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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中场 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

阿尔谢夫击退了前来侵略的塔多姆——

这项捷报瞬间就传遍周边诸国。

阿尔谢夫的邻国桑菲岱尔也接获了这个消息。桑菲岱尔与吉拉哈关系密切,而其内部恰恰分为两派——一派因此松了口气,另一派则深感遗憾。

桑菲岱尔和阿尔谢夫隔着榭卜拉兹山地相邻,两国并未特别缔结友好关系;尽管如此,关系倒也没有多险恶。桑菲岱尔的外交形式忠于吉拉哈到近乎谄媚的地步,只要阿尔谢夫和吉拉哈之间不起争端,桑菲岱尔会一直谨守单纯的邻国本分。

然而,这次的情况有些不同。

谣传吉拉哈以非公开的形式允许塔多姆侵略,此外,因吉拉哈的司教实际派兵镇压了佛尔南神殿,更引起国内高层一阵紧张。

桑菲岱尔虽然是蕞尔小国,却位于这三个国家的“中心”;若连南方的昆斐欧都算在内,其实是由不同的国家分别包围国土四方,地理条件相当不利。

正因为如此——桑菲岱尔才寻求吉拉哈的庇护,安于当其属国的立场。

也就是说,如果阿尔谢夫与吉拉哈开启战端,桑菲岱尔很有可能成为战场。

若吉拉哈并吞阿尔谢夫,确实能获得许多财富。所以桑菲岱尔国内也有许多人主张要是有个万一,就与吉拉哈并肩作战。

而相反地,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认为侵略“邻国”很可能种下将来的祸根。

塔多姆展开侵略后的半个月以来,桑菲岱尔王宫就很有趣地出现意见分歧的状况。结果他们尚未获得结论,吉拉哈就从佛尔南神殿抽手,而阿尔谢夫也击退了塔多姆。

于是桑菲岱尔也就没有做出结论的必要,而其中最感到松了口气的,就是桑菲岱尔国王艾德蒙了。

在一个小规模的晚餐宴席上——

这位个性温和的壮年国王带着叹息——对坐在身旁、归国途中的司教卡西那多.库格说道:

“唉唉,我还在想事情一时之间会怎么发展……对我国来说,能避免战争是最好的。不,当然若实际开战,我国应该会不惜一切协助贵国……但如果事态演变成南方那样漫长的内乱,可就本末倒置了啊!”

听了他这番毫不隐瞒的率直言语,卡西那多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桑菲岱尔而言,吉拉哈是最高等级的同盟国;接待深获神姬信任而出人头地的卡西那多.库格司教,当然也比照一级国宾的规格。

在这种场合,卡西那多也以政治家的身份做出适当举止:

“我也认为这种结果很好。我们原本就无意将贵国卷入战乱——然而阿尔谢夫若是那种耽溺于和平而失去战斗力的国家,那么塔多姆理应很快就能将其并吞。关于这一点,我们虽然估计错误,但能去当地视察该国的状况,仍算大有斩获。”

阿尔谢夫和塔多姆两国的决战结果明朗化后,卡西那多还未见到菲立欧,就启程离开阿尔谢夫的领土了。

他已经表示吉拉哈将调停两国纠纷,并同时对吉拉哈和塔多姆送出调整行事方针的书信。虽然尚未确定吉拉哈本国会同意,但他们没有理由不认同调停纠纷的决定。

若塔多姆放弃侵略,稳健派的神官应该也会表示赞同;何况现在塔多姆已经败北,即使是主战派也不会执意出兵。主战派领袖卡西那多经过“视察”后,已经做出调停的结论——这个事实应该也会获得重视。

在某种程度上,卡西那多的判断在吉拉哈是受到信任的。

实际上,佛尔南神殿无法再生产辉石,吉拉哈特地出兵也没有意义了。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现在是必须关注拉多罗亚动向的时期。

卡西那多是个政治家。

在衡量损益后,他若发觉“损失”较大,就不排除改变方针。

桑菲岱尔的国王艾德蒙也察觉了他的心意。

他小声地对卡西那多低语:

“卡西那多司教,神姬会支持您的决定吧?那位大人应该也不希望开战才是。”

可能是受到妹妹乌路可的影响,神姬诺爱尔确实对战争很消极。尽管她信任卡西那多,最后都会尊重卡西那多的判断,但也经常表示:若有可能希望避免战争。

卡西那多在脑海里描绘她的倩影,叹了口气:

“因为神姬是位温柔的人——但她太过温柔了,甚至温柔到没有战斗力,这样会让其他国家乘虚而入;对大多数人民来说,这结果会招致不幸。阿尔谢夫亦是如此。这次阿尔谢夫之所以招致战乱——原因便是前任国王为了与塔多姆缔结友好关系而表现得太过温柔,对方才会将温柔当成‘懦弱’,并看轻该国。就这层意义看来,阿尔谢夫根本是自作自受。”

卡西那多是如此判断的——他虽然几乎不了解阿尔谢夫前任国王,但塔多姆的主战派的确把其友好的态度看成懦弱。或许他是个人格高尚的人,然而一旦让对方下此判断,以站在国家顶点的政治家而言,可说表现得极不入流。

国王艾德蒙也寂寞地点点头:

“的确——倘若阿尔谢夫更强力地整顿军备,并将之明确地呈现在外界眼前,塔多姆也不会轻易地决定侵略吧!只要‘拥有’保护自己的剑,不论使用与否,都可以发挥威吓对手的效果。军备若超出必要会拖垮国家的财政,所以如何拿捏分寸也是件难事……总之,阿尔谢夫让他国过低估自身的防御力量,可说是一大失策。”

听了这位一国之主的心得,卡西那多也坦然地点点头。

过度扩充军备会招致敌国的警戒和国内的不安,而过度的缩减军备又会引来敌国的侵略——这世上不经思索、搞错了其中分寸拿捏的愚蠢之辈,实在太多了。

外交真是困难。

从拉巴斯丹王的功绩来看,他绝非无能的君王;但身为一位王者,他“人太好了”。

招致战乱的起因,大致上就是因为这样的天真和大意。

“对了,听说司教明天就要启程了——”

卡西那多听了国王的话,点了点头:

“是的,我只是为了跟陛下打声招呼才顺道过来的,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

“那还真是可惜啊!明后天起有盛夏的祭典,所以现在各地的艺人都聚集到王都来呢!其中还有许多人会稀奇的技艺……”

国王似乎打从心底感到遗憾。

不知为何,桑菲岱尔人自古以来就以喜爱街头杂技闻名。王家也不例外,甚至会在盛夏祭典时举办杂技竞赛,并颁发奖金给优胜者。

说起桑菲岱尔王家举办的“皇冠杯”,对艺人来说是名利双收的大好机会,对观众而言也是能充分欣赏绝佳杂技的活动。

正因如此,这个季节的桑菲岱尔有非常多来自其他国家的旅客。

但是对必须回吉拉哈警戒拉多罗亚动向的卡西那多来说,根本没有闲暇观赏杂技表演,何况他还有调停塔多姆和阿尔谢夫的事要处理。

“很遗憾的,我现在实在无法留下来参加祭典。等西方平定下来后,我一定会来欣赏。”

卡西那多虽然不是很想观赏祭典,但仍以这种客套说法回答。

国王笑道: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司教,其实我叫了一位不得了的艺人来这里呢!虽然您无法观赏祭典实在令人遗憾,但至少请您欣赏其中一项杂技。”

国王艾德蒙轻轻拍了拍手,早已准备好的众人立刻开门——一位以面具遮掩双眼的高大男子飘然走了进来。

那副眼角向上挑起的面具如黑夜般漆黑,造型也相当简单。尽管那熊熊烈火般的红发也让人印象深刻,但那面具却更为抢眼。

他身上所穿的长袍是标准的夏季款式,风格看起来并不属于艺人,简直就像个出席化妆舞会的贵族,让卡西那多看了大吃一惊。

身边的国王突然歪着头,询问一旁的随从:

“咦——他不是预定的艺人吧?明明是请在城下深获好评的女歌手过来啊……?”

就在他们交头接耳之际,戴着面具的男子已在房间一隅深深地行了一礼:

“初次拜见。我的名字是‘梅比斯’——今日有机会见到艾德蒙陛下和卡西那多司教,实在是无限荣幸——”

那声调一派悠闲,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胆怯。

男子从面具下凝视着卡西那多:

“你就是威塔神殿的才俊、未来的大司教,传说中备受神姬宠信的大忠臣、也是绝不被世人允许的恋人——原来如此,果然俊美啊!我早就想见你一面了呢!能拜见你的尊容,还真是难得的机会哪!”

这番让人觉得有意挑衅的无礼言语,引发周围家臣一阵骚动。若说他是来表演杂技的,显然事有蹊跷。

卡西那多凝视着站在距离稍远之处的戴面具男子,不知何时手心已满是汗水。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

直觉告诉他——眼前的男子并非艺人。

戴着面具的男子“梅比斯”嘴角浮现一派悠闲的笑容。

走廊响起仓促的脚步声。

“陛、陛下!不得了了!有人杀害了在休息室的女歌手和杂技表演者们……”

跑进来的壮年家臣凝视着站在卡西那多等人面前的面具男子,愣愣地张大了嘴——站在那个位置上的,本来应该是艺人们。

“你、你是谁!?卫兵,把这个可疑的人抓起来!”

听到他的号令,一直迷惑不已的卫兵们总算有所行动。他们拿起室内用的长枪,一起往前踏出一步。

戴着面具的男子嘴角挂着微笑: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们真是不解风情。”

说着就举起了一只手——

那只手上所戴的手环——发出模糊而淡薄的光芒,宛如具有生命般包覆住男子的手腕。卡西那多见到如此光景,立刻明显地蹙起眉头。

“准备神钢之剑!普通的武器对这个男人无效!”

卡西那多边喊边拔出自己的剑,并站到国王艾德蒙身前。

他带来警备的神殿骑士们也在其周围严加防备。

卡西那多亲身感受到——这名男子带来的威胁感不下于那些来访者,也不亚于获得拉多罗亚技术的间谍西兹亚等人。

很容易就可以推测出这名男子隶属于“哪一边”。

戴着面具的男子虽然受到众人包围,仍笑了起来:

“……不错嘛!卡西那多司教。没错,只有以辉石锻造的神钢才能对抗我的武器。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必是与在阿尔谢夫的西兹亚打过照面了吧?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今晚真的只是来‘打招呼’而已!只要你们不出手,我离开时就不会杀害任何一个人。”

尽管这名男子以一敌众,独自面对这种场面,还是表现得狂妄而悠闲。

这份悠闲并非出于演技。

他恐怕——拥有比在场“所有人”都强大的自信吧!若非有如此确切的自信,就不可能单独在这种场合现身。

卫兵们让国王先行避难。

在这段期间,卡西那多及神殿骑士们与可疑的男子对峙。

“——你说你名叫‘梅比斯’吗?你是拉多罗亚的人吧?来这里做什么?”

卡西那多以凶恶的口气问道。戴着面具的男子慢慢地指着卡西那多: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脸啊!我一直想亲眼确认让那些‘无名氏’心服口服的年轻司教到底是怎样的角色——但一直没机会见到你呐!旅行至此,碰巧听说你也来到这里,于是就突然兴起了玩心。我记住你的脸了——既然已达到目的,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以只是到好友家玩乐般的语气如此说道。

“那可不行。既然你是拉多罗亚的间谍——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卡西那多高举起剑。

神殿骑士们看到他的信号,纷纷挥剑斩向男子。

梅比斯嘴角露出笑容,以发光的手腕挡住自己的脸:

“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们玩玩也无妨——”

瞬间——在破裂音响起的同时,白色烟雾覆盖了四周,戴着面具的男子瞬间消失无踪。

卡西那多立刻掩住口鼻。那似乎是催泪性的气体,他的眼睛马上就感到不适;骑士们也因这烟幕而被迫停止了行动。

高亢的声音自烟雾中响起:

“……梅比斯大人,您是不是玩得太过头了呢?”

那是个稳重的少女声音,跟这场合不太搭调。

梅比斯则是苦笑着说:

“既然连艾美都阻止我,那就没办法了!卡西那多司教,如果现在是战斗之中,我就会杀了你。反正等你回到吉拉哈,我们总有一天还是有机会再相见吧!在那之前,请你准备好让我期待的戏码。‘我的部下们’和‘你的部下们’实力太过悬殊,以这点来说——还不知道你能不能保护神姬诺爱尔呢!”

那挑衅的笑声自窗边响起。

这最后的一番话,才让卡西那多注意到——

‘那家伙是西兹亚她们的“上司”吗——!’

如果只是间谍也就罢了,处于该立场的人像这样潜入王宫,实在是不合常理。

那名男子的气息随即自窗外消失,简直就像在嘲笑卡西那多。

“在城外敲响警钟!骑士团注意警戒周边!刚刚那可能只是声东击西,为的是在接下来引起事变!”

卡西那多一边因白烟而咳嗽,一边叫道,同时也觉得不可能抓到人了。

这餐厅位于三楼,面对从这里的窗口跃下还能平安无事、拥有惊人体能的对手,城里的卫兵们肯定束手无策。

卡西那多咬紧牙关。

毕竟警戒也有其限度,眼前几乎没有任何手段能阻止那些棘手的拉多罗亚间谍暗中活跃。他手下的无名氏,大多数也因这些人的妨碍或出任务而丧命了。

而那名男子最后说出“神姬”之名,更让卡西那多倍感忿怒。

(……那个男子是特地来宣战的吗——)

他们几个人潜入王宫,似乎只是为了这件事。如果在旅途中出手袭击,应该可以更简单地告诉卡西那多这些话,但他们特意潜入这警备森严的王城,一方面是借此威胁卡西那多,另一方面也是夸耀自己的实力。

也就是说,可以解释成“被他们轻视了”。

“卡西那多司教,您没、没事吧——”

一位桑菲岱尔的官员胆怯地问着这一望即知的事。

卡西那多点了点头,依旧以凶恶的眼神凝视着烟雾消散后的窗边。

仔细一看,那些人在那里留下了礼物。

卡西那多一注意到那是“什么”,目光就被定住了。

那是一束缀满白色小花、雅致可爱的花束。

卡西那多出发前往阿尔谢夫前,曾送给神姬相同品种的盆栽。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此事。

(那些家伙为什么会知道这花的事……?)

卡西那多的面容因忿怒而扭曲,背后瞬间有如淋了盆冷水般不寒而栗。

他确信——他们熟知神姬周遭的事情。

关于神姬与卡西那多的恋情,在吉拉哈也偶有谣传,但很少人知道这是“事实”——而他们竟然连卡西那多所送的花都知道。

卡西那多不得不承认,拉多罗亚的魔掌已经伸到神姬身边了。

在持续搜索可疑人物之际,卡西那多将副官维尔吉妮叫来,要她立刻准备上路。

隔天一早,在天色还未明之际,他们就急忙启程,踏上前往吉拉哈的归途。

乌云覆盖着旅途的天空,仿佛在暗示前程的险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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