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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第四十六章 统治西方的政治家

这一天,拉多罗亚首都拉波拉托利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位担任体制派议员秘书的青年与议员之妻搞婚外情,最后两人殉情而死。

在青年的房间里发现他们的遗体,发现当时都已因服毒而气绝身亡。留下的遗书中有对议员与彼此亲人的道歉话语,警察也当作自杀来处理。

“也就是说……他们是被发现,才遭杀害的吗?”

在几乎没有人烟的公园,两个男人并肩坐在长椅上。

其中一个是老人,另一个则是中年人。

老人的相貌端正而稳重,他穿着咖啡色西装,打了领带。

另一位中年人则有着魁梧的外貌,身材有如熊一般高大,双眸映着强烈的光芒。

在阴霾的天色下,没有比这更无趣的组合了。

“这个人才死了真可惜——他很能干呢!”

老人的低语夹杂着叹息,用力地握紧了拐杖。

坐在他身边的达古雷.巴托鲁敏感地察觉——恩师也难得一见地动摇了。

他在低沉而粗犷的声音里加重了力道:

“李布鲁曼老师,我会替他报仇的!”

“……别这样。你应该还有其他该做的事。”

老迈的考古学者李布鲁曼虽然心情沮丧,却仍立刻如此回答。

而他的学生、目前也是众议院议员的达古雷,听了则是无言以对。

“遭杀害的”议员秘书也是李布鲁曼的学生之一,对达古雷而言是很亲近的学弟。

的确——达古雷确信那不是自杀。虽然他并不知道婚外情是真是假,但就算他与议员妻子有染,应该也是为了探查某个秘密。

对达古雷来说,被杀害的议员秘书正类似潜入敌营的间谍。敌人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发现了此事——详情虽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是“被灭口了”。

议员之妻是受到牵连?还是身为丈夫的议员同意如此处理——应该是这样吧。那对夫妻原本就感情不睦,就连跟那位议员没有交情的达古雷也曾听过这类的谣传。

李布鲁曼那双细长的双眼望向阴霾的天空:

“学生时代我就常对你们说,不合法的手段反而会危及自己……那孩子也太过心急了啊!达古雷,请你用正面攻击的战术去抵抗对手。就算你用不合法的手段去挑战对方,那种方式还是杰拉得他们比较拿手。”

达古雷咬紧了嘴唇,他那深邃的五官像是反映出他的心情而皱成一团。

“但是——正面攻击的战术无法阻止那个家伙的野心,就连鲁思塔.埃鲁最后也……”

达古雷十分尊敬被认为遭到暗杀的前国家元首鲁思塔.埃鲁。如果可能,他甚至想亲自继承鲁思塔的遗志,也就是面对拉多罗亚的黑暗势力。

李布鲁曼叹息着:

“……达古雷,请你静待时机。你还年轻,如果心怀此志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一定会……”

“……很遗憾,在那之前就会发生战乱了。我已经不再犹豫了。”

达古雷用力地互击拳掌:

“老师,我热爱拉多罗亚这个国家。虽然它现在是‘这个样子’,但还是大有可为。倘若在此时与吉拉哈或塔多姆之间掀起战端,也只会耗损彼此的国力,没有任何益处。我不会说出与神殿势力‘做好朋友’这类孩子气的话……但希望至少能保持平衡状态;在断绝邦交的情况下,借由相互监视来达到互不干涉的目标。现在开战不管哪一方获胜,都会为将来种下很大的祸根!”

达古雷如此确信。

拉多罗亚的大多数政治家生来就因偏颇的资讯而误解了“神殿势力”。达古雷观察到——神殿势力绝非蛮族,在文化方面虽然跟拉多罗亚有所差异,文明水准则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正式开战,长年交战将会产生莫大的损害。如此一来,拉多罗亚也会变得荒芜,甚至有可能会从内部分裂。

“在我眼里看来,只觉得杰拉得的目标是让拉多罗亚毁灭。那个男人想要破坏拉多罗亚,再重新建立新秩序——”

“——是的,他也许正是在想这种事,他对‘崭新的力量’很着迷。”

听了李布鲁曼的话,达古雷皱起眉头:

“‘死亡神灵’那件事怎么样了呢?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真实存在——”

“它的存在恐怕是事实。对专攻考古学的我而言,没有理由怀疑它是否存在。鲁思塔之子也因为追查‘这类的事’,而被秘密警察盯上了。”

达古雷对秘密警察也没有好印象,而他自己同样处于受到其关注的立场。

“……老师,你所说的鲁思塔之子是指?”

“喔!我指的不是拉杜卡.埃鲁喔!是那个沉迷于剑术的老三赫密特.埃鲁。以前我曾当过他的家教,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不过比起政治,他对剑术更有兴趣,他父亲好像也为此感到遗憾呢!”

李布鲁曼露出僵硬的微笑,像是在缅怀已故的老友。

自从前国家元首鲁思塔死后,拉多罗亚的领导人就明显地变得很怪异。虽然之前就有出现预兆,但近来军方暗地大为活跃,甚至让人感到乱事将近。

达古雷从长椅站起身来,他差不多该回去了。

“……老师,谣传那个梅比斯.弗仑岱特也被叫回中央了,请您注意自己的安全。”

达古雷说出了那个曾经管理秘密警察的男子名字。他之前得到情报,那个男子暂时离开本国,于吉拉哈等地进行工作,但现在似乎已经回国。这号人物就跟死亡神灵一样充满谜团,让人怀疑他是否真正存在。在台面下的世界里,一般人也仅知其名。

“什么话?他应该也没有功夫来找我这个隐居人士吧?现在的我什么都没做啊!”

李布鲁曼悠然自得地笑着,但达古雷却摇摇头说:

“如果老师您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将受到无法估计的冲击。那些家伙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才对。”

“你太高估我了——达古雷,如今的你是个远比我重要的人物呢!你才要多加小心。我都这把年纪了,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但你是大有可为的人才。”

如此说着的恩师仍坐在长椅上,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他强忍着对于昔日学生死讯的悲痛,表情上虽然保持平静,但双眼却毫无光彩。

达古雷深深地行了一礼,离开了现场。

他坐上了在附近等待的马车,立刻回到了党总部。

达古雷隶属的金线党是拉多罗亚最大的在野党,如今内部却分裂成几个意见不同的派系。

其中一派继承前元首鲁思塔.埃鲁的遗志,另一派支持现任元首杰拉得.梅森,两派相互对立;此外也有许多议员冷眼评估加入哪一派较有利。

支持鲁思塔的一派对开战审慎以对,而杰拉得派可说是积极应战,但在倾向迎合杰拉得的人之中,也有人对“开战”抱持保守的想法。也就是说,目前的政局混沌不明,难以预知前景将会如何。

现在的状况是,拉多罗亚议会并不支持侵略敌国。

在国境附近持续不断出现一些小纠纷,若拉多罗亚判断这是“吉拉哈的侵略”而加以防卫,就很有可能成为双方开战的理由。然而,拉多罗亚国境内侧还没有遭受明显的损失。换言之,拉多罗亚军仅是越过吉拉哈或塔多姆国境,不断地挑衅而已。

吉拉哈和塔多姆现阶段都只是彻底予以防卫,并不受拉多罗亚挑衅所影响。这一方面也是出于领导者的大力自制,但如果吉拉哈和塔多姆是蛮族,事情就不会是如此了。

从这层意义看来,达古雷对敌国的领导人很有兴趣;他也相信,感兴趣的人绝非“只有自己”。

达古雷回到党总部,就先走向某位议员的办公室。

在那里等待他的,是一位一脸焦躁的后进年轻议员。

他一见到达古雷来访,就猛地从沙发站起身来。

他名叫拉杜卡.埃鲁,是前国家元首鲁思塔.埃鲁的长子,继承父亲的政治地位当上议员。不过他还不到三十岁,因此在党内被当作新人看待。

而达古雷与他感情特别好。

“啊!小舅子,你怎么那么慌张?”

“那是当然的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今天的会面是出于拉杜卡要求,因为他也听闻了达古雷在不久前悄悄采取的策略。

拉杜卡逼近达古雷,那张被某些当权者形容成“可爱”的娃娃脸,也难得地因忿怒而扭曲。

拉杜卡的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今天本来就是假日,留在这栋建筑物里的全都是警备人员。他的属下虽然在隔壁房间,但他们都是知心的伙伴。

即使如此,为了小心起见,达古雷还是确认道:

“没有人偷听吧?”

“要是我知道有人偷听,就不会说这种话了。不,就算被偷听也没关系,以常识来想,你的策略不可能顺利进行。当我从姐姐那里听说这件事时,与其说惊讶,还不如说是不知所措呢!”

达古雷之妻是埃鲁家的长女,也就是说,达古雷与拉杜卡是姐夫与妻舅的关系。

听见拉杜卡惊讶的语调,达古雷则是报以苦笑。并不是妻子无意间对拉杜卡泄露秘密,而是达古雷亲口允许:‘你差不多可以对拉杜卡说一些事了。’

“你说得真过分呐!就算不成功也无所谓,我还是觉得有一试的价值……”

达古雷乐观地如此说,而拉杜卡则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保证那是办不到的。‘邀请吉拉哈的重要人物来首都,让他说明东方的状况’……在这种情况下,有哪个不要命的人敢深入敌营啊!?”

拉杜卡如此指正达古雷。

而这正是达古雷所想出可以避免战乱的“策略”。

目前的状况是两国政治家都对彼此一无所知,虽然还是有熟悉内情的人,但那只有少数。

‘如果我们能了解吉拉哈,也许大多数的议员就会明白,开战对拉多罗亚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是达古雷所怀抱的希望。

但这种做法也是一把双面刃——若是加深其他议员脑海中“吉拉哈果然是危险的敌人”这种想法,反而可能更加助长主战派的气焰。

拉多罗亚的政治是依据少数服从多数而执行,虽然元首是主战派,若大多数议员予以反对,就有可能阻止其野心。

“我可以理解达古雷议员你的目标,但是——敌国的重要人物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前来我国,因为很有可能被当作人质。就算有人敢来,这个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笨蛋。其他议员怎么可能去接受这种人说的话呢……不管怎么想,这都是没有胜算的赌注啊!”

“就算你这么说……我都已经派出使者了。”

达古雷面不改色地说,但拉杜卡依旧板着脸孔。

“这也是问题所在啊!为什么你偏偏要派那位‘使者’……”

“因为他自己说‘想去’,你对这个理由有意见吗?”

达古雷瞪着暴躁不已的拉杜卡。

达古雷派出的使者就是他儿子修奈克。对拉杜卡来说,修奈克是他姐姐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外甥,是感情融洽的亲人。

拉杜卡不顾达古雷的恫吓,叹了口气:

“既然修奈克以使者的身份过去了……那谁负责当他的护卫?他总不可能一个人去陌生的异国吧?”

“啊!其实我得到了一个易于与吉拉哈人接触的管道,我把修奈克交给一群叫做‘无名氏’的间谍……”

“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拉杜卡逼近达古雷,像是马上就要一把抓住他。

达古雷被他的怒吼吓了一跳,掩住了自己的耳朵:

“喂,你别鬼吼鬼叫!我也曾经阻止过修奈克,不过他很喜欢那些家伙,而对方也说‘我们不是正义人士’。既然对方都说出这样的话了,反而让我更信任他们。这些人的目的与其说想‘打倒拉多罗亚’,不如说是要‘保护吉拉哈’。他们虽然是敌人,但在希望避免开战这一点上,双方的利害关系一致!还有,那群无名氏一定会确实地把修奈克带去见吉拉哈的高阶神官,也会保证他的安全,这个主意还不赖吧!”

达古雷自信满满地如此说道。拉杜卡则是用双手抱住了头:

“把自己儿子送去当人质还说这种话!你真是鲁莽到一点都不像为人父的人,可怜啊……”

拉杜卡用颤抖的声音说,达古雷则是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别太担心,我已经接到通知说他顺利越过国境;如果一路平安,现在应该已经抵达吉哈拉了。不管事情进行得顺利也好,不顺利也罢,只要他到时还活着,很快就会回来了。”

拉杜卡做了个深呼吸,这才镇定下来,以白眼瞪着达古雷那巨大的身躯,然后总算在沙发上坐下,也以眼神示意达古雷一起坐。

达古雷老实地坐下。

“达古雷议员,我把你当作姐夫,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尽本分’地尊敬你。亡父也很欣赏你的才华,并说你只是有点过于乐观和轻率……但这真不是什么好个性呐!”

“我希望你等结果出炉后再来判断。”

达古雷带着苦笑回应。在他看来,拉杜卡的想法过于悲观;不过也因为如此,与他讨论时经常能顺利地整合彼此的意见,并做出有条理的结论。两个人之所以友好,也是因为个性上的差异使然。

“……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你自信的根据吧!这个策略是否有胜算——我话先说在前头,不管这件事成功或失败,你一个人是无法负起责任的,与你有关系的议员几乎都会受到影响。老实说,我觉得事情会失控。”

“那么,如果我在党内提出申请,会通过吗?”

拉杜卡无言以对,党内的消极主义者太多,很明显地绝对不会通过这样的方案。

达古雷若无其事地挺起胸膛说:

“就算失控也没关系,如果能不开战就解决事情,我什么事都愿意去做。对手不是蛮族、也不是蕞尔小国,而是国力足以与拉多罗亚相抗衡的大国。如果战争是为了防卫那还无妨——但现状并非如此,我国正想挑起争端。而一旦开战,就不知道哪一国会赢了。”

拉杜卡痛苦地低声说道:

“但是——达古雷议员,我问你一件重要的事,你到底想叫谁来?如果你带来的人物没有相当的份量,反而会造成反效果。那边是否有足以获得我们议员的信任,并且怀有深入敌国决心的重量级人物呢?”

拉杜卡的指摘完全合情合理。达古雷便说出他心目中的人选:

“你说得没错。虽然我没见过吉拉哈的重要人物……但毕竟不可能把神姬或神师叫到这里来。不过位居实权力顶端的休坦贝克.库格大司教、管理机要部队的克纳夫.海曼大司教,或是年轻的掌权者卡西那多.库格司教,说不定就有可能……”

拉杜卡夸张地叹了口气。达古雷所说的这些人物,身份地位似乎都太崇高了。

“这是太乱来了,这些人绝对不会来的……如此屈指可数的重要人物,怎么可能特地到敌国来?而且对方政府考虑到这些人可能会被当作人质,也不会允许他们来的。”

拉杜卡的见解虽是基于一般常识,但达古雷并不同意:

“但他们要是不来,我们可就伤脑筋了。拉多罗亚又不是杰拉得一个人的私器,怎么能光凭他一个人的意思就掀起战争呢?我们一定要让还有良知的议员了解,接下来我国将进攻的‘东方蛮族’,是跟我们没什么两样、具有文化水准的人民。为了这个目的,实际上让他们见一见吉拉哈人,不正是最理想的办法吗?而且来的绝不能是无知之辈,必须是具有强大影响力、位高权重的人。”

“这道理我明白,可是——这种人不会来、也不可能来的。”

达古雷狠狠瞪着正在大摇其头的拉杜卡: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还问为什么……”

拉杜卡对他锐利的眼神心生畏惧,但达古雷其实无意恫吓对方。他的怒气并不是针对眼前的拉杜卡,而是针对拉多罗亚整体和他自己。

“因为他们是‘东方蛮族’吗?因为他们没有要跟我们理性地对谈的觉悟,也不会有停止纷争的使命感,是吗?为什么你会断定吉拉哈没有像我或鲁思塔前元首一样‘异于常人’的人?”

这一连串诘问让拉杜卡无法招架。

很可悲地——“东方蛮族”这个认知已经深植议员们心中,甚至有人嘴上说“没这回事”,但心底深处却把东方人民当作傻瓜。

政府曾经把让这种误解深植民心当作政策。那是为了压制国内的不满声浪而刻意塑造外敌,以煽动人民的危机感,让国内团结一致。拉多罗亚是数个小国的共同体,若没有共同的外敌,就无法团结起来。

拉多罗亚如今已形成大国,变得较为安定,但许多议员还是无法从这个诅咒中脱身;因此两国之间仍然没有正式的邦交,误会也始终无法冰释。

事实上——达古雷自己也无法完全摆脱这层认知。

“……拉杜卡,我想要相信,吉拉哈也有跟我们一样不认同开战的理性之人。我不知道吉拉哈会怎么做,修奈克也有可能交涉失败,不过——我不想太看轻吉拉哈这个国家。我之所以派修奈克等人去,也正是出于这个理由。正因为他是异于常人的使者,也希望对方因此而了解我们是认真的。为了将来,我也希望修奈克能看看东方真正的模样。”

拉杜卡虽然还是一脸严肃,但似乎已经理解达古雷的主张。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以痛苦的声调说:

“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因为我也是忧心现况的政治家。”

达古雷那张严肃的脸上浮现微笑。

将前国家元首之子拉杜卡.埃鲁牵扯进来,能让情势大为有利。达古雷不但跟他交情深厚,也希望提早让他了解状况。

“拉杜卡,你帮了我大忙,真可靠呢!”

“……达古雷议员,你一开始就打算把我牵扯进来的吧?”

“难道瞒着你比较好吗?”

拉杜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的表情已不再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冲了。

两位议员一起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房间的窗边。

灰色云层下是拉多罗亚繁荣的街道,红砖砌成的建筑物在一片阴霾的天空下显得相当灰暗。

那沉郁的气氛,就跟逐渐笼罩拉多罗亚全国国土的空气一样。

窗户另一头,可看见达古雷刚刚所在的公园树木。

“……对了,我刚才在公园见了李布鲁曼老师,还谈到你弟弟。”

“……我还是不知道那笨小子的下落。”

拉杜卡不愉快地说道,但他毕竟还是担心弟弟的安危。达古雷委婉地安慰他:

“他可能是担心会给你添麻烦,才不跟你联络。姑且不说现在,当时你也受到监视,他跟你接触会有危险。”

“就算危险,我还是希望他来找我帮忙——这一定是我太任性吧!”

达古雷跟这个名叫赫密特的青年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在婚礼时虽然见过面,但没有机会交谈,后来赫密特就因立志学习剑道,离开了埃鲁家。

达古雷为远走异乡的赫密特担忧,同时又突然想到——

埃鲁家的始祖埃尔西翁.埃鲁似乎来自异国,据说他来自东方,而他拥有卓越的知识和技术,用各种化名留下了多彩多姿的成就。埃鲁家能有今天,可说大部分归功于他所留下的遗产。

‘离乡背景也许正是埃鲁家之人的宿命吧!’

虽然这种浪漫的想法毫无根据可言,但达古雷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咦?”

拉杜卡突然慌张地叫了一声。

“拉杜卡,怎么了?外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从位于二楼的办公室窗口,可看到眼前的广场与对面宽广的市街一角。

拉杜卡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辆从广场远处驶来的马车:

“不——那不是我认识的人……”

拉杜卡揉了揉眼睛,疲惫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好像太累了,总觉得从那辆马车窗口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达古雷狐疑地问道。拉杜卡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摇摇头低语道:

“……是啊!我看到一颗很大的‘南瓜’在朝这边挥手——”

那是颗奇妙的“球体”。

那颗球由锁链缠绕,并浮游在钟乳石洞深处有如大厅般宽广的空间。

球体表面泛着带有光泽的暗沉色调,令依莉丝突然感到一阵不舒服。球体上插有管状物,延伸至其他场所。

“——如何?很棒吧?”

一位刚刚才与依莉丝等人会面的壮年男子骄傲地低语。

他大约四十多岁,这年纪以“国家元首”来说相当年轻。

他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将依莉丝等人引导到“此处”。

距离首都约一小时路程的近郊、一栋平凡无奇的建筑物地下深处——

这里就是奉祀“死亡神灵”的祭坛。

依莉丝轮流观察那黑色球体和站在一旁的壮年男子。

这个国家的领导人——拉多罗亚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就站在她眼前。

这个男子的身段比她想象中来得柔软,却又散发出一股奇妙的威严。他虽然只有四十多岁,却让人确实感受到元首的存在感。目前这里有警卫、研究人员等约三十人在场,看得出来他们都对杰拉得心存畏惧。

杰拉得将依莉丝等人当作贵客般礼遇,并希望他们给予协助;而他之所以带他们来此处,也是期待能将来访者的知识和技术运用在与“死亡神灵”相关的方面。

钟乳洞中的通风出乎意外地好,甚至有点凉意。

内部已完成施工,宽阔的地板上甚至还铺有地毯。所到之处皆挂有吊灯,灯光照亮了脚边,就算有些昏暗也不必担心跌倒。

依莉丝看了看延展的白色钟乳石又看了看其下的黑色神灵,小声地问站在一旁的凡尼斯:

“这就是控制‘魔术师之轴’——御柱的机械吗?”

“似乎是如此。至少这并非出自这个时代人类的技术。从外观上看来,这应该是继承自创造御柱之文明的遗物。”

凡尼斯如此回答。

依莉丝对穆司卡不在现场觉得很可惜。以一个研究人员而言,穆司卡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他虽然有点顽固,但具有高度耐力,对埋头苦干的作业不以为苦,很适合从事研究工作。

如果他在场,说不定会点出依莉丝等人没注意到的事。

“……嗯,它的温度比周围的气温还要低一点——似乎不是金属,我也同意凡尼斯的见解。”

邦布金在依莉丝的背后说道。

他的南瓜头除了可以感测热度,还配备了其他几种功能,但就连依莉丝也不了解所有功能。这个头套本身并非量产品,而是他专门订制的。

依莉丝只带了这两个人来这里,伤势还没痊愈的安朱留在房间里休养,并将卡多尔留在那里保护他。

本来依莉丝想带隐密性高的卡多尔来,而不是在马车上粗心大意地向人挥手的邦布金,但邦布金很想看看死亡神灵。邦布金在抵达拉多罗亚后,好奇心似乎是有增无减。

‘总之……这个死亡神灵就是在神殿里产生大量复制人的关键吧。’

依莉丝对“死亡神灵”露出凶残而冷酷的表情,但她跟安朱在一起时,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这一面。

在他们原本所在的世界,有可以充分运用科学技术的环境;但即便如此,仍还无法完全了解“魔术师之轴”的全貌。

而在这个世界,没有像样的设备,依莉丝不认为自己这群人可以对付与“魔术师之轴”相同性质的东西。但要是在杰拉得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恐怕就会被他看不起。

“杰拉得元首,你期待我们来解开‘这个’的谜团吗?”

依莉丝换了个口气问道。杰拉得还是满脸笑容,并慢慢地点了点头:

“当然,某种程度上我是有所期待。不过——我也不会过度期待。早在一百多年前也有你们的伙伴来到此处,结果似乎都未能解开这神灵的谜团——不过他在这拉多罗亚留下了许多成就,这一点西兹亚等人应该也跟你们提过了吧?”

“是的,我听说过了。埃尔西翁.埃鲁——他在我们的世界也相当有名。”

依莉丝如此回答,她并没有刻意指出时代的差距。

“是吗?看了他的成就就可以知道,你们的知识对我们来说是珍贵的宝藏。就算不提死亡神灵的事,光是能运用你们的知识就对拉多罗亚大有益处,所以我想请你们在不感到麻烦的情况下协助我们,例如军事、医疗、艺术、炼金术……等领域。”

依莉丝不禁觉得很扫兴,他这话的意思是叫他们“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而凡尼斯也同样看不透杰拉得的真实心意,以怀疑的眼光看这位元首。

“具体来说,你希望我们协助哪个领域呢?”

杰拉得眯起了眼:

“首先是医疗——如果可以,还有与军事相关的技术,再来就是炼金术。‘提炼出黄金’听起来有点可笑,但那是一门综合的学问,在研究过程中可以获得许多次要的东西。我对这些方面有所期待。”

这个世界所谓的炼金术,实际上几乎等于依莉丝等人世界中的“科学”领域。

“当然我也希望你们能研究死亡神灵——不过要让‘这家伙’有所变化,需要特殊能力……梅比斯!”

杰拉得叫唤某人的名字。

在钟乳洞深处出现回音,周围的研究人员和警卫都在刹那间停止了动作。

一个戴着面具、留着一头红色长发的男子出现在火炬照不到的黑暗处。他身上穿的衣服是以上等质料制作,与其说是战斗者的衣物,更像官僚的衣饰。

不过依莉丝并未注意他的奇异外表,倒是被站在这男子身边的人所吸引:

“——晓……!”

她愤愤地喊出这名字。这个人是西兹亚的部下,也是将安朱从玄鸟背上推落的人。

这位戴着眼镜、肌肉发达的青年不悦地转开视线。他身边还有同为西兹亚部下的少女艾美。

“……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依莉丝以压抑怒气的眼神看着晓。他则推了推眼镜,不屑地说:

“啧——关于那小子的事,我很抱歉。可是他也让我的玄鸟受了重伤啊!而且我以为他对你来说只不过是多余的人,看你那种态度,我哪会知道他是你的情人啊?”

晓满腹牢骚地抱怨。依莉丝听了瞪大了眼:

“你、你——别胡说八道了!安朱只不过是我的朋友!你要是想取笑我,小心我把你的头一脚踹飞!”

依莉丝充满敌意地说道,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微微脸红了。此时红发男子轻快地走到她面前。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但凡尼斯和邦布金却同时有所反应。他那滑顺的脚步及落落大方的举止,就连依莉丝看了也觉得是危险的对手。

“哎呀!美丽的小姐,这种危险的话可不是一位淑女应该说的。”

这位红发青年装模作样地深深行了一礼:

“我是梅比斯.弗仑岱特——由我为部下的失礼道歉。我已听说那位掉落地面的猎人少年之事,晓已经跟我约法三章,不会再向他出手。我知道你很难咽下这口气,但还是请你改变心意原谅他——”

这个男子似乎就是西兹亚等人的上司。

他郑重且流畅却又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似乎跟某人很像。

这么想着的依莉丝不禁望向邦布金。

“……这个男人——”

邦布金在南瓜头内侧低声说道。

“……邦布金,怎么啦?”

就连依莉丝都感到不安。但邦布金只是歪着头,似乎想掩饰什么般像平常一样跳着舞:

“初次拜见,吾人名为邦布金。某人称吾人为迎接死者的灯火丑角,亦有人称吾人为今夜的菜肴,但吾人之真实身份……”

“——他是我的护卫。”

依莉丝轻轻地带过,并叹了口气。刚才那一瞬间,她还以为邦布金说了什么正经话,但他下一瞬间又开始装疯卖傻了。

这个名叫梅比斯的男子一边苦笑,一边用手掩住面具:

“这位假面同志,我觉得自己似乎跟你很合得来。邦布金,请多指教,还有依莉丝、凡尼斯,我也希望能跟你们相处融洽。请多指教。”

看到梅比斯行礼的举动,听闻他清朗的声音,依莉丝这才猛然想起——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以常理来说,她不可能见过他。

元首杰拉得站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依莉丝,我也要请你多指教。梅比斯是我的左右手,主要负责‘台面下的工作’——但他是个很可靠的男人。而刚才我也说过——不管想以什么样的形式让死亡神灵起变化,都需要他们的力量,那就是‘手环’和‘辉石’的力量……”

依莉丝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她知道晓和艾美这些西兹亚的部下能自由运用“手环”,他们的手环恐怕跟自己的世界所开发的一样,但她不知道他们是从何处获得手环。

在依莉丝等人的世界,必须经过特殊的处置才能使用手环。于基因阶段强化肉体将会对子孙有所影响,但使用手环的相关处置是后天施予的技术,应该不会遗传给后代子孙才对。

然而,西兹亚等人确实能使用手环。依莉丝不了解能使用的原因,何况手环甚至还和“死亡神灵”的操作扯上关系,这就更令人不解了。

“你是说要操纵死亡神灵,就需要手环的力量?为什么——”

杰拉得微笑着以空手触摸神灵,那黑色球体并未有什么特殊反应。

“虽说操纵,但我们还无法随心所欲地加以控制。只是如果由能使用手环的人触摸神灵,并集中意识,神灵常会出现某种反应——虽不全然是良好的反应,但手环和辉石似乎是操作神灵的必要条件。接下来我会陆续说明这些事……”

杰拉得拍了拍梅比斯的肩膀:

“他也是可以做到的其中一人。在拉多罗亚不断独自研究下,最后获得了五十副、约一百个复制手环。还有,我们也找到了同样数量适合使用手环的人,西兹亚等人也是其中的例子。”

“五、五十副……!?”

依莉丝不禁瞠目结舌。

依莉丝擅自认定西兹亚等人拥有的大约十个手环,就是这个世界所有的手环。至少以这个世界的科学技术,根本无法重新制造手环。虽然如此,若说是来访者的遗物,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你们是怎么拿到那些手环的?”

依莉丝沉着声问道,她并不知道杰拉得会不会回答,而回答的却是梅比斯。

“这个嘛——我们也不太清楚,刚开始的那一个是以前的来访者带来的,我家把‘那个’代代相传下来,我父亲就是使用那个手环第一次成功地和死亡神灵交换讯息——之后在研究过程中的某个时间点,突然出现了五十副手环,恐怕是某种操作碰巧把我们的愿望传达给死亡神灵……不过我们后来就无法让这情况再次发生了。”

“虽然适合使用手环的人并没有那么多,但这仍是很重要的工具。我们希望能再多得到一些,这就是我们今后的课题。”

杰拉得补充说明,并把视线落在依莉丝手上:

“……‘那个’手环是在你们的世界制造的吧?”

依莉丝凝视着自己的手环,点了点头。

接着,杰拉得像是在眺望远方,望向空无一物的空间:

“‘美洲’、‘欧亚’、‘澳大利亚’、‘非洲’……这些都是你们那个世界的地名吧?”

“……是的。”

听到这些久未听闻的大陆名称,依莉丝却并不感到怀念,她对这些地名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杰拉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太棒了,你们的存在,证实了‘还有另一个世界’。虽说是证明,但也不能怎么样……只是我对你们的世界很有兴趣。”

依莉丝一点都不感到讶异。

他们已经获得了不少来访者的知识,那应该是埃尔西翁或其他来访者留下的记录吧。

然后,依莉丝终于想起来梅比斯像“谁”了。

她斜眼窥视邦布金,他也轻轻地点了点头。依莉丝虽然无法透视他那隐藏在面具下的脸,但邦布金似乎比她还要早发现此事。

凡尼斯也同样地陷入深思,紧紧皱着眉头。

依莉丝转向梅比斯:

“梅比斯……你家传的手环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东西了,现在还能用吗?”

“很可惜,我父亲过世时,它也一起坏了。我所持有的手环正好是‘那个’的复制品,手环虽然各有不同的功能,但这在其中也是特别不同的存在。”

同时,梅比斯也伸出双手给她看。

“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依莉丝确认了手环上所刻的制造编号,刻在手腕侧的文字列虽然是她看不习惯的组合,但却正如她的预期。

依莉丝微微颤抖地说:

“BPS-X1——这是指脑部麻痹系统的试验品吧?”

“是的,是‘埃尔西翁.埃鲁’的手环复制品。”

在她身边的凡尼斯望向自己的手,确认后抬起头来。梅比斯也随之慢慢将手收回。

如果梅比斯可以充分发挥这手环的功能——在对峙时将会成为很大的威胁。

“埃尔西翁.埃鲁”的手环,能让周围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暂时陷入无法作战的状态。当时埃尔西翁主张这个自己亲手制作的特殊手环“有瑕疵”,因此没有进行量产。

知道其功能的人并不多。当时埃尔西翁将之作为非常时期的防御武器而加以保密,甚至连他身边的丽莎琳娜也可能并不知情。依莉丝也是在偶然间,看到养父巴克莱德上校透过间谍得手的设计资料才得知的。

依莉丝原本以为,包括西兹亚在内,在拉多罗亚仅有几个不可掉以轻心的对手。

但若考虑到手环的数量,对来访者而言,棘手的对手就变得更多了。即使这些对手的体内应该没有后天装设的升华系统;能经由遗传的肉体强化,在经过世代交替后,效果应该也减弱了——但手环本身确实造成了威胁。

不过更重要的是——依莉丝不相信这个世界有“能应用”手环的人。

“梅比斯——你是埃尔西翁.埃鲁的子孙吧?”

依莉丝对此事加以确认。

但梅比斯的答案却出乎她的预料。他轻轻地歪着头说:

“我也不清楚,我没有十岁前孩提时代的记忆。父亲似乎是炼金术师,而我虽然继承了他的遗物,但也不太记得他的事。”

梅比斯以平淡的口气说着,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在拉多罗亚,有埃鲁家这个埃尔西翁.埃鲁的直系子孙。虽说如此,我并不曾跟他们有亲戚间的往来。如果我流有埃尔西翁的血脉,可能也是出于某个子孙的私生子家族。不过——血缘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啊!我可以使用这个手环,也有可以像左右手般差遣的部下,拥有这样的事实就很足够了。”

依莉丝无从判断梅比斯的话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她觉得梅比斯应该就是埃尔西翁的子孙。虽然他一直都戴着面具,但嘴巴和脸部的轮廓都像极了埃尔西翁,她甚至想到隔代遗传这个名词。

依莉丝擅自对此事做出解释,并直逼问题核心:

“……你们为什么可以使用手环呢?”

她虽然也曾问过西兹亚等人这个问题,但对方并没有给她明确的答案,就把话题岔开了。

“想使用手环,就需要接受特殊的处置,否则‘那个’也只不过是装饰品而已。”

依莉丝这话是向梅比斯发问,但回答的却是杰拉得。

“原来如此,你也知道啊……啊,这原本就是你们世界的技术。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处置,像梅比斯和他父亲,是透过外科手术直接将‘辉石’的成分嵌进脑部。”

听到元首这干脆明了的回答,依莉丝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他父亲是个优秀的炼金术师,他潜入神殿方面不断研究,最后得到夏吉尔人之所以能处理御柱,是因为他们体内有‘辉石’这个结论——也就是说,辉石的成分正是处理这异文明遗产的关键,这研究过程说起来有点血腥……”

杰拉得窥视着依莉丝的表情。她为了不让他看出心中的胆怯,故意恶狠狠地说:

“……过程就不必交代了,请你直接说结论。”

杰拉得苦笑了一下,在自己眉毛旁画了个十字:

“那很简单,把这里切开,直接把辉石的成分放入脑部。这样一来,就可以使用手环,同时也可以与死亡神灵互换讯息——我不太清楚操作方法,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操纵神灵,但至少能造成一些变化。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杰拉得的视线落在梅比斯的面具上:

“他的面具也不只是单纯的装饰品。面具内侧嵌有加工成针状的辉石。梅比斯之所以一直戴着那个,也是为了操作手环。”

依莉丝感到战栗了。

她不愿想象——他们在实验成功之前的过程中,究竟杀害了多少人。梅比斯和他父亲虽是成功的范例,但恐怕也是出于偶然。光靠将辉石嵌进脑部就能使用手环,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依莉丝虽然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但还是持续思考着。

原本依莉丝等人的手环,就是以使用原料核心为前提所制造。

所谓原料核心,是分析魔术师之轴——它恐怕与御柱是相同性质的东西——再以人类的科学能力尽可能使之重现的能源块。

而她也已经得知,这个世界的“精制前辉石”,能成为原料核心的替代品。

依莉丝以怀疑的眼神望着这两位深具实力的人:

“——这手环是以辉石为动力来源。为了操作辉石,使用者也必须进行特殊处置。要让脑部分泌能对手环下达命令的特殊分泌物,需要移植有机的人工组织——我不认为你们拥有这种技术。梅比斯和他父亲可能是以强硬的方式碰巧成功……但你们到底对其他人做了什么?”

依莉丝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有一部分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但还是故意问了出来,也带有“虚张声势”的意味。

更正确地说,移植到脑部的器官,是能有效地将从手环流向体内的核心成分“留住”的介质。如果本人带有强烈的意识,该成分将会回流到手环,此时意志力会使得原料核心变质,形成光之刃,成为驱动手环的力量。

关于辉石的成分,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但在反映人的意志这一点上,它的确具有“生物”般的性质。

像梅比斯的例子,是把辉石成分直接嵌进脑部,这是非常粗暴的处置方式。

但西兹亚没有戴面具,晓和艾美也是一样。

“杰拉得元首,如果你希望我们提供帮助,就请说明实情,否则我们无法协助你。”

杰拉得面对依莉丝的质问,报以苦笑:

“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啊!当然,我们会对一般人保密就是了——梅比斯的父亲在成功与神灵互换讯息后,神灵就送出了两种东西,一种是五十对手环,过了几年又送出‘尸药’。”

依莉丝竖耳倾听“尸药”这个单字。从佛尔南神殿御柱出现的劣质复制人开始袭击众人时,她似乎也曾听过这个字。

那些尸兵似乎就是被施以这种药物。

“那种药跟手环不同,直到现在仍源源不绝地生产着,插在死亡神灵上的管子以每五小时一次的频率,定时输送出来。管子连到隔壁房间,如果你有兴趣,等一下我带你去看看。

杰拉得继续说明:

“能承受这种‘尸药’药性的人,在服药后就可以使用手环,但必须持续用药。一旦停药会陷入昏睡状态,置之不理就会死亡。而无法承受药性的人——很遗憾,不是发疯、变成废人,就是死亡。这种情况——在你们世界也曾发生吧?”

杰拉得悄悄地伸出了手。

看见他掌心上的白色药片,依莉丝变得浑身僵硬。

一旁的凡尼斯突然屏住气息,邦布金则是低声喃喃自语。

那小小的白色药片——表面上刻有“De M”的小字。

为了使用“手环”,确实需要经过某些处置。

只是,这处置必须一个一个进行,非常麻烦。于是就开始有研究人员以更快、更有效率——只要“经过用药就可以处置完毕”为目标。

经过用药,使脑部产生“能操作手环”的特殊分泌物——这本来是以控制升华为目的的研究。不过埃尔西翁所开发的“手环”抢先一步有效地控制升华,并获得认同。

其他研究人员觉悟到输给了埃尔西翁,却仍没有放弃研究。

经由用药让脑部产生变质这件事本身是成功了,就算会产生残酷的副作用,在速度和效率方面对他们而言仍不失为优异的方法。

这些研究人员将研究主题从以升华为目的,改变为以控制手环为目的的药物,并完成试药。

只是他们无法解决几种副作用造成的问题,而且在这项药品实用化前,研究人员就“惨遭杀害”了。

痛下杀手的正是与依莉丝有着相同面孔的少女。

“综合因其所引发的症状,我们将之取名为‘Dead Medicine’——上面刻的‘De M’也就是‘尸药’的意思。这种药名副其实地让许多人成了实验的牺牲者……然而,这是很有用的药。西兹亚等人就是靠这个才获得手环的力量,而为了避免副作用,在他们的有生之年都必须持续服药,但这个代价算是很便宜的了。”

杰拉得相当得意地说道。但依莉丝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是Delane Evolution的……M型吗?”

邦布金喃喃自语。

Delane Evolution(迪雷恩进化)——“De”是巴克莱德.迪雷恩上校开发的药物所标注的识别符号。

巴克莱德上校是依莉丝的养父,也是药学权威,更是军方上校。

有不少人在他的实验中牺牲了性命,依莉丝的伙伴卡多尔也身受初期药物所害。

管子传来白色药片哗啦哗啦通过的声音,定期生成药片的动作似乎开始了。

依莉丝站在那里,一脸苍白地凝视着眼前的黑色球体。

那绽放出光泽的球体有着比黑夜更漆黑的颜色,让人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其中。

依莉丝忍住胸口一股作呕的感觉,稍稍板起了脸孔。

她觉得似乎在黑色神灵的表面——看到了已故养父大笑的表情。

在利用钟乳石洞所建造的研究设施的地上部分一隅——

佛尔南神官高.夏尔帕被监视并软禁于此。

他并非人类,而是生有蛇首的夏吉尔人。

他那双金色的双眼,如今正注视着房间的窗户。

铁窗包围了窗户四周,不让人接近,应该是怕万一高从那里探出头时让人看到就糟了。

房间位于一楼,面对中庭。闲人应该无法进入,但还是采取了小心翼翼的措施。

除去不能外出这一点,高所受的待遇绝对不算差。分配给他的是相当于高级旅馆的房间,也有人负责监视及照顾他。

夏吉尔人对饮食的欲望很淡薄,因此他对用餐并未有任何不满。虽然他们说如果他想要什么,会帮他拿来,但他也并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平稳地度过每一天——

高.夏尔帕平淡地过着日子。

他还没有机会接触到死亡神灵,虽然他可以感觉到它近在咫尺,但还无法掌握正确位置。

简单说,现在的他,就只是为了预防他们胡乱操作而使神灵发狂时,可以使用的安全装置。

他并不期望这种事发生。最糟糕的情况是,神灵有可能陷入无法修复的状态。

是的——御柱的功能本身怎么样都可以修改;但不管御柱拥有再多功能,唯有“过去”是不可能修改的。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抹灭。

犯下的罪也是一样。

为了赎罪,也许他可以行动。但是,要说是否能靠此抹去过去的罪行,答案是否定的。

‘这也是我们所造成的吗——’

高司教坐在长椅上,叹了口气。

他觉得这也是无可奈何,人类不可能活得像夏吉尔人。

不——也许应该说夏吉尔人不可能活得像人类一样。

恐怕夏吉尔人也跟人类一样扭曲吧!

他们也曾残杀同族的人,历经战乱,耗费漫长的岁月才得以进步。

而其结果——终究还是走向灭亡。

既然高等人还活着,严格来说就不能算是“灭亡”。不过高司教内心觉得,自己和族人实质上很久以前就灭亡了。

以高.夏尔帕为首,现在还活着的夏吉尔人,只不过是种族的渣滓。

他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繁衍子孙,只能不断使用御柱复制年轻的肉体,将记忆移植过去来生存至今。

这是为了弥补无法偿还的罪孽。

所谓的“现在”,也不过是存在于永劫般的岁月中。

但是这股永劫也即将因御柱和死亡神灵而瓦解。

“司教,你在想事情吗?”

名叫吕岳的监视者一派轻松地对他说道。

他是个高大而满脸胡须的伟岸丈夫,似乎是西兹亚的部下,也说过自己出身于北方民族。

“是的,我在想——我们跟这个世界的事。”

“如果是很难懂的内容,要不要我去叫听得懂的人来?”

高觉得他这话说得很贴心。这个名叫吕岳的男子虽然木讷而有威严,但心思却很细腻。

他也是西兹亚的部下,因此并不觉得杀死敌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对伙伴就相当友善,因此颇受欢迎。当他监视高司教时,也常有伙伴亲密地带点心来给他。

“没有必要叫人来。我的待遇还是没有改变吧?”

“没有,真对不起。如果可以,我也很想让您出去走走,换换心情,但这是命令。”

“你不必在意我。我们夏吉尔人不会感受到精神压力。”

夏吉尔人甚至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断绝痛觉,拷问也对他们无效;如果他们想死,可以立刻轻松地死去。他们在进化的过程中获得这种能力。或许该说,他们曾经历过足以获得这种能力的残酷历史。

吕岳用撑在桌上的手托住脸,以非常温柔的眼神看着高:

“不过啊,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夏吉尔人……每个夏吉尔人都像你一样吗?稳重、温和,又客气……好像都不会生气嘛!”

高司教听到他这么问,点了点头:

“是的,应该是这样。我们——在遥远的过去,凭自己的意志舍弃了负面感情,停止了种族的进化,选择了安静地走向灭亡。”

吕岳歪着头:

“灭亡?你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不是可以一直活下去吗?”

他指出的这一点是理所当然之事,所以高司教反而感到强烈的罪恶感。

“是的,我们……‘还’活在世上。在很遥远的过往——当我们逃避种族的责任而沉睡时,还以为会这样永远不再醒来。不过你们造访了这里,让我们从沉睡中苏醒,这本身就是悲剧——但也是不可思议的因缘。”

高司教悠悠地叹了口气。

吕岳苦笑着说:

“我不太清楚神话啦!还是叫个可以陪你聊天的人来吧?”

“不,这并不是神话,不管你叫谁来都不会明白的。”

高司教微笑着凝视眼前的男子。

这个男子是人类。

对夏吉尔人来说,就是必须保护的对象。

不论人类在政治上是敌是我——全都是他们必须保护的对象。

只不过,如果人类跨越了“某一条界线”,夏吉尔人虽然没有审判的权利,但仍有将其判罪的可能。

这样一来,夏吉尔人将再度犯下罪行。不过,为了“保护”这世界的大多数人,背负这项罪名也可说是夏吉尔人的宿命。

高司教一边祈祷事情不要发展至此,一边等待着。

直到自己能与死亡神灵接触的时刻到来——

他就只是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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