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对着身为臣子的“剑士”深深地鞠躬道歉。
‘……威士托,对不起。因为我的政治实力尚未成熟——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威士托慌忙扶起这位他所敬爱的君主。
‘陛下,您怎么可以对我这种人……’
即使如此,国王仍顽固地不肯抬起头:
‘真的很对不起——你为了无力的我、为了阿尔谢夫而决定留在此处——我却只能以这种形式回报,请你原谅我。’
看到不断道歉的拉巴斯丹王,威士托感到困扰不已。
预定嫁入格瑞纳汀家的贵族千金芙丽雅.哈梅思——
国王决定“迎娶她为第四王妃”这件事,为贵族社会带来一阵紧张。
原因是皇家摆了有力贵族格瑞纳汀家一道——而考虑到现实状况,此举也的确蛮干。皇家挟权力从旁破坏已决定的婚事,并不是有心的君主该做的事。
不过,站在威士托的立场,却相反地对国王满怀“抱歉”的心情。
‘……我跟芙丽雅……芙丽雅大人都很感谢陛下的盛情厚意。我还未向陛下致谢,您没有理由向我行礼。请抬起头来。’
威士托一边为君主的这副模样感到痛苦,同时一个劲地扶起他的肩膀。
威士托本来已经打算“放弃”芙丽雅。
而芙丽雅也顾虑到威士托和拉巴斯丹王的立场,准备要嫁入格瑞纳汀家。
当时,威士托还只是个“来自他国的流浪汉”。
他本来就不指望跟贵族千金联姻,更别说是已经与有力贵族订下亲事的千金小姐了。
威士托曾梦想带着芙丽雅到别的土地上过着幸福的日子——也考虑过和她私奔。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背叛“拉巴斯丹”这个好友。
拉巴斯丹既是他的君主,也是一个单纯、诚实,在怀抱理想的同时还能直视现实、无与伦比的政治家。
至少在威士托所认识的“王族”中,拉巴斯丹是他最有好感的人。所以当他充满诚意地邀请自己出仕为官时,威士托才无法拒绝。
而威士托在那时就决定要“仕奉”拉巴斯丹了。为了贯彻这份意志,他正想放弃芙丽雅。
不过——
拉巴斯丹却不认同这样的作法:
‘其实你本来可以带着芙丽雅小姐私奔,而你却——选择了仕奉我的这条路。我无论如何都想报答你这份诚意,但是现在的我还无法让贵族们认同你们的婚事。你曾是流浪剑士,而芙丽雅小姐虽是没落贵族,仍是出身名门。如果我勉强为之,只会招致贵族强烈地抨击你。而我希望你将来——能成为在战地率领阿尔谢夫精锐部队的关键人物。’
拉巴斯丹王深深地向他鞠躬,之后更强制举行了“虚伪的婚礼”,并让威士托担任芙丽雅的护卫骑士。
就在那时——威士托下定了决心。
这位人品太过高尚的国王衷心盼望阿尔谢夫的和平,而自己又能——或该为他做什么呢?
追求个人的幸福,或许也是一种人生。但威士托决心效忠这位国王,成为阿尔谢夫这个国家的支柱。
在进行这场谈话的那一天,国王拉巴斯丹.阿尔谢夫一直面露非常抱歉的表情。
威士托也因为国王为了自己与她的关系说了不该说的“谎言”,而一直抱有罪恶感。
他担忧此事一旦曝光,这丑闻不只会动摇拉巴斯丹王的地位,就连他身为国王的资格都会被推翻。
威士托与国王约定,要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中。
*
骚动的舞会之夜过去,隔天——
这天早上,阿尔谢夫王宫发生了一起悲剧。
隶属于军阀的有力贵族马格努斯.格瑞纳汀去世——这个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王城。
天亮后好一段时间仍不见马格努斯起身,觉得有异的警备兵前往他的寝室察看,才发现他已经在床上气绝身亡。
他身上没有外伤,依据施疗师的诊断,死因是“心肌梗塞”。
“他基于某种原因而持续处于紧张状态,就是这点成了导火线。”施疗师是如此诊断,而大多数人也可以接受。
马格努斯在过世三天前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席会议,也未参加舞会。
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是在内乱结束后至今都太过操劳了。’
事实上——仍有极少数人会从他的突然死亡联想到“多余的事”。
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便是其中一人。
‘马格努斯卿过世了啊——’
曾欲迎娶已故第四王妃芙丽雅.哈梅思的,正是马格努斯的父亲。威士托听闻其子亡故,不禁回想起了往事。
今天早上,菲立欧也跟丽莎琳娜在威士托.贝赫塔西翁的宅邸前练剑。
昨夜发生的惨事表面上看来没有留下什么影响,但看在威士托眼里,他们的举动很明显地有点不灵活。
丽莎琳娜有时显得心不在焉,而菲立欧也会因为意识到乌路可,而犯下不像他会犯的错误。
威士托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这三个人的关系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异常,但内心恐怕分别起了变化——究竟是好或不好的变化,就无从判断了。
而乌路可则与丽莎琳娜、菲立欧不同,保持一如往常的平静,只是似乎因为拙劣的饮酒方式导致今早有点头痛。她现在正抱着西亚,带着微笑观赏丽莎琳娜和菲立欧练剑的光景。
‘真不好意思,我昨夜喝醉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没对贵族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吧?’
早餐时,乌路可在饭桌前如此问道。菲立欧虽然一脸惊慌,但并没有说出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方面,丽莎琳娜则是毫无干劲,甚至有点不安。
照菲立欧所言——
昨夜的刺客长得跟“丽莎琳娜的义父年轻时”一模一样。丽莎琳娜自己似乎是做了“是我认错了”的结论,但或许也因此让她回想起义父来。
菲立欧想为这样的她打打气才找她练剑,但现在看来双方都练得不是很起劲。
威士托暧昧地解释成:年轻人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时间早晚会解决问题。
受到刺客奇特攻击的莱纳斯迪和黛梅尔已经完全恢复,今天一早就与近卫骑士团一起在周边警戒。解救他们的是威士托的剑友巴罗萨.亚涅斯特。威士托对他老而弥坚甚感欣慰,但也听说他的女儿为了保护布拉多而受伤。
负责指挥贵族避难的贝尔纳冯和克劳斯等人平安无事,但也有好几个人在逃跑的途中跌倒受了伤,另外也有骑士和卫兵被刺客杀害。
尽管西瓦娜和戈达、赫密特等人为了追赶刺客而离开王城,但恐怕并未追捕到刺客。
威士托对潜入王城的刺客感到可恨,同时叹了口气。
“绝对”必须保护布拉多的安全,如今他几乎可说是已故拉巴斯丹王的唯一血脉。
威士托正在窗边沉思,来自王城的使者便在此时到访。
是外务卿紧急请他过去,但不知道有什么事。
威士托迅速地换上不致失礼的服装,搭上前来迎接的马车。
*
在上午清爽阳光照耀下的国王办公室里,拉希安和布拉多正以相当沉郁的表情互望。
“拉希安卿——你说的是真的吗?”
布拉多小声地问。拉希安闭上眼。
“……菲立欧本人不知道吧?”
“应该不知道。依他的个性,若是知道恐怕会——”
离开王室——布拉多如此觉得。
关于情报来源马格努斯.格瑞纳汀,报告说他已在今天早上辞世。
虽然验尸尚未结束,但至少他身上没有外伤,死因似乎是心肌梗塞。恐怕是暗杀预告对他身心所造成的影响。
实际上,暗杀者是出现在参加舞会的布拉多与菲立欧身边,而这危机也已平安渡过。
“他真的不是死于——暗杀吧?”
“我们已派遣近卫骑士严密戒备,他好像是在睡梦中断气的——”
拉希安如此回答,脸上有着浓浓的疲倦。
布拉多再次深深叹息。
当之前深信不疑的事被推翻时——人总是会感到不安。
敲门声响起。
“失礼了,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受到诏令前来觐见。”
布拉多与拉希安互换眼色,点了点头。
“啊!不好意思打扰你疗养,进来吧!”
布拉多说道。
拉希安亲自确认门外没有他人——虽然只要把门关上,外面就几乎听不见房里的声音,但还是小心为上。
“陛下,苏菲雅大人怎么样了——?”
威士托最先询问的就是此事。布拉多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她巧妙地避开了要害,所以没有生命危险。她——好像救了我很多次。”
对布拉多而言,这是让他很不忍心的事。
不过他之所以叫威士托来,并非为了此事。
请他坐下后,拉希安先开门了:
“威士托卿——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呢?”
“‘你的秘密’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威士托明显地皱起眉头:
“请问……我的秘密是指什么呢?我绝不算是清廉无私,所以也保有好几个秘密,您是指哪件事呢?”
布拉多注意到拉希安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恕我失礼,就我所知,很难有人像你那样清廉了。只不过即使是你,也不得不撒下一个漫天大谎。虽然我不清楚详情,但那是有关‘芙丽雅大人’的事。”
威士托歪着头,表情没有丝毫动摇。
拉希安再次问道:
“……我也了解陛下的个性,可以推测这恐怕是出于他所提议的处置。只是——这个问题非常敏感而麻烦。我再问一次:‘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那件事吗?’”
拉希安刻意含糊其辞,但威士托并未质问此事。
只不过——
他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丝毫动摇,只是望向远方:
“我身为陛下的忠臣,为‘保护’阿尔谢夫而活;陛下也信任这样的我,有几次让我便宜行事。关于‘发生’在这过程中的事,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但是——”
在这段笼统暧昧的发言之后,威士托的眼神突然充满了力道:
“拉希安卿和布拉多陛下又是‘为了什么’而询问此事呢?”
布拉多沉默地接受了威士托的提问。拉希安则是闭上了眼,然后小声地低语:
“——没有其他人知道吧?”
威士托的沉默就是回答。那沉默就像是在主张:“这个问题”本身就毫无意义。
而布拉多——在某方面总算松了口气。
他认为这件事只由在场的三人处理即可。拉希安甚至连马格努斯的名字都未对威士托提及。
“拉希安卿,威士托卿——两位对王室的历史十分了解——现在我身上所流的血统恐怕并非‘正统’。”
拉希安和威士托都没有反驳。
这是公开的秘密。约在数百年前,阿尔谢夫王室曾一度断绝,因此他们收养几乎没有血缘关系的贵族,让王室再度兴盛,直到今天。再加上还有暗杀、病死或离奇的意外等因素,结果让本来无望坐上王位的人登上了宝座。
拉巴斯丹王熟知此事,因此相当不在乎王室血统。正因为有这种想法,才能容许像雷吉克那样没有血缘关系的二王子出现。
接着,布拉多又指出了另外一点:
“芙丽雅殿下出身的哈梅思家在当时虽已式微,但追本溯源,其家系由来已久,数百年前也确实有阿尔谢夫的王室公主嫁入他们家。芙丽雅殿下所生的菲立欧,肯定就‘继承了其血脉’。”
威士托瞪大了眼。
布拉多站起身来:
“——姑且不提那个,菲立欧本来就是我的弟弟。不管谁说了什么,都无法推翻这个事实。我将菲立欧视为弟弟,而他也当我是兄长。这羁绊将来只会更深,绝不会变淡。”
“布拉多陛下——”
威士托茫然地说道。
“以上就是结论,今后不准再提此事。威士托卿,不好意思让你跑一趟,你可以回去了。”
威士托沉默地凝视了布拉多好一会儿。
那漫长的沉默,就像是他复杂的心情。
不久,威士托深深地——像是满载其心意般深深地低头行礼,然后退出了房间。
留在房里的布拉多与拉希安,彼此交换了视线。
“……这样就可以了吧?”
“……父王还真是做了很过分的事呐。”
布拉多凝望窗外,自言自语道。
“……父王确实有部分是单纯希望威士托卿和芙丽雅殿下幸福,不过我认为父亲——是利用芙丽雅殿下的存在,作为‘让威士托卿留在这个国家的枷锁’。”
——拉希安也点了点头。
布拉多的这个想法接近确信。他并不清楚威士托怎么想,但对拉巴斯丹王而言,剑圣威士托的存在绝对有其重要性。
不论身为臣子或朋友,威士托都是拉巴斯丹王绝对不愿放行的人物——而这个想法,造就了空有虚名的第四王妃芙丽雅。
布拉多总算理解了讨厌女人的父王当时的行为,又叹了口气。
同时——他也可以想象得到,拉巴斯丹王应该也一直为自己的这个选择而自责吧。
已故的拉巴斯丹王就是这样的男人。
而威士托也对这样的国王抱持着友情,为了他成为这个国家的支柱。
布拉多以细微的声音低语:
“为了与父王的友情,也为了保护阿尔谢夫,威士托卿放弃当一位平凡的丈夫与父亲,选择成为这个国家的忠臣——我们无法责备他的选择。”
威士托是备受其他国家军方注目的难得武将。
曾与他交手的知名剑士都对他赞誉有加,他因此声名远播。随着名声远播,又吸引了优秀的剑士;而他们在与威士托交手后,亦使他的声名更广为流传。
至于精锐的王宫骑士团,成员也大多是受威士托的名号吸引而来的。在卫兵中,也有绝大多数人支持威士托。
这样的人气聚集了来自民间的优秀人才,成为团结他们的象征。威士托所扮演的角色职责绝对不小。
对于这样的威士托,国王为了“不让他私奔”所使出的苦肉计,就是第四王妃这个选项。
国王本来是想将威士托留在王宫,让他与芙丽雅结婚。只是当时威士托为官时日不多,地位尚不足以迎娶贵族千金。再说对方是有力贵族格瑞纳汀家,情况就更是明显了。
如果硬是让他与芙丽雅结婚——不只当事人格瑞纳汀家,恐怕连其他贵族也会与王室为敌。“比起代代相传的贵族,国王更信任这个流浪的剑士吗?”即使贵族们这样想也无可奈何。
为了不要无谓地惹恼贵族,更为了守护威士托与芙丽雅的关系,国王撒下弥天大谎——“四王子菲立欧”也随之诞生了。
布拉多不禁露出苦笑:
“——还真奇怪呢!在内乱时也好、塔多姆战役时也罢、救了这个国家的都是菲立欧;阿尔谢夫也等于是让父王所撒的谎给救了——比‘真实’更重要的事有时候的确存在,我很感谢父王所撒的‘谎’呢!”
拉希安无言地颔首。然后,布拉多走回他的办公桌:
“来,开始办今天的公事吧!我这个兄长要是太没出息,可是会被菲立欧讨厌的。”
布拉多开玩笑地说道,并转向成堆的文件。“这样的”工作,也许确实不适合菲立欧。
拉希安凝望着埋首工作的布拉多,开心又无言地点点头。
布拉多很珍惜弟弟——就算他与菲立欧并非亲生兄弟,这份心意也不会有所改变。
清净的空气包围着阳光照耀的办公室,光线明亮、空气清新,显得相当舒适。
*
在这一天的午后。
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把克劳斯.桑克瑞得叫来。
尽管克劳斯在舞会中表现出社交举止,表情却始终犹豫不决。关于四天前贝尔纳冯所提到妮娜的事,他似乎还没有做出结论。
这位因心痛而日渐消瘦的好友,终于在贝尔纳冯面前吐露真心话:
“贝尔——我还是无法回应妮娜的心意……她应该多少有意识到我是‘哥哥’,呃——所以我们还是……”
贝尔纳冯相当惊讶:
“你怎么还在讲这件事啊?工作更重要啦。来,这是我们与桑克瑞得贸易的契约书,你确认金额后,在这里签名吧!”
克劳斯瞥了他递出的文件一眼。
贝尔纳冯递出的是关于神钢武器的交易文件,价格写在第一页,但下半部摺了起来,而第二页的下半部则有签名栏。
克劳斯就这样直接拿起笔签完了名。他之所以没有特别确认,是因为金额正确,更因为他信赖贝尔纳冯。
贝尔纳冯看了克劳斯交还的文件一眼,取下第一页,又交给克劳斯:
“这张也是,快签吧!”
第一页下半部折起的部分,藏着签名栏。
克劳斯皱起眉头:
“咦?贝尔,等一下,那我刚才签的第二页是——?”
“喔!这个呀!”
贝尔纳冯将文件在克劳斯面前一抖。
那并不是——商品买卖的契约书。
克劳斯读着读着,脸色转为苍白。
贝尔纳冯仿佛在戏弄慌张地想拿走文件的克劳斯,瞬间将文件抽回自己手上。
“贝、贝尔,那是什么!?”
克劳斯用高八度的声音叫道。贝尔纳冯则是若无其事地回答:
“这是什么?看了不就知道吗?是‘让妮娜.桑克瑞得成为李斯特霍克家养女’的同意书。”
克劳斯无言以对,只能张大了嘴。
贝尔纳冯指着克劳斯的签名:
“能得到将来女婿的同意,真是再好也不过了。我还以为你会反对呢!”
“我反对啊!这种类似诈欺的签名是无效的!贝尔,把那份文件给我……!”
“那可不行。你看,这里也有妮娜小姐的签名。”
克劳斯绷紧了脸。在贝尔纳冯所指的部分,确实有妮娜.桑克瑞得的签名。
“难、难不成,三天前谈完后,你特地去疗养院……?”
贝尔纳冯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说:
“不,这是在四天前就签好了的。”
克劳斯浑身僵硬:
“……什么?”
“我特地给了你一点时间烦恼,感谢我吧!”
贝尔纳冯取得妮娜的签名,是在责骂克劳斯之前的事。
就在他从国境回来、前往探望妮娜时,就半强迫地让她签了名——当时的状况跟刚才克劳斯的情况差不多。
克劳斯茫然以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贝尔纳冯则是不由分说地瞪着他:
“所以妮娜就成了我们家的女儿,接下来我会找机会‘让你负起责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如果你说不明白,我可是会代替妮娜揍你喔!”
“可、可是,这——”
“闭嘴。”
贝尔纳冯的声音里带着杀气:
“老实说,我根本不想管你的事。不过,我不忍心看到妮娜不幸,因为她是个好女孩。”
好友的那双细眼不知所措地游移,贝尔纳冯却丝毫没有同情他的意思。
“虽然她配你这种人是有点可惜,不过既然这是她的心愿,那就没办法了。你所烦恼的世俗眼光,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而且你也差不多到该结婚的年纪了!何况还是从刚崛起的李斯特霍克家娶妻喔!没有此这更好的良缘了。”
贝尔纳冯大言不惭地如此说完,就站起身来。
克劳斯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
“那我就把这个交给管理户籍的公务员了,你在那张买卖的契约书上签名吧!顺便也帮我做一些文书工作,这是你最拿手的吧?”
“我、我说,贝尔——”
“不需要向我道谢,我又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我也不想听你发牢骚,因为是你活该。”
贝尔纳冯把克劳斯留在房里,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这样就又解决了一件事。
如此一来,克劳斯迟早得有所觉悟。
贝尔纳冯在王城走廊上走着,突然想到:
‘……在人背后推一把,还真麻烦哪!’
虽然有种“把人从悬崖边推下去”的自觉,他仍悄悄地露出微笑。
*
午后,菲立欧等人前往探视受伤的苏菲雅。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西亚也与他们同行。
苏菲雅为了保护布拉多而遭刺客刺伤,所幸伤势不重。
虽然她说“我有特别配合短剑飞过来的路径,在护驾的同时也让自己不受到太重的伤”,但真实性则很可疑。
短剑刺中的是她肩头,而礼服的肩膀处有稍微膨起,也是让伤口很浅的主要原因之一。
被探望的苏菲雅正在床上很有精神地微笑。
她的肩头包裹着绷带,上面披着睡衣。
看了她的模样,菲立欧才放下心来。虽然听说她受的是轻伤,但毕竟不亲眼看到,就无法得知实际状况。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不,真的很感谢你救了皇兄。多亏有你在,阿尔谢夫才能得救。”
苏菲雅对菲立欧这夸张的话语感到很不好意思,但对菲立欧而言,这话绝非言过其实。在如今的状况下,布拉多若是遭人杀害,国家势必又要陷入混乱。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说着慰问的话,更是让苏菲雅不胜惶恐地猛摇头。
菲立欧等人刚抵达,就另有一位客人到访。
“失礼了,国王陛下大驾光临。”
巴罗萨.亚涅斯特开玩笑地模仿侍者的口气,走进了寝室。
皇兄布拉多很抱歉似地站在他身后。
他一见到菲立欧,先是感到惊讶,随后微笑着说:
“啊!菲立欧你们也来了啊?正好,我一个人有点不好意思呢。”
菲立欧微笑着,行了一礼,把位子让给皇兄。
布拉多走到苏菲雅床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凝视着她:
“……苏菲雅,昨天真不好意思,你的伤势如何?”
苏菲雅坚强地微笑:
“我的伤不足以让陛下挂怀。您在百忙中还特意前来探视……”
苏菲雅可能是在意自己穿着睡衣,虽然有点害羞,但似乎仍对布拉多的到访感到开心。
但布拉多却是一脸担忧:
“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真的很感谢你。不过——拜托你,希望你以后别再做出那种冒险的举动。”
“……咦?”
苏菲雅直眨着眼,一定是没想到布拉多会说这样的话。
“陛下,可是我们必须保护您——”
“这个我懂。不,怎么说呢……虽然我懂,但还是不希望你受伤。”
布拉多的口气相当真挚。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曾说过布拉多对苏菲雅有好感,而菲立欧也同意这一点。
所以,他们都能理解布拉多的话中有着“何种”意义。
不过苏菲雅却一脸困惑:
“那个——我自己当然也不希望受伤,但还是有不得已的时候——只要陛下安全无虞,我们就满足了。”
苏菲雅所说的话,以臣子而言是无可挑剔;但就一位少女而言——则有些微妙。
布拉多也有点困扰,又说道:
“苏菲雅,你这份心意我很开心,也很珍惜……你希望我平安无事,而我则是以有点不同的立场希望你平安。呃——非常确切地希望你平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菲立欧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皇兄会在这种场合那么明白地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然而苏菲雅却难以明白这番话的含意,轻轻地歪着头:
“嗯,我知道陛下您很温柔,非常为臣子着想……”
“不,我是说——”
乌路可从旁微笑着说:
“苏菲雅大人,布拉多大人的意思是:‘我很喜欢苏菲雅大人,所以想好好珍惜你’——”
苏菲雅吓了一大跳,脸瞬间红了——其变化之快,就像葡萄酒翻倒在皮肤内侧一样。
“陛、陛下——这、我,呃……”
她立刻开始语无伦次,低下了头。
布拉多则是慌了手脚:
“对不起,我无意造成你的困扰!我真的只是希望你不要太拼命……”
巴罗萨在房间一隅频频眨着眼——即使是人生经验丰富的他,也对这个发展感到意外。
苏菲雅以发颤的声音低语:
“我、我只是个乡下的渺小下等贵族之女……”
——乡下的渺小下等贵族巴罗萨露出了微微的苦笑。
听到布拉多这番唐突的话,苏菲雅不胜惶恐地回道:
“所以不了解王室的规矩和生活。我平常都在山里跑来跑去,身份地位很低微……我、我不是值得陛下您说这番话的人……”
听到她这番自我否定的话——菲立欧突然以不同于先前的语气吼道:
“苏菲雅,你想变得坚强对吧!?那你就不该害怕,要勇敢面对!”
所有被这强烈语气吓到的人,都一同注视着菲立欧。
苏菲雅也惊讶到不行,抬起了泛红的脸。
菲立欧以唐突的忿怒口气改变房里的气氛,又干脆地露出笑容。以突然转换的气氛来让苏菲雅感到困惑,正是他的目的。
只要让陷入混乱的她转而对其他问题感到疑惑,就能恢复冷静——他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刻意发出怒吼。
“苏菲雅,你冷静地听我说。不必管什么王室或身份这种没有意义的形式,问题只在于——‘你自己’有没有觉悟要跟皇兄一同踏上这条担负起国家重任的道路而已。”
“啊……”
苏菲雅无言以对。
布拉多也吃了一惊,看着菲立欧。
“我觉得你很适合皇兄,而我也认为,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做到让周围的人都认同你‘适合皇兄’。你这么害怕,情况是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现在就勇敢面对吧!我认为你很适合这种乐观向前的生活方式,皇兄一定也是喜欢这样的你……皇兄,对吧?”
菲立欧这么一问,布拉多虽然有点困惑,还是肯定地点头道:
“苏菲雅,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你的答案呢……”
他应该是想说——过一阵子再回答就好了。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苏菲雅就低着头、小声但清晰地说:
“啊,呃……小、小女不才,请您多多指教……”
她羞红了脸,浑身僵硬。
——布拉多没想到会得到肯定的答案,也呆了一会儿才说:
“嗯、嗯,我才是——”
两人在床上交握双手。
丽莎琳娜和乌路可相视而笑,菲立欧也点了点头。
在房间角落的巴罗萨从刚才就独自苦笑。他身为父亲,看见这光景一定会感到不好意思吧!
接着,菲立欧一行人立刻离开了苏菲雅的寝室。毕竟她仍是伤患,他们也不好意思待太久。
布拉多也一脸安心的样子,一起搭上了马车。
马一发足,丽莎琳娜就放松地叹了口气:
“我还在想事情会怎么发展,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菲立欧,真有你的。”
“真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这么快又顺利。”
乌路可也感动地如此说,开心地抱紧了西亚,最近西亚常被乌路可当作布偶般地疼爱。
菲立欧听了两个人的话,摇摇头说:
“不,我什么都没做,是皇兄的诚意感动了她。”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一起点了点头,但布拉多仍摇着头说:
“不——菲立欧,多亏了你。我很不会说话,无法好好表达心意。能下定决心说出来——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皇兄一副打从心底感到放心的样子。
菲立欧也对布拉多刮目相看——原本擅自认定他说不出口,但今天他却鼓起勇气告白了。
对菲立欧来说,这份勇气是很耀眼的。以他自己的状况,根本还没决定该怎么处理眼前这两个人才好。
布拉多突然表情一变,凝视着菲立欧。
他那深绿色的温柔眼眸中充满了慈爱。
“菲立欧——有你这个弟弟,真是太好了呢!”
他唐突地这么说,让菲立欧吓了一跳。
“皇兄,怎么啦?为什么突然——”
“没什么——仔细想想,我虽然一直这样想,却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你,所以才想说出口,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布拉多微笑道。不知为何,菲立欧——从他那微笑里感受到某些没有说出口的事物。
“我也觉得——有你这个皇兄真好。”
他这么一说,布拉多就眯起了眼,然后深深吸了口气:
“……菲立欧,谢谢你。”
布拉多看起来非常开心。
那表情比起以前更加充满生气。再过几年,病弱的三王子这个评价一定会被当作笑话。
看到皇兄这副模样,菲立欧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他确信,在辉石停止生产的期间——皇兄一定可以好好治理这个国家。
看到布拉多凝望自己的温柔眼神,他突然觉得很安心。
皇兄那一天的眼神,在菲立欧的记忆里停留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
突然死去的马格努斯.格瑞纳汀的葬礼在舞会结束两天后举行。
他的亲戚大多还留在王都,况且其领地也离王都相当近。虽然安排得相当匆忙,但停留的多数贵族都出席了,葬礼之盛大超乎想象。
家属将会把遗骨带回位于王都附近的领地,于领地内再度举办葬礼后下葬。
结果,他的死亡并非暗杀或意外,而被判断为单纯的疾病发作。
在他过世前一晚,住处由近卫骑士团森严地戒备。骑士团本身并不知道戒备的理由,虽然这一点可能引来危险的揣测——但贵族们也注意到,马格努斯从好几天前开始就已经不太对劲了。
外务卿拉希安仅仅说明:“他因精神状况不稳定而要求加强警戒,所以我才派遣近卫骑士团保护他。”而贵族之间甚至流传出非科学的解释:“他说不定是觉悟到自己的死期将至,才感到不安吧!”但菲立欧怎么都无法释怀,于是询问皇兄详情。
“该不会……是那些袭击舞会的拉多罗亚间谍暗杀马格努斯的吧?”
听到他这么问,布拉多沉稳地摇摇头说:
“他身上并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死亡的迹象。毕竟他年纪也大了,在内乱时又耗尽心力,所以身心俱疲了吧。”
在葬礼过后,布拉多淡淡地这么说。
就菲立欧而言,他跟这位贵族本来就不亲近,但还是对他的死感到遗憾。
虽说从前任国王身亡后接连发生了种种不幸,但最近阿尔谢夫实在有太多贵族死去。倘若寿满天年还无可奈何——因此菲立欧诚心希望这是最后一个人因混乱的影响而死了。
其后,菲立欧等人终于有机会只与亲近人士们进行聚会。
地点是在威士托的自宅。
聚集在大厅的有外务卿拉希安、政务卿阿戈尔、军务审议官贝尔纳冯,以及其好友克劳斯和贵族巴罗萨——
布拉多与苏菲雅,以及威士托也一同出席。
再加上心腹骑士们以及丽莎琳娜、乌路可、西亚,可以推心置腹的同志全都齐聚一堂。
另一方面,西瓦娜和赫密特、戈达等人仍在追捕可疑人物,现在仍无法联系上。
众人聚集在此,是为了帮即将在三天后踏上旅程的菲立欧等人办一场小型饯别会。
菲立欧将携带书信前往居中调停塔多姆纷争的吉拉哈。
本来他预计再过好几天才出发,但因梅比斯等人的出现而将出发日期提前了。给予敌人暗中活跃的时间并非很好的选项。
旅途上同行的有负责护卫的骑士们与乌路可、丽莎琳娜、西亚,以及目前人在神殿的来访者穆司卡等人,跟其他人将暂时无法见面了。
另外视情况而定,赫密特和西瓦娜或许也会同行,但菲立欧等人无法掌握他们的行动。
这是菲立欧出生以来第一次前往阿尔谢夫之外的国家。在与塔多姆作战时,他虽搭玄鸟越过榭卜拉兹山地,进入北方民族的土地,但那里与其说是国家,还不如说是个聚落。
关于旅行,他的兴奋好奇更胜过不安,但梅比斯之前的袭击却在这份好奇心上浇了盆冷水。
拉希安和布拉多等人,今天也略显不安。
“菲立欧,你还是将护送乌路可司祭回国的事延后吧?由别的贵族去签约也可以。如果在途中遇袭——”
布拉多如此提议。
在舞会中袭击的刺客,手段确实相当高超。
正因为阿尔谢夫王宫占地相当宽广,难免让刺客有机会入侵领地。但对方若能成功袭击有许多骑士戒备的大厅,就不得不佩服其能耐了。
菲立欧虽然了解布拉多的担忧,但还是打算前往吉拉哈。
“皇兄,若以‘那种程度’的人为对手,恐怕在哪里都一样危险。卡西那多司教说不定也知道那个名叫‘梅比斯’的男人,应该依照当初的预定计划,由曾见过面的我去才对。我也打算借此机会与乌路可的父亲马汀司教见面。”
一旁的乌路可害羞地微笑。
从之前的舞会以来,他们两人就维持着相当难为情的关系,但乌路可本人则说不记得喝醉时的事。菲立欧无从判断那是真是假,就算她记得,应该也无法提起吧。
而且乌路可一直都很平静,说不定是真的不记得了。
另一方面,丽莎琳娜则与乌路可恰恰相反,从那天晚上以来就一直显得很不安。
那个名叫“梅比斯”的男子,容貌十分神似她义父年轻时——这件事始终让她耿耿于怀。如果只是相像也就算了,但他不只使用手环,而且还是拉多罗亚人,令她不可能不在意。
虽然她嘴上说“是我多心了,说不定只是长得很像”,但内心应该还是感到很困惑。
为了消除她的忧虑,菲立欧打算与卡西那多接触,打听有关梅比斯的情报。
不只是与塔多姆的调停,还有辉石、来访者和拉多罗亚的事——再加上国内的安定,与周边诸国的外交,必须解决的课题堆积如山。
若在此时取消前往吉拉哈之旅,对阿尔谢夫而言是浪费时间。既然以尽早让辉石恢复生产为目标,与吉拉哈携手合作就是当务之急,因此需要发言有份量和能负起责任的人前往。
外务卿拉希安忙于与其他国家的外交工作,阿戈尔是主掌内政的关键人物,而贝尔纳冯和克劳斯又必须急于增强军备。布拉多是这些人的中心,也是统整国政的人。
菲立欧确信,前往吉拉哈就是他的任务。
“这里距离威塔神殿的距离很远,我无法马上回来。不过,既然要以文件进行种种联络,还是由我待在那边会比较方便。”
菲立欧以固执的口气如此说。
会有这样的结论可说是必然的,何况布拉多也不得不点头答应。他虽然无意隐藏一脸担忧,但也没有强力阻止。
菲立欧感受到——皇兄是这样地信赖他。
而菲立欧也很信赖皇兄和在他身边支持他的贵族,因此才能安心地担负起使者的任务。
三天后,他即将离开王都——接下来会先经过两天的行程进入佛尔南神殿,与穆司卡会合,神殿骑士们也会在旅途中担任护卫;到时雷米吉乌斯也会有书信要托他转交给吉拉哈。
在那里留宿一晚后,就要踏上前往吉拉哈的旅程。菲立欧已经开始为这次旅程做准备了。
若再加上负责护卫的骑士,队伍的规模已经与一支小型商队无异。
他们计划与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商队一起行动——一来习惯旅行的商队可以带路,另一方面也可以筹措旅途上所需的粮食。
而从商队的角度看来,就像是雇用王宫骑士团和神殿骑士团保护他们一样。这支商队的领袖预计由克劳斯的心腹洛西迪出任,他也与菲立欧熟识。
虽然在出发前应该还有见面的机会,但菲立欧还是先向亲近的贵族们告别:
“贝尔纳冯卿,克劳斯卿,军备就拜托你们了。如果能确保护卫国家的力量,其他国家就会谨慎考量是否要侵略阿尔谢夫。为了不引起战乱,保护国家的力量是有必要的。”
贝尔纳冯点点头说:
“我明白。克劳斯也终于决定要结婚了,所以会拼命工作的!”
他的答案让菲立欧吓了一跳:
“克劳斯卿要结婚了吗!?对象是……?”
他这么一问,克劳斯的眼神就往空中飘走,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一旁的乌路可悄悄低语:
“大概是妮娜大人。贝尔纳冯大人,我说得对吗?”
贝尔纳冯笑了,菲立欧却皱起眉头。克劳斯和妮娜应该是兄妹才对啊?
“乌路可大人,您的观察力真是敏锐,正是如此。妮娜之前已经成为我李斯特霍克家的养女了,我预计找机会让克劳斯娶过门,那时菲立欧大人应该也回国了。”
理解这番话后,菲立欧凝视着克劳斯。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事情就是这样。”
克劳斯低语,表情意外地沉重。
他本人似乎还有难以释怀的部分,或许是贝尔纳冯硬说服他——但即使如此,菲立欧还是予以祝福。
“虽然现在说太早了,但我还是先祝福你。克劳斯卿,妮娜小姐曾从悬崖坠落,一度徘徊在生死边缘。一想到这个,就觉得现在的她像是重获新生一样。她这条命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你要好好珍惜她。”
克劳斯恭敬地低下头。
不需要菲立欧刻意交代,他也会好好珍惜妮娜吧。虽然两个人之间还有曾是兄妹的尴尬,但既然没有血缘关系,过一段时间后,两人应该就会“自然地成为夫妻”。
曾是死去皇兄雷吉克未婚妻的妮娜,应该会幸福的。
菲立欧又转向拉希安、阿戈尔和巴罗萨:
“拉希安卿、阿戈尔卿、巴罗萨卿——这个国家还有皇兄,就拜托你们了。”
三位老练的贵族用力地点头。
菲立欧也向随侍布拉多身旁的少女深深地行礼:
“——苏菲雅大人,皇兄就拜托您照顾了。”
在不久前,菲立欧还直呼她“苏菲雅”,但现在则改变了称呼——这是对可能成为皇兄正妃的她应有的尊称。
苏菲雅本人则还是一脸羞涩的样子,红着脸说:
“菲立欧大人,请您放心。我已有为陛下奋不顾身的觉悟。”
“……不行,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你这样我会很困扰……”
布拉多在一旁苦笑着说,苏菲雅则是慌张地以手遮住嘴。一不小心就露出本性,正像是她的作风。
然后菲立欧与皇兄视线相交:
“哥哥——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因为您现在是这个国家的支柱。”
布拉多微笑着点点头。他的表情虽然温和,但眼眸里有着强烈的光芒。经历与塔多姆一战后,内在“改变”最多的,也许正是布拉多也说不定。
“嗯,菲立欧你也是——在旅途上会有很多不习惯的事,所以务必小心。还有………即使发生什么事,也不要太乱来。”
布拉多说着,转向菲立欧两旁的乌路可和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乌路可司祭……菲立欧就拜托你们了。他动不动就会乱来,希望你们两位轮流看好他。”
他的口气虽然有点开玩笑,眼神却很认真。
在舞会中与梅比斯交手后,皇兄也曾拜托他“希望你以自己安全为第一优先”。对菲立欧而言,那并非太过乱来的行为,但在旁人看来还是危险万分。
听到布拉多的请托,丽莎琳娜和乌路可一起点了点头。菲立欧在一旁看了虽然也自我反省,但他的个性说不定就是如此。
在众人告别过后,皇兄与贵族们就回王城去了。
虽然三天后正式启程前还会再见面,但到时应该会有其他贵族在座,也就无法亲密地交谈了。菲立欧此行预计将离开国家好几个月,虽然绝非永别,但吉拉哈毕竟是距离遥远的国家。
菲立欧目送皇兄等人搭乘的马车离去,再度深深行了一礼。
威士托以他大人的手掌抱住菲立欧的肩膀:
“……菲立欧大人,您也成为支撑这个国家的支柱了。已故的陛下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这位剑术老师不胜感慨地说,菲立欧则是微笑以对:
“威士托,谢谢你。不过我……并不是那么伟大的人。我只是想为这个国家的和平尽自己的一份心力而已。”
菲立欧是看着威士托的背影长大的,所以有着特别强烈的感受。
他的生存方式就是为了这个国家屏除私心、竭尽忠诚。而菲立欧并不知道威士托是为了什么理由,才为这个国家如此牺牲奉献。
虽然不知道——但可以想象。
威士托一定很喜欢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以国王拉巴斯丹为首,骑士团的伙伴、在国内和平生存的人们、理解他的贵族们——珍惜这些人的心意,让曾是流浪剑士的威士托决心在这个国家安定下来。
而他所“珍惜的人”中,一定也包含了菲立欧。
就算威士托不说,菲立欧也强烈地感受到这件事。
威士托开心地点了点头。
菲立欧有时会想,威士托说不定背负着什么沉重的罪过。只是他并未将这股罪恶感表现在脸上,而是封闭在自己心中,持续纠葛不已——他一直给人这样的印象。
菲立欧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每当看见威士托那深邃的眼神——就会自然地浮现这种想法。
菲立欧离开威士托,转向与他同行的伙伴们。
骑士莱纳斯迪和黛梅尔虽然有点紧张,但也怀有使命感。
而即将回到久违家乡的乌路可,则看起来相当开心。
她怀中的来访者西亚应该完全不了解吉拉哈,但只要能和乌路可、丽莎琳娜在一起,她就满足了。
而丽莎琳娜——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意那个神似义父的面具男子,看来有些无精打采。
她那充满忧愁的侧脸,看起来心事重重,让菲立欧有点不安。
三天后——送行阵仗之浩大,令携带书信离开王都的菲立欧等人惊讶万分。
之前他赴佛尔南担任亲善大使时,送行人数远远不能和此时相提并论。贵族和官员之中的主要人物几乎都到齐了,就连不当班的卫兵也聚集在此,人数高达好几百人。这气氛与其说是送行,不如说是看热闹。
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受到这么多人支持——直到这时才注意到这点的菲立欧不免吓了一跳。
国王亲自站在这些人中目送菲立欧等人离去,直到马车走到看不见的地方。
那模样让菲立欧内心澎湃。
而对初次访问之国的微微不安与期待也充满胸中——
菲立欧一行就此从王都榭拉姆踏上了前往吉拉哈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