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三七轻小说 > 电击文库 > 平行恋人 > 第一章 那一天 那个时候

第一卷 第一章 那一天 那个时候

我该如何描述那起既是结束、也是开始的事件?

我的名字是远野绫,就读县内高中二年级。

我们家共有四个人,除了我以外,还有爸爸、妈妈及就读大学的姊姊。我的成绩在平均水准,体育及数学则在平均以下,兴趣是观赏电影及阅读……换句话说,没什么特别的嗜好,连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平淡乏味的人。最近为了即将展开的运动会在画加油看板,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图画得好,只是签运不好,抽中了这项工作而已。唯一能够引以为豪的一件事,便是从去年起就开始天天写日记,从未间断。

我参加的社团是合气道社,不过只是挂名而已。说穿了,我是个幽灵社员。

在我就读的南高,社员人数若不满五人,该社团便会自动降级为同好会,社团经费也会大幅删减,因此小社团总是努力争取幽灵社员。我也是在今年成为合气道社社长的同学请求之下,借出了我的名字。

合气道社的实际状况可说是惨不忍睹,真正参与练习的只有拉我入社的同学——齐木里绪和另一位姓中山的同学,而她们每礼拜顶多也只练个几小时而已。等她们结束短暂的练习之后,我就会和她们会合,三个人一起到生物教具室里闲聊打混。这就是合气道社的主要活动。

选择生物教具室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顾问伊藤隆平(绰号裘利)是生物老师。我们没有社办这种高级玩意儿,裘利在春天突然大发神经架的社团网站当然也无人闲问;不知不觉间,我们就代替连垃圾留言都不会删的他管理起留言板了。当然,这依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工作。

我和一哉——村濑一哉便是于今年五月在这个留言板上相识的。

今年春天,担任北高合气道社社长的一哉来板上留言,表示希望和我们一起练习。

虽然因为顾问许可、行程、场地,以及最重要的原因——我们社团可悲的活动实况等问题,共同练习未能实现,不过担任联络人的我却因此和一哉混熟了。

除了社团以外,举凡电视、书籍及电影等各方面的兴趣,一哉都和我出奇相投。曾几何时,说完联络事项以后花上两倍的时间闲聊,已经变得理所当然。

假如没有一开始的阴错阳差,或许我们早成了情侣;然而事与愿违,我们相约见面讨论共同练习事宜的那一天,一哉得了感冒,改由副社长望月前来,之后共同练习的计划便泡汤了。

我们错过了见面的机会,成了互通电话的朋友。我们约好在晚上十一点联络,等家人都入睡之后尽情地谈天说地,闲聊彼此学校及朋友的事。

一哉说了许多他的事,比如他国中时参加足球社,其实很会做饭,虽不挑食却无法容忍糖醋里肌加凤梨;他也谈过他支持的足球队,喜欢的搞笑艺人,甚至把他的秘密——自从小学时从庭院里的树上掉下来以后,就得了惧高症——也告诉了我。一哉的所有话题都生动有趣,我爱听极了。而一哉也总是开开心心地听着我的无聊话题。

我们几乎每天都打电话、传简讯,却一直没见面。并不是没机会见面。当他邀我暑假出去玩时,我真的好开心,但却拒绝了。

说白了,是因为我没有自信。那时我早就喜欢上一哉了。

打电话聊天时的语气及简讯字面所呈现的我,都比平时的我来得开朗风趣;我怕一哉见了真正的我会感到失望。

我的服饰品味烂得可悲,不像中山一样总是身穿名牌货;都已经十六岁了,还在家庭理发院剪头发。这样的我怎能和一哉见面?但要我突然开始打扮,我又没勇气。我很清楚,品味差的人乱穿高档货,反而比不穿还要显得滑稽;再说,若是我出门时精心打扮,姊姊铁定会笑我:“绫怎么突然爱漂亮起来啦?”一想到这里,我就满脸通红。

所以我决定急事缓办,慢慢把衣服鞋子买齐,偷偷买时装杂志来看,把自己的说话方式改得爽朗些,再若无其事地找个藉口改去其他发廊理发,好在一哉的生日九月十四日前改头换面。就算赶不及,到十月或十一月应该就没问题了。我以为努力及时间能解决我的烦恼。

为什么我会以为人一定能活到时间解决一切问题的那一刻?

一哉死了,死于意外。

夏天即将结束的那一天,八月三十日。一哉在校舍顶楼踩到积水滑了一跤,撞到了头——正中要害;等到数小时后别人发现他时,他已经是具冰冷的尸体了。

一哉死得如此轻易又突然,如果事情发生在其他人身上,说不定我还会笑死者迷糊。就这样,我们在开始之前就结束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八月三十一日,从远方传来的嘶哑声音说:“死的人是你。”

然而到了隔天,早晨依旧如常到来。姊姊匆忙跑下楼的脚步声吵醒了我,早餐是我不爱吃的咸鲑鱼;校长在开学典礼上长篇大论,害得我险些贫血;中午和班上同学一起吃午餐,大家都看得见我。死的人果然是一哉。

一哉的意外上了报纸,告别式也办过了;这代表他的确死了,他应该已经不在人世。

但那通电话又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在我脑中盘旋不去,让我无心去做其他事。

足足有两天,我怕得不敢靠近手机,然而到了第三天,我却拿起了电话。

我想听听一哉的声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和一哉说话。是幽灵也好,幻听也罢;没有一哉的世界如此空虚,只要能消除我的寂寞,不管电话是打到哪儿都无妨。

我不知道一哉是否也和我有着一样的想法,他接了电话。我们都有点困惑,随即便不约而同地开了口,理所当然地聊起昨天的电视节目,抱怨刚放完长假就考试,一如从前的我们。我们都没有提起那天发生的事。

只要这么做,电话彼端与这一端便完全无异,天气与新闻也都一样。电话每天都打得通,我开始觉得维持现状也不错。

能和一哉说话,和从前一样说话。这是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只要能和他继续说话,我别无所求。反正我们本来就没见过面,现在和从前并没有任何不同。虽然多了件不能谈的话题,但只要能听到一哉的声音就无所谓。

如此这般,我们过着表面上平稳的时光,直到那一天来临为止。

直到九月六日那一天。

从车站南侧出口直走片刻,就能走到一个大型的Y字路口;那里是市中心,也是人潮最多的地方。

Y字路口的正中间有个多向行人穿越道,往东走就是我就读的南高,往西走则是一哉的北高;一到傍晚,便能见到南高的西装制服与北高的立领制服交错于路口的光景。走在斑马线上,抬头仰望车站正面的大楼外墙,便能看到一个不逊于东京的巨大荧幕,各种商店大多聚集在这一带。

九月六日,礼拜六。我在那栋大楼二楼的麦当劳用餐,坐的是窗边的双人座。我坐在白色座椅上,空着的红色座椅被我拿来放包包。坐下以后才发现桌上有道香烟焦痕,不过也只好忍耐。反正看起来有点像米老鼠。

那天我的心情很好,一方面是因为期待已久的新书出版了,一方面则是因为前一天傍晚转蛋转到了我一直很想要的绿小鸭。礼拜一拿去给里绪看吧!里绪每周六都在楼下的便利商店打工,但今天正好请假。

我望向身旁的玻璃窗,多向行人穿越道尽收眼底。我悠哉地喝着奶昔,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接着又拿出新书,随意翻了几页。车站里的书店最近多了许多警告窃贼的吊牌及海报,找起书来变得很麻烦。店方的心情我能懂,但也用不着这么做吧!

我的视线突然被伫立于斑马线彼端的人影吸引住。那男人手里拿着两根棒子在做什么?

正当我奇怪之际,棍棒间有个沙漏状的东西飞了起来。哇!好厉害,好高!我看得入神,甚至连奶昔都忘了喝。转眼间,他的周围便多出了一道人墙。原来是街头艺人啊!我记得那种沙漏状的东西叫做扯铃。

车站之前常有人弹吉他,不过街头艺人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扯铃一落下,便又立刻高高地舞上天空,实在好精彩。我立刻拿起手机,与一哉分享。

“绫?”

第一道铃声还没响完,一哉就接起了电话,教我有点惊讶。

“你接得好快,害我吓一跳。”

“真巧,我看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正想打电话给你。”

不知何故,听了他这番话,我的心脏猛然一跳。我的眼角瞥见斑马线彼端的人墙动了,看来是那个艺人耍了什么特技。

“我跟你说,现在路边有街头艺人在表演,他拿着两根用线连着的棒子,把一个像鼓的东西抛向空中。”

咦……?

一哉刚才说了什么?我一面听着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一面战战兢兢地问他:

“你说的路边,是不是在南侧出口的荧幕附近……?”

“对,就是过了斑马线那里。很厉害耶!他现在一次抛三个!”

我觉得四周似乎突然暗了下来,体内的血液仿佛都凝结了。玻璃窗外有三个飞舞的扯铃。错不了,是同一个人。一哉与我看见的是同样的画面。

“诶,一哉,你现在在哪里?”

我从宛如榨干了水分似的干燥喉咙中,硬生生地挤出话语。

“唔?哦,我现在人在荧幕大楼里的麦当劳,孤单地一个人吃着午餐——”

椅子发出了喀当一声,原来我竟在不知不觉之间站了起来。我四下张望,却没看见一哉的身影。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你……坐在哪个位子?”

我发问的声音变得好沙哑,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

“我坐在窗边……呃,从角落算来第四个双人座。”

〈双人座〉

吱!脑袋里响起了一道怪声。我默数座位,从角落算起,一、二、三,柱子前有个高大的印度橡树盆栽,接着是——

“窗边的座位有红色和白色两种椅子,你坐的是哪一种?”

“嗯?哦,我坐的是红色的,后面有橡树。”

我转动犹如生了锈一般沉重的脖子,望向对面的座位。桌子的另一头,放着包包的椅子正是红色的。

是这个位子——

塑胶椅上放着我的包包,后头是橡树盆栽,没有。椅子上根本没坐人。我战战兢兢地伸手向前,却什么也没碰着。当然啊!〈这一边〉的一哉已经死了,早已化成白骨,堆在白色骨灰坛之中,哪还能坐在这里吃汉堡?可是……

“一哉,你真的坐在那个位子上?”

“怎么啦?你干嘛一直问这些?”

“桌上是不是有个烧焦的痕迹?看起来有点像米老鼠的。”

电话彼端传来了一道小小的抽气声。

“听我说,我现在就坐在你的对面。我们是面对面的!”

不知不觉间,我哭了起来,偌大的泪珠扑簌簌地直掉。我知道周围的客人都一脸错愕,但就是无法止住眼泪。

“一哉,为什么?”

这一礼拜以来一直视而不见的现实突然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为什么一哉要死?为什么我不早点和一哉见面?被笑也无所谓啊!和一哉见面,亲耳听他的声音,看他的笑容,还有什么比得上这个?可是现在再怎么悔恨也没用了,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无论说再多话,我们还是无法相对而坐。这个不得不认清的现实如沉重的冰块一般压扁了我,我就像只缺氧的金鱼一样拚命喘气。

“为什么你要死?我好想见你,就算只见一面也好,我一直好想见你!”

我奋力挤出的嘶哑声音仿佛自远方传来。

“我也很想见你啊!本来还想邀你来参加园游会的,可是你为什么偏偏选在那个时候走那条路啊!你平常不是都搭巴士吗?为什么那一天偏偏要走路!”

“咦……”

不知何故,我的眼泪止住了。有种灰暗的东西取代了冰块包覆周围。

“诶,一哉……”

我的声音已经完全变成了别人的声音。

“我是怎么死的?”

有好一阵子,一哉都没开口答话。沉默弥漫着后悔的气息,令我更加不安。我又问了一次,他才告诉我:

“绫……你是被杀死的。”

我只觉得脑袋仿佛被人重重槌了一记,明亮的店里及轻快的音乐声全都突然远去。

“怎么会?为什么?是谁?”

是谁被杀了?我?怎么可能?我连和朋友都没吵过架呢!我才活了十六年就被杀了?难道我在不知不觉之间做了很过分的事,才让人家气得杀了我?

“听说……是杀人魔下的手,现在还没抓到。”

“那、那我是运气不好,被不认识的人给杀了?哪有这样的!”

我一时激动,拍了桌子一下,奶昔险些被震倒。

“绫,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说的。”

“就算你不说,事情还是发生了啊!我还是被杀了啊!”

只搁着一个包包的红色椅子,一哉应该正坐在上头,但是我却突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拉到一个见不着一哉的地方去。我和一哉被硬生生地拆散了。一哉不断安慰着无法克制情绪的我,却又突然喃喃说道:

“绫,那我呢……?我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把我拉了回来。回想起他的死因,我松了口气。幸好一哉不是因为某人的恶意而失去生命,这让我颇感安慰。

“你是死于意外。”

他似乎和我一样松了口气,电话彼端传来了吐气声。

“听说你是在北高的顶楼跌倒才死的。”

然而听了我接下来的这句话之后,一哉的声音却僵硬了起来。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跌倒才死的。”

“不可能。”

我打了个冷颤。我头一次听见一哉如此严峻的声音。

“学校的顶楼是禁止进入的,门也上了锁。你们学校应该也一样吧?”

“对,可是……”

“我有惧高症。”

“啊……”

“说来丢脸,只要超过三楼我就不敢靠近窗边。就算顶楼门没锁,我也绝对不敢上去。”

可是一哉的确上了顶楼啊!因为他的——尸体就是在顶楼被发现的。

我的脑中浮现了一个令人不快的念头。

“该不会……你也是被杀的吧?”

话一出口,便像剃刀一般刺入我的胸口。怎么可能?可是,假如真是这样,就代表一哉其实并非死于意外,杀了他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是我想太多了,对吧?怎么可能?”

“是啊,可是……”

一哉所在的〈那一边〉和我所在的〈这一边〉完全一模一样,连每天的天气、新闻和电车的误点分钟数都如出一辙。

如果其中一人是被杀的,或许另一人也是被杀的。

“我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会到顶楼上去,至少我敢确定我不会一个人去顶楼。”

令人不快的确信涌上心头,心脏宛若被人用老虎钳镇紧似的揪在一块。放眼望去是一片熙熙攘攘的人潮;或许杀了一哉的人就走在这片人潮里?

“即使是意外,也应该有个让你爬上顶楼的人存在,对吧?”

那个人制造了一哉的死因,或许就是杀害他的凶手,却保持沉默。

“如果是那个人杀了你……”

我的头皮发麻,脸颊上的泪痕变得滚烫如火。

“我绝不会放过那个人,绝对不会……我会替你报仇。”

话说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然而一旦说了,就觉得自己非做不可。这几天来盘旋于心中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

“你在说什么傻话?”

“才不是傻话!”

水滴滴答滴答地落在汉堡包装纸上,我这才发现自己仍在流泪。

“如果你真的是被杀的,我怎么能够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假如〈这一边〉的一哉是遇害身亡却没人知道,未免太可怜了。

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今后一哉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永远无法赶到他身边帮他。我能为一哉做的只有这件事。

沉默片刻过后,一哉叹了口小小的气。

“我也是……直到那天电话打通前,我都想着要亲手揪出杀了你的凶手,为你报仇。”

接着他又说道:“或许这就是我们的电话能够打通的原因。”

自那一天起,我和一哉开始着手找凶手。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互相确认〈那一边〉与〈这一边〉的状况。

我本来以为〈两边〉是一模一样的,但一哉认为我们的死是个重大的差异,应该会连带造成其他的不同。

从国家、城市名称等基本事项,到我们相识的缘由、彼此的生日、小学时代的事、两人聊过的书籍、简讯及通话记录的数目,我们都逐一对照,结果无不相同。我们的记忆完全吻合。

唯有那一天,八月三十日礼拜六发生的事例外。

我回忆起八月最后一个礼拜。二十八、二十九日都是北高与南高的返校日,接下来的周末〈两边〉都是一样,我忙着画看板,一哉忙着社团活动。不过三十日晚上,〈这一边〉的我是搭巴士回家,而〈那一边〉的一哉并未上顶楼。

接着〈那一边〉与〈这一边〉便产生了差异。想当然耳,〈这一边〉并未举行我的葬礼,但〈那一边〉受到我遇害的影响,不但警方开始展开调查,校方也全面禁止学生因参加社团活动而晚归。

我们的世界好比一条河流,被正中央的岩石一分为二;就像是车站前的Y宇路,往东是南高,往西是北高。

虽然我们斗志高昂地宣告缉凶,但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我是被杀人魔所杀,所谓的杀人魔,杀的往往是毫无关系的人;这代表无法从被害者循线找出凶手。〈那一边〉的我遇害已过了一个礼拜,想必案发现场早已什么也不剩;一哉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警方也不可能对他透露任何消息。

〈这一边〉的案子更加棘手,一哉的死早已以意外结案。事到如今无论我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理我。

九月七日礼拜日是个雨天,闷热的空气悄悄地变凉了。我撑着今天头一次使用的新伞,前往我遇害的〈现场〉。

虽然〈这一边〉的〈现场〉应该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想亲眼看看自己死亡的地点。

雨水滴答滴答地敲着雨伞。这把淡蓝色雨伞和我先前使用的雨伞不同,伞骨呈现优雅的弧形。这是我进行变身计划第一步时买下的伞,但再也没机会给一哉看了。

〈现场〉位于田间小路,白天的时候四下明亮,视野开阔,到了晚上却仿佛化为另一个世界,变得阴暗恐怖。下雨天不见农家的身影,只有道路静静地任凭风吹雨打。远处的路灯都很老旧,有好几盏点不亮。

弯过田间的十字路口数来的第五盏路灯白漆斑驳,满是锈蚀,并不值得特地停下来一看。

“就是这里……?”

手机彼端的一哉点了点头。这里就是〈那一边〉的我死亡的地点。

“是吗……”

据说我是在晚上七点半左右被杀的。我家在车站北边,平时放学回家,我都是和里绪一起走到车站,在剪票口前和她道别,再自个儿去搭巴士。这条路是到我家的捷径,如果我没搭巴士,或许会走这条路回家。不过最近我一直没经过这里。

凶器是到处都买得到的菜刀,就掉在我的身旁。案发过后不久,有人遛狗路过,发现了我;当时的我尚存一丝气息,但送医之后便不治身亡,再也没有清醒过来。发现者并没看见凶手,凶器上也没有指纹,现场更没有其他遗留物品。

我似乎是被人从正面刺杀的。由于完全没有反抗的迹象,警方研判我是突然遇袭,或是熟人所为;但我平时并无与人结怨,所以熟人所为的可能性立刻就被排除了。但要说是杀人魔所为,却又令人存疑,因为案发前后并未发生相似案件,也没有人看见可疑人物。

杀了我的凶手现在在哪里?既然〈那一边〉和〈这一边〉的分歧点是八月三十日,那么同一号人物应该也存在于〈这一边〉。那个人和杀了一哉的是同一个人吗?假如那个人在〈这一边〉和我碰上了,也会下手杀害我吗?一想到这里,我突然全身发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阴暗的夜路上,〈那一边〉的我血淋淋地倒在荧荧欲熄的微弱灯光下。一想像这个画面,我就既害怕、又难过,却又觉得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我轻轻触摸雨水淋湿的柏油路。路面上当然没有血迹,因为〈这一边〉的我还活着。

“一哉,你那一边有什么?”

“……有花。”

一哉喃喃回答。

“有很多供品,有花,有饮料,有食物,还有信。”

哦,对喔!我的脑中浮现了车祸现场的画面。亲朋好友替〈那一边〉死去的我供奉了许多物品。我感到胸口一阵酸楚,又看了路灯一眼。

“还放了只玩偶,是只蓝色的小鸭子。哦,这就是小鸭联队啊?”

电话彼端隐约传来了锁炼晃动声。

“嗯……因为我一直很想要蓝小鸭。”

小鸭联队是现在南高非常流行的小鸭造型商品,本来只是学校前的个人商店(名字叫做杉商)贩卖的转蛋玩偶,但自从某个班级在五月的球赛拿来作为班服图案以后,便在女学生之间掀起了一阵热潮。

我以收齐所有颜色的小鸭为目标,却一直转不到想要的颜色,所以几乎每天都到杉商报到。现在我的包包上也挂着鲜红色的红小鸭,手机上则挂着刚转到的绿小鸭。总觉得为了转蛋成果而兴奋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红色、黄色、格子花样、大理石图案,只要一转到新款式,我就会立刻向朋友炫耀或互相交换。还记得我转到稀有款的时候,简直乐翻天了。

“是谁放的?有写名字吗?”

应该是里绪吧?她人一向很好。回想起她的笑容,我捏紧了手。一想到〈那一边〉的我再也无法和里绪一起吃午饭,就觉得好难过。

“哦,有留一封信,上面写着中山聪子。”

我有点惊讶。中山总是酷酷的,一副不喜欢和人来往的样子;老实说,我一直认为分了班以后她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中山很喜欢蓝小鸭的,却给了我……”

撞击雨伞的水声传入耳中,雨中的我又开始想哭了。我还活着,并没有死,但觉得〈那一边〉的我好可怜。听见我的死讯时,不知道亲朋好友们是什么感受?得知一哉过世时的心痛再度袭上心头,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伞。

回家后帮妈妈做做家事吧!明天到了学校,要对大家好一点。〈那一边〉的我想做这些事也已经来不及了。

“小鸭联队啊?”

锁炼摇晃的声音又传入耳中,我似乎可以看见在炼条前端晃动的塑胶小鸭。

“你以前也说过你看到白色小鸭……”

“咦……?”

听见我质疑,一哉似乎一头雾水。

“啊,你不是兴冲冲地跟我说过看到了白色的这种小鸭吗?”

听了这番不可置信的话语,我忍不住在话筒边猛摇头。

“看到白小鸭?不可能的。白小鸭是稀有款中的稀有款,还有人说根本就不存在呢!要是我看过绝不会忘,一定会四处向人炫耀的。”

“所以你向我炫耀了啊……”

我倒抽了口气,一哉也住了口。过去的描述不吻合,是我们分歧成〈那一边〉与〈这一边〉以来头一次发生的情况。

“一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唔,呃……我比较晚打电话的那一天,那天我是快十二点才打电话给你。”

我记得那一天是……

“八月二十八日?”

那是我们死前的两天,最后收到简讯的日子。

“你等等,我看一下。你有传简讯给我嘛!说今天会晚一点打电话给我。”

我将手机拿开耳边,匆匆忙忙地按了键。一哉……一哉的简讯。

“有了,八月二十八日。”

画面上显示了三行文字。一哉平时传的简讯都只有一行,当天却难得打了三行字。

“呃,‘抱歉,今天会晚一点打电话给你。对了,我今天看到一个你会很羡慕的东西,等一下再告诉你。提示:白色。’”

“咦……”

这会儿轮到一哉困惑了。

“我没传过那种简讯啊!我的手机里没有记录。”

“怎么可能,可是真的有啊!”

“我〈这一边〉的简讯内容只有这样:‘抱歉,今天会晚一点打电话给你。’”

又是个不吻合之处。我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雨声似乎突然远去了。

“后来呢?我有提到‘你会很羡慕的东西’吗?”

“没有。那天接到电话时我正好很想睡,聊了些学校的事就挂上电话去睡了。”

可是,我会很羡慕的白色东西?该不会是……

红色的小鸭在肩上的包包旁轻轻晃了一下。一哉也看到了白色的小鸭玩偶吗?

我仿佛看见了远处的光芒,原本摇摇欲坠的双脚踩到了立足点。这一定是某种线索。我牢牢抓住挂在手机上的绿小鸭。不过,这么一来,我们的世界便是从二十八日产生分歧,而不是三十日了。看见了白色小鸭的我,和看见了某个白色物品的一哉。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视野突然扭曲起来,我连忙伸手扶住路灯。

雨静悄悄地下着。

下一个礼拜一,我在上课时一直托腮拄着桌面,望向窗外。

无论是五十好几的历史老师夸耀着他的宝贝金孙时,或是国文老师慷慨激昂地评论着夏木漱石时,我的心都无法镇定下来。

小鸭,小鸭,白色的小鸭,它和我们的死究竟有何关连?我朝着挂在桌边的书包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红色的玩偶。约三公分高,穿着鼓笛队制服,有着一双圆眼的二头身小鸭既可爱又逗趣,怎么也无法和死亡连结在一起。小鸭似乎是空心的,轻轻一捏就扁了。

我原本打算去杉商打听白色玩偶的事,但店家礼拜日休店,平日的上学时间又还没开店,我再怎么心急也只能乖乖等到放学后。

今天的窗外也下着雨。雨,湿漉漉的树木,水洼,倒映在摇荡水面上的云朵。

我想起一哉的意外。他真的是在顶楼踩到积水而摔死的吗?

他和我一样,是在八月三十日傍晚到晚上之间失去了生命,却是在夜深之后才被发现。我想他一定很寂寞吧!

根据裘利的情报,最后和他说过话的是合气道社的社员们。

合气道社活动频繁,礼拜六也照常练习;到了傍晚,顾问往往会先一步离开武道场,留下社员打扫。接着社员各自回家,身为社长的一哉则独自留下锁门。案发后检查武道场时,发现门已上锁,钥匙也已归还体育室,可见一哉是在之后的八点左右到顶楼去的。

确实很奇怪。一哉有什么理由在那种时间到顶楼去?他曾说过社团活动之后满身大汗,他向来直接回家;携带物品都放在武道场里,用不着再回教室一趟。

再说,有武术底子的一哉居然没做护身动作就直接撞到脑袋,也很奇怪。

一哉果然是被杀的,错不了。

他归还钥匙时并未和顾问碰面,而社员回家的顺序也无从得知,所以不清楚谁是最后看见他的人。不过……

我趁着老师没注意,偷偷地从书包之中抽出笔记本。笔记本上记着我和一哉昨天的讨论,还有排列成年表一般的日期。状况太过复杂,不写在纸上会搞混。

“老说〈那一边〉、〈这一边〉容易搞混,不如把我在的世界叫作〈一界〉,你在的世界叫作〈0界〉吧!”

昨晚,一哉对摊开笔记本的我如此说道。

“我懂了,取一哉的‘一’和绫的谐音‘0’嘛!”

“对。好,现在先把状况整理一下吧!①我们的世界应该是在八月二十八日产生分歧的。这点没问题吧?”

我点了点头。嗯,从那天起,简讯和电话的内容便产生了差异;而到了三十日,我们就死了。我不想写下〈死〉宇,所以在三十日旁画了个×。

接下来的差异越来越多,比如守灵、葬礼。

“②如果个别来看,0界和一界二十八日前后并无矛盾。”

就我们的观点来看,二十七日到二十九日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不自然的事。两个世界就像河流一样,相连并流动着。

“接着是我的猜测,③两个世界的差异是维持在最小限度之内。”

“什么意思?”

“我和你光是呼吸的空气量就不同,在或不在对于巴士的营业额、上课的状况及班上的气氛也会有影响。拿蝴蝶效应来比喻或许是太夸张了,不过照理说,应该会造成两个世界更多的差异吧?可是实际上的差异却少得惊人。理由我不明白,不过我总觉得除了和我们直接相关的事情以外,世界的状态几乎都是相同的。”

“嗯……对啊!”

当天的新闻一模一样,报导了某个部会的渎职案和附近一再发生的砸车偷窃案;天气完全相同,电车的误点时间也一样。为什么?因为才过了一个礼拜吗?今后的差异可会越来越大?

“当然不能确定的事还很多,不过我们就先靠这三个前提来找凶手吧!要是遇到了瓶颈,再来检讨这些前提,如何?”

“好。唉,你觉得杀了我们的〈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我想了好几次,仍然想像不出凶手的脸。

“这很难说,而且这又牵涉到一个问题:〈凶手〉原先就打算只杀一个人,还是想把我们两个都杀了?”

我听了心惊胆跳。对啊!不管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他打算把我们两个都杀了,或许在一界和0界的杀人顺序是颠倒的。这么说来,凶手正在寻找下手杀我的机会?一想到这里,我的背上就开始一阵阵地发凉,连忙把盖在膝上的棉被拉上来。

“我觉得凶手是同一个人。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岂不是代表附近有两个会杀人的人存在?而且两个不同的人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段杀人,未免太巧了。”

“对象呢?我们两个都是凶手的目标吗?”

“我猜凶手想杀的人只有一个。毕竟我们没有共通点,不管凶手是出于怨恨或其他理由行凶,我们两个人也不可能同时符合条件吧?”

“说得也是,我们只通过电话和简讯而已。”

我大大地吐了口气。虽然很难相信有人想杀我们其中之一,但更难相信有人同时想杀我们两个。太可怕了。

“接下来扯远一点,假如凶手想杀的人只有一个,他应该是在二十八日到三十日之间的三天里起了杀机,不管是哪边的凶手都一样。”

“为什么?”

“因为我们活着啊!拿你那一边来当例子好了,假如0界的凶手在二十八日以前就想杀我,根据前提②,这个念头应该也会延续到一界来,对吧?凶手是同一个人,目标只有一个,但我现在还平安活着,表示凶手在一界的二十八日以后想杀的人是你。反过来也一样。”

呜,好难懂。

“可是这么短的期间里能起什么杀机?凶手果然是杀人魔吗?”

“不过我遇害的现场是学校,不是会遇到杀人魔的地方。”

在短期间里产生,立即付诸行动,又能同时适用于我和一哉身上的杀机,会是什么?啊……不过就算凶手是同一个人,杀人的理由也不见得相同啊!

“唉呀!”电话彼端传来了这道声音,紧接着则是槌打坐垫的声音。

“不行,这论点破绽太多了,再说我对前提也没信心。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嗯……”

我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所以昨晚我们便在苦恼的状态之下挂断了电话。

午休的钟声响起,我中断了思绪。总之现在只能设法找米——搜集各种线索。去杉商看看吧?不行,午休时间一定挤满了买东西的学生,无法好好谈话。我摇了摇头,起身挪动桌子。

午餐时间我都是和班上的十来个女生把桌子排成圆形,一起吃便当。坐在我两边的是里绪和中山。坐在身旁的往往是座位最接近的人,所以照理来说,我们之间应该还要插入一个叫做小栗由利的女生;不过她是广播委员,午休时间向来待在广播室。

随着一道优雅的问候声,午间广播节目开始了。头一个播放的是我最爱的歌曲,换作平时的我,必然觉得便当里的汉堡肉变得加倍可口,但今天的我却食不知味。

“小绫,你没事吧?”

当我默默无语地咀嚼着芦笋培根卷时,齐木里绪出声问道。她是个适合短发的可爱女孩,宛如生长于雪国般的白皙脸蛋上浮现担心的表情。

“啊,嗯,没事、没事。”

里绪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自从我把参加一哉葬礼的事告诉她以后,她就时常关心我。里绪的心意很令我感动,但我还是不能告诉她自己能和一哉通话,所以觉得有点内疚。

“这么一提,远野,你是有点无精力采。”

中山也跟着说道。她正要抢夺邻座时田便当里的煎蛋,却停下了手,和里绪一起望着我。

中山和里绪正好相反,皮肤晒得黝黑。每当望着她褐色浏海之下的眯眯眼,我总会觉得手足无措。

“唔……”

她盯着我一阵子后,似乎失去了兴趣,又开始吃饭。嗯,她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人。

“聪子,你今天看起来电有点无精打采啊!”

里绪歪了歪头。今天的中山的确比平时还要没精神。

“嗯,最近好像感冒了。”

“什么什么~?中山人不舒服啊~?”

到福利社买面包的几个同学吵吵闹闹地通过敞开的大门,回到教室来。她们在班上算是比较花枝招展的一群,和我们分属不同的小团体。

“真的耶~你的脸色超难看的。怎么了~?怎么了~?”

“啊~一定是晚上跑出去玩吧?这样不行喔~!”

“……啰唆。”

中山小声地骂了句“白痴”,我听得心惊胆跳,不过她们似乎没听见,仍然笑得很开心。这阵刻意拉长每个语尾的声音远去以后,中山就啧了一声。

“呿!笑得跟白痴一样。这间学校真的没半个正常人。”

“聪子,你怎么这么说啊!才不会呢!”

里绪反驳,中山又啧了一声。她横眼瞥着坐在桌上的同学一眼,开始批评起来。

“因为在这里的都是斗败的公鸡啊!远野,你也这么觉得吧?”

我实在不知该如回答。

我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南高是这一带公立高中的第二志愿,固然有部分学生和我一样是勉强挤进来,但多数学生都是没考上第一志愿或私立明星学校,才退而求其次来这里就读。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虽然学生的平均素质颇高,可是怨天尤人、自暴自弃的人却很多。中山所说的〈斗败的公鸡〉,想必就是这个意思。其中甚至还有些人被辅导或停学。不过这里的学生本质上都是乖乖牌,就算做坏事也坏不到哪儿去。

刚才那群人也一样,虽然在南高学生之中显得较为招摇,但和外校生一比就逊色许多,魄力也不足。

见我答不上话,中山就和其他女生聊起来了。我松了口气,同时却又觉得有点落寞。

一放学,我就迫不及待地走向玄关。

是我动作太快了吗?玄关前的灰暗走廊上几乎不见人影,我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吓了自己一跳。

不过鞋柜之前倒是有两、三个学生在,教我松了口气。我急忙打开鞋柜,一面预想着皮鞋的触感,一面将手伸进柜中。

没想到指尖碰到的,却是个柔柔软软的物体。

“啊!”

我反射性地缩手退了一步,结果撞上了身后的人。

“啊……对不起。”

回头一看,班长佐野正一脸不可思议地仰望着我。

“怎么了?”

“呃,我……”

我冷静下来,再次检查鞋柜,发现里头不是我爱用的春田牌皮鞋,而是陌生的帆布鞋。

啊……我懂了。

“我好像开错鞋柜了,开到隔壁的。”

“哦,原来如此。”

“我在干嘛啊!都已经第二学期了。”

虽然所有的鞋柜长得都一样,但我以前从来不曾弄错。

“有什么关系?难免会开错嘛!”

佐野耸了耸肩,踮起脚尖,从上排鞋柜之中取出自己的鞋子。

“谁教鞋柜长得这么像。之前还有人开到隔壁班的去咧!”

他敲了敲我旁边的鞋柜。那是中山的鞋柜,再旁边就是隔壁班莲川的鞋柜,但他们的鞋柜之间没有任何分界记号,难怪会弄错。

佐野轻轻地向我点头致意以后,便走出了玄关。我目送他那矮小却背着大书包的背影离去,微微地吸了口气。

冷静下来以后,我再次打开鞋柜,这回我没弄错,里头确实是自己的鞋子。

今天的我果然心不在焉。平时的我根本不会犯这种错误。

我关上鞋柜,叹了口气。得多注意点才行。我可是要替一哉报仇耶!怎能散散漫漫的?

走出玄关,穿过养着鲤鱼的喷水池便是校门;经过老旧的二宫金次郎像之后就是杉商了。

杉商的全名是杉山商店,店里的学校用品一应俱全,还有便当外送服务,因此学生与老师都常常光顾,可说是南高的第三福利社。年代久远的由美薰看板暴露了这家店的历史。

昏暗的店里有种老旧建筑物的特有气味。窝在捕蝇纸后看店的杉爷爷探出头来。

“要转小鸭啊?”

我一面收伞,一面苦笑。唔,他已经记住我的脸了。

“请问一下,小鸭联队共有几种啊?”

杉爷爷眨了眨几乎被皱纹淹没的眼睛。

“这是商业机密。”

果然不肯告诉我。其实站在消费者的立场,事先知道有几种也没意思。我从并排的玻璃瓶中拿出鱿鱼干,再度问道:

“那……至少告诉我白色的大概有几个,好下好?”

“没有,没有白色的。”

他立刻回答。我忍不住张大了嘴,慌忙追问:

“真的吗?”

“有好几个人来问过,说是什么稀有款,可是小鸭什么颜色都有,就是没有白色的。小鸭是我儿子做的,错不了。”

杉爷爷的长子开了间合成树脂工厂,小鸭联队就是在那间工厂里生产的;这件事在南高广为人知。小鸭联队主要销往关西,这一带只有杉商有卖。

“可是有人说他看过。真的连一个也没有吗?”

我一再追问,得到的答覆都是没有。杉爷爷说转蛋是他负责补充的,如果有,他一定会发现。可是若真的没有,一界的我看见的又是什么?

走出店外,雨已经停了。我把伞收好,迈开脚步,校园里传来了棒球社挥棒打击的声音。隔着防球网,可看见垒球社的人列队唱着校歌。管乐社正绕着外围慢跑,参加课后辅导的人则在吊单杠。看着这一如往常的光景,让我觉得好落寞。我们合气道社现在是在打扑克牌吗?还是因为我缺席而没活动呢?

离校门有了一段距离以后,我打电话给一哉。

“没卖啊?”

“嗯,问到最后连店家都不耐烦了。”

“那会不会是有人自己涂成白色?白色很抢手吧?”

“唔,我想应该不至于吧!”

小鸭联队的确是掀起了一阵热潮,但那仅限于南高;假如是全国爆红,能高价卖给狂热小鸭迷的话另当别论,应该不会有人为了向朋友炫耀而如此大费周章吧!

见了自己拉长的影子,我漫不经心地仰望天空。不知几时之间从云缝里射出的阳光将球网上的水滴照得闪闪发亮。

“唉,一哉,白色玩偶到底有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关连。不过目前的线索也只有这个了。”

我挂断电话,轻轻地甩了甩伞。昨天还以为我们找到了线索,没想到仍是原地踏步。在绿色球网彼端进行社团活动的其他学生仿佛属于遥远的世界,我不由自主地伸手触摸球网。

“喂喂,你干嘛故作忧郁啊?”

一道调侃声传来,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中山正贼贼地笑着。

“我、我才没故作忧郁呢!”

“是、是!这就是青春啊!”

虽然她满脸笑容,声音听起来却不怎么开心。中山给人的感觉向来如此,似乎对任何事物都不认真。这个时间她人在这里,表示社团活动果然取消了?

“时田呢?”

没有社团及学生会活动时,中山向来是和时田一起回家。时田也和我们一起吃便当,但我和她不熟。

“哦,那个女人真的有够夸张的!”

中山皱起眉头,以下巴指了指马路。

“时田她啊,一看到男朋友站在校门口,连再见也不说一声就跑了。”

我转过头去,看见时田和一个穿着立领制服的男生站在红绿灯下,似乎是北高生。

“没办法嘛!俗话说得好,女人的友情比火腿还薄。”

“算了,反正有个满脑子谈情说爱的人在旁边,感觉也挺烦的。话说回来,他们不是吵架了吗?”

中山耸了耸肩。和男友吵架?这么一提,从暑假前夕开始,时田就常常闷闷不乐;如果她和男友和好了,倒是件可喜的事。

“里绪也去打工了,我看我去书店逛逛再回家吧!”

中山重新背好书包,成堆的钥匙圈和玩偶叮叮当当地作响,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小鸭联队。她供奉在我遇害现场的,就是那只蓝小鸭吗?

“中山,你看过白色的吗?”

听我这么一问,她毫不掩饰地露出兴趣缺缺的表情。我说的话很少引起中山的兴趣。我觉得有些落寞,但这种感觉却在下一瞬间烟消云散。

“哦,你是说被诅咒的白小鸭啊?”

“咦咦咦!”

我大声惊叫,令中山目瞪口呆,不过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

“你不知道?远野,你真的很不关心时事耶!那是个无聊的谣言啦!听说转到白小鸭,就会死掉或发疯。”

我的背上宛加贴着冰块一般,直打冷颤。

这是真的吗?我和一哉都在疑似看到白小鸭的两天后死了。

“你干嘛脸色发青啊?这只是都市传说啦!你也知道吧?有个叫泷埼的三年级生在暑假期间死掉了。”

“是……是吗?”

“你真无情耶!校长在开学典礼说过啊!”

这么一提,我似乎有听到校长提起某个学生感冒恶化,还要大家别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折腾身体。开学典礼那一天,我满脑子都是一哉的事,素未谋面的三年级生病死的消息很快就被挤到脑海的角落里去了。

“听说那个三年级生有白小鸭。都死了一个人,还在说这些可笑的鬼话,这所学校的学生程度真的很低耶!”

“可是……那真的只是胡说八道吗?”

中山咯咯地笑了起来。或许她认为我也是个〈程度很低的南高生〉吧!

“当然啊!店里根本就没卖白小鸭。二班田中的妈妈在杉家长子的工厂打工,她说根本没出过白小鸭的货。”

果然没有。那么白小鸭的诅咒只是个都市传说啰……?可是,死在暑假期间的另一个学生也有白小鸭,这种谣言真的只是巧合吗?

目送中山离去后,我又打了一次电话给一哉,把中山说的话全告诉他。一哉思索了片刻,才喃喃地说:“我看这件事需要深入调查。”嗯,我也这么想。死在暑假期间的三人都和白小鸭有关,实在不是一句巧合就能带过的。

“绫,你能去调查一下那个三年级生的事吗?你去问同班的人,看看能不能打听出那个叫泷埼的三年级生是怎么死的。”

听了这番话,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咦咦咦咦?要我去调查?”

“当然啊!你和那个人同校嘛!我也会去调查〈这一边〉的那个三年级生有没有死。”

可、可是……我几乎没和三年级生说过话耶!我和一起画看板的学姊也只在有事联络时才说上几句,而且说话的时候总是忐忑不安。我真的很不擅长和陌生人说话。呜呜呜呜,嗯,当然,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我得替一哉报仇。唉呀,可是我光是踏进其他年级的楼层就很紧张了,不知道里绪肯不肯帮我?不行,要是我告诉她是为了找凶手,她一定会反对。

“绫……交给你了。”

……是。

隔天及隔隔天,我抱着必死的决心进攻三年级楼层及教职员办公室,但很遗憾,收获却是微乎其微。

我拦住了所有走廊上的三年级生(假的,其实我只挑看起来比较温和的人问话),忍受着他们狐疑的视线,问出了下列情报。

暑假期间过世的人叫做泷埼信,是三年三班的学生,属于数理班。他的成绩优秀,但并不是书呆子,课余闲暇之际仍常与朋友出去玩。

他参加的社团是化学社,深得顾问信赖,因此今年续任社长,没被替换下来。

不过这都是暑假前的事。身体原本就虚弱的他在暑假期间生了病,撒手人寰。他的导师说他是因为感冒恶化而过世。白小鸭诅咒的谣言虽然广为流传,但没人实际看过他带着白小鸭。

隔天我又趁着午休时间跑遍三年级的教室,结果还是毫无斩获,只好拖着疲累无力的身子回到自己班上。我拿教科书当枕头,趴在桌上,用力地从肺部吐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快出窍了。

或许我不该逢人就问吧!我在人前总会忍不住畏缩,无法把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假如一哉能透过电话和〈这一边〉的人说话就好了,不过不行,前一阵子我们说好了,〈不傅简讯〉,也〈不把电话的事告诉其他人〉。

自从电话打通的那一天起,我们从未传过半封简讯。我不知道互通电话的奇迹是怎么发生的,但总觉得若是留下痕迹或牵扯到其他人,这个奇迹就会消失。我不敢冒险。

我在桌上转了个头。身体虽然不是很累,但精神上却相当疲倦。这几天不但得鼓起勇气到处找人问话,放学后还得留下来画看板,负担很大。

南高举办运动会前,会分配色板给各个队伍自行彩绘,竖立在加油席后方。上色是个快乐的工作,不过一起参与的两个学姊感情很差,让我非常不自在。一想到今天她们或许又会把油漆刷丢在一旁互相怒吼,我就觉得好累。她们兴致来的时候,便会发挥惊人的集中力精雕细琢;但是没干劲的时候却连坐也坐不住,老是为了一些无谓的理由争吵。或许这就叫歇斯底里吧!她们两个生起气来的眼神真的很可怕。

我把头搁在桌上,不知不觉之间沉入了梦乡。我作了个梦,梦见撞上岩石、分成两道的河流。流动的河水渐行渐远,变成了两条不同的河流……正中央的岩石不知几时之间变成了白色小鸭,看着我嘎嘎叫。

我猛然弹起,才发现教室变得空空荡荡的。啊!第五堂课是在化学教室上的。我抽出教科书,慌慌忙忙地冲到走廊上,此时有人从身后叫着我的名字。

“远野同学。”

不知这个瘦削的女学生是谁?领带上的条纹是绿色的,应该和我一样是二年级生,不过我对她没印象。

“远野同学,你在打听泷埼学长的事?”

“啊……嗯。”

瞧她双颊凹陷,该不会有厌食症吧?她微微地瞪着我。

“拜托你别再挖死人的隐私了!”

她那责备的口吻及泫然欲泣的表情令我的胸口猛然抽痛。我懂了,她认识泷埼信。换作是我,要是朋友死了以后,有个陌生人来向我问东问西,我也会不高兴。我无法说明理由,只能抱着教科书,不知如何应对。

钟响了,怎么办?化学课的香山老师很讨厌学生迟到。我急忙问她:

“你认识泷埼学长?”

如果认识,我想向她打听一下泷埼信的事。不知道她是几班的?待会儿能和她谈谈吗?

然而她却连退了好几步,逃也似的跑向了走廊的另一端。

“没人看过小鸭啊?”

“嗯……或许是我的调查方式太烂了。”

十一点,我躺在床上,微微地叹了口气。

“泷埼学长班上的人说他虽然有点难相处,但是个很普通的人。”

一哉查到一界的泷埼信也是同样的死法。他能查到的也只有这些,毕竟是外校生,比我更难调查南高的事。

果然如中山所言,白小鸭的遥言只是其他人事后牵强附会,泷埼信和我们的死毫无关连?若是如此,我们又失去了一条线索。我们已经死了快两个礼拜,0界的人已不再谈论一哉的死,一界的警察也不知道调查得如何。我渐渐失去信心了。别的不说,根本没人能保证〈这一边〉的一哉看见的真是白小鸭。我听了会感到羡慕的白色东西多得是,或许是只可爱的白猫,或许是个白色的海豹玩偶,又或许是块超高极的豆腐。

“我去向她打听看看好了。”

一哉喃喃说道,我连忙坐了起来。

“我有个学姊见多识广,说不定我们查不到的事她也知道。而且我觉得就算不说明理由,她也会帮忙。”

我不由自主地正座。什么嘛!有人能帮忙,怎么不早说?

“那就快去请她帮忙吧!明天就去。一哉,麻烦你了!”

“你在说什么啊!绫,你电得去找你〈那一边〉的学姊。”

“咦?咦咦咦咦咦咦嗅咦咦咦?”

“或许一界和0界的状况有所不同啊!所以我们得随时对照两边的情报。你就跟学姊说你听我提过她,请她帮你忙。只要讲我的名字她就知道了。”

话、话是这么说……我忍不住在床上站了起来。

“可、可是可是可是那是别人的学校耶!我还没去过北高耶!我连和同校不同年级的学生讲话都这么紧张了,要我去找其他学校的三年级生帮忙,我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绫!”

……是。

南高与北高交流频繁,时常举办运动社团的练习比赛,所以南高生可以在北高校内自由通行;不过我别说是踏入北高校内了,连校舍都是出生以来头一次看见。

好死不好,要到北高的校舍得穿过整个校庭才行。这种设计的确有助于发现可疑人物,不过上学迟到的学生可就得将丑态暴露于全校师生眼前了。呜呜,独自穿着西装制服在立领制服及水手服中行走,实在是件让人神经紧绷的事啊!

一哉说打铁要趁热,于是我隔天一放学立刻前往北高。穿过行人穿越道,走过迂回道路及走在校庭里时,老觉得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行,是我太多心了,太多心了。

北高与位于市中心的南高不同,座落在宁静的森林及农田之中;从上空俯瞰,校舍就像一个缝隙宽绰的〈日〉字。位于南侧的是第一栋,北侧的是第二栋,东侧则是看起来一点也不新的新馆。第一栋与第二栋靠着两条走廊连接,两栋与新馆之间又有条细长的走廊。一哉所说的学姊是文艺社的,社办位于第二栋一楼的角落。第二栋和独立的社办大楼不同,不经过校舍就到不了,门槛更高。要是那个学姊没参加社团活动就回家了,该怎么办?

我在西侧走廊的玄关脱下皮鞋,换上家长用的拖鞋;拖鞋踩地的啪嗒啪嗒声教我心惊胆跳。我走在冰冷的走廊上,往右转,经过了楼梯及几间教室——

咦……?好像有人在看我。我回头一看,却空无一人。

真是的,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这么害怕啊?我连看到四处悬挂的园游会看板都会吓到。南高不久之后就要举办运动会,不过北高因为课程安排之故,并不举办运动会,而将园游会提前到九月举行。

“一哉,就是这里吗……?”

为防被周围的人发现我在讲电话,我用手遮住手机,战战兢兢地询问一哉。

走廊尽头乱成一团,堆满了一堆杂物;其中最醒目的就是车站月台的白色看板,应该是铁路研究社的东西吧!看板之前则是超市的购物篮。通常装着篮球的篮子里堆着东凹西陷的躲避球,上头还分别用红色油性笔画了一~七颗星。

其他还有教室的门板、少了坐垫的折叠椅、残破的立牌、裂成两半的彩球以及丢沙包游戏用的竹笼。看来这里似乎是北高各个社团的置物处。杂物中央的柱子上贴着两张纸面和胶带都已经泛黄的A4纸,上头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着〈文艺〉〈社〉。

……我不敢进去。

我这才想起进了北高的国中同学一直很羡慕南高的社办大楼。的确,我们南高有着崭新的社办大楼,好几个社团在干净雪亮的新社办里歌颂着青春;不过能入驻社办大楼的只有部分有力社团,像合气道社这种弱小社团现在还是只能用教具室当社办,因此我一直不懂到底有什么好羡慕的。不过现在一看,嗯,这种社办确实没人想待。

“一哉,抱歉,我办不到。”

瞧那墙壁看起来多阴森,门也关着,玻璃窗上又贴着海报,根本看不见里头嘛!

“别担心,有我在。”

不不不,你不在、你不在。

“绫,GO!”

办不到办不到办不到办不到绝对办不到!我最不擅长和陌生人说话了,应该说我不知道怎么和陌生人说话!话说在前头,我的怕生可是根深蒂固,不容小觑!就连班上的男生,我也有一半没说过话,更何况是其他学校的三年级生!要是我办得到,早和一哉见面了!

我转动视线,寻找退路,却发现了贴在墙上的模造纸。

〈全手写复古风!文艺社刊‘青云’第三十二期已出刊,欢迎领取!〉

拜托,又不是线香!(注:日文香堂有一款线香名叫“青云”)

以彩色笔写成的文字条列著作品名称及笔名。

“呃,你说那个学姊叫什么名字?”

“她的外号叫〈拉悔儿〉,你看她是不是用这个名字写的。”

《时间、空间与人类的业障银帘的HeavyBox》——佐伯拉梅儿

哇!我没办法和这类人打交道啦!办不到,我办不到!

门突然喀一声打开,我不由得尖叫起来。一个留着长发的人从暗处冷不防地探出头来,吓得我把手机给掉了。手机砸到了我的脚趾,而我一慌,竟然把手机踢进了杂物堆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机!我的手机!”

我急得跪下来,伸手到堆积如山的坏椅子底下摸索。

背后有道拉长的昏暗影子。当我的手好不容易摸到手机吊饰时,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

“你是来找手机的,还是来加入文艺社的?”

呃,只有这两种选择吗?

我战战兢兢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女生盘着手臂直盯着我。

她有着一头不知发廊为何物的长发,身上的裙子长得教人怀疑她是哪个年代的人。这些特征都和一哉说的一样,我虽然错愕,却也明白了她就是〈拉梅儿〉。

“呃,你就是拉梅儿……叶月丽华对吧?”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你是来入社的?”

我拿着沾满灰尘的手机起身,她瞥了我一眼,仍然盘着手臂。

“不,呃,你看了也知道,我是南高生。”

“是吗?”

她没看见我这身西装制服吗?我极为动摇,还是努力开口说话。

“我不是来人社的。呃,我叫远野绫,我听已经过世的村濑一哉提过你,来这里是为了请你帮一个忙。”

我真的很想称赞自己的勇敢。然而拉梅儿学姊(?)却一脸不敢相信地歪了歪脑袋,打碎了我的希望。

“村濑一哉?谁啊?”

咦咦咦咦?

“呃……你不是拉梅儿学姊吗?”

“我就是叶月丽华,佐伯拉梅儿。不过村濑一哉是谁?”

根本是鸡同鸭讲。我开始想哭了,一哉这个猪头!

“呃,你真的不知道吗?他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暑假期间,他……”

“哦!搞什么啊,说什么村濑一哉,害我搞不清楚是谁。村濑的话我认识。”

她有些不悦地说道,推开吱吱作响的门,请我进入社办。

“抱歉,我不太会记别人的姓名和长相,一说全名,我就搞不清楚是谁了。”

我刚踏入社办,她就说了这句话,令我不禁担忧起这个人和文艺社的前途。

不到四张榻榻米大的狭窄房间里,堆的杂物比走廊上还多。显然属于戏剧社的夸张服饰挂得到处都是,轮幅断裂的自行车轮胎及破损的白布鞋四处乱丢。

拉梅儿学姊望着两把椅子片刻,把看起来〈比较好〉的那把推给我。她人似乎还不错。

不过我该怎么开口?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哉说没问题,可是她会相信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所说的话吗?

“呃,你的作品很艰深耶!”

为了缓和气氛,我回想起走廊上贴的那张纸,如此说道。拉梅儿学姊歪了歪头。

“艰深?那只是影评专栏啊!鸡蛋里挑骨头的意思。”

原来HeavyBox是这个意思?(注:日文鸡蛋里挑骨头写作“重箱をつつく”,叶月丽华将“重箱”直译为HeavyBox)

“呃,我也喜欢看电影。”

我话才说完,她的眼睛便闪过一道光芒。啊!糟了。我这么想时,已经来不及了。

“是吗?是吗?那你比较喜欢西片还是国片?现在的电影还是以前的电影?我是西片派。现在好莱坞拍的电影确实不怎么样,不过从前有很多好作品。比方这回的社刊,就汇整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还是无名小卒时演出的作品,真的很……”

哇!她未免太带劲了吧?

我正烦恼着该怎么办,她突然中断了话题。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总之上头写了很多东西。”

她把一本封面为金色富土山的刊物放在我手上,重新坐好。

“你刚才提到村濑,然后呢?”

听了她这句话,我鼓起勇气,说出来此的理由。这个理由是我和一哉昨天想出来的,不必说明电话之事也显得合理。白小鸭的事就当成是一哉生前告诉我的,而他也和我提过拉梅儿学姊,并说过如有困难可以去请她帮忙。

说完来意以后,拉悔儿学姊哼了一声,拿起身旁的保特瓶与纸杯,倒了杯冷掉的乌龙茶,接着又歪头思索起来。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呃,所以我觉得村濑的死不是单纯的意外。能请你帮我吗?拜托你。”

“南高生,电话……你该不会就是远野绫吧?”

天啊!我才刚报过名字,她竟然听过就忘?我奋力点了点头,汗水沿着脸颊流下。拉悔儿学姊抚着下巴,略微思索。

“嗯……之前村濑有提过你。好,既然你和我可爱的学弟是朋友,我就帮你的忙吧!”

她猛然站了起来,以宝冢剧团团员一般的姿势对我伸出了手。

我也连忙起身。虽然不安完全没有消除,不过还是很高兴她肯帮忙。现在我多了个看得见、摸得到的伙伴。

“白色的小鸭玩偶啊?村濑的确曾说他看过。”

“咦,真的吗?”

我忍不住用力握紧拉梅儿学姊的手,直到她发出哀号,我才慌忙放手。

“什么真的假的?你不是也听他说过吗?”

对喔!刚才我是这么说的。我知道该找个藉口掩饰,不过急于确认的心情占了上风。

“村濑他是在哪里看见小鸭玩偶的?那个玩偶是什么样子?”

“他没说,他只说要向你炫耀而已。”

是吗……?不过,这么一来,有件事就可以确定了——我们的确都看过白小鸭,而这件事一定与我们的死有关。我觉得几乎消失的光芒似乎又变强了。

“你想调查那个叫泷埼信的南高生和白小鸭?今天是礼拜五……我就先去调查假日也能查得到的事好了。这样可以吧?”

我点了点头。神啊,请保佑我们找到线索。

“请问……”

我道过谢,正要离开文艺社办,突然想起了一个疑问。

“拉梅儿学姊,你不是不擅长记名字吗?为什么记得村濑曾提过我的名字?”

“每天都听他在说,要不记得也难。”

拉梅儿学姊耸了耸肩,如此说道。

假如我们两个人都还活得好好的,或许我会很高兴;但现在听了这句话,只教我不知该如何反应。

即使情绪再怎么低落,只要打了电话就能安心。一哉的声音就像是魔法一样,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头一次去北高,感想如何?”

“……好恐怖。”

一想起第一次经过的走廊与阴森森的文艺社大门,我的心脏到现在还跳个不停。不过不要紧,至少我还有冷静回想的余裕。

“校舍盖得好复杂,我差点迷路。”

“那倒是,因为本来是要盖成医院的。其实我现在偶尔也会迷路。”

原来如此,北高四周都是农田,的确是个疗养的好地方。我们南高所在的位置现在虽然是市中心,从前却是个稻荷神社;现在想想,拆庙建校的人还真不怕遭天谴啊!

“那个社办很惊人吧?”

一哉的声音显得很乐。真是的,干嘛不事先告诉我啊!

“那个门吓了我一跳,摇摇晃晃的。”

“是啊!因为我们学校很老旧。”

一想起凹凸不平的走廊及斑驳的天花板,我就忍不住发笑。

“我们学校有的地方也很旧啊!家政教室还曾发生过瓦斯外泄呢!”

冲过太多颜料而变得五颜六色的流理台,还有文字完全擦不掉的黑板,这类东西多得是。

“不过你们学校有新的社办大楼啊!冷暖气俱全,还得输入密码才能开门。”

“是啊!只不过和我们这种小社团无缘。”

我也偷偷看过新的社办大楼,门板采用未来风格的银色,得输入四位数密码才能打开,非常高科技;假如输入错误三次,就得通知业者才能开门,可说是滴水不漏。

“我听说有的社团是用社员的生日来当密码。”

拿生日当密码,一点也不安全嘛!我原想这么取笑,却笑不出来。

啊……我这才想起——〈生日〉两个字狠狠地插入我的心窝。

后天是九月十四日,正是一哉的生日。早在一切都变了样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就追不及待地买好礼物,现在礼物还沉睡在我的抽屉里。

电话的声音似乎突然远去,我捏紧了放在膝上的手。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们有坏到得受这种惩罚吗?这些问题我不知想了几回了。

“怎么啦?”

“没事。说到社办……”

我继续闲聊,说着一切还没发生时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国中时代社团的事、一哉支持的足球队比赛内容。我从前最喜欢听他用开朗的声音,像孩子一般诉说着喜爱的事物……只有从前喜欢吗?

我忍不住怀疑,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