此,你就是指挥官苏菲雅大人啊——」
苏菲雅吓了一跳:
「……你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是从谁那边得知这里的?」
她这么一问,女子就嘻嘻笑道:
「就是你们派来让桥梁崩塌的伙伴唷!我们成功地保护了桥梁。你们好像也很努力嘛,真可惜啊!」
伙伴就算被捕,应该也不会说出自己这群人的事——苏菲雅是这么想的。恐怕是加以拷问,或是用了奇怪的药才问出来。
「不过,你们赚到了十天的时间,真是漂亮。到了这个时候,就请你们放弃吧!塔多姆主力部队明天应该也会抵达耶夫里德城堡,接下来——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吧?」
苏菲雅还是不发一语,连预备动作都没有,就射出短刀。
女子咻的一声横向避开。她的视线仅在一瞬间移动,苏菲雅没有放过这个空隙。
「突破!」
属下也对苏菲雅的声音有所反应,一起跑向同一个方向。
苏菲雅一边举刀刺向那个奇异的女子,一边加入属下的行列。
眼前——「绷」地响起了线拉紧的声音。
下一瞬间,跑在前面的人之中有四个人的头——一起飞上天空。
「啊!?」
苏菲雅吃了一惊,脸颊浴血的同时也勉强及时压低身子,部下的首级骨碌碌地滚落她身边。
穿过她头上那看不见的刀刃,立刻「切断」了除了苏菲雅以及几个人之外的伙伴身体。
「哦?你避过了我的风刃?真让我惊讶。」
这嘲弄般的声音,发自女子身边肌肉结实的青年。他戴着在阿尔谢夫罕见的眼镜,看起来没有特别摆什么架势,只是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
夜晚的月光反射了他的眼镜,让人看不清他视线落在何处。不过苏菲雅直觉他是在看自己。
「仔细一看,你还是个不错的女人嘛——杀了倒是有点可惜。」
青年的手上有着淡淡的光芒。
就在他的手微微移动的瞬间,苏菲雅叫道:
「向左右散开!」
属下忠实地执行其命令。有「某物」掠过了苏菲雅身旁。
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可以预料到那是青年的武器。
「晓,别玩了!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大意。」
敌人中有位巨汉以粗犷的声音叫道。
「少啰嗦!吕岳你少出风头!否则我就把你撕碎!白痴!」
面对以满满恶意低语的青年,黑色装束的巨汉更加怒吼:
「好啊!你能杀我就来啊!你的什么风刃可伤不了我——」
「你们这时就别斗嘴了,敌人还好端端的。」
以冷静声音责备他们的,是个年方十四、五岁的少女,头发很短,并没有遮住脸。
「……哼!只会装乖孩子!」
「对、对不起,艾美……」
青年和巨汉表现出两个极端的反应,但两个人都没有再争吵下去。其声音也听得出对少女的畏惧。
接着,少女就往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行动的苏菲雅等人面前走去。
「西兹亚大人,这里就让我来——」
「这里没有你出场的必要,何况你也累了吧?」
女子若无其事地说着,手上延伸出细微的光之线。
苏菲雅以为是白己眼睛的错觉,那不可思议的线就像蛇一般移动,并缠上了想要抽身的苏菲雅的脚。
「呜——!」
「小姐!」
一位伙伴用短剑将线切断。
线一下子就被切断,让苏菲雅的脚重获自由。而线遭切掉的部分,就像融化在空气中般地消失了。
「哎呀?神钢制的短剑?你只不过是个间谍,却拥有很棒的东西呢!」
女子似觉有趣地说道。
其他刺客接着来袭。他们很明显地是以身为指挥宫的自己为优先目标。
苏菲雅为了脱身而叫道:
「提欧多!不要管我!由你去向拉希安卿报告这里的情况!这是命令!」
他们应该不会抛弃自己吧!只是她必须避免这里全灭的事态,一定要把这里所发生的事、敌人的事告诉阿尔谢夫的随便哪一个人。
遭点名的精锐间谍咬紧了牙关。其他存活下来的人,也茫然了一下。
苏菲雅立刻挥剑斩向女子。
女子微笑着摆出迎击的架势。
但她眼前闯入了另一个黑色装束的人,那是苏菲雅的一个部下。
「约翰!?」
他的身体弹跳了起来。刺客对准苏菲雅所抛过来的短剑,就刺在他身体正面。
「小、小姐——您要平安无事……!」
男属下拖着受了致命伤的身躯,就这样往前飞奔。他一边吐血,一边将双手所持的几根针向那奇异的女子一起抛出去。
在女子闪避的空隙,他向前一倒,但又有其他伙伴跑过来。
看到他们自己送上前去当箭靶的举动,令苏菲雅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埃……埃斯迪宾……!?」
「提欧多队长,帮小姐杀出一条血路!」
陆续向周围投出短剑并叫道的他,身体也被看不见的刀刃切断了。
同时,有人抱住苏菲雅的身体,让她的脚悬在半空中。
「小姐,我长年侍奉您——但只有这个命令我不遵从!」
忠实的部下提欧多拚命地叫着:
「洛贝尔、弗瑞兹、安纳托利!你们围起一道墙!」
他们连一瞬的迷惑都没有,就行动了。
只在那么一瞬间,三个人的行动快过了刺客们。
他们以肉身当作盾牌挡住飞过来的暗器,不但没倒下还加以反击。那些刀刃虽然未能接触到敌人身上,但也形成了他们无法接近的围幕。
抱住苏菲雅的提欧多,一瞬跑过了他们所开拓出来的血路。
在他们身后,如文字般形成「墙」的伙伴们倒下了。
「不要!?」
苏菲雅不禁高声惨叫。
刺客们接着也向苏菲雅投掷暗器,短剑、毒针、吹箭——这些都一同刺进了保护苏菲雅的提欧多背部。
但就算这样,他的脚下也没有停歇。
「提欧多!?」
「小姐,我们都觉得能在你手下做事很骄傲——失礼了!」
提欧多以沙哑的声音说道,拚尽最后的力气,将苏菲雅的身体「抛进」森林里。
「夜曲!把小姐……」
其后,一把短剑贯穿了提欧多的延髓,并从喉头穿出。不知道是谁射出这把从身后飞射过来的短剑。
在一瞬间还悬在半空中的苏菲雅,落在从黑暗中奔出的黑马背上。
「提欧多!不要!不要!」
苏菲雅不禁像无助的孩子般惨叫出声,在场除了自己以外,已经没有其他生还者。
马儿不等苏菲雅指示,就立刻奔出。
刺客们一阵哗然。
「笨蛋!都追到这里了,别让她跑掉!」
在污言秽语的青年身边,其他刺客射出吹箭。
那直线飞出的箭,刺中了逐渐消失在森林中的苏菲雅肩膀。随着尖锐的痛楚,毒液也进入苏菲雅体内。
但是这痛楚比不上伙伴们的死带给苏菲雅的冲击。
就算她回去,他们也不可能复生了。
苏菲雅明知如此,还是叫道:
「夜曲,不行!回去!拜托!拜托啊!」
听到主人几近错乱的声音,马儿也没有停下脚步,在没有疆绳和马鞍的情况下,它就这样载着苏菲雅如疾风般穿过树木间。
苏菲雅立刻感到晕眩,倒在马背上。
毒性似乎是立即见效,她的手指尖开始麻痹,视野变得极端狭窄。
「……不、不行……夜曲,大家——我……我……」
黑马不让无法动弹的苏菲雅落下,但脚下却一刻也不停歇地奔驰着。
刺客们的声音远去。
在完全听不到其声音时,苏菲雅早已经失去了意识。
黑马穿越了黑夜。
带着几个人的托付,载着有恩于自己的少女——
黑马穿越了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