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死亡神灵”呢——
依莉丝思考了一会儿,下了这样的结论:
“它是用来操纵御柱的控制系统,同时也是异文明的遗产,某种程度也可以像御柱一样‘复制物质’,更可以向御柱输送‘某种东西’——而为了下达命令,需要‘附加意志力’的辉石成分。以现状来说,人类除了使用尸药、或是进行愚蠢、成功率非常低又鲁莽的外科手术外,没有其他操纵方式。无论用哪种方式,手环都还是必须的——我这样说对吗?”
戴着面具的男子梅比斯.弗仑岱特笑嘻嘻地点头说:
“是的,我们所了解的程度也大致如此。另外还有许多尚未明确的情报,例如夏吉尔人似乎能随心所欲地操控神灵、在某种场合下可能会导致世界毁灭,或者它是集炼金术之大成……总之,神灵是充满许多谜团的物体。”
死亡神灵——就飘浮在依莉丝与梅比斯面前。
这颗由锁链重重缠绕的球体,看起来像遭到了囚禁,但依莉丝却觉得恰恰相反。
从她站在这神灵前的那一瞬间开始。
她的感想就是——所有人都遭到“死亡神灵”禁锢。
如今死亡神灵的周围除了依莉丝、梅比斯、凡尼斯和卡多尔外,没有其他人在场。杰拉得忙于政务,研究人员各自待在工作岗位上,而邦布金则是和卡多尔换班去照顾安朱。
这四个人站在神灵旁,眺望着“那个物品”。
“……它很顺畅地大量生产尸药,还真是多功能的黑盒子呢!我们根本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吧?”
依莉丝问道。梅比斯听了笑着说:
“你太客气了。你们应该比我们更容易了解‘这个’才对。”
“没那回事,我们的世界又没有‘死亡神灵’这种东西。说不定在某处有,至少还没有人发现。就连御柱——我们所掌握到的也只有一根,而且还是横倒在地的。”
有人在干枯的油田底部发现了那根横躺在地的御柱。
‘有某种特殊的东西——’
当时由技师们所发现的东西,在人类史上具有重大意义。
虽然人们煞有介事地谣传那是外星人在太古时代遗落的物品,不过它实际上也不可思议到令人们不如此判断就无法接受其存在。
后来有更多人投入研究。
人们分析构成圆柱的物质,并以“原料核心”的形式重现。
在经过一次大灾害与几起意外后,关于轴、核心和手环的研究也有更多进展——在某个偶然下,依莉丝等人来到了这个世界。
从那以后已经过了大约半年,但依莉丝还是非常怀念地想起刚到这里的事。
依莉丝凝视着黑色球体,在脑海里描绘御柱的模样:
“结果……我们说不定只是被制造出这个的文明搞得晕头转向,你们也是吧?这个来历不明的工具——真让人不舒服。”
依莉丝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感想。梅比斯用一只手触摸神灵,开始怜爱地抚摸它的表面:
“……的确,在这个时间点,我们对它了解并不多。不过——我还是对这玩意儿‘另一边’的东西很感兴趣呢!”
依莉丝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他那种措词方式。
“这玩意儿的另一边还有另一个世界,你们就是从那个世界来的,没错吧?”
梅比斯的面具对着依莉丝,但他真正的视线却不知朝向何方。依莉丝虽然看不到他面具下的双眼,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个人的脸孔。
同时,她也终于了解到刚刚自己所感受的奇异感。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梅比斯刚才所说的话,跟另一个世界的埃尔西翁.埃鲁所说过的话大同小异:
‘这魔术师之轴的另一边,有另一个世界——’
当时依莉丝只把这话当作埃尔西翁的妄想,但真相却正如他所说。
“另一个世界是吗——对我们来说,那是原本的世界,对你们而言则是另一个世界——还真是过分呢!”
依莉丝淡淡地说,梅比斯歪着头说:
“……哎呀?你不想回原本的世界吗?”
“就算想回去,也回不去了吧?连‘那个’埃尔西翁.埃鲁都回不去,我不认为我们能拿‘这个’怎么办。”
梅比斯按住额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依莉丝——不一定是‘回不去’哦?”
“什么?”
依莉丝不禁惊讶地反问道。梅比斯以手指咚咚地敲了敲面具,轮流看了看凡尼斯与依莉丝:
“不是回不去——反而可能是‘没回去’。”
依莉丝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不可能的,那个埃尔西翁还有丽莎琳娜这个养女在。他是个好人,如果能够回去,他一定会为了那个女孩而拼命回去的。”
“真的是这样吗?”
梅比斯刻意地问道。
“人是会改变的。如果埃尔西翁发现‘回去的方法’时,已经成家立业了呢?当他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或几十年,拥有许多成就,在子孙的围绕下悠然自得地度日——在这种状况下,就算找到了‘回去原本世界的方法’,也很少人会实行吧!”
听了他的话,依莉丝也无言以对。刚刚一直沉默着听两人谈话的凡尼斯,突然皱起他那端整的脸孔:
“……梅比斯,你是说……‘有回去的方法’吗?”
“我认为有。”
梅比斯立刻充满自信地回答。
“既然御柱连接两个世界,那就可能有方法可以回去。而如果那个世界的魔术师之轴和这个世界的御柱是性质相同的东西,就更有可能了——”
眼尖的依莉丝发现,凡尼斯的眼里出现了动摇的神色。
在穆司卡断言“我们无法回去”后,凡尼斯就像颗泄了气的皮球。
在依莉丝等人之中,唯独凡尼斯还有家人留在原本的世界,他想回去的欲望应该比所有人都更强烈才对。
梅比斯接触神灵表面的手,此时一下子沉入球体中。
那个部分看起来坚硬,但却宛如黑色水面般波动。依莉丝毫无理由地感到战栗。神灵看起来就像是“生物”,这恐怕不是她多心。
“——杰拉得元首的目的是拉多罗亚和人类的发展。他把战乱这件事当作革新技术的大舞台。而为了这个目的,他也打算利用神灵之力。不过,我没有那么远大和夸张的野心……”
“那你……是为了什么理由跟‘这种’怪物一起工作呢?”
听到依莉丝如此问,梅比斯露出了微笑。
那瞬间,依莉丝不禁想对他射出天球。
依莉丝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想要攻击他。不过她确信,眼前的男人是个危险人物,并非像她所认识的“埃尔西翁.埃鲁”那样天真善良,两人只是脸孔相像而已。
梅比斯似乎不知道依莉丝的心事,以极为温和的声音说:
“——因为我想去你们那个‘世界’看看啊!”
听到这让人泄气的回答,让依莉丝怀疑起其内情并不单纯。不过就算质问他,也问不出真心话吧!
梅比斯将视线转向神灵:
“为此,我们本来想先随便将实验动物送往什么地方,但怎么样都无法顺利进行,其中失败的例子,就是你们在佛尔南神殿见到的‘那个’。”
从御柱大量产生的尸兵——梅比斯将之定义为失败的例子。
“那是‘成功的例子’吧?看他们全副武装,应该从一开始就是以袭击神殿为目的。”
凡尼斯这么一问,梅比斯就苦笑着摇头:
“我们原本预计将那些士兵送到札卡多神殿当作暗杀部队,人数也就只是一个部队而已——然而实际上他们却出现在佛尔南,而且还出现了好几百个同样的人,品质也相当低劣。结果虽然让佛尔南停止生产辉石,却也严重悖离了我们的想法。而且在我们对神灵下达指令后,那批士兵整整过了好几个月才出现在佛尔南——在那之后,我们又进行了几次类似的实验,但结果会是如何呢——”
钟乳洞入口响起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依莉丝回头一看,一位名叫艾美的西兹亚部下出现在她眼前。
“梅比斯大人,已经准备好了。西兹亚大人在问是否可以带过来了——”
这位对梅比斯报告的少女似乎并不在意依莉丝的存在。
“好,拜托你了。这次如果成功就好了。”
依莉丝心存警戒,还以为什么事情要开始了。她对隐形的卡多尔使了个眼色,让他站到自己面前。
“……来访者小姐,你不必那么警戒啊!”
梅比斯似乎察觉了卡多尔的动静。
“我只是想让你们看看这项实验。你们也有兴趣吧?最近很难取得实验对象,因为并不是谁都可以用来做实验。至少如果受不了尸药,就不能成为实验对象;可用的犯人最近也变少了。”
走到神灵前的人影,除了西兹亚、晓,还有另一个人——
他是个有着一头褐发、肌肉发达的青年,身穿铠甲,腰间配戴神钢之剑。
依莉丝在微暗中凝眼一望,就皱起眉头。
那青年的双眼就像行尸走肉般茫然,他面无表情,毫无生气。就在依莉丝因为觉得似曾相识而感到不解时——
凡尼斯小声地说:
“小姐,他是不是神殿骑士……”
凡尼斯这么一说,依莉丝才注意到,并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确实是同一张脸,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过去那名总以笑嘻嘻的脸色隐藏刻薄的恶意,并看不起他人的青年,和眼前这个面无表情、让人感到死亡静谧的男人,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呃……他叫什么名字……?”
“里卡德,里卡德.巴杰斯……”
凡尼斯在她耳边补充。这名字属于那个从佛尔南去迎接依莉丝等人的神殿骑士,将留在安朱家的依莉丝等人拉拢到神殿势力的正是他。
“咦?你们该不会认识吧?”
梅比斯的口气听起来颇为意外。这似乎出乎他意料,就连带里卡德来的艾美都吓了一跳。
只有久未露面的西兹亚以一副知情的表情点了点头:
“毕竟这几位来访者曾待在佛尔南,与副团长认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考虑到里卡德卿的个性,应该不可能跟他们‘很亲密’。”
“没错,他是个卑鄙的家伙,是你们带他来的?”
依莉丝一边叹气,一边疑惑地盯着一身黑色装束的西兹亚。西兹亚笑着说:
“怎么可能。我们可没空特地收留一只迷惘的狗,是梅比斯大人带他来的。他的身体锻炼得很健康,而且他本性邪恶,具有一种扭曲的精神力量,为了让自己残存下来什么都做得出来——说起来算是个人才,不过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西兹亚那冷酷的声音里带着恶意,并碰了碰里卡德的肩膀。
这位青年骑士的眼神还是带着疑惑,没有任何反应。
梅比斯拉起他的手:
“很可惜,像他就是承受不了药性的例子。虽然因副作用而失去自我,但并非完全失去意志,还留有某种程度的智力。只要对他下达指示,他就会战斗。他的作战方式相当恶劣,这多少是受到原本个性的影响吧!身体能力也增强了一点。不过——你可以把他的状态当作比佛尔南神殿出现的尸兵稍微好一点。”
梅比斯拉着里卡德的手,站到神灵前:
“如果是一般人,在达到这样的状态前就已经死了。”
梅比斯用仿佛事不关己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带过,并把里卡德的手放到神灵上:
“来访者小姐,请你专心地看着这个很棒的‘怪物’——你一定也会被他吸引的。”
梅比斯的手环发出模糊的光芒,覆盖住整只手。
黑色神灵的表面浮现无数模糊而细小文字般的线条,并陆续改变形状,让人来不及找出它的规则性。
梅比斯并没有被其吸引,而是继续用被手环光芒包覆的手接触神灵。
西兹亚站在依莉丝身边,小声地低语:
“你可以阅读那些字吗?”
“……不行,我无法阅读那种字。那是字吗?”
“你说呢?我们也读不出来,所以不知道用法。不过只要能使用手环,就有可能以意志力‘驱动’神灵。至于该怎么做才能驱动它,就还在研究了。它不像是完全无法沟通的怪物——指定神殿的指令虽然失败了,但总之‘传送’这件事是成功了。”
“成功啊……”
依莉丝只觉得恶心,她早已习惯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也无意为了这些事滥用道德观念。
虽然应该是如此——为什么她的心却还是隐隐作痛呢?
依莉丝勉强在唇边挤出僵硬的笑容:
“你们要把里卡德送到哪里?”
“佛尔南御柱已经停止运作了,所以要送到其他神殿。目前的目标是威塔神殿,不过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送达……如果可能,我们想指示他杀了神姬或神师,但也说不定会把他送到你们的世界去呢!”
听了她的话,凡尼斯露骨地皱起眉头。
在依莉丝等人旁观下,梅比斯的额头冒出大量汗水,身体也开始痉挛,上下排牙齿激烈地撞击出声。
与此同时,死亡神灵突然膨胀了起来。
站在前方的卡多尔立刻做出反应,抱起受到惊吓的依莉丝向后跳开。
浮现文字的漆黑就像拥有生命般扩散开来,完全地包围了梅比斯和里卡德的身体。那看似坚硬的神灵就像是一幅有立体感的画面,让人感受不到物质般的壁垒。
然后,依莉丝见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那膨胀成数倍大的黑色球体——表面有无数无法阅读的文字在跃动,一边左右交流,一边切换。一个个文字的背景浮现金色的眼球,整个神灵立刻被大量的眼球包围。
“这、这是什……什么呀……?”
依莉丝看了这令人作呕的景象,屏住气息,当场坐倒。
金色眼球一边不断眨眼,一边不规则地环顾四周。接着,钟乳洞里响起了像低沉钟声般激烈的声音,球体也总算伴随着余音缩小了。
在一片寂静过后——依莉丝仍坐在地上一小段时间。
里卡德已经消失无踪。
梅比斯倒在神灵旁,西兹亚的部下抱起他,抬至后方。无从判断他是昏过去了,或只是单纯地动弹不得。
一旁的凡尼斯仍茫然地站着,动也不动。
“西、西兹亚,刚才那是……?”
“……那么,里卡德到哪里去了呢——在报告送达之前,我们也不会知道,真让人心急昵!”
西兹亚苦笑着说道,并对依莉丝伸出了手:
“你站得起来吗?如果站不起来,要不要我背你?”
“……不用了!”
依莉丝回过神来,生气地说道,无视于西兹亚伸出的手,独力站起身来;而西兹亚只是边笑边把手按在嘴边:
“第一次看到的人都会很惊讶。来,请到里面去。梅比斯大人应该快要可以行动了,至于他在‘神灵’里看到了什么——依莉丝大人,你们一定会对那内容很有兴趣的。”
站起身来的依莉丝,发现有一位老绅士不知从何时起就站在钟乳洞入口附近。
他大概是实验开始时站在那里的,但看起来并没有很感兴趣,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他穿着西装,非常平静,表情感觉不出畏怯、恐惧或感动。那或许会令人觉得他很达观的眼神,甚至让人有点不舒服。
西兹亚注意到依莉丝的视线,悄悄地在她耳边说道:
“他是考古学者,很了解古代文献,也给了我们很多关于死亡神灵的建议。”
依莉丝一行人经过站着不动的老人身边。
擦身而过时,西兹亚轻轻地点头致意。
“‘李布鲁曼’博士,辛苦了。”
——这位年迈的考古学者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伫立在当场。
依莉丝边走边回头看,发现他不停地喃喃自语:
“‘这家伙’最后仍是败在人类手下啊……”
那句话像是在叹息。依莉丝听在耳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
在菲立欧等人抵达吉拉哈六天后——
塔多姆的特使终于抵达,而这一天正是乌路可生日的前一天。
当天,菲立欧、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一起练习马术。
丽莎琳娜也不太会骑马,虽然她在阿尔谢夫多少练习过,不能说完全是新手,但还没有到能驾驭自如的地步。
两位少女都相当聪明、一点就通,但实际操作则是相当困难。
菲立欧轮流让丽莎琳娜和乌路可坐在他前面,仔细地教导她们缰绳的使用方法和如何对马儿下达指令。
塔多姆使者抵达的报告送来时,他们练得正起劲。虽然已经获得塔多姆使者今天会到的消息,但实际上又比预计时间早了两个小时。
菲立欧等人停止练习,从中庭回到神殿里迎接使者。
当菲立欧一行人进入神殿时,城镇和神殿都有盛大的欢迎人潮,但那全都出自于乌路可的影响。塔多姆使者肃静地进入神殿,在没有骚动和掌声的情况下走下马车。
当与卡西那多等高官一同出迎的菲立欧看见使者的脸孔时,吓了一跳。
“墨菲斯卿!?”
这位肥壮且满脸胡须的男子一见到特使菲立欧,也瞪大了眼:
“吓了我一跳,原来阿尔谢夫的使者是菲立欧大人啊!”
“我也很惊讶,没想到会派墨菲斯卿前来……”
这个男子正是塔多姆与阿尔谢夫交战时,在前线指挥的墨菲斯.鲁梅西兹。
当时他虽然受了伤,但还是豪气干云地上前线,如此的表现就连阿尔谢夫将官也深为所苦。在最后决战时,他因为脚被马踏住、动弹不得,而遭到阿尔谢夫俘虏。
战后,他虽然立刻归国,但又以使者身份前来,让菲立欧大为惊讶。
“你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吗?我还以为你身受重伤……”
“那一点小伤,对塔多姆军人来说不算什么。”
这很明显是在逞强,但从墨菲斯嘴里说出来却很有说服力。他上路时,伤势恐怕还没有完全痊愈,应该是一边前往吉拉哈、一边在旅途中进行治疗吧。
众人原本心想:塔多姆难道没有人才了吗?没想到正式使者另有其人。
从下一辆马车下来的,是穿着华丽衣饰的中年贵族。他的身材纤细,很明显是个文官,一望即知不曾上过战场。
看来墨菲斯是负责辅佐此人或为其警护。
在众人寒暄过后,菲立欧再度有了与墨菲斯交谈的机会。
“你这次担任辅佐吗?”
“是我自己硬要加入的。上头也劝我好好休养……不过现在加尔拜卿战死,我想亲眼看看休战调停如何进行。”
这个是个符合军人风格的答案,但菲立欧觉得很棒。墨菲斯是敌人,菲立欧无意与其亲近;不过以军官来看,墨菲斯是个很有趣的男人。
接下来马上就出现在签约前的交谈场面,本来菲立欧以为他们需要休息一天,但塔多姆人认为没有必要,希望尽快进行讨论。
他们动作之快,让菲立欧看见他们焦急的心情。
札卡多失去辉石这件事,已经在高阶神官之间宣布过了,菲立欧也已掌握这个事实。塔多姆方面应该也因此担心“阿尔谢夫会不会利用我国的弱点”。
他们的真心话应该是:希望在发生纠纷之前尽快缔结休战和约吧!
在塔多姆的使者贵族与墨菲斯等人到达后,阿尔谢夫的菲立欧与辅佐官立即与其展开会议。
这次会谈肩负彼此国家的外交命运。虽说在吉拉哈的仲裁下,妥协点由双方各自决定,但席间还是笼罩着一股紧张气氛。
虽然他们无意互相刺探或欺骗,但正因如此才更加真切。塔多姆失去了札卡多辉石,其后更要面对与拉多罗亚的战争。
‘这就叫做祸不单行吗?’
虽然菲立欧丝毫无意同情塔多姆,但他们在败给阿尔谢夫后,若马上要遭受拉多罗亚进攻,心中一定苦不堪言。
在卡西那多司教等人居中调停下,两国的特使便为了偃旗息鼓而展开了一场战争。
*
暂停马术课程后,乌路可约丽莎琳娜和西亚一同前往为神官所开设的咖啡厅。
那里是为了让人休息与交流所设的空间。
对住在这里生活的神官们而言,威塔神殿可说是一个城镇,到处都有娱乐或休憩的设施,而这些店也由神官们所经营。
乌路可带丽莎琳娜来到的是面对宽阔中庭区块的咖啡厅——这是她很熟悉的地方。这里的店长是一位自政务退休的老司教,出于兴趣而从事这份工作。
乌路可选了角落一张圆而小的桌子,靠着很近地坐了下来,并向送茶水的少女点了饮料。
“我要酵素茶,丽莎琳娜大人您呢?”
“啊!我也一样。”
丽莎琳娜回答,并频频环顾周围。
咖啡厅里还有其他几位神官,其中也有人对乌路可和丽莎琳娜的组合投以好奇的眼神;但他们毕竟是神官,没有人会失礼到做出露骨的干涉举动。
另外,也有几位骑士在距离乌路可与丽莎琳娜等人的桌子稍远之处护卫,成员有包含黛梅尔在内的三位阿尔谢夫王宫骑士、三位吉拉哈神殿骑士——他们小心翼翼地监视四周,因此由一介神官看来,就连投以视线都是该小心的事。
乌路可感到安心而惬意,悄悄地在腿上的西亚耳边问道:
“西亚,你要喝牛奶?还是柳橙汁呢——”
倒茶水的年轻女神官微笑着插嘴:
“乌路可司祭,这个季节的葡萄汁很美味呢!我调得甜一点,这么大的小孩是可以喝的。”
“她说葡萄汁很好喝,西亚,怎么样?”
西亚点了点头,展现笑颜。
最近西亚总算渐渐变得常常露出笑容,这个变化让乌路可开心得不得了。
不久,她们所点的饮料来了。倒茶水的少女还附送了一盘烤饼干给西亚,但她们其实并未点这份饼干。
“因为这孩子很可爱,所以特别招待。”
“……谢……谢谢。”
西亚以细微的声音对倒茶水的神官道谢。她既害羞又开心,脸颊红通通的,真的可爱极了。
关于西亚的未来——乌路可有好几种想法:请父亲收养为养女,让她当自己的妹妹、交给丽莎琳娜,或是一直维持目前的关系,等西亚到了可以自己做选择的年纪再说——
怎么做对西亚才是最幸福的呢?
虽然乌路可还没有清楚地决定,不过她打算接下来好好想一想。
“那么,您要跟我谈什么呢?”
乌路可对丽莎琳娜问道。
她之所以邀丽莎琳娜来咖啡厅,也是因为丽莎琳娜说“我有话想跟您说”。只要她们小声说话,跟她们隔着一定距离的骑士们就听不见了。
丽莎琳娜一时虽然难以启齿,但不久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
“呃——其实我决定去拉多罗亚了。”
乌路可吓了一跳,凝视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所说的话很明白,意思也马上就可以懂;但虽然能理解,却不能接受。
“啊!丽莎琳娜大人……?呃……请等一下,您刚才说……”
丽莎琳娜低垂双眼:
“对不起,突然吓了您一跳。不过菲立欧已经知道了,我想很快也会传到您耳里……其实我跟穆司卡教授商量过,为了对付拉多罗亚的‘死亡神灵’,才决定潜入拉多罗亚调查。所以,呃——西亚也要一起去。”
这次乌路可真的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也感觉到怀里的小女孩突然变得浑身僵硬。
一时之间,乌路可抱紧了西亚:
“……您是……在开玩笑吧?”
“对不起,乌路可——是真的。”
西亚在她脸颊旁以抱歉的口气说道。
丽莎琳娜依旧低着头,没有要抬起头的意思。
“……乌路可大人,我知道您想说什么。穆司卡教授也说:‘西亚还小,怎么能让她一起去。’我也是这么想,不过——”
西亚回过头,用她那双琥珀色的双眼凝视着乌路可:
“是我自己说想去的。只要用我的能力,就可以轻易地问出死亡神灵的所在地,而且……要是拉多罗亚这个国家攻向这里,乌路可你也会很难过……所以我想要阻止他们。”
这番话里包含坚定的决心,让人想象不出是出自一个小孩的口中。
乌路可无言以对,约过了一分钟,她一度暂停的思考才又开始重新运转: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西亚……”
“因为有些事,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办到。”
“哪有这种事……西亚,你还是个孩子啊!怎么能做这种事……”
“虽然我还小……可是我想要保护乌路可。”
西亚的双眸认真到令人害怕。
“别说傻话了!”
乌路可不禁提高了音调。其他桌的神官们虽然好奇地看过来,但乌路可也没空理会他们。
“西亚,不行啊!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但你绝对不能为了我身涉险境!丽莎琳娜大人您也要阻止她!不,我一开始就反对你们去……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路可紧紧抱住了西亚的头,双手环绕她背上,让西亚简直动弹不得。
西亚微微扭动身子。
乌路可强烈地觉得——她不想放开西亚。
她以盈满泪水的双眼望向丽莎琳娜:
“我不能让西亚身涉险境。就算是她自己想去,我也不想让她去。西亚她还……!”
被乌路可抱在胸前的西亚压低声音哭泣着:
“……乌路可,谢谢你——听你这么说,我真的好开心。可是,我——不想以后后悔……”
西亚的声调相当悲痛,让听的人都为之鼻酸。
乌路可迷惑地看着怀里的她。
“乌路可——封锁你的记忆时,我好几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遵从依莉丝的命令……其实我真的不想做,然而最后还是……我已经不再想这样想了……”
想起痛苦回忆的西亚抽抽搭搭地哭着。
乌路可拼命地安慰她,抚摸她的头发、背部,并亲吻她的额头,却无法让她停止哭泣。
“……我不想将来后悔。要是那时我认真地反抗依莉丝,不要做那件事就好了……可是我做不到。这次我会好好做的,以自己的意志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要是不这样做,我——”
不会原谅自己——虽然西亚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但乌路可明白她的意思。
西亚一直在找寻赎罪的方法。对她来说,跟丽莎琳娜等人一起到拉多罗亚找寻死亡神灵,一定就是她对乌路可的赎罪方式。
即使如此,乌路可也不想让她去。
乌路可理智上明白,由来访者前往拉多罗亚不失为有效的策略;但在感情上,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答应。
“至少——至少让她在国境附近等待就好?比方说把知道神灵所在地的人带去国境——”
“国境附近似乎不断有小纠纷,那样反而很危险。而且如果把谁带到国境去,对方也会察觉。有北方民族和吉拉哈的无名氏跟我们携手合作,西亚一定会平安归来——请相信我。”
丽莎琳娜这番诚挚的话和西亚真挚的眼神,让乌路可无言以对。
“……对不起,西亚,丽莎琳娜大人——请等一下,我现在无法思考。”
乌路可怀里紧抱着的小女孩将要离开自己,这件事她还可以忍受,但那必须是以“西亚能获得幸福”为前提。
前往拉多罗亚是一条漫漫长路。
虽然这个敌国与吉拉哈国境相接,但感觉上还是太遥远了。
“……事出突然,也难怪乌路可大人您无法接受。不过我希望您早点知道,所以才先说出来。”
丽莎琳娜低垂双眼,在桌子上方低下头:
“呃……所以菲立欧也拜托您了。如果有乌路可大人您在,我……”
听到她那细微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再度令乌路可感到迷惑:
“丽莎琳娜大人……?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就算您到拉多罗亚去,也不到一年或两年就会回来了吧?”
乌路可心头一震:
“难道您存心送死……”
丽莎琳娜慌张地摇头否认:
“没、没这回事!我会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总有一天会回来。可是……菲立欧的事又是另当别论。嗯——我听到神殿的人说,神姬大人已经承认菲立欧是乌路可大人的情人……”
乌路可立刻脸红了,她凑到丽莎琳娜面前:
“不、不是的,那是姐姐她自己……!”
乌路可当然也心知肚明,经由女神官口耳相传,神殿里已经出现了某些谣言。
父亲马汀已经为此卧病在床,正在处理塔多姆休战调停的菲立欧也感到很困扰,但最伤脑筋的要算是乌路可自己了。
在阿尔谢夫,菲立欧已经面临蜚短流长;而就连在乌路可的国家也遭到这种待遇,她很清楚他会怎么想。
菲立欧和乌路可有各自的立场,虽然菲立欧有时会优柔寡断,但考虑到彼此的政治意义,绝不允许他轻率地发言。
而就算当事人什么话都没说,谣言也自然而然地甚嚣尘上。
丽莎琳娜以下定决心的眼神凝视乌路可:
“乌路可大人,我想了很多,嗯——也听说了不太好的谣言。这个神殿里似乎流传这样的谣言……说不知道菲立欧是不是把我跟乌路可大人放在天秤的两端。”
乌路可也知道此事,但并未特别在意。
“那种谣言要说就让他们去说好了。丽莎琳娜大人您应该也很清楚,菲立欧大人并不是那种人。”
丽莎琳娜点了点头,但眼眸却隐含着悲痛神色:
“是啊!菲立欧是个诚实的人。不过……我果然……还是很难打进乌路可大人与菲立欧之间吧……”
听见丽莎琳娜的话,乌路可差点就要喊出声来——她无法忍受丽莎琳娜这种态度。
“丽莎琳娜大人!我在阿尔谢夫不就已经跟您谈过此事了吗?在菲立欧大人下定决心之前,还要花一些时间……”
“……我办不到。”
丽莎琳娜的黑色眼眸蒙上一层泪雾:
“我还是办不到。虽然乌路可大人您说不记得了……但舞会那天晚上,我看见您跟菲立欧的样子,就知道了——”
乌路可听到她这番话,吓了一跳。
在舞会那晚,喝得烂醉的乌路可对菲立欧做出了非常失礼的事。她趁着酒意,硬是抱住了他强吻——而丽莎琳娜也当场撞见这副光景。
当她酒醒后,与其说为此事感到羞赧而脸红,不如说羞愧得脸色发白。
隔天早上,乌路可羞耻到无以复加,所以忍不住撒谎:“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
事实上,她记得很清楚。只要闭上眼,就可以清楚地回想起怀里紧抱着菲立欧的体温、柔软的嘴唇。在那之后的数日间,她不断梦见相同的梦,也总在醒来后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
对于丽莎琳娜,乌路可也因为觉得自己简直是犯规偷跑,而一直抱有罪恶感。
被人开门见山地说出此事,乌路可瞬间无话可说。
丽莎琳娜则是露出坚强的微笑:
“请您不要误会,我并不在意。旅途中我也一直在思考,我在阿尔谢夫时确实太逞强了,现在冷静地仔细考虑过后……乌路可大人,您很适合菲立欧,而菲立欧一定也很喜欢您,这是很明显的事。我一开始就只是菲立欧的朋友,我们的关系仅止于此,所以请您不要再在意我了……”
乌路可听见丽莎琳娜下定决心地说出这番话,不禁慌了手脚:
“可、可是,丽莎琳娜大人,那您真的……”
有位神官走到正专心于谈话的两人旁边。
“失礼了,乌路可司祭——请原谅我多管闲事……”
打断两个人谈话的,正是管理机要部队的海曼家公子——毕赛尔.海曼司祭,他也是向乌路可提亲的人。
他那温和的脸孔看来就像个优秀青年,现在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乌路可。
“毕赛尔司祭……啊!请恕我失礼,我正在谈重要的事……”
乌路可冷淡地回答。但毕赛尔却又更往前了一步:
“我明白,我也看得出来。只不过两位谈话的表情这么认真,会吸引众人好奇的眼光……这情况可不太妙。”
直到他这么一提,乌路可才总算注意到。
不知从何时起,咖啡厅里多了许多神官。乌路可一望向他们,他们就纷纷转开视线;但好像是因为她跟丽莎琳娜在一起,才聚集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
毕赛尔司祭叹息道:
“虽说是神官,也不全都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如果两位要谈的话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谈完,我出于关心地建议最好还是换个地方,免得让人说长道短。”
乌路可抱着西亚,慌张地站起来:
“你、你说得对……对不起,谢谢你的体贴。”
乌路可从刚才就一直以非常认真的表情面对丽莎琳娜,声调也随着提高,却没有意识到周围的视线——这很明显是她的失策。
“丽莎琳娜大人,我们换个地方吧!换个能静下心交谈的地方……”
但丽莎琳娜并没有站起身。毕赛尔司祭轮流看着丽莎琳娜和乌路可,感到有点不解。
“……不,没有必要刻意换地方,因为我们已经作出结论了。若有人说长道短,会很让人困扰,我想在这里说清楚。”
丽莎琳娜也望向毕赛尔司祭:
“神殿有一部分的人好像误会了我的立场——我充其量只是菲立欧大人的随从,跟他的关系绝不像谣传的那样。菲立欧大人爱的只有乌路可大人一个而已。”
她略略提高了音量,好让周围竖耳倾听的神官们都听得见。
丽莎琳娜瞪着毕赛尔司祭,而乌路可则是觉得她这个举动有点奇怪。
“……丽莎琳娜大人?”
“还有其他人在看,我就此失礼了。乌路可大人,以后再详细谈——西亚你也跟我来。”
西亚离开乌路可的怀抱,拿了片饼干,并牵住丽莎琳娜的手,向乌路可行了一礼后,眼角带泪地微笑了一下。
乌路可想追上前去,却又站住不动。
丽莎琳娜和西亚的背影,给人一种拒绝再谈下去的感觉。
几位王宫骑士跟在她们身后。乌路可感到困惑,并看向毕赛尔司祭。
一向温和的他此时面无表情,似乎有点心虚。
乌路可突然想到他不愉快的理由,勉强问道:
“毕赛尔司祭,难道——难道你对丽莎琳娜大人做了什么……”
“啊?不,我什么都没做……先出手的反而是那边啊,卡西那多毕竟还是有所察觉——”
那是不像会从平常的他口中说出来的冷酷口气。毕赛尔.海曼低声喃喃自语。他虽然年轻,却很明显地拥有政治家的眼神。
乌路可没有错过他的话。
她立刻跟着丽莎琳娜和西亚的脚步离开了咖啡厅,搭上了行驶于神殿内部的马车。
她要去的地方是神姬所在之处。
她依旧板着脸孔,开始思索应该对姐姐说什么话。
*
在卡西那多司教的仲裁下,休战调停肃穆地进行。
菲立欧所带来的阿尔谢夫文官与塔多姆的高官,正在彼此认同的情况下确认双方所同意的各个事项。
他们彼此主张应主张的事项,相互对立的部分则由吉拉哈提出折衷方案,不但保有双方的颜面,同时又顺利地确定休战的方向。
阿尔谢夫的提案原本就是由拉希安所汇整,并没有强人所难之处,内容无可非议且实在。而塔多姆则是因为自知已打败仗,没有可以表现强硬的立场。
在双方都没有鲁莽的希望下,会议进展迅速。就像是一开始就已做出结论,会议本身只是为确认而进行的仪式一样。
另外亦依照原先计划,签约留待隔天再进行。
在散会时,两国代表都不禁露出安心的表情。
“菲立欧大人,可以跟您谈谈吗?”
在会议后,塔多姆武官墨菲斯.鲁梅西兹向菲立欧如此说道。他的口气温和,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善意。
“嗯,好的。什么事?”
“啊!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想请问您,巴罗萨卿还好吗?”
当初墨菲斯被驻守国境的巴罗萨.亚涅斯特与其女苏菲雅玩弄于股掌之间,巴罗萨可说是他的仇人,但从墨菲斯的话里却感受不出敌意。
菲立欧邀墨菲斯到隔壁的休息室去。文官们行了一礼后就离开了,只留下两国的护卫。
菲立欧隔着桌子在墨菲斯对面坐了下来:
“巴罗萨卿和苏菲雅大人都很好喔!巴罗萨卿的剑术不但没有退步,还更为精进。”
墨菲斯在他对面坐下,他那张满是胡须的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
“他年纪这么大了还这么厉害,实在让人惊讶啊!另外,阿尔谢夫的贝尔纳冯卿指挥也很出色,在战场上实在是很强劲的对手呢!”
墨菲斯的口气就像是在诉说珍贵的回忆。
菲立欧坦率地接受这来自敌将的赞美:
“贝尔纳冯卿在内乱时也相当活跃,但是听说塔多姆这边——墨菲斯卿你在前线的指挥和加尔拜卿的作战英姿也非常了不起,虽然我只有亲眼见到最后一战……”
墨菲斯苦笑道:
“不敢当。不过——还是敌不过阿尔谢夫——我们只是靠玄鸟才能占上风啊!加尔拜卿也明白这一点。”
对于那位奋战到最后而死的敌方总指挥官,菲立欧也记得很清楚。
虽然菲立欧只在最后跟他交谈了几句——但这段对话令人难以忘怀。
菲立欧劝加尔拜退兵,因为再战下去毫无意义——但加尔拜不认同,选择作战至最后。
结果造成双方更严重的死伤,这场战役最后由阿尔谢夫胜出,才有了今天的后续发展。
墨菲斯深深地叹息:
“今天我们能顺利地交谈,塔多姆的贵族也感到很开心。如果被誉为勇将的加尔拜卿还在世,说不定中央会强硬地重建战力、再打一仗——但他的死,让中央的贵族都心生畏怯了。”
菲立欧侧着头,突然不明白墨菲斯想说的是什么意思。
“结果塔多姆倾向与阿尔谢夫休战……加尔拜卿说不定早已察觉此事了。现在想起来,他会不会是在想……如果他不‘输得那么彻底’,最后塔多姆很有可能会为了‘没打胜仗’而不得不消极地投入战力。”
菲立欧十分惊讶。
他以前一直认为,加尔拜只是想将身为军人的意志贯彻到最后,进而造成无谓的死伤,结果在毫无意义的战争中失去宝贵的性命。
但如果墨菲斯刚才所说的是正确的,那就表示加尔拜是以自己的性命来向塔多姆高层死谏,希望双方早日休战。
“在西方拉多罗亚动荡不安的此刻,加尔拜卿应该是想避免与阿尔谢夫的战况陷入泥沼,若‘没有胜算’,那就更有这种可能性。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方法可以确认此事了,这说不定只是我多心……总之,贵国获得了和平。我们身为挑起战端的一方,也许没有资格这么说,不过还是希望贵国能珍惜所获得的和平。”
墨菲斯仿佛觉得很耀眼般凝视着菲立欧。
离开了战场,这位猛将严肃的双眼看起来竟是如此温和。那五官虽然带点险恶气息,却没有任何胡乱欺压他人的感觉。
“我们与拉多罗亚势必终将开战,我在休养完毕后,也会上前线去。这次说不定是最后一次活着与您相见了。”
“墨菲斯卿……”
一望即知墨菲斯已有所觉悟。
“菲立欧大人,您可以当一个很好的施政者。听说国王布拉多陛下也是一位很优秀的人,而且阿尔谢夫还有很多有为人才。当然,我们塔多姆也有人才。”
墨菲斯开玩笑地如此说着,并迅速地站起身来:
“……所谓的和平是个好东西,只不过,耽溺于和平将会招致祸乱。以塔多姆的角度,当然是希望阿尔谢夫大意……不过还请您千万小心。”
菲立欧点了点头,目送墨菲斯离去。
他注意到,墨菲斯的话里隐含有弦外之音:
‘如果塔多姆吃败仗,拉多罗亚也将会并吞阿尔谢夫——’
墨菲斯的话中之意,正是在预言这样的将来。
事实上,阿尔谢夫并非处于因为休战而放松的状态。辉石依旧尚未恢复生产,而混乱的火种正在东方蓄势待发。
菲立欧一边对墨菲斯那很有军人风格的盛情厚意心存感谢,一边返回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房里的床上休息,同时细细思量。
在完成这次休战调停后——自己究竟应该为阿尔谢夫做些什么呢?
丽莎琳娜和穆司卡等人要去拉多罗亚,西瓦娜等人恐怕也会同行。
菲立欧自己身为王族,不能潜入拉多罗亚。
但如果他去,也不是不能成为战力。
‘我……该怎么做才好?’
菲立欧一直为此事所困扰。他肩负着身为王族与个人的责任,却也心怀想使辉石重新生产的愿望——到底应该以哪一项为优先,他还没有找出答案。
周围所有人应该都会支持就这样回阿尔谢夫的选项,但菲立欧自己无法确认那是否为正确的选择。
在阿尔谢夫,有许多包括布拉多在内能支持政府的人才,自己就算回国,也几乎无事可做。
而周围全员应该都会反对到拉多罗亚去的选项,但菲立欧觉得这也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他并不是太过相信自己的剑术。现在先对拉多罗亚这个国家有所了解,对阿尔谢夫的将来也绝非毫无意义。
他反反复复地烦恼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有人从走廊外敲了他的房门。
“菲立欧大人,卡西那多司教来见您。”
护卫骑士如此告知,菲立欧便从床上起身:
“请他到隔壁房间稍待,我马上过去。”
就在菲立欧踏入隔壁房间的同时,刚刚还在调停现场的卡西那多.库格也一脸严肃地走进房间里。
“菲立欧大人,失礼了。我有事想跟你谈一谈……”
菲立欧十分惊讶。
卡西那多很少主动找他谈话。
这位年轻的司教草草寒暄过后,便切入正题:
“菲立欧大人,你有位剑士朋友叫做‘赫密特.埃鲁’对吧?你知道他现在在何处吗?”
菲立欧感到不解。依据丽莎琳娜所说,赫密特现在已经来到这神域,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卡西那多会在这时候找赫密特。
“他有什么问题吗?”
菲立欧保留回答,并反问道。卡西那多将手按住眉间,压低了声音:
“这件事还请你保密。刚才我的无名氏带了一位来自‘拉多罗亚’的使者,其实几天前就已经先联络过了。这位使者似乎是剑士赫密特的亲戚……所以我想找他来确认一下。”
“……拉多罗亚的使者……?”
听了卡西那多的话,菲立欧除了瞠目结舌,也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那虽然是表示他对拉多罗亚这个国家的警戒之意,但卡西那多脸上的敌意却极为淡薄,看上去甚至还相当困惑。
“怎么说呢?这位使者……菲立欧大人你要不要也见见他?老实说,我也很烦恼该怎么处理。他本人希望跟许多人见面,如果你也有意,我就帮你安排。”
“好的,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就请帮我安排。”
菲立欧立刻回答。
他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在如今这种状况下前来造访的拉多罗亚使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前来吉拉哈。姑且不论究竟是真是假,既然这位使者是赫密特的亲戚,那就更令人好奇了。
西瓦娜等人的所在位置必须向丽莎琳娜或穆司卡做确认,晚一点才能联络赫密特——总之,菲立欧打算先随卡西那多前去见那位使者。
*
造访神姬诺爱尔房间的乌路可被引至最里头。
姐姐见到她便嫣然一笑,但乌路可一开口就是严肃的问题:
“姐姐,你见过丽莎琳娜大人了吧?”
神姬诺爱尔的表情依旧楚楚动人,只是眨了眨眼。
小桌子上放了一组茶具,微微飘着香甜的茶香,看来乌路可打扰了这午后的优雅时光。
神姬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不悦,她直视着乌路可:
“……哎呀!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姐姐,你是不是对她说,要她为了我和菲立欧大人退出呢……!”
乌路可确信此事。
自己的姐姐——神姬诺爱尔绝非仅止是个楚楚可怜的装饰品。她所做的事虽然称不上谋略,但也多少了解在台面下牵线的方法。
乌路可在姐姐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瞄了一下周围。
现在没有女官在场。她们或许守在隔壁房间,但只要姐妹俩压低音量,应该就不必担心谈话被人听见。
“你对丽莎琳娜大人说了什么?她对菲立欧大人和我来说都是救命恩人,是很重要的人。所以……”
神姬诺爱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乌路可,你可别误会了。我确实见过丽莎琳娜大人。我偷偷地找她来,谈了一些话,但我可没有要她退出喔!”
“那丽莎琳娜大人为什么……?”
乌路可将身子探出桌面。
“我只是向她详细地说明现状,包括毕赛尔司祭在想些什么,还有菲立欧大人在神殿会遭受什么样的眼光全看她怎么做——而该如何判断这些事实,就要看她自己了。”
神姬诺爱尔温和地说道,但乌路可却与她相反,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
“你……你跟丽莎琳娜大人说那些话,她一定会决定退出的!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
诺爱尔以悲痛的眼神望向掩住嘴的乌路可:
“……我只是告诉她真相而已啊!何况乌路可——是你不好啊!”
诺爱尔眼神游移:
“乌路可,你很残忍呢!那女孩不可能赢过你吧?你身为神姬之妹,容貌端丽,思路清晰,又善于与贵族应对往来,也获得民众广大的支持,而且跟菲立欧大人是青梅竹马,甚至已经接过吻……这是丽莎琳娜大人告诉我的。你在阿尔谢夫病倒时,菲立欧大人也非常沮丧呢!你有没有想过——那女孩就近看到你们相处的样子,会有什么心情呢?”
乌路可无言以对。
诺爱尔的口气相当沉静,并没有责备乌路可的意思——但正因为如此,就更无情地刺痛乌路可的胸口。
“还有,你本来就是她的竞争对手,还同情她、鼓励她——乌路可,这非常残忍呢!就算你是出于善意,那举动也伤透了她的心啊!‘明显比自己适合菲立欧’的对手如此温柔地对待她,让那孩子究竟该恨谁好呢?”
乌路可迷惑了,她不认为自己的立场比丽莎琳娜有利。菲立欧既是王族,同时也是位剑士——以这个意义来说,他可能跟丽莎琳娜更加契合。不管周围的人眼光如何看待,重要的是菲立欧自己的心意。
“可、可是姐姐……菲立欧大人对丽莎琳娜也有好感,只要在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啊!也许还只是淡淡的好感就是了……”
“那么,你想怎么做呢?你当第一夫人,那孩子当第二夫人?你受得了吗?你最喜欢的人会跟其他女人共度夜晚哟!”
神姬诺爱尔这露骨的话,让乌路可颤抖了一下。
“——我就受不了。丽莎琳娜大人现在也许是个好女孩,但乌路可,人是会变的。在年纪不断增长后,不知道菲立欧大人会变得宠爱谁。你还不知道嫁入王室这件事有多复杂。光是个性温柔是不行的,你一定要更自私一点——不然以后会很痛苦。”
诺爱尔恳切地说着。
乌路可按住自己的胸口。如果菲立欧选择了丽莎琳娜——乌路可打算祝福他们。就算她的心在淌血,表面上她还是可以祝福。
而她一想到此事,就感到一股绝望到想死的寂寞。
她想跟菲立欧在一起——
这份心意毫无虚假。
她也可以了解姐姐没有说出口的话。
但即使如此,乌路可还是——无法认同姐姐说的话:
“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诺爱尔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和缓下来。
“不过我还是不能认同姐姐说的话。”
乌路可如此明言。诺爱尔的表情一沉。
“我很喜欢菲立欧大人,喜欢到足以感到后悔的地步……有时甚至会觉得很可恨。我这么喜欢他,他却表现得那么自然。然而,当我看到他有些时候对我流露出的温柔时,又觉得非常幸福。我想丽莎琳娜大人也……一定是这么想。”
乌路可结结巴巴地斟酌着想说的话。诺爱尔沉默地听着,却以非常悲痛的眼神凝视着她。
“所以,光是想到菲立欧大人要是不凝视我,我的心就好像快崩溃了。而丽莎琳娜大人应该也是一样。特别是她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表面上虽然装得很坚强,但对她而言,菲立欧大人的重要性应该跟我相同……我们喜欢上同一个人,所以我很明白这种心痛的感觉。”
不知何时,乌路可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她也不擦去眼泪,就接着说:
“……而且非常困扰的是……我同时也,真的‘非常喜欢’丽莎琳娜大人,所以……”
所以她也明白,丽莎琳娜是历经多大的烦恼才做出今天的决定。
神姬悲哀地叹了口气:
“你真的是……太过温柔了。”
神姬站起身,从乌路可的侧后方抱住了她:
“——你就去做你喜欢的事吧!我来说服父亲,叫他别干涉你和菲立欧大人的事。至于毕赛尔司祭……我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但卡西那多司教一定会帮我的忙。”
诺爱尔的语气虽然有些茫然失措,但还是抱紧了乌路可,并在她耳边如此说。
乌路可一边垂泪,一边轻轻地点头。
姐姐从以前就给过乌路可很多建议。那建议有时认真,有时偏激,甚至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说起来,当初乌路可之所以会去阿尔谢夫,也是诺爱尔出言相助。她看见乌路可为将来烦恼,感到很忧心,就建议她到有儿时回忆的阿尔谢夫去旅行。
而父亲原本反对乌路可去阿尔谢夫,也是经姐姐说服才答应——在这意义下,就像是她促成了乌路可与菲立欧的缘分。
也许正因为如此,神姬才更加希望乌路可和菲立欧的关系能顺利进展。
“……姐姐,谢谢你的体贴。不过我……没事的。”
“我不相信你说的‘没事’,因为你常会逞强。”
神姬像是对待小孩子般抚摸乌路可的头。
就在那一瞬间——
随着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整个神殿开始剧烈摇晃。
乌路可和诺爱尔脚步不稳,当场跪倒在地。地板像是波浪般上下起伏,靠墙的书架也开始陆续倒下。
‘地、地震……!?’
乌路可感到惊愕不已。威塔神殿很少发生地震,而大规模的地震更是少见。
在摇晃中,乌路可抬头一望,石砌的天花板大大地倾斜,眼看就要崩塌下来。
“姐姐!危险!”
乌路可突然间推倒姐姐,跌在地上。
石块立刻掉落在两人身旁。
摇晃更加剧烈,隔壁房间甚至响起类似墙壁崩塌的声音。
那激烈的摇晃方式,让乌路可回忆起不愉快的往事。
当佛尔南神殿的御柱发生异常变化时——也曾发生过跟刚才一样的突发地震,之后御柱就涌出大量士兵。
“……乌路可!上面……!”
神姬突然叫道,并用双手将乌路可推开。
乌路可再次跌倒在地,这时她耳朵里听见一声钝物撞击声——那声音跟石块撞击地板所发出的声音并不相同。
*
当地震发生时,神殿骑士切尼.阿尔加列正在连接御柱的祭殿里警戒。
自从卡西那多从佛尔南捎来坏消息后,这警戒工作就一直持续至今。
依夏吉尔人所说,御柱在进行“复制”时,所复制的物品会从底面出现,而进行“传送”的物品则是从侧面出现。
大量生产的辉石和在佛尔南出现的士兵,都是自御柱底面出现。
但来访者们是从御柱侧面飞身跃出。
既然吉拉哈对拉多罗亚的动向一无所知,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同时警戒连接御柱侧面的楼上祭殿和连接底面的辉石采收场。
此时,切尼正与约二十人的同僚一起在祭殿警戒。
而夏吉尔人也以轮班的方式守在这里,准备在发生状况时,可以尽快让御柱停止运作。
这个任务比起巡逻更无聊,因此众人一点都不紧张——但这种情况也只持续到地震发生的前一刻为止。
第一个前兆还是来自御柱。
在耳鸣之后,柱子的表面就密密麻麻地浮现人脸——在某位监视者亲眼见到这景象而高声尖叫的同时,震动也当场来袭。
然后是一阵极为剧烈的摇晃,对具有悠久历史的威塔神殿构造带来了巨大的损坏。
起初碎石有如尘埃般从天而降,接着换成石块崩落。
切尼看到这现象也吓得胆战心惊,这次地震的规模明显地比佛尔南那次来得庞大。
“全、全体退出!”
在地震轰隆声响彻当场时,有某个人如此叫道。
切尼也慌张地跑向来不及逃跑的一位夏吉尔人身边:
“总之先紧急到外……”
别的神殿骑士们也拉着其他夏吉尔人的手,先跑向安全的场所。
然而,神殿的崩塌速度却比他们的动作还要快。
陆续掉落的石块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地面的摇晃让人脚步不稳,另外这里原本就是灯光昏暗的场所也是原因之一,使得当场陷入了一片混乱。
切尼为了保护一位夏吉尔人而摔倒,就此倒地不起,无法行动。
他一边祈祷自己头上不要掉落石块,一边拼命地等待摇晃结束。
经过大约二十秒,这一阵摇晃总算平息下来,但四周则变得惨不忍睹。
有一部分天花板塌陷,让人可以从阴暗的祭殿望见蓝天。周围石块四散,还好并未击穿地板,而切尼也奇迹似地并未受伤。在那一瞬间,他对自己从不相信的神充满了感激之意。
不过——在切尼身体下方的夏吉尔人,就不像他那么受神的眷顾了。
起身后的切尼,在一片白茫茫的尘埃中,见到了脚部遭到石块击碎的夏吉尔人。
鳞状的组织自伤口剥落,流出的半透明液体浸染了石砌地板,逐渐变成黑色。脚则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似乎骨折了。
切尼啧了一声,脸色变得苍白:
“怎么回事啊……你不要紧吧!?”
他这么一问,夏吉尔人就报以温和的微笑:
“没事,因为我们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切断痛觉……”
他的口气相当平静。
周围陆续有人开始行动。
在摇晃停止后不久,一阵低沉而悠长的钟声自天空高处响起。
“天空之钟”——这是切尼今年第三次听见这个钟声。
第一次是在佛尔南,时间跟往年一样,然后第二次是在那批“尸兵”自御柱出现的夜晚。
而刚才响起的钟声,可以推测是跟后者相同的原因。
本来钟声应该是一年只响一次,而这时自天而降的轰隆响声响彻整个祭殿,也带给众人极大的不安。
切尼怀里的夏吉尔人悄悄地垂下眼:
“——拉多罗亚那里似乎对御柱下达了新的指令,刚才的地震也是受到这个影响。”
人们早就有预期到“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状况,既然有了佛尔南、札卡多的前例,那么在这威塔神殿发生相同情况,也就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了。卡西那多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才会加强神殿的警戒。
只是,神殿因地震所造成的损害,无法在一时之间处理完毕。
明亮的阳光穿过天花板,照耀了御柱表面,而御柱表面上正密密麻麻地浮现人的脸孔。
夏吉尔人低声呻吟,但他并不是因为疼痛而呻吟。
“尸兵立刻就会自御柱底面出现。请你把这些石块移开,把我带到御柱旁。其他司祭也会配合进行让御柱停止的作业。这点小伤,只要撕下布条包裹就没事了——”
夏吉尔人的伤势跟人的伤势不同。切尼点了点头,但石块太大,他一个人搬不动。
就在此时,有位穿着神殿骑士胸甲的同僚自御柱旁走过来。
“喂!你来帮我一下!”
切尼出声叫道。然而此人却没有反应,直接经过他身边。
切尼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叫了一次:
“你来帮个忙!夏吉尔司祭被压在这石块下……”
男子对他的呼喊充耳不闻,就这样往出口方向走去。切尼发火了,凝眼望去,想要确认他是哪个伙伴。在地震发生前,约有三位骑士站在他身前,都是他所熟识的伙伴。
然而——
(咦?)
切尼觉得奇怪,又把视线转向御柱。
在前方的伙伴骑士都平安无事,有人在保护夏吉尔人,也有人到这时才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并注意到切尼而跑了过来。
切尼对此瞪大了眼:
“咦?刚才那是……”
他回过头,想要找寻刚才走过去的骑士,却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
(……我被撞昏头了吗?)
虽然脑子里出现这个念头,但他同时也觉得那背影很像“某人”,因此感到不解。
“切尼,别在那里发呆!要是‘上次那些家伙’又出现,我们就要前往楼下了。”
一位曾在佛尔南跟他并肩作战的骑士一边帮忙移开石块,一边痛苦地说。
“……该不会又要跟那些怪物作战了吧?切尼,这一定是你的错,你该不会让什么怪东西缠上了吧?”
这位骑士虽是在开玩笑,但口气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在救出夏吉尔人以后,切尼握住自己爱用的巨剑。
神殿骑士们把现场交给机要部队的卫兵,自己则是走向楼下。
“这里才刚安稳了一段日子啊!可恶——!”
“哎呀!贝里耶团长要是还在,一定会兴奋得不得了吧!”
同僚语带讽刺地说道。听见这话的切尼又再度陷入困惑。
刚才经过他身边的那个男子——
在听到久未耳闻的贝里耶团长名字那一瞬间,切尼也联想到那个人是谁了。
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
虽然并未发现里卡德的遗体,但他应该已经死在佛尔南神殿了。至少从那天夜里后他就生死不明,这表示他或许已经在那场骚动中死亡。
(……不会吧!)
那一瞬间,切尼还以为自己看见鬼魂了,但又摇了摇头,甩开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楼下应该有足够的人在警戒,但还不到不需要增援的地步。神殿骑士的任务,就是在夏吉尔人确实将御柱停止前先压制住敌人。
(……啊!我以前可没有这么热衷于工作啊……)
自从经历佛尔南那晚以来,一切就奇妙地改变了,伙伴们也是一样。或许那片土地上,有着能让邪恶的神殿骑士改邪归正的怪物。
不过,那怪物在面对里卡德和贝里耶时,似乎也是无能为力。
切尼身上背着用来保护众人的巨剑,快步走向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