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研究设施后,依莉丝回到了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的宅邸。
杰拉得本人也跟她在一起。
在回程的马车中交谈过后,杰拉得就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依莉丝想他可能是在烦恼如何对付梅比斯等人,但气氛似乎是在杰拉得与她对话过后才有所变化的。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依莉丝虽然感到困扰,仍努力专心思考梅比斯等人的事。
因为如果她不这么做——眼前就会浮现安朱今早的表情。
他一听见依莉丝拒绝,便露出寂寞的表情。
当她一回想起那一幕,心就隐隐作痛——但她还是对安朱的好意感到害怕。
杰拉得走进书房,要依莉丝在沙发上坐下,对待命的几位秘书下了几个指示。
其中主要是关于如何警戒梅比斯等人、确保突袭的战力等,在交代完这些指示后,其中一位秘书发问:
“元首,下午跟吉拉哈使者的联谊会该如何处理呢?”
“我会依原定计划出席,但如果你们在开会中有事联络,直接进来打断也无妨。”
听闻此言,依莉丝觉得十分惊讶。这时已经接近中午,不立刻离开宅邸就可能赶不上这场会谈。正因为这样,她还以为杰拉得一定会取消这次会谈。
“在这种状况下,你还要特地出席联谊会吗——”
杰拉得静静地点了点头,秘书则是干脆地退下。
“那当然。我正在召集可以动用的特殊部队——但为了上次亡国派占据议会厅的事件,他们也分散各处进行搜查,最快要到傍晚才能集合完毕。在那之前,我也没办法有所动作——而且我也是为了不让吉拉哈使者畅所欲言,才打算出席。”
依莉丝虽然理解其理由,却还是心急如焚。
“必须阻止梅比斯,越快越好……”
依莉丝对自己的心急也有自觉。
今天早上——她从杰拉得口中听到“灭亡”这个字眼,才注意到现在的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世界。
她在前不久——还觉得如果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那就算回去也无妨。
直到现在,她还是很“怀念”干净的浴室与淋浴间、发达的情报网络、打发时间的方便游戏、大量生产但还是深受喜爱的零食等东西。
但她现在已经无法产生“想回去”的念头了。
那边的世界——没有安朱。现在的依莉丝真切地感受到他的重要性。
她也无法带他一起回去,安朱一定不会喜欢那个世界。
‘……我想留在这里。’
依莉丝的确怀抱着这种感觉。
今早她虽然怒气冲冲地拒绝了安朱,现在却非常懊悔。
她也知道自己“很奇怪”。
不过她的个性就是这样,无论如何都无法坦率面对。
不明白依莉丝心事的杰拉得,此时深深地坐进沙发里叹了口气:
“……现在只能祈祷梅比斯不会先下手为强了。我们需要复数的部队,才能逮捕或打倒他们。如果能确保神灵平安,就算让他们逃跑也无所谓……但遭他们报复的危险性也很高。”
杰拉得似乎仍太过低估梅比斯等人的力量了。部下西兹亚等人的力量已经不容小觑,而梅比斯的手环还有让周围的人感官麻痹的效果。
若采用寻常的手段,绝对无法与他们相抗衡。
如果没有像升华后的邦布金、卡多尔和丽莎琳娜那样的战斗力——
一想到此,依莉丝突然想起在丽莎琳娜身旁的那位少年。
当依莉丝等人刚出现在佛尔南时,那位少年不但砍断迦古伊的金属身躯、击退暗中活跃的西兹亚等人,甚至还凌驾在照依莉丝指示而“升华”的邦布金与凡尼斯之上——
‘菲立欧.阿尔谢夫……?’
他就是因依莉丝的指示而丧失记忆的乌路可所喜欢的人。他跟丽莎琳娜分开行动,如今也跟乌路可一起以使者的身份来到拉多罗亚。
‘……要是把丽莎琳娜的事告诉那个名叫菲立欧的人——说不定可以让他成为另一支镇压研究所的部队……’
依莉丝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不难想像,菲立欧和乌路都带了大批护卫随行,尤其是菲立欧身边的“王宫骑士团”骑士,曾在佛尔南时加入对抗尸兵的战斗。
如果把他们牵扯进来,也许就能镇压研究所。
只不过——
‘如果丽莎琳娜被救走,那我们特地把她抓起来就没有意义了……还有,也不能让他们接近死亡神灵……’
这些一一浮现的想法令依莉丝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胆怯地开口:
“呃——元首,这只是我的假设——在镇压研究设施的行动中,将来自吉拉哈和阿尔谢夫的使者所带的那批护卫牵扯进来,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她话才说完,杰拉得就皱起眉头:
“你是说,将神灵所在之处泄漏给他们?”
“我是在假设战力不足时的另一种方法。再者,他们迟早会从存活的无名氏、或北方民族口中得知神灵的所在位置,说不定他们早已知道了。其中一位使者菲立欧.阿尔谢夫跟被捕的来访者丽莎琳娜关系匪浅——他们很有可能举兵前去救她。恕我失礼,他们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更拥有神钢制造的剑,实力应该比拉多罗亚卫兵更坚强。”
根据西兹亚等人所给的情报,阿尔谢夫在与塔多姆的战争中,大量地搜集了神钢之剑,而身为精锐部队的王宫骑士团团员也获得这种宝剑;虽然大多是便宜货,但也远比普通的剑坚韧,足以对抗手环的力量。
杰拉得深思地抚摸下颚:
“……原来如此,要这两派棘手的人互相残杀是吗?他们不可能就这样夺回死亡神灵,而我们也要承担一定的风险——就算这样,也总比让梅比斯抢先下手要‘好’。”
把世界灭亡与死亡神灵放在天秤两端,何者重要,自是不言而喻。
杰拉得似乎很欣赏依莉丝的提议。
“没想到梅比斯所逮捕的那个来访者少女,会在这时发挥作用。既然我们不能对议员公开神灵的事,就很难在今天的会谈中把那个来访者少女当作筹码……该如何通知他们呢?”
“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北方民族应该也会通知他们,不过在这个情况下,他们也有可能慎重地暂时观望。如果能让他们觉得‘若不快一点,丽莎琳娜就会有危险’就好了……”
杰拉得自沙发站起身:
“那我就故意放出消息吧!无名氏的谍报网应该多少还有几个人存活下来。首先——我们也必须凝聚战力。依莉丝,我可以期待你们加入吧?”
依莉丝点了点头,转头望向身边隐形的卡多尔:
“卡多尔,你去找邦布金并把他带来,要快。”
邦布金一早就出门去了。现在已接近中午,他恐怕还在城镇的广场。
卡多尔迅速开始行动,依莉丝也在同时离开杰拉得的书房。杰拉得打算见过女儿后就前往会谈场所,三个人在此分道扬镳。
依莉丝一边在庭院里走着,一边皱起眉头,轻轻抚摸自己的手环。
在她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手环就被那个“菲立欧”砍坏了。
虽然穆司卡有帮她修理,但只能用现成的零件做应急处置,天球的爆发力也大幅下降。
依莉丝没有丽莎琳娜那种出类拔萃的身体能力,因此战斗力算是不上不下。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很焦躁。
(……对了,得先让安朱避难……)
既然梅比斯已成为敌人,这梅森宅邸就不再是安全之处了。
先不论该让安朱到何处避难,总之,依莉丝希望他平安无事。
依莉丝回到别邸,一边打开门,一边向室内小声问道:
“……安朱,你在吗?”
一想到早上的事就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也自然而然地变得沙哑。
室内没有反应。
“……安朱?”
她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但房里似乎没有人在。
一注意到他不在,依莉丝当场僵直,以生硬的眼神环视空无一人的房间。
她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来到拉多罗亚之后,安朱还不曾独自外出。
‘他去哪里了……该不会因为今天早上的事而离开了吧……’
这不安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依莉丝慌张地跑进卧室,确认安朱的更换衣物和随身物品还在不在。
除了他今天早上所穿的衣服——并没有缺少什么东西,来到拉多罗亚后所购买的弓也还放在床边。
依莉丝先放下心来,摇晃着脚步坐进椅子,又趴在桌上。
——自己最近好怪。
冷静地想想,安朱不可能什么都不说、连张纸条都没留就离开。
他从玄鸟背上摔落时所受的伤已完全痊愈,可能也想一个人上街走走吧!
尤其是在今天早上发生过那件事之后,更是如此。
‘现在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
她现在只要想着梅比斯等人的事就好了。
依莉丝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中,全身乏力、不断地深深叹息。
*
在相当接近议会厅的广场,安朱.薛帕德与邦布金并肩坐在长椅上。
自早上开始下的雨已经完全停了,现在天空正覆盖着薄薄的云层。
安朱心不在焉地坐在吸饱了水、濡湿的长椅上,眺望广场的人们。
“猎人少年哟!汝可认为此广场难得一见乎?”
邦布金愉快地说道,安朱则是叹着气回答:
“没什么……因为我是个乡下人,所以觉得这里人还真多。”
“嗯,此广场诚然是好地方,不只单纯人多,亦可感受到每个人的人生。吾人心喜此处。”
邦布金讴歌似地说道,并将细长的双手一摊。
如今,邦布金已经完全成了这广场的熟面孔。他融入这里的风景,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有不少路人对他打招呼,几乎没有人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
而且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会有小朋友聚集在他身边。
今天也是——有位少年戴着用纸糊的“南瓜”,从广场另一头拼了命奔跑过来。
“国王!请您看看这个!”
少年兴奋地以高亢声音称呼邦布金为国王。邦布金在这个广场似乎是南瓜国王,安朱不禁苦笑起来。
少年把自己所戴的南瓜拿下来,递到邦布金面前。
那颗南瓜简单朴素地以纸和细木条制成。虽然有点歪斜,但不论作为底色的绿色也好,挖出的眼鼻形状也好,都忠实地重现了邦布金的样貌。
直视着那颗南瓜的邦布金,夸张地将双手一摊:
“噢!此物无与伦比!确实为饶富风趣之珍品呐!”
这位活泼的少年得意地笑着说:
“对吧?这是哥哥帮我做的。我们可不可以把它大量制造、放在店内销售呢?一定会很流行的。”
邦布金上下摇晃着那颗南瓜头点头道:
“嗯嗯,汝此言甚令人欣喜。销售当然无妨,然戴此物会使视野变窄,实属危险,因此行走时请予取下。吾之南瓜乃国王所用,是极为安全的设计,并非纸制品可比拟。可乎?”
“好!”
少年满脸光彩地向邦布金行了一礼,便将南瓜抱在身旁,跑向广场另一头。
邦布金目送他的背影,用有点开心的口气感慨地说:
“……无论任何国家,只要能让孩童发自内心微笑,即为好国家。阿尔谢夫如此,拉多罗亚亦如此——将来如何不得而知,然而至少此时,两者皆为好国家。”
安朱点了点头。
他并不明白政治或掌权者是怎么回事——但他觉得拉多罗亚和神殿诸国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虽然文化和民族性有所差距,但生活在其中的人民则相差无几。
不论是在哪片土地上,人们总是拼命地在过日子。
没错,拼命地——
就连身为他国人民的安朱也不例外。
“……邦布金……今天早上,我被依莉丝甩了。”
安朱唐突地喃喃说道。
邦布金猛然转向他:
“噢!汝终于告白了?诚然令人钦佩之气魄。吾人对汝之心意极表赞许,基于好事性格,愿闻其详。”
“就是这么回事,我说我喜欢她,然后被她拒绝了。”
安朱叹了口气,颓然垂下肩膀。他虽然有预想过依莉丝可能不会立刻回复,但没想到她竟干脆地拒绝了他,这其实让他有点沮丧。
邦布金以细瘦的手拍了拍安朱的肩膀:
“因此汝方至吾处?错失猎物的猎人少年哟,需要吾人之建言乎?”
安朱点了点头,对他抱怨道:
“我还以为她多少也开始喜欢我了……女孩子真是难懂啊!”
“嗯,此即智者之领悟。然吾等上司较一般同龄之女孩更为棘手。她因生长历程而个性扭曲,又不善与人交际,更不如吾之聪慧,懂得示好。”
邦布金左右摇晃着他那颗南瓜头。那动作让安朱乏力地笑了出来。
邦布金的鼓励真的让安朱很开心。在这全是陌生人的国家,安朱能商量的对象也只有邦布金了。至于无法言语的卡多尔,或是难以接近、又经常外出的凡尼斯就更不用提了。
“也罢,汝不妨食此糖振作精神。”
邦布金从衣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袋子。
里面放的是做得十分精巧的南瓜形糖果,分有绿色和橘色两种。
邦布金灵巧地将一颗放入口中,安朱也拿了一颗,让糖果在舌头上滚动。
那香甜的南瓜风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啊!真好吃。”
“嗯,因为它是满溢心意之珍品,望汝善加品尝,而依莉丝——”
邦布金舔着糖果,又高声说道:
“简而言之,那女孩胆怯又不灵巧,尚未完成接受汝之真心诚意的心理准备。近来她终于开始意识到汝之存在……但毕竟她尚未成熟。也罢,明日并非世界末日,汝今后抱持耐心、慢慢地展开追求攻势即可。”
“——嗯,我还不打算放弃。”
安朱立刻回答。如果他只被拒绝一次就想放弃,那当初就不会千里迢迢跟到异乡来了。
邦布金也不再说话,但安朱总觉得他头套下的脸正面露笑容。
在阴天下的广场,人来人往。
刚才那个拿着南瓜头套的少年,现在正于广场一隅,跟其他的孩子炫耀那个南瓜头套。
安朱和邦布金坐在长椅上,看着孩子们轮流戴着玩。
那原本奇特的南瓜头,此时也早已看惯了。
安朱第一次见到邦布金,是在阿尔谢夫的自家里。
他在夜里回到家,却发现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家里竟然有人——当他正想从后门绕出来时,邦布金便悄然站在他身后。
安朱刚开始也对邦布金那怪异的措词方式和危险气息感到害怕,但现在则觉得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邦布金在这个广场也深受孩子们欢迎。
当糖果在嘴里快彻底融化时,安朱突然对坐在身旁这个瘦高的男子问道:
“邦布金,你从来没有把这个头套拿下来过吗?”
“嗯,此乃吾脸,岂有取下之理?”
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是,洗脸时怎么办……?”
听见安朱这寻常的疑问,邦布金毫不在乎地耸耸肩:
“安朱哟!世上永远有许多无解之谜团。吾之头亦是其一——吾人原本即是货真价实的南瓜。即使是汝,亦不愿见人脸下之头盖骨?关于吾人之事,亦理应如此思考。此南瓜即吾头,至于其下之脸,汝无需介怀。”
安朱听见他回答得这么彻底便笑了出来。
邦布金将南瓜头的视线转向天空:
“吾人若取下此头——便是决意在此世界度过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人生时,然目前吾人还有不善与人交际的棘手上司存在,时机未到。”
安朱听见他那宛如保护者的口吻,眯起了眼。
邦布金这个男子因其外貌,令人有时看起来不快、有时又看起来滑稽,但他绝非单纯的战斗机械,也不是只会开玩笑的丑角。
他拥有自己独特的美学,并明确地依照其美学方针而过活。
这样的邦布金,看起来相当耀眼炫目。
安朱身旁响起了脚步声。
他还没有回过头,邦布金就先一步有所反应:
“噢!卡多尔啊!是否发生异状?”
安朱看不见来者的身影,但似乎是只有邦布金能察觉其存在的来访者卡多尔。
卡多尔拉住邦布金的手,使得邦布金的衣服袖子不自然地往上提。
“……嗯,安朱哟!卡多尔似乎欲带吾等离开。他手指宅邸之方向,可能是要吾等回去,应是依莉丝传唤。”
“依莉丝吗?发生什么事了?”
安朱和邦布金一起从椅子站了起来。
同时,安朱也见到似曾相识的某人。
在距离遥远的街道一端——那常人看不清楚的距离外,有马车队伍在移动。
有位金发的青年骑士和肌肤黝黑的女骑士正骑着马进行护卫。周围还有其他骑士,让队伍充斥着戒备森严的气氛。
(那是……莱纳斯迪和黛梅尔吧?)
安朱立刻注意到这一点。
他们是菲立欧的家臣,曾在阿尔谢夫内乱时并肩作战。
安朱也从依莉丝那里听闻菲立欧等人以使者身份来到此处。看来在安朱不知道时,他们已来到这首都了。
邦布金注意到他的视线,从头套下发声:
“那就是乌路可司祭所搭乘的马车吗?阿尔谢夫的骑士们也同行——”
“他们预定要与议员会谈吧?是今天吗……”
安朱虽然想与菲立欧见一面,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当时自己从玄鸟背上落下,菲立欧一定也很担心——但既然他与依莉丝等人一起行动,又加入元首这一边,就应该避免随意接触。
尤其对阿尔谢夫的骑士们而言,邦布金又是杀害国王的仇人。
“邦布金,我们回依莉丝那里去吧!要是被他们发现,说不定会引起纠纷。”
邦布金也罕见地沉默点头,然后两个人跟卡多尔一起悄悄地转身背对马车队伍。
*
主导拉多罗亚的执政党“金线党”,其总部就在议会厅附近。
在议会休会的今天,有数十位议员聚集于此处。
在此集合的不只是金线党的议员,还跨党派地有在野党的议员混杂其中。另有其他几位消息灵通的报社记者,但包含这些人在内,大多数人的表情都夹杂着困扰与敌意。
今天的会谈决定得很仓促。
主办者为保守派年轻一辈的达古雷.巴托鲁——他是前国家元首鲁思塔.埃鲁的女婿,也是以激进言行举止闻名的中坚议员。
他将这次会谈定位为联谊会,因此议员可各依自己的意愿参加。
而他们所招待的是——
位居“敌国”吉拉哈最高地位的神姬之妹,年方十七岁的少女,以及来自遥远东方阿尔谢夫的国王之弟。他们的地位之崇高,本来应该奉为国宾。
他们目前尚未出现在会场。
两个人虽然相当年轻,但因其血统,各自在本国占有重要地位,这一点就连议员们也可以想像得出来。
拥有如此崇高地位的人,竟然会答应达古雷这一介议员的邀请而前来,还真是不可思议——而达古雷身为邀请其前来的东道主,如果对使者们泄露国家机密,那就算被处以渎职罪,也是无话可说。
达古雷的行为,有如戴着眼罩在走岌岌可危的桥。
集合在大厅的议员们,其反应各有不同。
虽说如此,从他们窃窃私语的内容听来,持否定意见的还是居多。
‘……我早就说过快点修订那个跟不上时代的邀请法了。那原本是为了邀请周边小国的使者才暂时施行的法律,完全不曾预料过会有这种状况啊。’
‘但那也已经是公认的议员实质特权之一了啊!虽说达古雷议员是抄捷径,但法律就是法律——不过在我印象中,一般是不会实行的。达古雷这次还真是得意忘形。’
‘是吗?那个男人可是城府很深的人,可能心中早有盘算。他叫来的那些使者都还是小孩,如果好好加以笼络,不就能变成很好的外交窗口吗?’
‘……跟东方蛮族建立外交……?我们跟那些人就算语言可以相通,但也有理说不清吧?跟他们交谈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民众是蛮族,但支配阶层是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就算最后期待落空,我还是很有兴趣了解一下。’
在议员们各有所思的情况下,主办者之一拉杜卡.埃鲁议员,悄悄地伫立在角落。
他为了指示布置会场,比达古雷、乌路可和菲立欧等人先一步来到总部。
会谈预定在中午展开,此时还有一点时间。
而聚集的人数比预期得多。
(他们嘴上虽然说三道四……但还是很在意邻国的内情。)
当然有很多议员决定无视于使者的存在,但几乎所有的派阀都来了一到两人,虽然他们并非派阀的代表人物,而是负责跑腿的年轻一辈,但这样反而给人一种难以预料的诡谲气氛。
而且——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也预计会莅临,虽然他此刻仍未抵达会场。
当然,也弥漫着不稳的气氛。
拉杜卡在会场一隅等待使者们到达的同时,想起了自己已故的父亲。
前国家元首鲁思塔.埃鲁——
他死得太过突然。
景仰他的政治家很多,但敌人也不在少数。
鲁思塔想要将那些在暗地里操控拉多罗亚的掌权者从政治层面驱离。
就算他们是在大街小巷拥有许多信众的宗教界代表人物,或是有力商人们的首领,或是将政治私有化并从中获利的官僚——
就因为这些人渴望“向吉拉哈开战”,才会产生杰拉得这种元首,也才会让梅比斯这种秘密警察有机会崛起。
拉多罗亚的黑暗面深不可测,议员之中也没人了解其全貌,恐怕就连掌权者也无法完全掌握其伙伴或人脉。
这些权力的架构自几百年前起绵延至今,恐怕今后也——无法完全将之击溃。
不过,要削弱其影响力并非绝对不可能的事。
拉杜卡的父亲曾说,就算无法在自己这一代实现,也要由下一代来完成。
达古雷.巴托鲁也是父亲看中的议员之一。
(达古雷议员——你和修奈克的热情,聚集了这么多的议员呢!)
拉杜卡环视会场里约六十位议员,用力地握紧了双拳。
这时,会场陷入一瞬间的骚动,因为元首杰拉得自后方的门露脸了。
杰拉得面带温和的微笑,在早已备妥的椅子落座。
看见杰拉得那游刃有余的表情,拉杜卡突然感到不解。
杰拉得这位政治家向来表现得从容不迫、冷静沉着,很少在人前显露负面感情。
所以他面露笑容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他今天的表情却看起来有点不自然。
同僚的年轻议员跑到拉杜卡身旁:
“……拉、拉杜卡!我们这边也到了喔,达古雷议员也是干劲十足呢!”
在昨晚那场宴请刚抵达首都的使者们的晚宴中,这位笑眯眯的议员也有出席。
他拍了拍拉杜卡的肩,小声地说:
“身为司仪,你要加油喔!今天记者也来了,正是你表现的大好机会。”
拉杜卡报以苦笑。说是表现的机会,要是乌路可等人说话不得体,很有可能也会让拉杜卡等人蒙受奇耻大辱。
神姬之妹这个头衔已很够份量,他也无意看轻修奈克带回来的使者——但修奈克自己才十岁,而他所带回来的使者也只有十七岁,就算被人当作小毛头也无可奈何。
当然,拉杜卡等人正是为了不让其他议员产生这种想法而在场的。
若说这次会谈的结果将可以看出双方国家的未来,一点都不夸张。
不久,走廊传来大批人马的脚步声,使者与其护卫抵达现场了。
拉杜卡面带紧张表情,等待他们出现的那一瞬间。
*
莅临会场的元首杰拉得.梅森,获得了容易进行辩论的座席位置。
依主办者达古雷的意思,这次是以在“公开场面”进行会谈为前提。
座位的配置也配合这个前提,使者们与达古雷面对面坐在中央,而议员和记者们则在围在他们四周。
当然,周围的议员们比较像“观众”,但也可以用插话的方式提出问题或讨论。
杰拉得来回扫视使者与达古雷面对面的座席。
他的位置在前面数来第三排,周围则还满是他所栽培的议员。
杰拉得等人的存在,应该会给众所瞩目的使者们相当大的压迫感。然而如果他们会因此便心生恐惧,那也不会刻意到敌国来了。
(那么,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杰拉得将梅比斯等人的事先放在一边,暂时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会场上。
担任司仪的拉杜卡议员在中央的座席坐下:
“让各位久等了,使者已经抵达。各位请起立。”
拉杜卡沉稳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议员们纷纷起立,与此同时,达古雷的庞然身躯也自开启的门后出现:
“啊!虽然是假日,大家还真是踊跃参加啊——”
他苦笑着环视会场,并走向房间中央。
而站起身来的议员们在见到达古雷身后的使者们时,大多惊讶地皱起眉头。
杰拉得瞬间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缓慢而优雅地走进会场的,是一位有着水蓝色秀发的美丽少女司祭。
另一位则是手持佩刀、走在少女身边,有着紫色头发的伶俐少年。
(虽然我早已有所耳闻……但他们真的是孩子啊!)
他无意因对方“是小孩”就看不起他们,但亲眼一看,还是觉得这两位使者未免太年轻了。
只是,那位司祭少女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让某些议员甚至看得直眨眼。此外,在司祭这个头衔衬托下,她的美丽还带有一种神圣的气氛。
至少——不会让人有是“东方蛮族”的想法。
她以美丽而优雅的动作向议员们行了一礼。
站在她身旁的少年也跟着这么做。
她是来自吉拉哈的神姬之妹乌路可.迪古雷。
少年则来自遥远东方的阿尔谢夫,是身为国王之弟的菲立欧.阿尔谢夫——
迎接两位使者到来的议员们,在拉杜卡引导下回礼。
“——各位请就座。”
在就座的杂音中,议员们轻声低语:
(真是不得了的美人呐……可是以使者来说还是太年轻了。)
(那位就是阿尔谢夫的国王之弟吗——两个都还是不折不扣的小孩啊!这是在耍我们吗?)
杰拉得周围也有些议员如此说道。
司仪拉杜卡开始介绍两位使者:
“虽然各位可能已经很清楚了,但还是让我来介绍这次达古雷议员所邀请的使者。首先是来自邻国吉拉哈的乌路可.迪古雷司祭——她是东方信仰的象征,神姬诺爱尔的妹妹。旁边这位是菲立欧.阿尔谢夫大人,来自拥有东方佛尔南神殿的阿尔谢夫,乃是国王之弟。”
两位年轻人再次对议员们点头致意。
看着他们动作的杰拉得再度提高了警觉。
这位名叫乌路可的司祭是个美丽聪慧的少女。以她身为神姬之妹的立场来看,她才是主宾。
议员们似乎都为她容貌带给人的温柔印象所迷惑,但杰拉得却是加强了戒心。
为什么呢——只因“吸引人的目光”是政治家重要的特质。
同时,他也一眼看出,她那优美的举止正是明知其重要性所刻意培养出来的。
这位少女司祭与身旁护卫的少年相望了一眼,慢慢地坐下。
她挺直了背,但整体感觉又相当自然,笑容非常温柔。
那样的气氛——让全场自然而然地以她为中心,不只是因为她所坐的位置,而是她的存在不容其他人忽视。
(虽然还很年轻……但这个小姑娘已经是“政治家”了吗?)
杰拉得有这种感觉。
他不觉得对方有多可怕,但他也不会像其他议员那样,把对方当作小孩子而有所轻视。
另一方面,她身边的那个少年看起来非常老实,给人很好对付的印象。
达古雷首先以闲聊寒暄的方式展开对话。
他向两位使者表示欢迎之意、慰问其旅途辛劳,然后探询其对拉多罗亚的印象。
这恐怕是照本宣科,那位名叫乌路可的司祭沉着而优雅地回答其问题。
这种形式上的寒暄本来应该会让人觉得无趣。
然而,议员和记者们都被这位来自异国的美丽少女挑起兴趣,不但竖耳倾听她的声音,更着迷于她的外貌。
虽然并非所有视线都是友善的,但乌路可处之泰然、不为所动。而那位少年则很少开口,但态度十分光明磊落。
“您对初次造访的拉波拉托利觉得如何?”
达古雷这么一问,少女便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
“街道的景色十分地优美。刚开始我还因建筑样式的不同吓了一跳,不过,街道的整体样子则跟吉拉哈没有多大差别。人们都很有活力,而且笑容满面——我觉得拉波拉托利是个很棒的城市。”
光从这对话内容来看,绝对听不出有何特殊含意,但杰拉得则看出了达古雷的企图。
在她的回答中,隐含着“两国文化虽然不同,文明程度却没有多大差异”这个意思。
这截然不同于“东方蛮族”的回答,让不了解现实的议员开始产生异样感。
而她那充满理性、清脆悦耳的声音,更加强了说服力。
杰拉得一边对招待者和使者间的对话感到不快,一边等待其切入主题。
达古雷的企图,以及这次会谈的目的正是阻止“吉拉哈与拉多罗亚开战”。
光是解开东方蛮族这个误会还不够,一定也会谈到“吉拉哈与拉多罗亚之间应有的关系”。
从使者的样子来看,她恐怕会说出希望两国将来能缔结友好关系。
那样一来,杰拉得就可以提出现实论来牵制他们,例如国境间的纠纷、关于走私等非法行为、神殿势力在拉多罗亚的间谍——
至于那是真是假,则并非问题所在。
只要能煽动敌对情感、提高危机意识,杰拉得就可以反过来利用这次会谈。
在拉多罗亚,不论是议员或一般民众,都对神殿势力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与不安全感,没有人可以在一朝一夕之间就让它消失殆尽。
因此杰拉得相信,可以将这次会谈的结论导向对希望开战的自己有利的方向。
在气氛融洽的对话告一段落后,达古雷换了个姿势:
“那么——我们来谈谈在场议员们最在意的话题吧!关于拉多罗亚与吉拉哈目前的关系。”
杰拉得在桌上交叉手指,瞪着达古雷。
议员们的视线也往使者与达古雷议员集中。
乌路可微笑道:
“很遗憾,我认为目前两国之间绝非友好。拉多罗亚的各位也是这么想吧?我曾听说,拉多罗亚把东方国家当作蛮族看待。”
“是的。请恕我失礼,一般人确实有这种想法。不容否认,我们并不了解吉拉哈这个国家的真实情况,只光凭想像就如此认定。”
听见达古雷这番话,杰拉得周围的议员纷纷抗议:
“达古雷议员!说不了解真实情况也太超过了!我们可是确实调查了吉拉哈。例如他们国内并没有报纸,印刷技术也很落后。人们无法监控政治,部分拥有特权的掌权者总是压榨民众,这正是他们国家的状况。对其权力高举反旗的人常沦落成山贼,有时甚至会袭击拉多罗亚——这是在国境附近发生的真实情况,你没有理由不知道吧?”
杰拉得按住了额头。
刚才发言的是一位年轻议员。
不知道这位议员究竟是想出风头,还是真心反对达古雷的意见,总之他无疑是不假思索便说出了这番话。
想当然耳,达古雷恶狠狠地瞪了那位议员一眼,并当场予以否定:
“拉多罗亚也有山贼,不只如此,还有‘亡国派’这种——反政府势力的组织存在,这根本无法证明吉拉哈为‘蛮族’。更重要的是,你刚才提到‘在国境附近发生的真实状况’——恰恰相反,现实是我国在侵略吉拉哈国境、从事掠夺行为,这你怎么说?”
那位年轻议员愣住了,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那……那并非出于我国的方针,只是罪犯……”
“那不就跟吉拉哈一样了吗?目前我们并没有吉拉哈的正规士兵侵犯拉多罗亚国境的证据。而且不能光是看到边境的山贼,就据此推论整个国家的全貌。吉拉哈的政治确实并不像我国是民主政治的型态,但如果忽略其历史背景、当地情况,光凭这点差异就将它视为蛮族,那岂不是太荒谬了吗?”
年轻的议员完全被回击得无话可说,只好不满地闭上了嘴。
杰拉得看不下去了,便稍稍引开话题,参与讨论:
“失礼了,请恕我中途插话。确实,发生在国境附近的几场骚动,也许都只是两国违法分子的失控行为。另外,政治型态的差异的确会因各国状况或风俗而有所不同,也没有其他国家置喙的余地。只不过——根据我们的调查,在吉拉哈对他国所采取的行动中,的确有许多必须加以防备之处,这也是事实。”
杰拉得早已在脑袋里整理好他要在这里说的话:
“第一,南方持续进行中的内乱——原本是因争夺涅迪亚神殿辉石的特权而起,却因吉拉哈蛮横地介入而泥沼化,直到现在还毫无平息的迹象。根据我们的调查,称为神殿骑士团的部队所做出的种种恶行,尤其招致人民怨恨。会对疑似敌人的无辜者进行挖眼、削鼻等拷问动作,还连其家人都不放过,甚至相互竞逐杀害人数,用以炒热酒宴的气氛——难道这种行为不能称之为‘暴行’吗?”
杰拉得以极为沉静的口气淡淡说道。
初次得知此事实的议员们一片寂静,身为使者的乌路可,表情则是略显僵硬。
而对达古雷.巴托鲁而言,这把冷枪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过了一会儿,杰拉得才又继续说道:
“我之所以判断吉拉哈危险,还有其他理由。前不久,从今年春初到夏天,东方‘阿尔谢夫’和‘塔多姆’之间曾有过短暂的战争。”
坐在乌路可身旁的紫发少年,眼神变得极为严肃。
他正是那“阿尔谢夫”的国王之弟。
对大多数议员来说,阿尔谢夫虽只是印象极为淡薄的遥远异国——但对杰拉得而言,这个国家却有好几个意义,它拥有生产“大地辉石”的佛尔南神殿,也跟拉多罗亚的敌国塔多姆是敌对关系。
因此,杰拉得才派遣了西兹亚和梅比斯等人。
“我也是前不久才获得关于这场战争的情报。这位菲立欧大人和乌路可大人是当事人,想必应该更清楚来龙去脉……”
杰拉得察觉这两个年轻人板起了脸孔,便在内心嗤笑着。
果然——这两位使者还是太过年轻了。
接着,杰拉得放慢了说话的速度,好让大多数议院听得更清楚。
*
对于拉多罗亚的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菲立欧有挥之不去的奇异感受。
(他就是梅比斯那群人的雇主……?)
——他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坏的人。
但就算搞错,他也不像是个好人。然而事实上,他的眼神并不像梅比斯和西兹亚等人那样,会因做了坏事而感到快乐。
(这个人是个政治家。)
菲立欧有这种感觉。若要以阿尔谢夫的人做比喻,杰拉得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接近外务卿拉希安.罗姆。
表面上虽然沉稳,却不让对手察觉他心里在想什么,永远谨慎地选择要说的话——换言之,他具有出色政治家特有的精明睿智。
以希望开战的主战派政治家而言,他极为冷静。
而他用来打断乌路可与达古雷对话的切口,正是“阿尔谢夫”这个国名。
他以响彻室内的清晰声音说道:
“这位菲立欧大人和乌路可大人身为当事人,应该更清楚事情经过……但我们从逮捕的间谍那里听说,教唆塔多姆与阿尔谢夫交战的,正是吉拉哈高层。”
听见杰拉得此话,就连达古雷等人也说不出话来。菲立欧也差一点咂嘴出声。
——没错,塔多姆将领加尔拜和吉拉哈的卡西那多司教之间,曾有过秘密约定。
但是,“逮捕了间谍”这件事说不定是个谎言,杰拉得的主要情报来源应该是西兹亚和梅比斯。原本负责联系加尔拜和卡西那多的,正是西兹亚本人。
乌路可一脸苍白,菲立欧轻轻地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那滑润细致的手指,如今正因紧张而显得僵硬。
——乌路可表面上无懈可击、悠然自得,但菲立欧却敏锐地感受到她的不安。
他们身处敌国,而且拉多罗亚议员都对吉拉哈抱有敌意。成为众矢之的,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而言,绝对是沉重的负担。
乌路可想起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只能鼓起勇气面对现场。
杰拉得则以严厉的言词对这位少女说:
“乌路可司祭,你似乎曾反对这个方针?也就是说,你身为无视于首脑方针的非战派,结果还是无法阻止开战——我这么说,对身为使者的你也许失礼,但不知是否该将你的话当作是吉拉哈的方针呢——”
乌路可的脸色一沉。
听见这严厉的指摘,司仪拉杜卡插嘴道:
“元首!我们的谈话还没有进行到此。我们这次请乌路可司祭来访的目的并非交涉,仅只是交换彼此的资讯。事实上,她应该没有被赋予交涉的权利,而且我们也无意谈论此事。这个会议今后将会成为外交窗口——”
“——拉杜卡议员,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杰拉得那温和的声音,让菲立欧不知为何感到战栗。他的话里有着让听者退缩的魄力。
仔细一看,其他议员也一脸紧张,现场的气氛极为凝重。
但拉杜卡却毫不退缩,挺起胸道:
“失礼了。但是刚才同样打断谈话的您一样也很无礼吧?元首刚才所说的话,实在太过轻视使者的立场了。而且,您怎么能一开始就对其所说的话存疑……”
“那当然。在政治世界里,没有‘无条件信赖’这回事。尤其对象是危险的邻国,那就更是如此了。”
他说得极有道理。
看到拉杜卡毫无招架之力的菲立欧——在会席上第一次在寒暄之外正式开口了:
“杰拉得元首所说的没有错。”
一旁的乌路可不安地看着菲立欧。菲立欧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他想都不用想,就自然而然地把应该说的话脱口而出:
“的确,没有信赖的关系作为前提,便不可能相信对方的话。而吉拉哈与拉多罗亚之间有很大的鸿沟,不受信赖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我身为‘阿尔谢夫’的人,想要解开误会——”
菲立欧深深地吸了口气:
“吉拉哈并未介入阿尔谢夫与塔多姆之间的战争,那只是毫无根据的谣言而已。”
菲立欧正面否认了杰拉得的情报。这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不知道元首是从哪里、如何获得这个情报——然而当阿尔谢夫在国境与塔多姆开战时,我正在佛尔南神殿。那时,神殿正受到吉拉哈派来的神殿骑士团管理,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旁的乌路可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坐在正对面的达古雷也以担忧的眼神望着菲立欧。
“——但是,神殿骑士团镇压佛尔南神殿的原因,是误会佛尔南神殿有不稳的动向。该误会经过卡西那多司教的调查后便已化解,在与塔多姆的交战结束前,神殿就被解放了。事实上,卡多那多司教在对战况毫无所悉的情况下返回吉拉哈,而塔多姆则是佯装与吉拉哈合作,想使阿尔谢夫心生动摇——最后阿尔谢夫获胜、塔多姆撤退,因此吉拉哈与这场战争毫无关联。如果您能证明有所关联,请提出明确的证据。”
菲立欧极为慎重地如此主张。
此时,杰拉得淡淡地笑了。
那并非游刃有余的笑容,而是对菲立欧另眼相看的笑容。
见到他那副表情——菲立欧有所确信。
杰拉得无法公开证据。他恐怕确实握有证据,但若公诸于世,自己也会陷入危险。
菲立欧也可以想像得出其内容。
杰拉得所拿到的证据,恐怕就是卡西那多与加尔拜互通的联络书信,因为负责运送书信的正是西兹亚。说不定杰拉得现在正把其中几封藏在手边。
但是,菲立欧也——握有“那个”。
那是在佛尔南神殿失去辉石后,卡西那多写给塔多姆的加尔拜的信——也就是指出在战争背后,有“拉多罗亚牵涉其中”的文书。
如果菲立欧在此提出此信,只会被人说“那是伪造的”。
但是,如果杰拉得为了证明“吉拉哈与塔多姆共谋”,而拿出卡西那多与加尔拜的书信——菲立欧只要在那之后提出最后的书信,便可将可信度提高。
如果将西兹亚和梅比斯在东方诸国的暗中活跃一事公诸于世,困扰的将是杰拉得。
所以他才无法提出证据——
菲立欧正是料到这一点,才会要求他提出证据。
一如预料,杰拉得在此有点退缩:
“原来如此,关于阿尔谢夫与塔多姆之前的事,确实是没有证据便不该说话。我在此对我将话说得太过分道歉,真对不起。”
杰拉得虽然坦率地道歉,却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但是,菲立欧大人。关于南方内乱那件事又如何?吉拉哈已经有‘介入其他国家战乱’的实例了。而且关于其蛮横的举动,在南方应该也招致了很大的批评声浪。”
关于此事,菲立欧也无法否认。神殿骑士团的恶行恶状,就连神官也无力管束。
不过,菲立欧却流畅地予以反驳:
“很遗憾,神殿骑士们的恶劣行为确实逾越了分际,这不容否认。但是,吉拉哈也绝对不会默许这一点。听说现在正在彻底整顿军纪、惩罚犯罪。另外,吉拉哈介入南方内乱虽然也是事实,但那绝非吉拉哈所积极盼望的结果。在南方发生的内乱,起因于周边诸国争夺神殿辉石的利益,吉拉哈只不过是尽其身为‘神殿盟主’的职责,出手援助南方的涅迪亚神殿。结果也许让战乱更加恶化,但可以理解这是其为了保护神殿自治权所采取的措施。”
听见菲立欧的说明,有几位议员惊讶地呻吟出声。
即使菲立欧的话无法令人完全同意,但他并没有说谎。南方内乱以结果而论是“住在当地的人们”所引起的,吉拉哈只是为了守护涅迪亚神殿的独立而行动,并不是要支配那个地区。
杰拉得眯起了眼,似乎不想反驳此事。他皱着眉头,默不作声。
菲立欧再次环视其他议员。
他们的表情各有不同,有藏不住好奇心的微笑,有露骨敌意的愁眉苦脸,还有夹杂了困惑的忧虑表情——但随着话题进展,他们原本抱有的“对蛮族的嘲弄”也渐渐消失了。
光是如此,这次会谈就有意义了。
达古雷深深地叹了口气:
“拉多罗亚还是没有获知有关诸外国动向的正确情报。经过曲解的情报,比起单纯的谣言更危险。请容我稍微换个话题——乌路可司祭和菲立欧大人,我接下来想请问吉拉哈和东方诸国的事。”
菲立欧和乌路可一同点头,让会谈继续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