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莎琳娜虽然对这不习惯的状况感到困扰,但还是站在“舞会”的大厅。
对她而言,这是截然不同的空间。
她在原本所处的世界里从未出席过这样的活动。如果是自助餐派对,那还在她可以理解的范畴;但与贵族的社交活动则是完全未知的事物。
‘……没、没问题吧……?’
她的不安化成忧虑的表情展现出来。
但丽莎琳娜本人却没发现,她的表情在别人眼中像是天真无邪的微笑。
会场中聚集了两百多人,不只有贵族,还有重要官员。威士托因疗伤不在场,但跟他一样从民间拔擢上来的人若地位提高,也会受邀前来这种场合。这些人跟贵族不同,未拥有“领地”,因此无法以世袭方式来继承地位。
各贵族的当家夫妇基于社交理由,为了替子女向有力人士说亲而现身于此。
这个大厅在空无一人时常让人认为“大而无当”,现在却一下子变成相当拥挤的场所。
“啊呀!菲立欧大人,所谓的左拥右抱就是指您这样啊!两位小姐真是美丽啊——美丽得不像是世间凡人。”
一位中年贵族夸大地说着跟阿戈尔一样的话,并颇感兴趣地打量着乌路可和丽莎琳娜。
那视线也让丽莎琳娜觉得很不好意思。乌路可赞美“这绝对很适合”而帮她选的衣服,或许真的很适合她,不过她还是觉得有点太引人注目了。
现在菲立欧周围已经出现了人潮,而且密集到让人有点呼吸困难。他们关注的当然是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以及加强与“接下来会掌握重权”的菲立欧之间的关系。
“既然如此,您会对其他千金没有兴趣也是理所当然啊。我以前还想过如果可能,就让小女陪在菲立欧大人的身边呢……”
他应该是过去曾送女儿肖像画给菲立欧的其中一位贵族。
菲立欧报以微笑,礼貌地回答:
“马凯斯卿,您的千金配我这种粗人太可惜了。听说到府上求亲的人都踏破门槛了。”
菲立欧以亲切又不失礼的态度——但又绝非奉承——淡淡地与这些贵族应对。
他本人恐怕是下意识地表现出这种态度,但这样的风范,毕竟还是只有王室中人才做得到。
别的贵族从旁插嘴:
“其实,小女似乎也对菲立欧大人略有爱慕之心……但如果对方是神姬的妹妹,还有上天派来的战姬,那就没办法了啊……”
对方不经意地提到了丽莎琳娜,令菲立欧实在不愿去想,在街头巷尾的传言究竟有多夸张。
“对了,请问丽莎琳娜大人出身于何处?”
一位高个子的贵族青年问道。
丽莎琳娜照着事前所交代的回答:
“我出身于桑克瑞得家领地内偏远的乡下。因为担任神官的双亲过世,才前往佛尔南神殿投靠曾是世交的雷米吉乌斯大人,并在那里认识菲立欧大人。”
她谎称出身自克劳斯的领地,因为那里无比宽广,无法指明特定场所。在接近榭卜拉兹山地的领地中,有不少部落分布在山脚下;因为与王都有段距离,所以被视为乡下。
贵族青年露出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将视线移向乌路可:
“不过,乌路可司祭和丽莎琳娜大人都是神官——能加深与神殿的交谊诚然可喜,但菲立欧大人将来还是再迎娶一位贵族千金会比较好。”
在他们的心中,乌路可和丽莎琳娜都是已经确定的人选。
菲立欧对贵族青年苦笑着说:
“这些事情现在都尚未确定,未来就更不清楚了。我想自己决定自己的对象——很感谢你的体贴,但我不能这么简单就答应此事。”
菲立欧如此明白说道。虽然用字遣词有点严肃,但表情相当温和,因此让他技巧性地带过这个话题。
一位年老的贵族笑眯眯地点头道:
“原来如此,那倒也是。我孙女今年八岁,再过十年也该论及婚嫁了,到时还请多指教。”
这虽是半开玩笑的话,丽莎琳娜却颇觉不快。言下之意简直就是把孙女当作政治工具。
菲立欧却对此一笑置之:
“听说雅努思卿的千金年纪虽小,却非常可爱。等她到了那个年纪,一定会有许多人对她大献殷勤。我倒担心届时那些人会来找我决斗呢!”
听见他的玩笑话,贵族们一起笑了出来。
在开玩笑的同时,这也是很明确的“拒绝”。
年老贵族还是一脸微笑,行了一礼并说声“告辞”后,就到其他贵族那里去了。其他贵族也与他一同前往寒暄。
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和克劳斯.桑克瑞得与众人擦身而过,走到菲立欧身边。其他贵族也对他们有所顾虑,纷纷动身让位。
两位贵族青年分别穿着符合武官身份的礼服,虽然不是太过华丽,却散发出一种凛然而可靠的感觉。
“打扰您谈话了吗?”
贝尔纳冯这么一问,菲立欧就摇摇头回答:
“该说你们真是救了我!没想到还有人要跟我订下十年之约呢。”
克劳斯苦笑:
“因为雅努思卿喜欢放长线钓大鱼。但看来您应对得很顺利,真是太好了。他的确有顽固的一面,但也不是坏人。只是——我刚刚也听到了一些对话,实在太过露骨了。丽莎琳娜大人不也感到颇为厌恶吗?”
虽然丽莎琳娜没有将对刚才那位贵族的厌恶表现在脸上,但似乎被克劳斯识破了;她慌慌张张地否认:
“不,没这回事——”
“丽莎琳娜大人,现在说老实话也无所谓喔!不过,他们还真是准备周到。刚刚的对话都是事先就套好的吧?”
贝尔纳冯嗤之以鼻,克劳斯也将细长的双眼眯得更细了。
“刚刚与菲立欧大人谈话的贵族们,全都属于同一个派阀。一开始的马凯斯卿和另一人,推荐自己‘正好’是适婚期的女儿给菲立欧大人而被拒绝;第二位年轻贵族再劝谏不要只娶神官,也要娶贵族;最后由雅努思卿谈到十年以后——真是了不起的团队合作。真可惜,如果他们这种合作可以表现在军务或政务方面就好了……”
克劳斯叹了口气,丽莎琳娜心里则是惊讶不已:
“呃……请问一下。大多数的贵族满脑子只想要与掌权者联姻吗?”
她向一旁的乌路可悄悄地问道,乌路可轻轻地耸了耸肩:
“应该是在这样的场合,他们才会积极表现出这样的一面……不过这个圈子原本就很小,以婚姻与有力贵族结亲,是最迅速又最有效果的方式。尤其菲立欧大人——”
乌路可凝视菲立欧。菲立欧疲倦似地轻轻点头:
“我等于没有母亲家族的势力,对吧?所以在他们眼中,我似乎很容易掌握。”
丽莎琳娜也知道这些贵族的想法——年轻的菲立欧才十六岁,可能会是个便于操纵的傀儡。
“真不好意思——把你们两位卷进我的事里。”
菲立欧痛苦地低语,乌路可则是微笑以对:
“不,我很开心。丽莎琳娜大人也一样吧?”
不久前,那个苏菲雅也在的场合,丽莎琳娜才因为乌路可的话而“哭了出来”。在那记忆还很鲜明的现在,她也只能表现出害羞而暧昧的微笑。
他们正要开始与贝尔纳冯和克劳斯闲话家常,老将巴罗萨.亚涅斯特、以及在塔多姆战役中出任贝尔纳冯副官的青年贵族辛贝尔.法兰纳也来了。
而随侍在后的是——巴罗萨之女苏菲雅.亚涅斯特。
“苏菲雅大人!您来啦!”
“是。谢谢您专程邀请。”
丽莎琳娜一边留意裙摆,一边走向苏菲雅并握住了她的手。乌路可也优雅地跟在她身后。
面露微笑的苏菲雅穿着一袭黑色朴素的礼服。那固然不是丧服,但她想必也没心情作什么华丽的装扮。
她淡妆出席,嘴唇上了不算华丽的红色,那慎重的姿态反而分外引人注目。
虽然她是娃娃脸,但一穿上这样稳重的服装,看起来就成熟多了。事实上,她比丽莎琳娜和乌路可还年长三岁,不过因为毫不装腔作势,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与丽莎琳娜她们站在一起也看不出来谁的年纪较长。
各自寒暄过后,上座有了动静。
在大厅深处演奏的乐队一度停止了动作,然后再次吹奏起稳重而优雅的乐曲——是阿尔谢夫的国歌。
国王布拉多.阿尔谢夫跟在外务卿拉希安身后,走进了大厅。
正在谈话的诸位贵族也静下来,一起转向立正。
丽莎琳娜也仿照众人的动作。
布拉多还是一如往常地带着温柔的微笑,他那清朗的声音响遍了大厅:
“首先感谢诸位在百忙之中受邀来此,今晚就好好地加深彼此的情谊吧!不好意思耽误大家太多时间,我会尽快结束致词——但希望在此先宣告一件事,可以吗?”
布拉多站在高处,眼神一瞬间停留在菲立欧身上:
“——正如各位所知,我是刚即位的国王。正因为是现在我才能说出口——其实我本来并没有即位的打算。”
会场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丽莎琳娜也讶异地转向菲立欧,但他毫无动摇,似乎是相信自己的皇兄,静静地倾听他的话。
布拉多以温和的眼神巡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身体虚弱,意志也不坚定;并非足智多谋,也没有足以自傲的武力。不过,我的皇弟菲立欧却大力支持这样的我。”
诸贵族的眼神一起望向菲立欧。那一瞬间,大厅里的每个人都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为不负他期待的国王……不过我确实深爱这个国家,这一点与诸卿都相同。我还是个不成熟的国王,也希望大家今后可以一同支持我。”
对于谦虚地如此宣示的布拉多,全场报以热烈鼓掌。
站在丽莎琳娜眼前的菲立欧似乎也相当开心。
不久之后,演奏的歌曲又变了。在迎接国王到来后,这场舞会总算正式开始。
布拉多走下舞台,周围立刻聚集了许多贵族;巴罗萨也带着苏菲雅前去致意。坚持邀请苏菲雅前来的就是布拉多,所以他们先前去致意可说是符合礼仪。
丽莎琳娜目送他们的背影,对菲立欧低声道:
“大家的态度出乎我意料地直率干脆呢!我本来以为舞会是更一板一眼的场合。”
“因为这原本就是为了让大家交流的场合啊!能跟国王或高阶贵族说话是很难得的机会,如果太讲究排场,就无法谈话了。”
菲立欧如此回答,视线却不知为何从丽莎琳娜脸上移开了。
丽莎琳娜对此感到不解。菲立欧平常跟人谈话时,通常都会看着对方的脸。
她观察了一下,菲立欧不只是对她这样,似乎也刻意不将视线放在乌路可身上,而且他的脸还有点红。
贝尔纳冯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其他贵族的千金也不敢靠近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大人身边,这样总比来了又说些讨厌的话好多了……”
乌路可眼神微微游移:
“也就是说……我们被讨厌了吗?”
青年贵族辛贝尔以极小的音量补充贝尔纳冯的话:
“不,是她们无法单纯地接近两位。因为您看,跟两位站在一起,不是‘连比都没得比’吗?何况来到此处的千金自尊心都很强……”
丽莎琳娜立刻脸红了。乌路可则是慌张地否定辛贝尔的话:
“没有这回事!大家都很漂亮呀!”
“在两位面前可就逊色多了。就连很少有事情能动摇他的菲立欧大人,也不太能正眼看两位,不是吗?”
辛贝尔并不是在开玩笑。丽莎琳娜这才发现菲立欧不太看她们的理由——其实只是害羞。
菲立欧也不否认:
“不,与其说不知该看哪里——应该说一不小心就会看呆了。而且,又不能在贵族面前表现出这么没用的一面……”
乌路可开心地微笑着,并像是要戏弄菲立欧似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就连丽莎琳娜也看得出来,菲立欧拼命地不去注意乌路可那若隐若现的胸口。
“哎呀!原来菲立欧大人是这样想的……那我们小小冒这个险就很值得了。丽莎琳娜大人,您说对不对?”
“……我还有点后悔是不是冒险过头了呢……”
在意着周围的视线,丽莎琳娜面露苦笑。身为神官的乌路可似乎很向往这种华丽的衣饰,在选择礼服时也非常地开心。
而丽莎琳娜顺着她的推荐,挑选了露出整个背部的礼服——不过老实说,她从刚才就一直对那些贵族的好奇视线感到很不自在。
“……失礼了,我拿饮料来了。”
一身侍女装扮的黛梅尔悄悄地拿了饮料过来。贝尔纳冯将手伸向她手中托盘的玻璃杯。
“啊,谢……哇、哇!?”
贝尔纳冯原以为只不过是个侍女,仔细一瞧才发现原来她是菲立欧的心腹骑士,立刻弹跳似地倒退一步。克劳斯也瞪大了细长的双眼,凝视黛梅尔。
“你、你是骑士……”
“不,我只是跟她长得很像。”
黛梅尔以不愉快的声音如此回应,丽莎琳娜和乌路可只能露出苦笑。
贝尔纳冯露出比见到打扮华丽的丽莎琳娜和乌路可更惊讶的神色,将黛梅尔从头看到脚。
“这、这真是大变身哪……不,失礼了。很适合你。”
“我可以解读成您想跟我决斗吗?”
黛梅尔虽然说着不像侍女的粗暴言语,但还是认真地工作,至少看在旁人眼中毫无不协调感。她那比他人略黑的肌肤虽引人注目,但周围的年轻侍女们却以欣羡的眼神望着她。
乌路可在丽莎琳娜耳边说:
“……她是那种会让人叫‘大姐’的类型吧?”
“啊,我明白您的意思……”
黛梅尔没注意到这两位少女的闲聊,专心地将饮料送给在场的贵族。
贝尔纳冯问菲立欧道:
“……这是她的新副业吗?”
“不,是为了警戒。不只是黛梅尔,就连莱纳斯迪也一样,你看那边——”
菲立欧指向正在演奏的乐队,丽莎琳娜也望向那个方向。
丽莎琳娜凝眼望去之处,莱纳斯迪就在指挥身边拉着小提琴。
他那流畅的演奏手势,并非一朝一夕可练成的。
这么说来——在休息室看见莱纳斯迪穿着黑色礼服时,丽莎琳娜还颇觉不可思议,原来是为了配合乐队的人。
克劳斯瞪大了眼:
“这太让人惊讶了。他竟然在那里……他真的在演奏吗?”
菲立欧听到他的问话,若无其事地回应:
“是啊!他很会拉小提琴呢!跟乐队的感情也很好。”
黛梅尔忿忿地叹了口气:
“我根本不知道那小子是在哪里、怎么长大的。他自己说是商家的老三,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啊……还真是多才多艺呢!”
乌路可佩服地如此说,丽莎琳娜心里想的也一样。莱纳斯迪除了知道很多奇妙的知识外,会的特殊才艺也未免太多了。
“他那叫样样通、样样稀松。我先失礼了。”
黛梅尔精神抖擞地转头回去工作了。
丽莎琳娜喝了一口饮料——轻微的苦味和燃烧般的触感掠过她的喉咙,似乎是酒精饮料。虽然是难得喝到的饮料,丽莎琳娜却没喝就放在一边。
她身边的乌路可则毫不在意地一饮而尽。
“我们也去向皇兄打招呼吧?等他看见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一定也会吓一跳。”
菲立欧走在前头,丽莎琳娜和乌路可也跟在他身后。
察觉此事的贵族们让开了一条路,但他们的窃窃低语也传进了丽莎琳娜耳里:
‘那位是神姬之妹——’
‘那位就是传说中的战姬吗?看起来不像在战场上作战的人啊?’
‘不过就是那些说书人捏造的吧?看不出来那么可爱的小姐会举剑作战。’
‘不不,我是从可靠的消息来源听来的。她当时活跃的程度,只能想象是上天派来的……’
‘菲立欧大人还真是不能小看哪!本以为他远离政局,什么时候得到这两位佳人——’
丽莎琳娜也知道自己等人处在众人的注目下,但听到这些露骨的话,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用余光看了泰然自若地走着的乌路可一眼,跟着挺直了背。
那些贵族们恐怕也透过丽莎琳娜看着菲立欧,如果她做出丢脸的举动,也会让菲立欧蒙羞。
‘我不能失态——’
丽莎琳娜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努力地慢慢吐了口气。
*
在可以远眺大厅的树荫里,“那两个人”静静地等待时机。
“……艾美,那里的警备意外地森严呢!正如我们期待吧?”
“是啊……太好了。”
对于上司梅比斯开心的声音,艾美冷冷地予以回应。
她大概已经知道该怎么应对他了。
虽然梅比斯是她所侍奉的主人,但若是她稍微无礼,他反而会感到开心;只重表面功夫的应答并没有多大意义。三天前,她绝望地了解到还是老实表达出感情比较好,就放弃了装模作样。
梅比斯是以贵族的模样造访的。
他在有荷叶边的绢质衬衫上套着黑色的外衣,外衣上豪华的金色刺绣相当显眼,他甚至还别上贝壳胸针,心情上更完全像个前往参加舞会的贵族——不过他脸上依旧戴着面具。虽然是参加舞会,但这身装扮却更适合化妆舞会。
另一方面,艾美却毫无打扮之意,依旧是一身黑色装束。
梅比斯颇感遗憾地望着艾美:
“如果可以,希望你也盛装打扮一下哪!”
“别开玩笑了,请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到现在还毫无计划,实在是很伤脑筋。”
“这叫作‘临机应变’。”
梅比斯从树荫凝望大厅。
“艾美,你看,有很漂亮的女孩呢!那是……乌路可司祭和丽莎琳娜吧?”
艾美也远远地眺望确认。
“没错。在中间的就是皇弟菲立欧.阿尔谢夫。”
梅比斯突然压低了声音:
“看起来还是个毛头小子啊?”
“因为他只有十六岁。”
“原来如此。不过——我总觉得心情很激动。”
梅比斯开心地说道。
“光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就足以引起我的兴趣。他就是让卡西那多司教变节的少年吗——我一定要跟他说说话。”
“你想跟他说话,就改天再偷偷地聊怎么样?”
艾美一边悠闲地跟他交谈,一边迅速巡视周围。
与大厅连接的庭院里,也有几个像是骑士的人影分散其中。从他们紧张的模样看来,马格努斯.格瑞纳汀大概已经把关于暗杀预告的事告诉某位高层、哀求其帮忙了。马格努斯自己没有出现在舞会上,恐怕是由骑士在某处保护他吧!
梅比斯开心地环顾那些人:
“现在怎么办才好呢,要突然冲进去吗?”
那是不可能的。
艾美等人的目的是“掀起阿尔谢夫的混乱”,但若太过露骨地以拉多罗亚人的身份杀害重要人物,很可能反而招致残留在阿尔谢夫国内的势力荡然无存。要是加速了他们与吉拉哈缔结同盟,并与拉多罗亚全面敌对,就完全造成反效果了。
前提是以借由让阿尔谢夫混乱,使他们与吉拉哈的关系生变。
艾美明确地向上司提出包含此事的建议:
“在冲进去之前,请先弄清楚目的是什么。假设马格努斯已经把暗杀预告的事告诉高层,就不能让他背上暗杀重要人物的黑锅了。而关于血统之事,现况是王宫内并没有相关谣传。可以想见,对于皇弟和乌路可司祭的警戒会更加森严。我们冲进去将要面对棘手的骑士们和来访者丽莎琳娜。说不定——北方民族也设下了陷阱。所以我们不要勉强,下次再来——”
就算她如此劝说——仍可以理解梅比斯会蠢蠢欲动,甚至预测得到他会怎么回答。
“下次再来?这不是难得的机会吗?我可是很想见见那位让卡西那多司教变节的皇弟呢——如果警备森严,我们也可以享受直捣虎穴的乐趣。这有什么问题吗?意外的是马格努斯没有配合我们演出,有点可惜。”
艾美叹了口气。梅比斯那喜欢为自己增添困难度的神经,恐怕就连西兹亚也比不上。
“击破对手的警戒,然后大笑——这才是无可比拟的快感。西兹亚一定会了解我的这种欲望,而你——”
“我走的是稳健踏实路线。所以,要怎么做呢?”
在艾美等人的视野里,舞会正越来越热闹。菲立欧、乌路可和丽莎琳娜身边聚集了许多贵族,正在聊着些什么。
他们看起来甚是开怀——可是其中也带着以笑脸互探虚实的紧张感。
梅比斯嬉皮笑脸地说道:
“我希望能有机会跟他好好聊一聊,我们再观察一下吧!”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在一旁守着。”
这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高傲地点点头,继续伫立在一片黑暗中。
庭院的警备人员,没有任何人察觉他的存在。
艾美默默地等待梅比斯的下一个指示。
*
被贵族们包围的菲立欧,逐渐感到受不了了。
贵族们对于丽莎琳娜和乌路可的好奇心出乎他的想象。除了“哪一位会成为您的正室”这个问题外,他们还有问也问不完的话题——诸如丽莎琳娜的来历、在神殿的事,还有乌路可所在的吉拉哈的事等等。
尽管不能无礼地应对,但菲立欧仍像在保护两位少女般面对每一个问题,有时会回击,有时轻描淡写带过。
话题也聊到乌路可的家庭。
“乌路可大人的父亲——马汀司教之前也曾派驻阿尔谢夫……您从那时就对菲立欧大人有好感了吗?”
乌路可在菲立欧身旁亲切地微笑回应:
“是的。当时菲立欧大人就对我非常亲切;回到吉拉哈后,我们也一直通信——当卡西那多司教要前往佛尔南时,我硬是要求同行,因为已经很久没见到菲立欧大人了,很想念他——”
乌路可双颊泛红地低语,将空了的玻璃杯递给送饮料的少女,又拿了一杯。
菲立欧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乌路可从刚才起喝的恐怕是酒,然而——若是如此,她喝的量似乎太“多”了。
“乌路可,别喝了……”
乌路可的脸色虽然没有多大的改变,但菲立欧还是觉得不安,于是阻止她继续喝下去。
但是她却微笑着拒绝:
“别担心,我好像很能喝酒呢!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喝酒,但觉得很舒服……”
菲立欧直眨着眼——乌路可的喝法简直就是像在喝水。“初次”喝酒就这样牛饮,很难想象她会没事。
一位年老的贵族苦笑道:
“对了,您父亲马汀司教当时也很喜欢喝酒哪——明明酒量不好,却还是喝了很多。他曾经喝醉了酒,说了声好热就当场脱起衣服,引起一阵骚动……”
“哎呀?父亲他还曾这样啊?不过这么一说,还真的很热呢!”
乌路可一点都不害臊地伸手要拉开胸前的衣服。
菲立欧吃了一惊,立刻从旁按住她的手,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她的无礼之举。
乌路可吐出的气息含有浓重的酒味。
年老贵族回忆起乌路可父亲当年的举动,加速了菲立欧不祥的预感。
“……乌路可,你休息一下吧!各位,我们失陪一下。不好意思,丽莎琳娜你也一起来。”
菲立欧揽住乌路可的手臂,立刻穿出重围。
丽莎琳娜一边向贵族们致意,一边跟在他身后。
由于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贵族们也颇有醉意,所以都不为所动。
“原来如此,菲立欧大人还真是温柔哪!”
“真是气度过人啊!以菲立欧大人来说,再怎么珍惜乌路可大人都不算过分吧!”
“唉呀!这样看来就没有旁人介入的余地啦——”
菲立欧一边听着贵族们在背后悠闲的对话,一边把乌路可带到大厅外。
“菲立欧大人,怎么啦?我又没醉啊?”
“每个喝醉的人都会这么说,骑士团的人也都这样。”
在被贵族们包围时,菲立欧还没发觉她的异状;但她走起路来有点摇晃,凝视菲立欧的眼神也更娇艳了。
“乌路可大人,您就听菲立欧大人的话休息一下吧!我也累了。”
敏锐的丽莎琳娜也如此劝道。
“丽莎琳娜大人您累了啊——那我来唱摇篮曲给您听,来,我们到寝室去吧!”
她爽朗地说着这番话,模样有点奇怪。
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不过乌路可已经完全醉了。
菲立欧很后悔没有好好看住她,要是留心注意,也许就能早一点发现她的酒量并不好。
菲立欧立刻决定将乌路可带往休息室。
在这期间,可能是酒精渐渐发挥作用,乌路可的身子变得虚软无力。
在走廊途中,菲立欧以双手直接抱起她的身子。纤细的乌路可身子虽然轻盈,但这样一来,她袒露的胸口就呈现在他眼前。菲立欧拼命转开视线,并指示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麻烦你帮她更衣。还有,跟侍女说一声,要她们准备水。”
“好的,我马上去。”
菲立欧在众卫兵担忧的眼神下通过他们面前,将乌路可抱进离大厅很近的房间。
这个休息室跟大量使用昂贵照明的大厅不同,在夜晚显得有点昏暗,光源就只有垂吊在天花板的几盏吊灯而已。
傍晚时分还有阳光照进,但现在已是夜幕低垂了。
菲立欧先让乌路可躺在大沙发上,只见她以朦胧的双眼仰望天花板,小声地低语:
“……菲立欧大人?我怎么觉得……头好晕喔!”
“因为你喝太多了啊!第一次喝酒就那样牛饮,谁都会头晕的。”
阿尔谢夫的法律并没有禁止未成年者喝酒;尽管如此,在成年前自发性地节制才是明智之举——这也是一般定见。
或者乌路可也是——表面上装作没事,其实却很紧张。或许她是想借酒壮胆,毕竟她在阿尔谢夫这个国家认识的人很少。
菲立欧脱掉外衣,轻轻地盖在平躺的乌路可身上,这样他才总算能正眼看她。
乌路可还是软瘫在沙发上,开心地吃吃笑着:
“菲立欧大人真温柔,所以我喜欢您。”
菲立欧明知这是她的醉话,仍不禁红了脸。乌路可平常不会用这种表情说出这种话。
“谢谢你。不过在这种状况下,大家都会这么做的。”
菲立欧一边将乌路可从沙发上垂下的脚摆回去,一边带着叹息回道。
“是吗?换作是我……”
乌路可的手突然抚摸上菲立欧的脸颊。
然后她将他的脸硬是捧到自己面前。
“会这样做。”
“……乌、乌路可?”
菲立欧凝视着她,感到很困惑。他低下头凝望到的双眸明显地并不寻常,虽然笑意盈盈,眼眸中却同时带着深沉的忧虑和亲密,就这样凝视着自己。
“我能和菲立欧大人独处——这一定是在做梦吧?因为我的身体轻飘飘的。”
“那是因为你醉了……哇!?”
菲立欧正想将滑落的外衣捡起来,却被乌路可用力抱紧。
他原本就没站稳,这下更是失去重心。
一瞬间,他也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嘻嘻……菲立欧大人好可爱喔……”
他脸颊上奇妙而柔软的触感与香甜的味道,让他停止了思考。
乌路可用力地以双手紧紧抱住菲立欧的头。
就在他眼前,额头所接触到的是蓝色宝石首饰。
菲立欧总算了解到自己的脸埋在何处。
“——!?”
他发不出声,慌张地想站起身。
但乌路可却不放开手,还为了更贴近菲立欧而挺起身来。
菲立欧一边将双手放在她背后支撑住,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
“……乌、乌路可,清醒一……”
“别动来动去,要乖一点喔……”
乌路可低语着——
她紧抱住菲立欧的脖子,不由分说地将双唇覆盖在他的唇上。
菲立欧瞪大了眼——面前正是闭着双眼的乌路可,而她的嘴唇确实与自己的嘴唇叠在一起。那柔软的触感让他觉得脱离了现实,浑身僵硬。
他可以感受到乌路可的气息。彼此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就连心脏的律动也透过肌肤传达给彼此。
面对走廊的门突然打开了。
“打扰了……”
这声音在中途就不自然地停止了。
在一段宛如时间的沉默后——乌路可终于移开了嘴唇,但还是紧抱着菲立欧。
“…………对、对不起!”
丽莎琳娜没想到会撞见“这个”瞬间,惊叫了一声后立刻转身离开。
门被大力地关上了。
菲立欧一时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想起丽莎琳娜刚才看见了“什么样的光景”,他才慌张地在仍被乌路可拥抱的状态下站起身来:
“丽莎琳娜!不是……”
“……不是吗……?”
乌路可就在他的耳边低语,让菲立欧吃了一惊。
她真挚的眼眸直直望向菲立欧,令他有种被那双蓝色眼眸吸进去的错觉,再度忘了言语。
“我很喜欢菲立欧大人,丽莎琳娜大人也是一样。就算我们主动追求,菲立欧大人您也不回应吗?”
她虽然因酒醉而有点口齿不清,但话语本身是认真的。
“乌路可,可是……你不是还有当上神师的梦想吗?”
菲立欧总算如此问出口。乌路可歪着头说:
“我现在的梦想——是与您共度人生——”
乌路可说着——委身至菲立欧胸前。
菲立欧此时才了解她的真正心意。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她是不是想为了自己而牺牲梦想。
“乌路可,你——”
就在他感到茫然时,却听见了轻轻的拍手声。
“是谁!?”
吓了一跳的菲立欧找寻着声音来源,仔细一看,窗户不知在何时开启了。
从窗边跳下来的,是未曾见过、戴着面具的男子。他那黑色外衣上有着金色刺绣,虽然服饰一如贵族的打扮,但至少是不曾出现在舞会中的人。若戴着那个黑色面具出席,说有多醒目就有多醒目。
他用手梳理红色的头发,同时小声地低语:
“失礼了。我正因为喝醉而在外头散步,就不小心听见了——我名叫梅比斯,很抱歉在舞会中迟到了。看来皇弟阁下与乌路可司祭两人的气氛正好——”
菲立欧一边保护乌路可,一边握住腰间的刀。
眼前的男子怎么看都不像阿尔谢夫的贵族;他那让人感觉不出气息的举动,就跟西兹亚“那些人”一样。
“你——不是阿尔谢夫的贵族。”
菲立欧如此直言,戴着面具的男子则微笑着说:
“这是我第一次叨扰王都,之前一直待在领地……”
“你说谎。”
菲立欧识破了他的谎言。
他从男子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的血腥味——那并非嗅觉可以察觉的气味,而是杀人者散发出来的气息。
“你不是贵族,是西兹亚的——伙伴吗?”
他一指出这一点,男子就摇晃着肩膀笑道:
“——原来如此!你的观察力还真是敏锐。噢!你还是不要太大声比较好,我的短剑现在正瞄准了你的宝贝心上人。你要是做出什么举动,我这把剑就会比弓箭更快地射穿她喔!我的手法可没有差劲到特地等有人来支援你。”
菲立欧紧咬住嘴唇。
乌路可已经完全醉倒,在他胸前睡得正熟。
他无论如何都想确保她的安全,但现在却动弹不得。
“……你有什么企图?”
“我想跟你说说话啊!你这位太过年轻的救国英雄,不但阻止了西兹亚的企图、打倒第二王子、破坏卡西那多司教的计划,解放被镇压的佛尔南,又说服了北方民族击退塔多姆——有这么多功绩,怎么可能不勾起我的好奇心,让我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这愚弄人般的答案,让菲立欧联想到某人。
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很难判断其谈话是否认真的对手。
‘……该不会是邦布金的“内在”……吧?’
他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可能。邦布金的身材更为纤瘦,声音和说话的方式也大不相同。不过他们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有着些许共通之处。
这怪异的面具男子还是以轻蔑的笑容看着他:
“……你的眼神还真强悍哪!原来如此——这可危险了。你那份毫不胆怯的坦率可以吸引人心,集合强大的力量。你的能力虽然还不足以统合东方一带,但十年后、二十年后就恐怖了——还是在此先把你解决掉比较安全吧?”
戴着面具的男子轻轻地举起手臂。
菲立欧一注意到他手上嵌着的“手环”,就浑身僵硬。
“——我就先来确认一下……你有多少能耐吧!”
男子颇感兴趣地说着,手上笼罩着模糊的光芒。
*
丽莎琳娜逃出休息室后没有前往大厅,而是来到了没什么人的庭院。
她被菲立欧与乌路可亲昵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冲了出来——不过仔细想想,乌路可处于接近烂醉的状态,看起来倒像是菲立欧被她推倒。
即使如此,近距离看见两个人的接吻镜头,这股冲击还是让丽莎琳娜肩膀颤抖。
心脏激烈地跳动着。
她倚在外墙上,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怎么办……我该回去吗?’
她觉得自己还是回去比较好。看菲立欧的样子,就能了解并不是他主动对乌路可出手。他也知道丽莎琳娜马上就会回来,不难想象那的确是一场意外。
只是——乌路可就算醉了,对菲立欧的心意仍是千真万确。
尽管乌路可是因为喝醉而失去了理智,但丽莎琳娜仍觉得打扰他们不太好。
‘我还是回去看看吧——’
说不定乌路可已经睡着了,菲立欧正为了该如何照顾她而伤透脑筋。她打算先从窗口偷看,如果并非如此——就到那时再伤脑筋。
总之,丽莎琳娜先走出庭院,再向休息室移动。
就在她移动的途中。
看见两个男人倒卧在草地上。
丽莎琳娜吓了一跳,跑到他们身旁。
他们似乎是在庭院戒备的骑士。因为不曾见过,丽莎琳娜立刻就知道他们并非王宫骑士团的人,而是隶属于近卫骑士团。
致命伤在颈部,看来是连声音都还来不及发出就送了命。
两个人的血染遍了身边大片的土地,不过身体还是温热的。
他们才刚遭到杀害。
丽莎琳娜感到颤栗不已。
有某人潜入——如果真是如此,那其目标是很有限的。对方在周围还未发觉的状态下就解决了一组骑士,身手很明显地是属于特殊领域。
丽莎琳娜突然跑了起来。休息室就在附近。
她转过了转角,看见休息室的窗户正开着。
“——我就先来确认一下……你有多少能耐吧!”
丽莎琳娜虽觉得男子这戏谑般的声音哪里怪怪的,仍重新戴上原本藏在裙子里的手环,弓起身子跃进窗内。她那光之手刃的一击,只差一点就招呼到敌人身上。
对这招奇袭感到惊讶的不只是敌人,还有菲立欧。他虽然跪在地上保护乌路可,仍没有错过对手这一瞬间的空隙。
“丽莎琳娜!这家伙是西兹亚的同伙!”
如此喊道的菲立欧将乌路可放到自己身后,随即拔出刀飞跃出去。
这奇异的刺客是个一头红发、戴着面具的男子。丽莎琳娜一面对其怪异的装束感到惊讶,同时再次出手突击。
这男子手上也戴有手环,环上笼罩着与丽莎琳娜手环相似的光芒,并形成了刀刃。刚才在外头发现的尸体,似乎也是他干的好事。
这男子分别用左右手迅速架开丽莎琳娜的攻击和菲立欧的斩击,并飞身后退,重新备战。
“有入侵者!警备人员集合!”
菲立欧高亢的声音响起,刚才他因乌路可受威胁而无法作声,现在则借由丽莎琳娜制造出的空隙,让情势有所转变。
戴着面具的男子却完全没有焦急的样子。
“就连来访者少女都出现了吗?越来越有趣了哪——”
他说着让人怀疑他脑筋是否清醒的话,同时将双手的刀刃高举到脸部前方。
听见菲立欧叫喊的警备人员终于从走廊跑过来,这批由卫兵和骑士组成的混合部队,人数约有二十人。
菲立欧又大声地叫道:
“让诸位贵族前去避难,并封锁外面!可疑人物使用奇怪的技术!由持有神钢之剑的人站到前线!”
内乱之后,就逐渐开始让王宫骑士团骑士配备神钢之剑。这些剑是由拉希安与菲立欧订购,委托桑克瑞得贸易筹措而来。虽然大多是品质不佳的便宜货,但比起一般的剑还是强韧多了。
丽莎琳娜虽然身穿礼服,仍积极挑战对手,为的就是在警戒完成包围前牵绊住敌人。
她用覆盖住双手的手环之光作为刀刃,斩向戴着面具的男子。
男子依旧以直立的姿势轻轻地架开了丽莎琳娜劈向他周围的刀刃。
“菲立欧!请先把乌路可大人带到安全之处!”
她拼尽全力地大叫,并用脚踢向男子侧腹。
男子将手刀对准她的脚挥下,丽莎琳娜却直接轻巧地一转身,用反拳的技巧横劈刀刃。
男子稳健地防御她那舞蹈般的攻击,其反应显然并非常人所能。
菲立欧虽然也持刀守在后方,但丽莎琳娜和男子势均力敌的对战中,不由他随意介入。
男子一边飞身后退,一边跳到窗外去。
丽莎琳娜也追上前去,战场移向更宽阔的场所。
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气定神闲地微笑道:
“‘来访者’小姐,你还没报上姓名哪!我叫梅比斯,正如你所察觉的,是拉多罗亚人。你本来应该是来我身边的人才……但你却似乎想待在那位少年身边呐?”
被这名初次见面的人看穿,令丽莎琳娜一时激动了起来。
“这股身体能力实在太棒了,我无论如何都想要你的‘身体’——你不跟我一起来吗?”
男子低语着,迅速地向丽莎琳娜伸出手。
那看起来像是毫无防备的动作,不过——
丽莎琳娜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在草地上往后跳开一大段距离。
那男子如今正在做“某件事”。
丽莎琳娜等人的世界制作的手环,有好几种效果。
丽莎琳娜的手环可以暂时强化身体能力,并特化光之刀切断物品。邦布金和卡多尔也是一样,但他们的手环属于较后期的产品,反应较佳,也较节省燃料。依莉丝的手环借天球引起爆炸,穆司卡的手环是将肌肉能力强化到极致,凡尼斯的则是挥发手中抓住的东西让其消失。
另一方面,在与塔多姆国境上乘坐玄鸟的刺客,使用的则是会引发雷击和产生风刃的手环。
上述各种手环对丽莎琳娜而言,都是属于“原本所在世界”的技术。但那不一定是同一种手环,因为其他研究所应该也在研究衍生品,所以会有她不清楚功能的手环。
戴着面具的男子使用的“那种”,也许正是其中一例。
“喔?被你逃掉了吗?反应还真是不错哪——难怪西兹亚会觉得很棘手。”
在房间里,菲立欧将乌路可交给飞奔过来的侍女,自己则留在现场指挥。
这自称梅比斯的面具男子——独自站在中心,大批的骑士与卫兵团团将其围住。
梅比斯的眼光从面具眼洞处环视周围,笑容可掬。
丽莎琳娜突然间——忍不住发抖。
她并不是畏怯他那游刃有余的表情。
在皎洁月光下所看到的他的脸——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男子轻轻地按了按面具,高声宣布:
“各位,可疑人物确实在此。不过请小心,世界上——也有‘声东击西’这回事哟?”
从大厅传来贵族们的惨叫声。
丽莎琳娜突然回过头去。大厅内目前确实在疏散贵族,但布拉多、拉希安和阿戈尔等政府首脑应该大多留在原地。
菲立欧的脸色立刻转为苍白。
“不过,我也——无意‘放过’你们就是了。”
梅比斯高举起双手。
那一瞬间,丽莎琳娜感到突如其来的耳鸣。一股宛如耳膜内侧被人凿挖的不快感,立刻在脑袋深处增强。
然后,梅比斯的声音变得很遥远:
“——就邀请各位前往‘迷宫轮’吧!你们抓得到我吗?”
那嘲弄般的声音,在夜晚的黑暗中静静地响起。
*
在大厅的一隅,艾美藏身于柱子上方暗处,边叹息边以手指玩弄短剑。
梅比斯所引起的骚动,让在场的贵族们一阵哗然。虽然也有人开始避难,但因为人数太多,大部分人并不确切知道何处才是安全之所。
艾美会在这大厅里,是因为上司所下达的突兀指示为“声东击西”。
梅比斯是这么说的——在他与菲立欧等人对峙的时间,要她尽可能让战力一分为二。
‘因为阿尔谢夫有着令人出乎意料的高超剑士,我恐怕会忙于应付来访者少女丽莎琳娜以及其他几个高手,希望你能负责对付几个人。’
结果,虽然他并未命令她杀了谁——但相反地,也没有叫她不要杀谁。
藏身在天花板附近暗处的艾美,打算暂时先以扩大骚动为目标,锁定了国王布拉多。
她屏住气息,锁定目标射出短剑,一直线地向前延伸——
她原以为会不偏不倚地命中目标,但就在此时——
在国王身边的黑衣女子突然注意到了短剑逼近,并飞身跃入短剑行进的路线。
她以一点都不像贵族千金的动作,用自己的身体当盾牌,保护国王不受艾美的短剑击中。
那名女子倒了下去,但艾美并不确定短剑刺中她身上哪一处。
国王慌张地抱住她的身体,指着藏身在天花板附近暗处的艾美:
“暗杀者混进来了!就在那边的柱子!”
这位一眼就发现艾美所在的年轻国王,就这么以自己的身体保护臣子。
艾美对他完全不像国王的行为感到不解,接着从柱子一跃而下。
下一个瞬间,大多数人都发现了艾美的存在。已经开始进行避难的大厅,立刻陷入了一场大混乱。
此时,一位侍女上前迎击自行跃进了这场混乱的艾美。
她是个有着强悍眼神、肌肤微黑的女子,一望即知出身于南方。
她那手持突刺剑的模样很明显的是斗士,与身穿的服饰差异非常大。不过,她的步伐敏捷,突刺更是毫不犹豫。
艾美判断此人是强劲的对手,对峙时也丝毫不敢大意。
“歹徒!你竟敢伤了苏菲雅大人!”
这位女子以强烈的怒气喝道,并以激烈的气势以突刺剑一剑刺去。
艾美对其速度瞠目结舌,同时举起神钢制的短剑,想劈断对手的剑刃。
高亢的声音响起——剑刃并未被劈断,还掠过了艾美的脸颊。
‘……她拿的也是神钢之剑!?’
她倒不是大意,但那毕竟是麻烦的武器。
“黛梅尔!我来帮你!”
一位巨汉骑士从庭院飞奔而来,大大地挥舞手上的巨剑。
他手上的也是一把神钢之剑,是神殿骑士士官持有之物——那恐怕是流落品。
又出现了第三人:
“葛拉姆大哥的伤才刚好——对付这种‘胆大包天’的家伙,我最在行啦!”
一位金发青年一派轻松地说道,并从乐队中飞跃而出。他手上那造型优美的剑,一看便知是危险货色——神钢制品,而且是最高等级的。老实说,那并非区区一个警戒人员该持有的东西。
看来有许多高手乔装潜入大厅,这恐怕是因为梅比斯做了多余的胁迫导致的后果。
艾美虽考虑撤退,但梅比斯要她“多少争取一点时间”。要完成指令,就必须奉陪一下。
艾美朝向正在避难的贵族千金掷出短剑。
剑士们的注意力在一瞬间受其吸引。
艾美看准这空隙,先袭向身着侍女服饰的剑士。她恐怕是“身手最快”的对手,而那身绑手绑脚的服装也让艾美觉得有机可乘。
女子果然未能完全闪开艾美的斩击,胸前被划了一大道口子,皮肤渗出血来。
那伤口虽然极浅,但艾美看准对手心生畏惧的空隙,利落地在空中翻了个筋斗。
她下一剑大胆地对准了巨汉的颈部,却被他举起巨剑给架开。
虽然在刹那之间以短剑防御,但架势却在空中瓦解,艾美于是反射性地跳开。就在此时,金发青年也加入战局,她只好立刻逃向一旁。
以一敌三毕竟胜算不大。若是面对一般人还不算什么,伤脑筋的是这三个人不但武艺高强,而且还都使用神钢之剑。
艾美悄悄地抚摸手环。
手环所引发的“雷击”无法连续使用,还会剧烈消耗体力。那虽然可以用来当作最后的致命招或逆转情势的一击,但并非可以随意使用的技术。
若是弄错了使用时机,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只是——面对这三个人,要是不想想办法,她可就危险了。
艾美伸出右手,默默地把意识投注在手环上。
“啊——!”
“喂!那手环……这家伙是来访者的……”
那一瞬间,负责警戒的人感到胆怯了,他们似乎多少知道“手环”的存在。
‘……再会了。’
艾美在心中低语,发动了“雷击”。
效果只会持续一瞬间。
从她手上激射而出的放射状闪电,会让碰到的人触电。而不规则扩散的强光,则是只要在她身旁就无法闪避的强力武器。
艾美迅速地挥舞手臂,刺耳的声响接连响起,剑士们当场陆续倒下。
电流也会因流向地板而减弱,因此难以形成致命伤;但只要对手因触电而无法动弹,再多人她都可以用短剑刺杀。
就在她冷静地要给这些剑士致命一击时——
突然有人影逼近。
“——这位刺客,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在呐!”
这沙哑的声音带有斩击的气魄,让艾美听了背后一阵发寒。她虽然知道有“某种东西”逼近,却无法以视线确认其身影。
在吓了一跳并向后跳开的艾美眼前,掠过了直直劈下的刀刃。
一瞬间飞跃过来的,是一名双手握着短刀的矮个子老人。
艾美曾在国境见过这号人物。
他就是老将巴罗萨.亚涅斯特——
那些死在艾美等人手下的间谍,也是由他一手栽培。
“你用的似乎是种奇妙的绝技——但如果‘没空使用’,又该如何呢?”
这么说着的巴罗萨,突然地消失无踪。
艾美虽感惊讶,却没有停下脚步。
她还未看见对手身影,就凭直觉往后跳开。
巴罗萨把身子放得更低,对准艾美的脚踝横向劈过。
‘他比刚才那名女子——还要快!’
见到他那浑然不像老人的迅捷举动,艾美不禁瞠目结舌。她虽想加以反击,巴罗萨挥动双刀的速度却比她更快,就像两个不同的生物般分别弹跳着。
艾美屈居防守的一方,继续向后跳。
然后老人又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在我背后!?’
她的直觉之灵敏,也许称之为奇迹更为恰当。
巴罗萨以优于艾美这个暗杀者的脚程,就像变魔术似地移动到了她背后。
之后,艾美的短剑弹开了舞动的双刀之一。
另一刀则掠过她的侧腹。
艾美感到又痛又热,就要向前倒下,但在千钧一发之际站稳脚步,在墙边重新面对巴罗萨。
巴罗萨的步法突然又有了变化。
他那压迫的气势消失了,改为像在摇晃般静静站立。
当艾美注意到时,已被引到远离倒卧剑士们之处。巴罗萨似乎是为了阻止她刺杀他们,才追赶艾美。
接下来——就要认真决战了。
这位老将比暗杀者更不带感情地眯起了双眼,反手重新握住双刀。
艾美感到畏惧了:
‘……我赢不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对西兹亚以外的人产生这种想法。
绝对的死亡恐惧让她四肢动弹不得;她一想到老人手上的刀刃接下来将切碎自己、贯穿自己、掏挖脏腑,就害怕得喘不过气来。
在此之前——艾美也杀过好几个人,不过她从未当过“被杀”的一方。
而“这个时刻”现在到来了。
巴罗萨毫无空隙地缓慢逼近。艾美觉得不管以短刀掷向他身上何处,都会被他回手砍杀。
艾美没有注意到——让她觉得“赢不了”的理由除了单纯的实力差距外,还有其他因素。
老练的巴罗萨累积了不少实战经验,艾美却年纪尚轻。两人的经验差距彻底压倒了艾美。
巴罗萨左右摇动着身体。
艾美眼中不知为何看到了好几个巴罗萨。她完全被这种扰乱对峙者眼睛的步法迷惑住。
‘不要……我不想死——!西兹亚大人!’
想到当作姐姐和老师般仰慕的人,艾美不禁闭上了双眼。唯有那一瞬间,她并非残酷的刺客,而恢复了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样子。
然而——巴罗萨的刀却没有朝她砍下。
相反地,眼前的空气流动瞬间改变。
巴罗萨大大地跳开,重新调整备战姿势。艾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将视线转向庭院。
那里有一个她熟识的男子——
他在高举单手的状态下嗤笑。
那戴着圆眼镜、肌肉发达的男子是西兹亚的部下,也是艾美的伙伴。
“……哎呀!就算是对手不好,你认命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呐,艾美。”
“晓、晓……?”
艾美茫然了。晓应该已经跟西兹亚等人一起回拉多罗亚了才对,她完全没接到晓跟随梅比斯行动的报告。
操纵空气之刃的他边跑边攻击巴罗萨。巴罗萨灵巧地架开理应看不见的刀刃,却无法接近。
晓背对着艾美在她面前站定,嗤之以鼻道:
“真是个可怕的老头子啊!我的风刃应该没有那么容易‘看穿’才对……”
巴罗萨以锐利的眼神盯住晓:
“我已经从女儿那里听说你这项杀害我部下的绝技了。”
敌方的后援出现在大厅。
卫兵和骑士的人数增加了,其中也夹杂着对方曾见过的人。
“晓!你竟敢跑到这里来……”
忿怒高叫着的正是北方民族说书人戈达.托雷思,他同时也是炼金术师,会在战斗中使用好几种奇妙的药品。在他身边的是弟子——也是玄鸟操纵者的西瓦娜,她以不输其师父的凶恶表情瞪着艾美等人,两人手上都握着好几个药瓶。
晓露骨地咂嘴道:
“这情势对我们也太过不利了哪——艾美,有话晚点再说,我们先撤退吧?这个精力充沛的老头子和那些人,连我也觉得很棘手。”
晓对着艾美轻轻地扬起下巴。
艾美察觉到此,立刻跑向庭院。晓也一边以风刃牵制对手,一边跟在她身后。
“怎么能让你们这些恶徒跑掉!”
戈达高声叫道,同时抛出了装有药品的瓶子。
晓的风刃在半空中击碎了药瓶,里面的药品还没有飞散到艾美等人身上,就四处散落。
艾美从庭院跑向森林,并小声地问:
“晓,梅比斯大人他——”
“喔!你不必担心他,他说自己一个人比较好办事。”
晓的表情正如他所言,看来一点都不担心。
他将笛子放在嘴边,呼叫玄鸟。
‘我得救了’——艾美总算体会到这个现实,深深地叹了口气。
“晓,你救、救了我。”
“咦?喔!什么嘛!你今天还真是坦率啊!刚才有那么可怕吗?”
晓嗤笑道。
但是就算被笑,艾美也不可思议地完全没有生气。毕竟她输得很彻底,被笑也是无可奈何,而且现在内心满怀活下来的轻松之感。
她虽然对晓的突然出现感到奇怪,但还是应该先满怀感激才对。
她奔跑过王宫内的树林,同时缓慢而悠长地叹了口气。
*
在戴着面具的男子将双手高举到脸部的高度后——
菲立欧确实感到了激烈的耳鸣。
周围的士兵们似乎也相同,他们一起面露困惑神色,并皱起眉头。
然而,这异常只不过是个开端。
“——就邀请各位前往‘迷宫轮’吧!你们抓得到我吗?”
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梅比斯小声地低语。
距离他最近的丽莎琳娜当场跪倒在地,包围他的士兵们也陆续开始不自然地摇晃身躯。
菲立欧也立刻出现了这般症状。
在耳鸣之后,视野跟着无力地摇晃,宛如从水底仰望地面般的不安定景色包围了四周。
接着平衡感也跟着丧失,甚至无法好好站稳。
‘……这、这是怎么回事……?’
菲立欧将刀鞘抵在地上,勉强撑住身体。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个名叫梅比斯的男子以手环封锁了菲立欧等人的行动,却是无庸置疑的。
菲立欧就连方向感都失去了。尽管这是他熟悉的场所,感觉却像迷路一样,无法掌握周围的状况。
士兵的包围也失去了意义。
因为耳鸣的关系,梅比斯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
“那么——该怎么办呢?带走这么美丽的小姐也不是件坏事。幸运的是她还戴着手环……对了,在西兹亚的报告里,那个名叫依莉丝的小姐也坚持要抓到这位小姐呢!”
菲立欧察觉梅比斯正走近丽莎琳娜。
‘唔——我的眼睛……’
他想稍微向右看,却偏得太过右边;转看左边,又觉得左右摇晃。再加上上下的晃动,根本无法好好睁开眼睛。
菲立欧虽然觉得脑袋里像被搅拌一样,还是勉强翻出窗外。
他无法在草地上站稳,跪倒在地。
“——不准你对丽莎琳娜出手,我来当……你的对手——”
他就连舌头都无法运转自如,至于其他士兵,则已是无法动弹。
梅比斯的手环连战斗能力都可以完全封锁,菲立欧对此感到战栗不已。现在菲立欧了解他为何可以表现得一派轻松了。只要有这种力量,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包围网都足以瓦解。
梅比斯轻轻地拍了拍手:
“真是惊人哪!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行动到这种地步,尽管运动能力也同时被剥夺了……总之,你是无法战斗的,死心吧!”
梅比斯轻轻地抬脚踢向菲立欧的肩膀。
仅此轻轻一脚,就让菲立欧摔倒在草地上。
“对了——我本来好像打算先解决你喔?只要你乖乖地不动,我就干脆地切断你的喉咙。”
菲立欧握紧了刀柄,拼命摸索对手所在的方向。在摇晃的视野里,他确实看见了梅比斯,只是完全无法掌握距离感和方向。
他胡乱挥刀,刀却挥了个空。
丽莎琳娜呻吟了一声:
“不、不行——我、我不会让你杀菲立欧。”
菲立欧感觉到她想要起身,在他扭曲的视野里,仍可确认她手上笼罩的模糊光芒。
看着她在无法作战的状况下还想打斗的模样,菲立欧不禁诅咒自己怎么那么没用。
四肢完全不听使唤,这让他相当不甘心。
梅比斯露出苦笑:
“偶尔也会遇到像你这样凭意志力行动的不可思议之人呢——在拉多罗亚也有一位使刀的麻烦剑士,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正当梅比斯无比怀念地如此说着时——
有人从旁打断了他:
“——如果你是在说我,我就在这里。”
菲立欧突然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在这绝妙时间点出现的“拉多罗亚剑士”,于周围的人连站都站不住的状况下,正缓慢而确实地逼近、同时以刀尖对准了梅比斯。
“梅比斯……梅比斯.弗仑岱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国家?”
赫密特.埃鲁那怒气冲冲的声音,在现场强而有力地响起。
梅比斯对此也大感惊讶,声音微微颤抖:
“你是赫密特……赫密特.埃鲁吗?这可真让人惊讶!没想到我会在这异国土地上见到你这舍弃国家脱逃并遭通缉的危险分子——原来真的有奇缘这回事啊?”
梅比斯的语气听起来相当开心,与赫密特恰成对比。
“赫密特,你认识他吗……”
菲立欧以沙哑的声音问。赫密特看来正以稳健的步伐前进着,难道他不受到梅比斯手环的影响吗?
“我不算认识这个男子,但他是拉多罗亚的秘密警察干部。我以前……也跟他交过手。”
赫密特的口气听起来很凶恶,其中所包含的强烈憎恶,很难想象是平常温厚的他发出的。
反观梅比斯,面对赫密特时也表现出跟面对菲立欧等人时不同的紧张感。
菲立欧一边看着这意外的事态发展,一边靠着刀,拼命地用力撑住下半身。
*
对赫密特.埃鲁而言,这个面具男子——梅比斯.弗仑岱特,是个明确的“敌人”。
他是拉多罗亚的秘密警察干部,当赫密特还在拉多罗亚时,梅比斯正以狠毒的手段扫荡国内的危险分子。
赫密特也曾因他的搜查而受苦。
虽说是搜查——其实接近暗杀。梅比斯调查危险分子的住处,强行侵入其住居,或是在没有人烟的路上将其杀害,也就是所谓的公开暗杀。
当然,其存在也是政府中不公开的秘密,可说是拉多罗亚的黑暗部队。赫密特不知被曾是新闻记者的好友骂过多少次:“跟那种家伙结下梁子,你实在是个傻瓜!”
后来——那位当新闻记者的好友马修,恐怕也是死在他手上。
赫密特对此心怀恨意。
“——你这个恶徒,连这和平的国家也想要践踏吗?”
赫密特问道。梅比斯听了,轻轻耸了耸肩:
“没想到你这个前元首之子在亡命天涯后来到这东方之国——怪不得我们在周边国家怎么找也找不到。不过——”
梅比斯在笑,而赫密持知道他为何而笑。
现况很明显地对梅比斯有利。
他手环的效果也确实影响了赫密特。
在这股效果的影响下,赫密特只能限制自己的感觉勉强行动。
他闭上眼、探寻敌人的气息,专注地集中精神,并有意识地移动身体各部分——这就是抵抗梅比斯技巧的唯一方法。
他的行动当然很缓慢,而且闭着眼睛不论攻守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集中意识、移动身体。
赫密特不停地鞭策快要虚脱无力的四肢,举刀对准梅比斯。
主动攻击实在很困难。但为了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他不能逃走。既然如此,就只有趁对手攻来时再反攻了。
赫密特下定决心,便对菲立欧高声叫道:
“菲立欧大人,要对抗这个男子的伎俩,只有尽全力集中意识移动身体。平常即使不特别意识也可活动四肢,现在情况相反,只要强烈命令它们‘动起来’就可以动了。反应虽然会很迟钝……但只有这样才能活动了。”
“说来容易做来难……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做得到呢!”
梅比斯逼近。赫密特察觉他伸出了手,于是挥刀砍去。
只是,这无力的斩击被干脆地架开,反而遭对手逼近。
梅比斯手上笼罩的光之刀,对准了赫密特的脖子劈下。
就在此时,另一把刀从旁突击而来。
这把奇袭的刀挡开了梅比斯的手刀,并将他逼退到一旁。
“菲立欧大人!”
赫密特瞠目结舌。
前来救援的,竟然是刚才还动弹不得的菲立欧。
他虽然稍稍睁开眼睛,露出感觉仍十分混乱的痛苦表情,却仍持刀挺立在那儿。
而他的刀同时也用力地击中梅比斯的手环。在这一击之下,迷宫轮被关闭了。
借着这个机会,赫密特当然不用说,其他人也恢复了知觉。
这下轮到梅比斯焦急了:
“唔——我太过大意了吗……!”
梅比斯第一次说出不甘心的话,而总算恢复正常感觉的赫密特则立刻向前挥刀,菲立欧也同时有所反应。面对来自不同方向的攻击,让梅比斯的防御捉襟见肘。
阵势瓦解的他,遭刀尖挑中面具,剥落的面具飞舞在半空中。
梅比斯突然遮住了脸,激烈地呻吟道:
“我的面具……可恶!我的伤……”
赫密特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赫密特!一口气攻过去!”
菲立欧高声叫道,并将刀高举过头。
赫密特则是将刀横劈,两人的攻击就像在画十字般。
梅比斯虽以光之刃招架,但那一瞬间,他露出了真面目。
出乎意料的,梅比斯有张娃娃脸,是个让人颇有好感的青年。他那原本戴着面具的脸上,有个从额头划到鼻梁的十字型伤疤,除此以外没什么特征,容貌相当普通。
然而——有个人在看到他的脸的瞬间,当场脸色大变:
“啊……!”
发出小声惊呼后就发不出声音的,正是黑发的来访者丽莎琳娜。
赫密特和菲立欧没有确认她惊讶的理由,正打算直接乘胜追击,空中却突然传来振翅之声。
那是他们早已听惯的声音,却带来从头顶笼罩大地的不祥压迫感。
“糟了!是玄鸟!”
菲立欧发出警戒之声。一只黑色羽毛的巨鸟从急降而下转为水平飞行。梅比斯立刻跑了出去,抓住从玄鸟身上垂吊下来的绳索。
鸟背上坐着两位刺客,看来像是他的部下。
赫密特等人目睹这一瞬间的逃亡剧码,却无计可施。没有弓箭兵在场,只能目送敌人飞上天空扬长而去。
“可恶……!逃走了啊!”
菲立欧心有不甘地说道——赫密特却觉得菲立欧和丽莎琳娜都平安无事,已经是太幸运了。
菲立欧大大吐了口气,目送玄鸟远去,然后转向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你没受伤吧?”
丽莎琳娜难得穿上的礼服虽然到处都有破洞,但在赫密特看来,她并未受到什么严重的伤。
只是,她茫然地——只是茫然地眺望消失在夜空中的玄鸟。
那眼神像在祈祷,也仿佛想把已远去的玄鸟叫回来。
然后,丽莎琳娜以极小的音量自言自语:
“……爸……爸……爸爸……?”
从她唇中茫然吐出的单字,让赫密特和菲立欧听了瞠目结舌。
*
乘在飞上天空的玄鸟背上,艾美只感到全身瘫软与疲劳。
由晓操纵的玄鸟有如在阿尔谢夫的夜空中滑行。他们四望警戒西瓦娜的玄鸟是否自王都追来,但目前看来没有。她恐怕是把玄鸟留在别处。
被敌人挑下面具的梅比斯,又戴上了从怀里取出的替代用面具。
那面具并非只是装潇洒或新奇之物,对他来说似乎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晓,你也救了我一命呢!把你叫来果然是正确的。”
梅比斯冷冷地如此说道。虽然晓轻轻点了点头,但艾美仍无法理解。
“……我完全没听说晓要过来,为什么没有先告诉我呢?如果有三个能使用手环的人,说不定就有其他作战计划了……”
晓一边握住玄鸟的操纵索,一边摇晃肩膀:
“你可别误会咯!我这次的任务只是担任你的护卫。大姐要我在有万一时帮助你,所以我才悄悄跟着你。”
“西兹亚大人她……?”
艾美歪头不解。西兹亚应该正在与那批来访者一起回拉多罗亚的归途上,既然如此,就让晓加入我们这一边不就好了?不知道为何要刻意隐瞒。
晓对困惑的艾美抛以一瞥,一边抓住玄鸟的操纵索,一边小声地低语:
“唉,大姐会派我来这里,一方面应该也是因为我把那个叫安朱的小鬼推下去,被来访者的小姐讨厌了……不过就算没发生这件事,应该也会有人藏身保护你。实际上,大姐在这方面是很疼你的。”
艾美仍不明所以。
然后晓像是在窥探梅比斯的神色般说:
“……对了,梅比斯大人,表现如何?”
梅比斯高傲地扬了扬下巴:
“嗯,虽然有点乳臭未干,不过想到她的年纪,已经完全‘及格’了。还有个性也不坏,我很喜欢这孩子呢!”
“……咦?”
艾美皱起眉头,搞不清楚两人对话的含义。
梅比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艾美,真不好意思瞒着你,这次的事全都是为了让你成长所进行的‘考验’。”
这出乎意料的话,令艾美顿时哑口无言。她原本以为梅比斯又在开玩笑,但他的口气却不带一丝笑意。
“我想正好有机会,也差不多该让你体验一下何谓‘绝境’了——西兹亚就是怕把你留在她身边会宠坏你,才把你交给我。”
艾美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潜入王城,在舞会大厅打倒了负责警卫的人,然后——差一点就死在那个叫做巴罗萨的老人手下。刚才那段记忆太过鲜明,仍紧紧盘踞她的心头。
即使告诉她那场战役全是一场“考验”,艾美仍不愿相信。
“那、那么,该不会全都是——?”
梅比斯点了点头:
“是啊,是为了训练你才这么做的。优秀的间谍只凭自己就足以颠覆一个国家——如果你对‘倾城的西兹亚’抱有憧憬,就必须继续加强实力。不过,嗯——你肯定是超出我想象的人才,我也明白西兹亚之所以疼爱你的理由了。来阿尔谢夫这趟果然是有意义的。”
梅比斯若无其事地说完后,就转过身去。
艾美绷紧了脸。也就是说,行动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让她面临危机——而晓后来之所以出手相助,也是判断那个老人的实力还在艾美之上。
“为、为了这个就如此大费周章——”
“不,如果真的让阿尔谢夫陷入混乱,那也没有损失。不过——能见到意想不到的老面孔,也算是另有收获。”
艾美感到彻底的虚弱无力,不禁夸张地叹了口气。那瞬间她确实体会到,什么是打从心底感到傻眼且无言以对的感觉。
虽然她感到可恨,但晓却戏谑似地笑着说:
“大家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喔!我也曾被这样捉弄过。不过这样一来,也证明你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独当一面了。最后虽然有点可惜,但已经算表现很好了呀!更接近西兹亚大姐一点了。”
晓难得地夸奖她,却没有让艾美开心起来。
艾美以充满恨意的眼神望着上司梅比斯:
“……这件事是有必要做的吧?”
“那当然。这绝对不是让我一个人开心;况且对接下来我们的行动而言——如果无法掌握你能发挥多大的功用,就放你单独实战也太愚蠢了。还有,你——应该已经明白‘对死有所觉悟’是怎么一回事了。我们要是不跨越好几个这样的障碍,就无法真正变强,特别是面对接下来的工作时——”
梅比斯的口气很难得地相当真挚。
虽说如此,艾美还是无意完全相信他——而她就这样暂且被认定为有能力“独当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