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是一个礼拜中唯一可以尽情赖床的日子。这一天,爸爸一大早便得出门工作;姊姊是大学生,仍得上课;而妈妈中午会回娘家,晚上又要去参加自治会。
九月十三日,我睡到了八点半才慢吞吞地起床。今天也很热,我一个人懒得做早餐,犹豫着要吃泡面还是速食炒面果腹。不如吃速食凉面……还是算了,我没那个胆量冒险。
好,就吃炒面吧!PEYOUNG速食炒面!
我在流理台倒汤时,脑子渐渐清醒过来了。拉梅儿学姊替我们调查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能做什么?我很心急,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汤分成两道流入流理台;就像被岩石分为两道的河水,被拆散的我们。在分岔点死去的我究竟碰上什么事?我想知道,却想不出方法确认。假如一界的我有留下任何记录就好了……
不锈钢流理台发出砰然巨响,吓得我险些打翻手上的炒面。记录,记录,对了,日记!
“一哉!”
“哇!干嘛啊?我假日一向是十点起床……”
“对不起!钦,你听我说,我从去年就开始每天写日记,说不定〈那一边〉的我有在日记里留下线索!只要和〈这一边〉的日记对照,也许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我搁下炒面直奔手机,兴冲冲地打电话给一哉;一哉的声音显得有点困惑,他似乎还在被窝里,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
“那很好啊……不过我要怎么确认〈这一边〉的日记?”
“咦?”
“要是我到你家去,说‘请让我看死去的令嫒留下的日记’,你的家人会让我看吗?”
啊,对喔!我人在0界,看不到一界的日记啊!
“还是你死前有向家人提过我的事?”
不,我完全没向家人提过,甚至可说是处心积虑地隐瞒一哉的存在。要是说出来,不晓得姊姊又会怎么取笑我,多难为情啊!所以我的家人应该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
若有个来历不明的别校男生突然找上门要求看我的日记……不行,爸妈绝不会答应。假如是普通的死法也就算了,但我可是被杀的;事发也不过两礼拜,爸妈的心情铁定还没平复。
“啊,不然去偷看好了?”
“咦?”
“对!礼拜六大家都很晚回来,备份钥匙又藏在家门外,只要拿了钥匙就能进我家了。”
事发至今不过两礼拜,我的房间应该还维持原样,日记一定也还在房里。
“不行啦!这是违法入侵耶!我会被警察抓走!”
一哉似乎跳了起来,我听见了东西落地和撞到头的声音。
“对喔,说得也是……”
若是一哉潜进我家出了什么事,我可无法帮他。或许在紧要辟头,我可以直接和一界的爸妈通电话,但我想尽量不这么做。
“不过我还是试试吧!”
一哉叹了口大气,如此说道。
“可是……”
“毕竟这段时间都是你一个人在行动。要是碰上你家人,我会设法说服他们的。”
吃完晚餐后,我在庭院里待命。清风拂来,吹得柿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妈妈已经在三十分钟前出门,姊姊也打电话说她今天还是要晚点回来,而爸爸如我所料,又要加班。
幸好今天是阴天,应该能替一界的一哉挡住月光。到了晚上,天气依旧闷热,只有虫儿仍不住地鸣秋。
我微微发抖。虽然主意是我出的,可是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忍不住担心起一哉。他应该走进这个院子了吧?为防别人听到我们通话的声音,我们约好等他进入我家再打电话给我。
穿过多向行人穿越道后直走就是我家。每当有车声响起,我就心惊胆跳。我交代一哉尽可能表现得光明正大,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穿过凝灰岩门柱与修葺有加的松树,沿着庭院里的石板路前进,便可看到一堆妈妈精心栽种的盆栽,而钥匙就藏在其中一株红色翠菊下。
一哉还没打电话来。我忐忑不安地等在玄阔。他踩在沙地时应该没发出声响吧?他找到钥匙了吗?虽然在房间等就行了,但我希望万一出了状况时,能和一哉待在同样的地方。
但愿月光别照到一哉,但愿邻居别突然晚间散步,但愿爸爸今天不会提早结束工作。一哉看得见钥匙孔吧?我家的门有两道锁,一道在中央,一道在上方,用的都是同一把钥匙。开了锁以后,将门把往右转……
手机开始震动,我弹了起来。
“一哉!”
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让我松了口气。
“我进入你家了。”
“那就好。钥匙还好找吧?”、
“不,我找了一阵子才找到。”
是吗?红色的花只有一盆,我还以为很容易找呢?
“那些盆栽的花……全都枯了。”
为什么?一时间我大感疑惑。妈妈即使再忙,也绝不会忘记照顾花草,怎么会在翠菊盛开的季节放任它枯萎?我完全无法想像。
不过仔细一想,这也难怪。〈那一边〉的妈妈才刚失去了女儿。
“你的房间……在哪里?”
我甩了甩头,现在不是沉浸于感伤之中的时候。一哉正在私闯民宅,我得帮他尽早拿到日记,离开我家才行。我连忙打开玄关。一哉现在就站在幽暗的门口。我抬头仰望通往二楼的楼梯,明明是自己家,却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正面有个楼梯,对吧?上楼以后右边就是我的房间。楼梯灯的开关在左手边的墙上。”
“不行,要是我开灯,让外头看见灯光就糟了。”
“对喔!没错。你小心一点,别滑倒了。我小时候常常从楼梯上摔下来。”
“我知道了。为防万一,我把鞋子拿进来,你等我一下。”
我把电话放在耳边,爬上楼梯。熟悉的咿轧声在手机彼端及这端唱和,接着则是同时响起的脚步声。〈这一边〉的声音让人听见也无妨,但〈那一边〉的声音却不能让任何人听见。
爬上楼梯后,先是传来了门把转动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吐了口大气的声音。
“这里……不开灯不行了。”
我先打开电灯,环顾自己的房间。嗯,这里的确该开灯。窗帘很薄,若是让外头看见手电筒闪动的灯光,反而可疑。
“呃,在我开灯之前,能再告诉我一次日记放在哪里吗?
我正要点头时才发现——
哇,仔细一想,这是我头一次让男生进我的房间。
哇哇哇哇哇哇!怎么办?一哉会看见我的房间。八月底时,我的房间是什么状态?我吸过地板,可是已经好久没整理房间了。嗯,当然现在不是顾虑这种事的时候,可是我的房间一定和一哉想像的大不相同,要是他因此对我留下坏印象,该怎么办?我人又不在场,不能掩饰,也不能及时收拾;换句话说,现在的我就像砧板上的鲤鱼,任人宰割?我的床边放了一堆布偶,他看了不会笑我吧?都十六岁了还喜欢这种东西……可是并不是我喜欢布偶才买的,生日节庆的时候总会收到布偶嘛!从小学时代累积到现在,就变成那么多了。
还有,啊!我的月历是卡通图案的!不,那是订报纸送的,啊!更糟的是桌上的讲义已经堆到崩塌,衣架还挂着冬季的衣服,啊!墙上还贴着观光地的纪念三角旗,这、这是因为我的房间本来是爸爸的书房,是他当时贴的,我只是没撕下来。呜呜,好逊!这一定很扣分。
“绫?你有没有在听啊?”
……有,对不起。
“我把灯打开了。是放在最下面的抽屉吧?”
完全不谈及房内摆设,是出于你的体贴吗?还是糟到连提都不愿提?
“打开抽屉,有一本国小的毕业纪念册,对吧?底下有个空点心盒,日记就在里面。”
我跪在地板上,也拉开了抽屉,逐一说明。打开仙贝空盒(至少用西式点心的空盒嘛!我这个大白痴),就可看见一本葡萄紫色布质封面的书本,上头有着金色的‘DIARY’字样。
“好,待会儿再来看内容。”
听见一哉起身的声音,我松了口气。基于诸多理由,我希望他赶快离开我的房间。我正要起身为他带路,却又停下了动作。
“啊……呃,一哉……”
“唔?”
“你开一下书桌最上面的抽屉好吗?”
我也起身拉开了抽屉。唯一整理过的右手边放了个小小的白色包裹。我将手放上,心脏紧紧揪了一下。系着缎带的白色包裹,用不着打开我也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黑色皮制车票夹,边缘烙了只睡着的猫咪。
“是我买的……你愿意收下吗?”
明天是一哉的生日,我原以为这个礼物再也送不出去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交给他。这是我购买时想也没想过的。
“哦……嗯。”
“〈这一边〉的我会留着自己用。”
我一面摸着细长的缎带,一面想着:我明明只买了一个,却成了一对。
“好了,你得快点出去。”
“嗯,是啊……”
电话彼端的一哉突然紧张起来。
“糟了,有人回来了。有部车停到院子里来了。”
怎么会?〈这一边〉没人回来啊!
我连忙环顾四周,接着一阵愕然。为什么我没想到?枯萎的翠菊浮现于我的脑海之中。一如往常的0界家人,以及失去了次女的一界家人。即使真如一哉所假设的一般,两个世界的差异不大,但这部分当然会不同啊!爸妈不见得会像平时一样行动,姊姊也一样。
“你看看院子,停在里头的是轿车还是迷你车?”
“是迷你车。”
一哉压低声音回答。糟了,是妈妈。妈妈总是会坐在玄关旁的坐垫上休息,一哉一下楼梯立刻会被发现。我的脸色一片铁青。电话彼端传来了拉门声,我赶紧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办法可想。怎么办?怎么办?偷偷下楼?不行,一定会被发现。躲起来……更是无路可选。
“对了!你从窗户出去!从阳台可以爬树下楼!我和爸妈吵架时常这么做!”
“不行不行不行!隔壁是公寓,有人出入马上会被发现。再说我有惧高症!”
那倒是。可是再这么拖拖拉拉的,只怕连爸爸都会回来。
此时,我突然灵机一动,大叫:
“你打电话到我家!我告诉你号码!”
“咦?为什么?”
“我妈只要看到陌生的来电号码,就会在电话前烦恼该不该接!这段时间内,她会一直盯着荧幕看,你就可以趁机从玄关逃出去!”
一哉略微迟疑过后,才小声地说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我坐立难安;站了又坐,坐了又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再地检查手机画面。一哉该不会被逮到了吧?虽然我很心急,却又怕他还在逃走途中,不敢打电话给他。可是再怎么说也太慢了吧?
当我手中的手机发亮的那一瞬间,我以刷新自我纪录的速度接起了电话。
“一哉!你没事吧?要不要紧?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吃猪排饭。”
“咦咦咦?你被抓进警察局吃猪排饭了?”
“不是,是我们家的晚餐。我现在人在自己房里。”
猪头,别吓我行不行!
一问之下,原来他成功逃脱,回家时正好是晚餐时间,被母亲给抓去吃饭了。至少在吃饭前先打通电话给我嘛!不过他没事就好。我松了口气。以后我得更加小心才行。两个世界的差异确实存在,教我好害怕。分为两道的河流或许有一天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两条河。
“来看日记吧!”
我连忙跑到桌边,从抽屉之中抽出了日记。
我摸了摸葡萄紫色的封面,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那一边〉的日记里写了什么?明明是自己的日记,我却无法想像。死前的日记感觉上相当恐怖。
“好,我开了喔!”
听了这句话我才想到。对、对喔!要知道内容得先看过才行啊!而看的人当然是一哉。
换句话说,我的日记会被一哉看光。
哇,哇啊啊!仔细一想,日记被人看见比房间被人看见还要丢脸多了。虽然这个主意是我自己出的,事到临头还是觉得不知所措。
“呃,我觉得啊,先看八月底,再依序往前推。其他页面没必要就别翻,好吗?”
“好、好!那我现在开始念,你注意听。”
“咦咦?你要念出来?”
念出来,代表会发出声音耶!我慌了手脚,一哉却冷血无情地对我说道:
“不念要怎么对照?我们说好尽量不用简讯的。呃,那就从二十八日开始吧!”
天啊!这是何等的拷问啊!
“‘八月二十八日。今天发生了一件很快乐的事。’”
“不、不要啦啦啦啦啦啦!”
“绫,你很吵耶!”
……呜呜!
八月二十八日。今天发生了一件很快乐的事。
今明两天是返校日,中午我和担任广播委员的同学一起吃饭的时候,有个一年级生做了一整盒的蜜糖蕃薯送给我们;其中一个掉到桌上,结果由利立刻把掉出来的蕃薯抓起,丢回盒子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盖上盒盖摇了几下,才笑着把盒子拿给我们。这么一来根本无法知道哪个是掉出来的蕃薯。由利果然是个狠角色。那个一年级生也好厉害,才高一就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蜜糖蕃薯。我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做菜给一哉吃。
对了,回家时我看见一个惊人的东西。虽然在路口撞到人也是个老套得惊人的经验,不过被我撞到的那个人手上拿的东西更惊人。那一定是小鸭联队,错不了,而且还是白色的!是白小鸭耶!这件事一定要告诉里绪。不过我不知道小鸭的头可以拔下来耶?
“头可以拔下来……?”
我试着转了转书包上红小鸭的脖子。头是设计成可以拔下来的吗?可是脖子卡得很紧,文风不动。我用力一转,只听见啵一声,头突然被我拔下来了,露出了中间的空洞。
哇,我以前都没发现。材质看起来挺坚固的,或许可以用来装些小东西。
我看了拔下来的头部才发现,原来内部是纯白色的。过去我一直以为小鸭联队是用各种彩色塑胶制作的,现在看来似乎是统一用白色塑胶制作,事后再从外侧上色。
“二十九日的日记只有一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听了这句话,我觉得四周仿佛突然暗了下来。
“这件事你从没对我说过……”
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和我手边的日记内容完全不同。这一边的二十九日写的全是些和平的话题,也提到了一哉,不用看我也记得。
“一哉,你知道有种营养食品叫做‘用吃的氧气’吗?”
“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边〉的二十九日那一天,你有提起这件事。我们还说现在的营养食品真是什么都有,日记上就写着我们两个聊天的内容。”
“我说的只有这件事?没提到任何和平常不同的事吗?”
当天一哉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像隐瞒了任何事,也不像在害怕什么,更没提到白小鸭。
“混帐,我真没用。〈那一边〉的二十八日呢?”
“嗯,也有写到蕃薯的事,不过后半完全没有。”
“那我们对照看看二十七日的日记吧!”
二十七日的内容完全无异,两本日记的每字每句都一模一样。为了慎重起见,我们也对照了二十六日的部分,仍足完全相同。世界果然是在二十八日产生分歧的吗?不过就算知道了这一点,还是妩济于事。从我的日记又看不出持有白小鸭的人是谁。
“至少描述一下撞到谁嘛!我也很没用。”
“总之我先去找那个叫里绪的女生问问看,说不定她曾听你提过详细情形。”
“嗯……依我的个性,对里绪说过的机率很高。”
不过两天后我就死了,有机会对里绪说吗?里绪周六、日没来学校,所以机会只有八月二十九日一天。
一哉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突然他又轻声说道:
“绫,其他天的日记我也可以看吗?”
“不、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别开玩笑了,既然其他天的日记和案情应该无关,怎么能让一哉看?上头可是写满了‘今天和一哉说到话,好开心’、‘不知道该不该和一哉见面’之类的事耶!
“骗你的啦!那我挂电话啰!手机快没电了。”
什么叫骗我的啊?正要忿忿不平地挂掉电话,耳边却传来一道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声音。
“绫……”
“唔?”
“谢谢你的车票夹。”
话一说完,一哉便切断了通话,我没机会回答。
余晖照映的文艺社办中,拉梅儿学姊正坐在椅子上泡抹茶。
安静的杂物堆里唯一的声响,便是抹茶的沙沙声。在橘色的夕阳余晖之中,时有物体落下的影子扫过窗外的新馆墙面,听说是摔角研究会正在从二楼的走廊往楼下的厚垫跳。
“他们那样不会发生意外吗?”
“嗯,听说是园游会的练习。他们说那是特别订制的垫子,就算从三楼跳下去也没问题,不过天晓得是不是这样?我还真担心哪一天顾问会被抓去关呢!”
说着,拉梅儿学姊把茶刷放到桌上,并将热水壶移到一旁,转过身子来面对着我。
“关于泷埼信的事,从结论来说,他是病死的。”
听了这话,我睁大双眼,追问:“确定没错吗?”
“医生谎报死因可是犯法的。”
老实说,我有点错愕,本来还以为病死只是表面的说法,其实他和我们一样是被杀的。
“是什么病啊?”
“退伍单人症。”
这个病名我曾听过。几年前,这种疾病好像曾在温泉设施流行过。
“这种疾病的病原菌容易在有水循环的地方增殖,比如温泉设施或喷水池;不过自然界里也有这种病菌。听泷埼信的家人说,八月十五日他说要去找朋友,到了傍晚回家时,全身却湿淋淋的。他的家人问他怎么了,他说是掉到水池里去了,想必就是当时感染了病菌。隔天他发了高烧,但以为只是感冒,没去管它,结果病情恶化,几天后就一命呜呼了。”
“这么容易死吗?”
“一般高中生年轻力壮,不会死于这种病;但他本来就很虚弱。其实要是他有就医……”
拉梅儿学姊皱起眉头,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般人会这么容易掉进水池里去吗?有些男生玩疯了,确实会穿着衣服直接往水池里跳;不过就我所闻,泷埼信似乎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我把这个看法说出来,拉梅儿学姊微微地点了点头。
“掉进水池只是他自己的说法,实际上没人看见。”
我觉得他浑身湿透回家的那一天,或许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是我想太多吗?拉梅儿学姊打开了放在热水壶旁的蓝色档案夹。我探头一看,活页纸上写着泷埼信的个人资料。
“他的确不像是会掉到水池里去的人。泷埼信这个人冷静沉着,成绩优秀,做起什么事都从容不迫。听说他国中时的功课就已经很好了,当时的导师还建议他去读静流高中。”
这一带的学生没人不知道静流的名号,那可是全国级的超级明星学校。
“不过他却说‘读升学学校太累了’,而进了南高就读。他似乎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身旁的人对他的评语说得好听一点是‘很酷’,说得难听一点是‘冷漠’。”
我的脑中突然浮现了中山的脸庞。这种类型的人感觉上和中山最处不来。我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手机,就像握着护身符一般,继续听拉梅儿学姊说话。
“虽然他做事没干劲,不过还挺热中于社团活动的。他参加的社团在前一任社长时期几乎没活动,不过自从他当了社长以来,活动就变得频繁许多,社员增加不少,经费也大幅提升,和老师及学生会的关系也不错,不但买了一般高中社团买不起的器材,也在新的社办大楼争取到了一间社办。听说他家本来就很有钱,就算学生会不给经费也无所谓。”
拉梅儿学姊啪一声阖上档案夹,递给了我。
“他是在八月二十二日凌晨过世的,至于十五日那天去找的〈朋友〉到底是谁,至今仍然不明。总之我查到的东西全在这里面,你可别弄丢了。”
我把手机放到一旁,接过档案夹,轻轻打开。假如里头有找出凶手的线索就好了。
我将视线移到档案,上头从他养的宠物名字到邻居的生日一应俱全。学姊做事还真仔细。
“对了,还有白小鸭的事。有人看到泷埼信带着白小鸭。”
“咦咦咦咦?”
我猛然起身,椅子应声倒下。
“你怎么不早说啊?”
“呃……”
拉梅儿学姊眨了几下睁大的双眼,又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吃惊一般,打直了腰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看到的是一个三年级的男学生,他说放暑假前曾看到泷埼信在走廊上和两个学妹说话,当时他手里就拿着白小鸭。”
“那两个学妹是谁?”
“他说他不记得,只是因为泷埼信和小鸭玩偶实在太不搭轧,才让他留下了印象。目击者对小鸭玩偶没研究,直到最近才知道原来白色是稀有款。”
“是吗……”
我重新坐下,本来以为抓住了线索,谁知又从掌中溜去了。
她喝了口刚才泡好的抹茶,从桌上拿起一枝原子笔,搔了搔脑袋。
“虽然不知道和泷埼信之间有什么关连,不过白小鸭的谣言倒是满多人听过的。就我大致上打听的结果看来,南高半数以上的女生都知道,有些北高生也听过。谣言的内容有两种,一种是说白色是超级稀有款,一种是说要是转到白小鸭就会被诅咒。”
我微微点头。其实这种谣言常有,只要一有多种颜色的造型商品开始流行,就会传出来。
“有人在俊面看着你。”
我惊叫一声,回过头去看,拉梅儿学姊却嗤嗤地笑了。
“听说被诅咒就会发生这种情形,会感觉有人一直在背后监视自己。”
“真是的,别吓我嘛!”
“诅咒还有很多种,有的是车祸,有的是因忧郁症入院,有的是被拿刀的妖怪追赶,有的是听见不该听见的声音,有的是减肥失败瘦成皮包骨,甚至还有扒窃被逮这类根本是自作自受的诅咒。还有,听说看见白小鸭的人不能告诉别人,要是说了,招来的倒楣事就会加倍。”
拉梅儿学姊又喝了口茶,才拿出另一个档案夹。
“对了,听说这种玩偶是今年五月以后才开始流行的?”
“对,是因为举办球赛才流行的。”
“不过看到白小鸭玩偶的谣言,却是在之前就有了。”
“之前就有?在玩偶开始流行以前,就已经有稀有款的谣言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一面看着列印的A4纸,一面喃喃自语:
“这还真奇怪。假如是开始流行以后才出现谣言,那还能理解;但怎么会在流行之前就传出白色款的谣言……?”
“啊,不过小鸭联队是好几年前就有的,只是从前不流行而已。”
“可是店里从来没卖过白色的吧?”
没错,杉爷爷说自发售以来从没卖过白色的。
“不过说不定日期是事后捏造的。稀有的东西向来是先看到先赢,有人说他四月看到了,接着就会有人宣称他是三月,甚至二月时就看过了。我还顺便收集了一些南高和北高的谣言,比如贝多芬的眼睛会动之类的鬼故事;要是把闲言风语也算进去,数量可就多了。比如某某人男女关系很乱、某某人有在援交、某某人拿钱倒贴中年人,某某人吸强力胶还是吸毒之类的,就留给你自己判断吧!对了,有个谣言还挺有趣的,说是南高的二宫金次郎像一到晚上就会跑到神社里偷香油钱。”
“二宫金次郎?是校门口那座铜像吗?”
我是听过金次郎到了晚上会四处走动的鬼故事,可是不至于去偷香油钱吧!
“或许他的生活也很困苦吧!”
……说这种话,对伟人真是太失礼了。
“说到偷,听说这阵子车站附近常遭小偷,你知道吗?”
我想起车站里的书店贴满了警告窃贼的标语。扒窃也包含在刚才所说的小鸭诅咒中……
“我记得南高好像有个人因此停学。”
暑假前我好像听说过这件事,是四班的人,姓氏很独特,对了,叫做西荻野。
“不过这是近两、三个月来的事,数据太少了,无法判断。”
说着,她便啪一声将档案夹放到桌上,又用手扶住了差点被震倒的茶刷。
“拉梅儿学姊,你也有参加茶道社吗?”
“不,泡茶只是我的兴趣。哪儿来的美国时间参加那么多社团?”
她问我要不要也来一杯,我连忙拒绝。我可不懂喝茶的规矩。
“那就吃些点心吧!”
她拿出可爱的月亮形点心。我接受她的好意,拿出面纸包好收进书包,道谢后离开了。
走出文艺社办,走廊空无一人。摔角研究会也不知何时停止了练习,窗外没半个人影。
我打算循原路回去,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看,发现楼梯下有个通往外头的门,不知道是不是后门?从这里可以出去吗?每次要走玄关我就好紧张,反正我把鞋子装在袋子里随身携带,从哪里出去都可以。
我轻轻打开门,短短的走廊彼端有座组合屋矗立于向晚的天空之下。那应该是北高的武道场吧!一哉常提起,说要到体育馆得穿过校庭,但是武道场却用不着淋雨就能到。我想他从前一定每天都在那里练习。
想起他的死法,我微微发起抖。我们每天通电话,有时会忘了彼此在不同的世界。蝉鸣声引我仰望天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只要抓到凶手就能解决一切吗?如果——
上顶楼看看吧!我突然兴起了这个念头。现在四下无人,我仰望楼梯,夕阳的余晖在楼梯间舞动着。我想去顶楼,到了〈这一边〉的一哉迎接死期的场所,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最重要的是,我想看看他失去生命的地方。
我爬上楼,拖鞋踩着楼梯,啪嗒啪嗒地作响。其实上楼也没什么,但我就是忍不住心虚,不停地四下张望。我从楼梯问平台的窗户往外望,校舍对侧只有武道场,而武道场之后则是幽暗的森林和一望无际的农田。
或许是因为第二栋的特别教室较多吧,我爬到了四楼,这是没碰见任何人。就算那天一哉真的是和某个人一起上楼,只怕也没人看见。
四楼通往顶楼的短梯之前果然被绳子给围住了,写着禁止进入的胶合板摇摇晃晃地垂在下头。我略微迟疑,还是跨过了绳子。
门上的不是普通那种直接转开的锁,而是滑动式的锁,前端的炼条果然锁着南京锁,我不死心,拿起锁头来看,才发现炼条并不牢固,便拿了根原子笔穿进里头,运用杠杆原理一撬,就撬出了一道缝。我从缝隙取出南京锁,心里很怀疑把锁做得这么容易开没问题吗?
顶楼、余晖。打开门一看,夕阳正要西沉,把混凝土地板、生锈的扶手及发黑的水塔照得一片通红。这是全国每个学校都看得见的寻常顶楼景色,但对我而言却是特别的。
一哉死在这里,一哉倒在这里。
我关上门,摸了摸粗糙的地板。历经风吹雨打的顶楼地板处处都是污痕,这些污痕之中,一定有一个是一哉留下的血迹。
他一定很寂寞吧!四周没有高大的建筑,空中只有飞鸟经过,校庭里响起的运动社团吆喝声听起来如此遥远。一哉就这么一个人孤伶伶地死在这种地方。
不,不是一个人,凶手也在。
地板这么粗糙,就算下了雨应该也不会打滑,怎么会跌倒?一哉不可能跌倒,不可能没做护身动作就摔死。余晖映照的混凝土地板,我拉长的黑影。那一天凶手就站在这里,将一哉带往我伸手不及的地方。
回过神,我发现双手发着抖。不是怕,是恼恨,怒气沸腾了我的血。我绝不放过凶手!
两个世界相通,就是为了找出凶手。一哉说过的话在我脑中回荡。
凶手是怎么把一哉引来的?无论凶手说了什么谎,有惧高症的一哉应该不会想上顶楼。是硬把一哉拉上来的吗?可是一哉体格并不瘦弱,又年轻力壮,就算凶手持刀挟持,应该也没那么容易得手吧?当时校内还有其他学生及老师,只要一哉大声求救,立刻就会有人赶来。
或许当时的一哉是处于无法呼救的状况之下,比如凶手将他打昏了……不,如果是这样,应该会留下伤痕,警方就不会轻易地以意外结案。那就是用药迷昏了一哉,再把他搬上顶楼……不,这么做若是路上被人看见可就糟了。
可是……我想起刚才的武道场。武道场到通往顶楼的楼梯间只有一条短短的走廊,走廊旁是森林,从校外是看不见的。刚才我走过的楼梯,在暑假期间应该几乎不会有人经过吧!
啊,等等,要下药并不容易,总不可能像从前的漫画拿条白手帕捣住嘴巴吧?要在食物和饮料里下药也不简单,就算是暑假毕竟也还在校内,一有可疑人物靠近,立刻就会引起注意。
或许凶手是不会引人怀疑的人物?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麻。不会引人怀疑的人物,走入校园、接近武道场也不奇怪的人物,拿出的饮料及食物能让一哉放心吃下的人物。
仔细一想,武道场钥匙的归还地点体育室位于体育馆旁边,得穿过校庭才能到;假如钥匙是一哉还的,表示他之后又回到了校舍,似乎不太合理。如果是有人代替一哉归还钥匙——
我很不愿意这么想,可是,可是……
我甩了甩头,试图打消自己的念头。我伸手探入制服裙子的右口袋。总之先向一哉报告顶楼的情况吧!与其我一个人胡思乱想,不如让当事人来思索比较实在。
咦……?
口袋是空的。
手机不在里面?我大吃一惊,连忙拍起口袋来。怎么会?那是我和一哉之间唯一的联系,对现在的我而言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
我的后颈直冒冷汗,慌慌张张地跪下来搜书包。没有。不行,越急就越找不到。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对了,来念咒语好了。天灵灵,地灵灵……不行,完全冷静不下来。是我蹲下的时候掉了的吗?还是我要开锁的时候?怎么办?怎么办?
“喂,你在干嘛?这里禁上进入。”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我心脏差点停止。这个声音是拉梅儿学姊?糟了。我一面想藉口,一面转向门口。门开了道缝隙。我紧张地挺直腰杆,等她的头从门缝中探出来。
然而门并末立刻被打开.反而是有道跑下楼梯的声音传来。
是谁?我还来不及想,门就开了。
在门口一脸错愕的果然是学姊。她顶着一头乱发不解地转过头,看向我的脸。
“怎么,你也在?”
“‘你也’……?这么说来,刚才还有别人在?”
“嗯,有个男生在。我看他好像想上顶楼,所以才出声的。”
“男生?”
我环顾四周,想当然耳,顶楼及楼梯间空无一物,那个人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看了看拉梅儿学姊的身后,却只能看见延伸的楼梯,不见任何人影。
“那个人……是谁?是北高生吗?”
“嗯……”拉梅儿学姊欲言又止,一脸伤脑筋地皱起眉头。
“我没在记别人的长相。”
对喔!她说过。
“别说这些了,你快过来。我们学校的训导老师很凶喔!”
我连忙回到校舍之内,此时有个东西被放到了我的掌中。淡绿色的机壳和仰望着我的绿小鸭。我忍不住叫出声来,那正是我的手机。
“你的失物。”
杂乱无章的社办闪过我的脑海。啊,对喔!刚才我接过档案夹时把手机放到一旁去了。一放下心,我的膝盖便没了力气,当场跌坐下来。
瞧我干了什么好事,竟然把唯一能和一哉联络的工具给忘了。
“你也太夸张了吧?你有手机依赖症啊?”
放下心来的同时,我又感到害伯。手中的小小机器显得如此脆弱易坏,要是我不小心摔着了,或是泡了水,就再也听不见一哉的声音了。一想到这里,我就好害怕,害怕得不得了。
拉梅儿学姊歪了歪脑袋,关上了通往顶楼的门。
咦……我记得走上顶楼之后,我有关上门啊!
可是刚才听见拉梅儿学姊的声音时,门是开的。不,既然有个男生想上顶楼,门开着也不奇怪。不过,等等,当我四处张望找手机的时候,门好像就已经是开着的了。当时我很心急,不敢确定,可是,可是……
这么一提,刚才她说过。
被白小鸭诅咒的人会被监视。
我毛骨悚然,忍不住抓住裙子。那个男生该不会是在偷看上了顶楼的我吧?怎么可能?可是我又想起了遇害前一天我在日记留下的那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当晚听见的一哉声音,比平时显得更为可贵。
那是种直入心底深处的温暖声音。我真希望不必讨论什么案情,只要永远听他说着普通的话语。可是我们不能这么做。在他的催促下。我在床上摊开了拉梅儿学姊给的两份档案。
一哉今天也去找了拉梅儿学姊,因为我们必须确认听到的内容有无差异。我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伸手翻动活页纸。
大略对照下来,调查到的内容似乎是一样的。我们交互念出每页最上方的文字来确认。
“第十三则谣言,白小鸭有睫毛。”
“〈这一边〉的也完全一样。再来呢?”
除了档案内容,我们也对照了说话内容。只能靠口头确认,真教人干着急。
令人惊讶的是,拉梅儿学姊在两界的举止都很相似。她在一界也泡了抹茶,分两次喝掉。
“这就是你之前所说的‘两个世界的差异维持在最小限度之内’吗?”
一哉在电话彼端沉吟片刻,才说:
“关于这一点,我想应该是这样吧?比如我打算‘明天去看电影’,假如隔天是晴天当然会去看,那如果是阴天呢?”
我一面疑惑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一面点头。
“应该会去吧!只是阴天又没什么大碍。”
“不是倾盆大雨,应该就会去,对吧?即使有〈晴天〉和〈阴天〉之别,行动也不会变。我在想,人的行动其实不是光靠一个因素决定的,而是像弹珠台一样,天气、身体状况及别人对自己说的话就像弹珠台上的针,影响了人的行动。如果针掉了一根,只要附近的针没有变动,球的滚动方向还是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对吧?大家虽然为了我们的死而难过,但依然照常上学,放学后也还是会去玩;成绩排名差个一名,对人生也不会有影响。就算再亲近的人也一样。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口,受我们不在所影响的只有极少数,其他人还是照常生活。”
我们只是几十亿根针中的一根。我们的空缺,就这么被其他几十亿人给填补了。
“就拿今天来说,假如只有我去找学姊,学姊的行动或许会完全不同;但是你填补了我这根针的位置,所以学姊这颗球还是滚到了相同的方向。”
我突然想起世界史老师说过的话:除了一小部分的伟人之外,少了一个人,对于历史的洪流是毫无影响的。我觉得有点难过,我们的存在就这么渺小吗?
不知不觉之间,我的手上冒了许多汗。我正要伸手去擦,却打翻了档案夹,有个东西从里头掉了出来。糟了,我竟然把拉梅儿学姊给我的点心收到这种地方来了。
我轻轻打开外包的面纸。幸好点心没摔坏,微胖的下弦月并未缺角。
“一哉,你也收下了拉梅儿学姊给的点心吗?”
“不,我对日式点心没什么兴趣。”
这么说,一哉手边并没有这个点心。世界果然变了,虽然相似,实际却渐行渐远。
一哉和拉梅儿学姊碰面以后也没上顶楼,因为一界的顶楼上并未发生过任何事。这个差异又会产生什么影响?
我想起在顶楼看见的天空及那个男生,身体微微发抖。也许是因为现在是晚上吧!一想起或许有个不认识的人在偷看自己,恐惧感变得此白天时还要强烈。那个人到底是谁?
“唉.一哉,你相信诅咒吗?”
我轻声询问,电话彼端传回了一道啼笑皆非的声音。
“当然不信。你干嘛说这个啊?”
“有个谣言是说被诅咒的人会被监视,对吧?”
“哦,你是要说二十九日的日记啊?那应该是……”
“今天好像有人在偷看我。”
我瞥了窗户一眼,窗帘微开,看得见夜色。我开始后悔自己没把窗帘完全拉上,可是又不想起身靠近窗子。总觉得周围格外闷热。
“不光是今天。上礼拜第一次去找拉梅儿学姊的时候,我也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
“这话……是真的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也没什么把握;不过今天确实有个男生在门前。
我把上了顶楼的事告诉一哉。我原本就力算把全部的经过都说出来,但离开文艺社办之后的事却一拖再拖,到了现在才说。
我说完之后,一哉一声不吭。这是种教人不舒服的沉默。
“这么说来,那家伙一直在偷看你?”
“是不是一直我不知道……不过顶楼的门应该开了一段时间。”
我一说完,一哉又沉默下来。从这股沉默之中,我感觉到他的不快,连忙开口:
“啊,可是,其实我也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把门关好,礼拜五那天说不定也只是我多心而已。再说〈这一边〉的我又没看到白小鸭,不会被诅咒……”
“我才不是在担心诅咒!”
一哉突然怒吼,吓得我差点掉了手机。我还是头一次挨一哉骂,不知如何是好。
“呃,呃,我……”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没说?你还有什么事没跟我说的?”
我想起了之前在走廊上叫住我的那个瘦削女学生,不过……
“没、没有啊!没别的事了。”
我回答时简直快哭了,然而一哉并没回话。
就在一阵长到令我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沉默之后,他微微地叹了口气,喃喃说道:
“绫,我们还是罢手吧!”
“咦……”
“你去警察局,把我死亡的不合理处和惧高症的事都告诉警察,剩下的交给他们就好。”
“可是,一哉……”
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说?我完全无法明白。今天我才暗自发誓,一定要替他报仇;刚才我们不是还在讨论案情吗?
“警察也不是傻瓜,如果我真的是被杀的,他们一定能抓到凶手。”
“可是警方已经把你的死亡以意外结案,你想得太乐观了。”
不安的感觉泉涌而出,我拚命地说话。我觉得一哉似乎会离我而去。
“我担心的不是诅咒,是活生生的人,是凶手。你听好,对方可是杀人犯,要是你四处打听消息,说不定反而会被盯上。别忘了对方已经杀了一个人。”
“无所谓!只要能替你报仇就好!”
为什么现在才说这种话?我们不是早已做好觉悟了吗?
我想这么说,但话却梗在喉头出不来。
“报了仇又能怎样?”
我拚命地说道,但一哉的反应却很冷漠。如铁块般的话语狠狠地压扁了我的胸口。
“再说我们连学姊都拖下水了,要是继续追查下去,连她都会有危险。”
“是我的错,我不该不经思索就要你去找学姊帮忙。”
一哉懊恼地说道。可是,可是……不,我也不是完全没想过这些问题。追查我们的死因,下场可能是相同的命运。
“现在学姊就已经够危险了。她到处打听消息,假如顶楼的男生和命案有关……就算学姊不记得他的长相,他也记住学姊的长相了。”
没错。虽然拉梅儿学姊不擅长认人,可是对方不知道这件事啊!而她外貌那么有特色,再好认不过了。
“那我去跟拉梅儿学姊说不用她帮忙了,剩下的我会自己想办法,让她待在安全的地方,然后我们两个人再想办法找凶手,好不好?”
我话一说完,一哉又沉默下来,安静得教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消失了。过了片刻之后,电话彼端传来了一道淡漠、冰冷又显得十分遥远的声音。
“收手吧!一点意义也没有。就算抓到凶手,我们也不会复活,〈那一边〉和〈这一边〉也不会合而为一啊!”
脑袋似乎突然摇晃起来,地毯在转动,书桌和床也在转动。不知几时之间,我的指甲嵌进了地毯里,一哉的声音就像机械一般。
“找出凶手报了仇,又能怎么样?根本无济于事,我们还是得各自活下去,顶多心情变得舒畅一点而已。就为了这样,要拿活生生的一条命去冒险吗?”
我觉得自己快要结冻了。啊!没错。不知几时之间,我开始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抓到凶手报了仇,世界就会恢复原状,我们就能见面。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你又知道了?也许……”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直重复着“也许”。
其实我明白,天下间没这么好的事。河流已经一分为二,绝不可能某天早上醒来发现一哉复活了,一切都没发生过。
亲戚里的阿姨相隔壁的老爷爷也一样,人死了就是死了,人生无法从头再来。光是能用电话连接两个世界就已经是奇迹了,我又怎么能贪得无厌地期待更大的奇迹?我很明白。可是,可是……我唯独不希望一哉来指正我。
“绫……我不希望你又死一次。我能和活着的你说话,已经很高兴了。我希望你能忘了我,幸福地生活。”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猪头猪头猪头!没有你!没有你没有你没有你怎么幸福得起来!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找出凶手!不用你帮忙!”
“我都说没意义了,你为什么讲不听啊!”
“什么叫没意义?你懂我什么?你又知道什么对我有意义,什么没意义了?”
“我不管了,随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不用你说,我也会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狠狠地挂断电话,四周倏然安静下来。
我伸手拭泪,这才发现手上还紧紧握着点心。我捏得太紧,月亮已经四分五裂。
粉末落到了面纸之上,我的心跟着一阵阵地发疼。
我高举手机,想往地板砸,终究还是轻轻地放到坐垫上,接着狠狠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