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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 我们俩

“我们去报警吧!”

那一天,我头一次锁上了房门。爸妈和姊姊都不是会随便开我房门的人,所以我以前从来没锁过门。

“可是,一哉……”

“你也明白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应付的了吧?”

我明白。把社办里看见的物品和过去发生的事联想起来,就可以知道化学社的人是在——制造及贩卖安非他命。我实在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在学校做这种事。

他们在社办里制毒,在学校里贩卖。那个涂鸦是广告,香油钱箱里的钱则是订购金。时田枫的男友望月修一郎应该也有参与。

泷埼信是为什么死的,不得而知。是闹内讧?或者只是单纯的巧合?不过我们的死因却不难推测。

八成是因为我们看见了望月身上的毒品。因为某种缘故,我们发现了那是毒品;我们认识他,也知道他的姓名,要是我们把这件事说出来,他们的罪行就会曝光。滥用药物和贩毒的刑责可是大不相同的。

“可是……可是时田是我的朋友耶!”

是啊,我们的交情并不算很好,只有一群人聚在一起时才会在一块。我知道事态很严重,也知道不是我们两个人能够应付的。

可是,要是报警之后才知道她们其实和这件事无关呢?

就算有关,被警察约谈可是大事,一定会上新闻,风声马上就会传开。学校呢?其他的学生呢?家人呢?大家的未来都会被影响,我们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俗话说得好,死人没有人权;要是演变成这种地步以后,才发现一切只是个不幸的误会呢?如果时田她们是在阴错阳差之下被人利用的呢?我想替一哉报仇,也知道不能放任不管;可是一到紧要关头,我又好害怕,怕得不得了。

再说,田中是里绪的朋友,中山和时田的交情也很好。

不光是对我,对任何人都很好的里绪,还有和我在一起时不知道到底开不开心的中山。或许我们并不是朋友,只是相识的人,但她们的确为了我的死而哀悼。

“可是……”

“那你呢?你能向警察检举望月吗?”

我知道他说不出话来。虽然我感到过意不去,但说出的话是不能再收回的。

“唉,再等一天,一天就好。过了一天,我们两个再一起去报警吧!”

一哉沉默了近一分钟,才小声地说好。

我挂断电话,叹了口大气。全身松弛下来以后,才发现自己流了满身汗。我咚一声往后倒向床铺,此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远野!明天要不要去北高逛园游会?”

按下通话键后传来的是中山的声音。啊,对喔!明天是北高的园游会。我发现这阵子完全没和一哉谈到这件事,心里有点痛。

我略微迟疑过后,才回答:

“对不起,我已经先和别人约好了。”

“什么嘛!你这个人很扫兴耶!”

“对不起,你可以约里绪啊!她说她明天不打工。”

“唔,那我问她看看。”

她没说再见就挂了电话。我望着昏暗的手机画面片刻,微吸了口气,按下“通话记录”。

对方似乎有点惊讶。

“我有话跟你说,明天能见个面吗?”

经过一阵迟疑的沉默之后,时田枫答应了。

青蛙游来游去,钝口螈摇着鳍,阳光照着黑色的桌子,空气泵浦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响着。

九月二十七日,刚过中午,我在生物教具室等着时田。我想不出其他适合碰面的地方。

我是不是该先和一战商量?但要是我告诉他,他一定会反对。再说一哉无法在〈这一边〉做任何事,我们终究只能各自行动。

距离约定的时刻还有一点时间,我没事可做,见了之前社团活动用过以后没归位的椅子,便动手重新排好。我不想坐下。桌上放着某人忘了带走的笔记本及印着卡通图案的原子笔,这种日常感反而让我更加坐立不安。

放在裙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吓了我一跳。一哉?不对,显示的是里绪的名字。怎么办?我现在不想和她说话,还是之后再……可是我想像不出〈之后〉会是什么时候,只好接起电话。

“小绫,不好了!聪子出了车祸!”

手机刚放到耳边,便传来了不可置信的话语,令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怎么会?为什么?她没事吧?”

“她没事,还活蹦乱跳的。”

我差点往后倒。干嘛说得那么吓人啊!

“我们约好一起去北高逛园游会,聪子要骑脚踏车来,可是她骑到坡道的时候刹车不灵,冲进了替代道路……”

啊!她是说过脚踏车最近刹车不太灵光。要是运气不好,说不定就死了。我冷汗直流。

“所以一切都平安无事啰?”

“虽然奇迹似的无人伤亡……”

“奇迹?”

“有台油罐车为了闪她而打横,油都洒出来了,车子又倒在路中间,搞得鸡飞狗跳,替代道路完全不能定了。现在西区塞车塞得很严重。”

……简直一塌糊涂嘛!

我们说好之后再联络,便挂断了电话。我不敢相信地看着手机,又望向窗外。这里看不到西区的情形,风和日丽,简直像是另一个不同的世界。此时,手机又震动了。

这次又是谁?我看了画面的同时,心脏抽痛了一下。

一哉——

怎么办?不理他吗?如果我没接电话,一哉会不会发现我要做什么?可是他无法跑来阻止我。犹豫了片刻以后,我按下通话键。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想听一哉的声音,即使只是一分、一秒也好。

“绫……”

“唔……?”

“不,没什么。”

怎么了?明明是一哉自己打来的,却什么也不说。我找不到话说,也跟着沉默。

“呃,一哉……?”

“不,呃,对了,你送我的那个车票夹很好用。”

“是、是吗?”

为什么他突然提起这个?我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很高兴他称赞我。“那个皮有点硬,我本来还担心你会觉得不好用。”听我这么说,一哉微微笑了。

“用一阵子以后就会变软了啦!”

这是我最喜欢的笑法,我好想看看他这么笑时的脸庞。

这个念头一浮现,我便想起了自己所在之处。

都到了这个关头,同样的事我还要想几次才甘心?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肯承认有些事物是再也回不来了?毫无长进、烦人、窝囊又无趣的我,无论再怎么分析道理,都无法接受事实。如果电话没拨通,或许现在的我已经放下了。

“不是我自夸,卡放在里面很好抽,因为开口的弧度刚刚好。”

我搁下纷乱的思绪,以开朗的声音回答,我的心和身体似乎变成了不同的两个人。如果有人看见现在的我,或许会察觉我的心思;不过光听声音,却是连十分之一也听不出来。

“对啊!猫的图案也很可爱。”

我摇摇头。我得转换心情,现在的我根本没时间烦恼。

“对了,你〈那一边〉塞车严不严重?新闻有报吗?”

谈论礼物令我痛苦,所以我改拿刚才的车祸当话题。但一哉却纳闷地反问是什么车祸。

“〈这一边〉没发生车祸,也没有塞车啊!”

啊,对喔!我的耳朵贴着手机,眼睛则看着照射在桌上的阳光。中山会冲到替代路上,是因为要和里绪一起去逛北高的园游会;而她们会一起去逛北高的园游会,是因为我告诉中山里绪今天不打工。

在没有我的一界,中山一定以为里绪今天也忙着打工,便放弃去逛园游会,车祸也就不会发生了。

我像是吞了铁块一样,胃部变得沉甸甸的。

这么说来,车祸是我引起的?因为我的存在才发生了车祸?

我差点害死了中山,甚至其他人;还有处理车祸所花的钱,对周围产生的影响——

造成半个城市阻塞的大车祸是否发生,对历史产生的影响必然有别。两个世界就这么逐渐变得完全不同。

数十亿的日常填补了我们的空缺。世界分割还不到一个月,差异就已经大到无法填补的地步了吗?

“一哉。”

“唔……?”

我好喜欢你。这句话没说出口,因为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微微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

我在沉重的气氛之下继续等待。待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不知几时之间拿着桌上的原子笔,没按出笔尖,在笔记本上空画线。

我按下笔尖,喀嚓声出奇地大。喀嚓、喀嚓,我放空脑袋,漠然地听着这个声音。

突然有人敲门,我吓了一跳,绷紧身体。情急之下,我把原子笔放进了口袋,尽可能安静地转向门口。

我说了声请进。门静静地开了,出现的是每天都会在教室看到的脸孔,时田。而她的背后还有张瘦削的脸孔。

她们默默无语地进入教具室,后面没有其他人了。我松了口气。现在我才想到时田有可能会叫望月或其他社员来。

我们三人面面相观,不发一语。

时田紧紧抓住双臂,直瞪着我;田中则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躲在她的身后。

仔细一想,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细看时田的脸。我不擅长与人相处,无论是再怎么熟识的人,都不敢正面直视对方的脸。时田留着一头长到肩膀以下的头发,还有一双丹凤眼,假如不是在这种时候,看起来应该很温和。

我将手伸进右边口袋,把〈东西〉拿到她们面前。

“你们看过这个吗?”

白色的小鸭玩偶。她们的表情变了。

“有人看见白高的望月拿着这个。望月是时田的男朋友吧?”

她们两个像是变成了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

“有一个叫泷埼信的三年级生也有这个。你们和他是同一个社团的吧?你们知道吗?这明明是非卖品,为什么大家都有?有人看到那个三年级生在暑假前拿着这个和两个女生说话,不过不知道那两个女生是谁。对了,这里有睫毛耶!这个……”

“够了!”

时田大叫,声音就像摩擦金属一样,从平时的她难以想像。

“远野……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所以我才要问。你们和村濑一哉的死有什么关连?”

我一搬出一哉的名字,她们的脸色就明显地改变了。她们果然知道内情。

“我希望你告诉我一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当然也可以把这个交给警察,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

啪!时田粗鲁地将玩偶打掉,仿佛根本不愿看见这种东西。她瞪着我的眼神变得比刚才更为锐利,我有点胆怯,但我知道不能显露出来。

“是你们杀的?”

杀了一哉,杀了我,杀了我们。

“是你们杀的?”

这或许是我自出生以来头一次这么大声说话。正要开口的时田慑于我的声音,闭上了嘴巴;田中则是青着一张脸看着我。她们两个似乎在害怕什么,是我的错觉吗?

“如果我说出来……你会放过我们吗?”

田中说道。她现在仍是一副想哭的表情。

“洋子!”

“不然还能怎么样嘛!连续两个人,一定会被警察发现的。到时候,到时候……”

“只要你们全部说出来,我就不报警。我发誓。”

一哉的脸孔闪过脑袋,但我话已经说出口了。

“要我从哪里开始说?”

“全部,全部都说。”

田中扑簌簌地掉下泪来。看她连话都说不出来,时田重重地叹了口气,默默坐下。从她的表情,已经完全找不到和中山一起开心回家时的影子。

“我们是同一所国中的,化学社的人都是。”

她替田中拉了把椅子,田中战战兢兢地坐下。

“阿信还没当上社长之前,化学社只是个小社团,有四个三年级生,没有二年级生,听说阿信是被拉去凑人数的。不过三年级毕业以后,只剩下阿信一个人,他就邀我们入社,说要合力重振这个社团。”

我想起名册上的七个名字。

“起先我们是做一些参考书上的实验,还有电视及杂志上介绍的实验。”

“那为什么会……”

“后来有人在新闻上看到感冒药可以制造安非他命,我们就问阿信真的做得出来吗?他笑着说只要知道方法,连小学生都能做。”

“真的吗?”

我好惊讶,如果制毒这么容易,那世界上不就到处都是毒虫?

默默坐着的田中脸上一瞬间浮现了嘲笑的表情。

“谁都能做,但谁都不会去做,因为不划算;无论是在时间面或是金钱面上。要制毒,得买一大堆感冒药来当材料才行。”

她的脸上虽然还留有泪痕,但说明时的表情却显得有点得意。我微微绷紧身子。

“感冒药会卖得那么贵,就是为了防止被人滥用。不过阿信很有钱,我们大家分头去买,再一颗颗磨碎。”

“你们觉得很好玩?”

我瞪了她一眼,她打了个冷颤,眼眶再度涌出泪水。时田伸手搭住她的肩来安慰她,看着我说道:

“是很好玩。虽然味道很臭,可是单纯做实验、看着只有在新闻上才听过的毒品逐渐成形,真的很好玩。”

“你们根本不是单纯做实验啊!”

“起先我们只是想做做看而已。可是去年园游会庆功时,学长他们一时兴起,就拿来用了。听到人家说用了感觉很好,自己就会想尝试看看;试过的感觉果然不错的话,就会想推荐给别人,这是人之常情啊!容器用哪种都行,只要别让人发现里面装了毒品就好。正好洋子家有一堆她妈妈带回来的小鸭玩偶,我们觉得可爱,就把毒品放在里面,随身携带。”

被她搭住肩膀,田中又开始哭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得意忘形了。上课的时候,办活动的时候,生涯规划指导的时候,老师正经八百地讲话,我的书包里却有一堆毒品。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好玩,就变本加厉……”

“……向朋友炫耀,还分送给她们。”

“那你们一开始没收钱啰?”

她们点了点头。

“要是我们收钱,阿信会骂我们。就连分送毒品的事都是瞒着三年级生做的。我们本来只打算分给好朋友,可是风声越传越远,一发不可收拾,连不认识的隔壁班女生都跑来问,还有人故意在老师面前谈起毒品,搞到最后,竟然有不知情的人说要拿小鸭当球赛的吉祥物。”

“我们赶紧回收白小鸭,又担心这样下去这件事会曝光,就交代大家绝不能说。”

“可是……太迟了。”

在不搭轧的明亮阳光之中,她们同时喃喃说着:被那家伙发现了。

“那家伙……?”

我一追问,田中的脸色就变得更为铁青,时田的表情也紧绷起来。

“别问,假如你爱惜生命的话。”

我这才发现时田的脖子上有淤青,田中的身上也有。

“所以我们才需要钱。”

“或许你不相信,但起先我们是想要自己想办法的。”

“可是想不出办法,所以只好向大家收钱。那个时候已经有很多人说为了毒品,付再多钱都愿意。”

这番非现实的话语就像音响一样左右回响着。越来越多的扒窃及砸车偷窃案,田中向里绪借的钱,还有香油钱箱里的钱。

“如果用简讯,只要一个人被抓,剩下的人都会因为简讯记录而曝光,所以我们用传统的方法。反正买的人是固定的,只要用纸条或涂鸦联络,把东西放到鞋柜或寄给他们就好了。”

我想起莲川这个名字。隔壁班的莲川鞋柜正好在中山的隔壁,每个鞋柜长得都很像,那只白小鸭或许是放错了,才放到中山的鞋柜里去。

“可是泷埼学长不是有钱人吗?可以拜托他出……”

“怎么能告诉阿信!他连我们偷偷吸毒和分送毒品的事都不知道耶!”

她们大声尖叫,表情就像是在问我为什么说这种蠢话。对她们来说,被泷埼信瞧不起似乎要比起贩毒给同学和向烂好人借钱不还来得严重许多。

“就是因为你们这么做,才会铸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无法消除的过去,无法恢复原状的世界。这些我通通知道。

“我知道!可是阿信被杀了!被那家伙杀了耶!”

“那家伙到底是谁?”

我又问了一次。我才想哭,我才想叫呢!

田中害怕地低下头,时田则喃喃地说出一个新闻及报纸上常出现的黑道名称。

“怎么会?为什么?”

“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啊!可是那家伙发现了我们做的事,还说我们敢不经过黑道贩毒,就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田中卷起制服袖子,削瘦的手臂上有着无数的淤青。那个人是怎么把她弄成这个样子的?

“那家伙说本来不是这样就能了事,不过只要我们交钱,他就不告诉上头的人。”

我无法相信,这种乡下地方会有黑道组织?我从来没听说过。

“那个人真的是黑道吗?”

“阿信也这样讲!说只有一个人太可疑了,一定是假的,还说他要去找对方说清楚。可是阿信却死了,是那家伙杀的,一定是的!”

“可是,泷埼学长不是病死的吗……?”

“谁晓得是不是啊!那可是个能操控医院的黑道组织耶!那家伙还笑着说要是我们不准时付钱或报警,就要让我们有一样的下场!”

不知几时之间,连时田也开始哭了。她们就像得了疟疾一般不断地发抖。喀当喀当,喀当喀当,连椅脚都被抖出了声音。

她们很害怕,害怕的程度是我无法想像的。可是她们还活着,并没有孤伶伶地被人用菜刀刺死在夜路上,并没有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死在校舍顶楼上。

“那一哉呢……?又是为什么死的?”

听了我的问题,时田的肩膀猛然抖了一下。

“阿修……望月他是负责卖药给北高生的。”

时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她的脸完全没动,只有眼泪不停地流。

“那一天,八月二十八日,我们在车站见面交货,后来回家时阿修遇见村濑,被他看到了里头的毒品。”

她说他们是碰巧在车站前的Y字路口相遇的。汹涌的人潮之中,通过多向行人穿越道的一哉幻影。我们果然采取了一样的行动。

“要是村濑说出去,被老师或警察知道了,那家伙不知道会怎么对付我们,所以,所以我们就……”

“……就只是因为这样?”

我的喉咙发干,觉得不敢相信。

“一哉只是看见里面的粉末而已耶!他怎么可能知道那是毒品!怎么可能因为这样就去报警!你们竟然,你们竟然……”

“村濑跟阿修说……”

红肿的眼睛看着我。

“他想跟阿修借那个玩偶给某个人看。”

啊……!仿佛有个冰冷的物体贴住我的胸口。我想起拉梅儿学姊说过的话,她说一哉想让我看白小鸭。

“远野,假如村濑跟你说他看到白小鸭,你会怎么做?”

空气泵浦的声音和带着责备之意的声音。我会怎么做?如果听到白小鸭的消息,我一定会和里绪说,也会和中山说。小鸭联队那么流行,我一定会向所有的朋友宣传,或许也会提到粉末的事和望月的名字,中山一定也会把他和时田的关系告诉大家。到时或许会有人联想到谣言和毒品,发现化学社的所作所为。

这么说来,是因为我……?

“可是你们只要装蒜,说是看错了就好了啊!就算我四处宣传,反正又没有实物,大家只会认为我在胡说,哪会有人联想到毒品和谣言……”

“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怀疑是药物中毒了,白小鸭和毒品的谣言也还没消失,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毒品!你什么都不知道,才能说得这么简单!你没被打过,没看过阿信的遗容!”

我想鬼吼鬼叫四字,就是在形容这种声音。田中的叫声响遍整个教具室。

“是啊!我没看过泷埼信的遗容,我只看过一哉的遗容。”

待她的余音消失,我开口说道,声音冰冷低沉得不像是自己的。

时田咬紧嘴唇,田中则像个耍赖的孩子一般猛摇头。

“不然要怎么办嘛!那是白小鸭耶!你和村濑一定会告诉所有人的啊!万一被警察知道,一定会曝光的,到时候我们……”

我的心莫名地冰冷,胃袋下方像是沉了条船似的。

“带着毒品到处乱跑的是你们吧?制作毒品,把毒品放进玩偶里,造成玩偶流行,流行以后还继续使用白小鸭的也全都是你们。可是你们却……杀了一哉?”

她们捂住脸,点了点头。削瘦的手臂,因吸毒而消瘦的手臂。果然如此,一哉果然是被杀的。我早就猜到了,脚却不住地微微颤抖。我拚命克制着。

“一哉是怎么被杀的?”

“只有望月……知道。”

我望向窗外,想起北高今天举办图游会。望月修一郎也若无其事地参加园游会吗?不知为何,我完全想像不出园游会的光景。

“你……要去北高吗?”

她问我,我点了点头。我想知道全部的真相。

时田打了通电话,大概是打给望月的吧!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要怎么动。

在校门上跳舞的龙虾,摊位传来的咖哩香。茄汁乌龙面已经卖完了。流行音乐社的表演将在下午两点开始。五点半请前往体育馆参加中夜祭。摔角研究社将连续两天举办表演赛。校花选拔开始!满出来的垃圾桶,薄纸做成的粉红色花朵,群聚的制服,笑声。

踏入北高时,我觉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天色渐渐晚了,摊位也开始收拾了。我们三个一起朝着武道场前进,谁都没说话。经过文艺社附近的走廊时,我想到了拉梅儿学姊,但还是直接打开了武道场的门。

“望月……”

有个男生站在木板地上。

他长得很高,大概和一哉一样,头发剃得短短的,下巴很细。我对那张略显神经质的脸确实有印象,可是同时又怀疑他上次是这副模样吗?他默默地点头示意,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坚持不看着我。

“你好。”

犹豫片刻之后,我只说了这两个字。这个人也杀了我吗?被一个连长相都记不清的人所杀时,我是什么感受?

望月修一郎默默地背向我。我总觉得他似乎不是真的在眼前。

“我就是在这里……”

他打开更衣室的门,看着后面说道:

“让他吃了药的。我骗他说那是营养食品。”

他的声音完全不带感情。不知他和一哉说话时是什么样子?他用下巴指了指校舍的方向,我们四个人一起走到外头。

“当时其他社员都回去了。一哉是社长,总是留到最后。”

我们沿着走廊折回,走到第二栋,爬上通往顶楼的楼梯。这里和喧闹的第一栋正好成了对比,完全不见人影,周围一片安静,楼梯仿佛是连接着异界一般。

“等了一阵子,我看他已经开始恍神,就拉着他到顶楼。我本来是想把他推下楼的。”

我们跨过绳子,打开门,一阵冷风迎面袭来。夕阳低悬在天空中,望月握着生锈的扶手,看着下方;时田和田中从刚才就不发一语。

“到了顶楼,我等他完全失去意识以后,就把他抬起来,想把他从扶手丢下去。可是人一旦放松了就变得很重,我当时又着急,一直抬不起来。试了好几次以后,我手一滑,他的头撞到地板,接着血扩散开来,我才知道他死了。”

他淡然地描述一哉的死状。这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事。我就像是在游泳池里听他说话一般,声音显得好远好远。

我想吐。

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有个人把手伸进了我的肚子,徒手翻搅着我的胃。一哉的死,一哉死时的状况,要求他说出来的是我啊!

一阵天旋地转,混凝土逼近我的眼前。我这才发现自己蹲了下来。

怎么办?我快吐了,好像有一只大手抓着我的脑袋掹晃一样,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不行,我得听完全部,我得知道一切,我得站起来。一哉他……

眼前突然有道黑影伸了过来。

我的体育成绩很烂,田径和垫上运动都不在行;所以这时候我能躲开挥落的木刀,已经近乎奇迹了。

我连滚带爬地在混凝土地板上翻了一圈,回头一看,六只亮晃晃的眼睛正看着我。

“远野……对不起。”

不知几时之间,田中的手上多了把木刀。那是社团练习时用的。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那家伙马上就会来了。”

她的脸满是泪水,因恐惧而扭曲,瘦削的身躯不停地发抖;但她对我发出的,却是不折不扣的杀意。时田在她的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远野,我们还不想死。你就当作为村濑殉情吧!这样他在那个世界也比较不寂寞。”

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木刀挥空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我飞身一扑,在地板上滚了一圈。

我得快点逃走!

我穿过时田和田中之间,撞开了门,冲下楼梯。

快逃,快逃!我在干嘛?每次看到悬疑剧场里那些把凶手叫到悬崖边的糊涂侦探,我都还会笑他们笨,现在我居然做出一样的事!

因为……因为我以为时田是我的朋友啊!

有东西飞过来砸到了我的头,我滚下楼,眼冒金星,手脚咕咚咕咚地撞击着阶梯。

我怎么这么天真?他们受人威胁,吸毒,已经杀了一个人。他们杀我时根本不会迟疑,这件事早在〈另一边〉证明过了啊!

滚到底端的同时,我跳了起来,拔腿就跑。脚上一阵疼痛,但我没时间检查伤势。只要能跑就行了,没骨折就能跑,现在管不了疼痛了,要痛以后再痛。园游会的展览品、鬼屋及咖啡店流过视野,我跑了好久,周围还是不见人影。太阳已经下山,大家是否都前往中夜祭的会场了,总之先躲起来,对手有三个人,我得躲起来。我拚命加速,随便冲进了一间教室。

“啊……”

糟了,那个教室的后半部堆满了纸箱。

我猛然回身,三个人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不行,从这里出去会撞个正着,可是后门又被纸箱给堵住了。我扑上前去,想把纸箱弄垮,这才发现脚步声已比想像中的更为逼近。不行,来不及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环顾四周,尽是并排的桌椅。有没有什么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啊!走廊旁边,从后面数来的第三个座位上放的是——

逼近的脚步声,三个人的声音,我没时间犹豫了。我抓起那个东西跑向门口,大步踏向前,在门打开的同时将手中的重物朝着对方挥落。

锵!飞散的白影,令人不快的触感掠过了我的手。

随着一声惨叫声,一个按着肩头的人影在地上打滚。是望月。知道打中的不是时田,我微微松了口气。

后头的两人似乎没料到我会反击,大声尖叫。望月站不起来,满地打滚,或许是骨折了。

“不要!”

时田大叫,抓着倒地的望月,田中也一屁股跌坐到地板上。她们就像绷得过紧而断裂的丝线一般。

立场瞬间颠倒过来了。手拿武器昂然而立的我,以及流着眼泪的女学生。不知情的人看了,一定以为我才是杀人犯。望月似乎已站不起来,只是按着肩头呻吟。我看着他,脑中似乎有烛火在晃动。

“哼……”

刚才还想杀我的人,杀了一哉的人,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一被黑道威胁就害怕得唯唯诺诺,只敢对付弱小的人,现在一被反击就变成这副德行?

我默默地举起脚,以分毫之差狠狠地往他眼前踩下。咚!巨大的声音响起。不知现在的我是什么表情?我感觉到动静,抬起脸来一看,时田和田中大声尖叫,退向走廊。她们的脸色比灰暗的走廊还铁青。有什么好怕的?刚才不是还想杀我吗?因为最厉害的被干掉了?缺了一个人就什么事也办不到了?

……不如把握这个机会,真的替一哉报仇吧!

我的脑中开始打起了黑暗的算盘。我一向是个乖孩子,不管这算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度,应该都成不了重罪。谁教这些人要犯罪?这世上没有比一哉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他们死了也是活该。

“……让开,我要去报警。”

我前进一步,她们又动了。

“滚开!”

我把手上的东西——紧握的玻璃花瓶砸向地板。

“要是你们敢逃,我绝不放过你们。我不知道〈那家伙〉是谁,但你们别以为我会比较好说话!”

在水滴及花朵四散的走廊之上,她们就像人偶似地点了点头。

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杀人?

一阵音乐传来。

走出玄关,周围已完全暗了下来。太阳是几时下山的?北高生为了即将展开的中夜祭,大多到体育馆去了;不过或许是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吧,仍有不少人留在校庭里,喧闹声让我松了口气。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动,全身都在发疼。

啊……电话。我得向一哉报告,把所有来龙去脉都告诉他。我茫然地按下按键,荧幕上显示出一哉的名字。我看着这个名字几次了?

接起电话的一哉和精疲力尽的我截然不同,声音显得相当有精神,令我非常安心。

“猪头绫!”

当我告诉一哉自己一个人约时田谈判以及被他们追杀的事情之后,果然被骂了。啊,是一哉的怒吼声。

“对不起,可是……”

我正要解释,他吐了口气。

“总之你平安无事吧?绫。”

“嗯,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同时却又庆幸着我的平安,令我的歉意再次油然而生。接着我把在南高和顶楼发生的事,还有如何逃走、用花瓶反击的事全都告诉了他。

“花瓶……有教室放花瓶吗?”

“你不知道吗?三楼东侧的教室,靠走廊的第三个座位。”

他突然吐了口气。

“那是我的座位。”

“啊……”

这么一提,花瓶里插了白菊花。

“原来我们班上的人也替我供了鲜花啊!”

他落寞地说着。我能明白他的心境。那个下雨的日子,我在生锈的路灯下听见有人为我供奉鲜花时,也有相同的感受。

“对不起,我把花瓶打破了。”

“没关系啦!”

“唉,这么说来,是你救了我啰?”

我们微微笑了。假如一哉活着,那里就不会有花瓶;但若一哉活着,这些也不会发生了。

校庭的扩音器宣布中夜祭即将开始,周围谈笑的北高生一齐走向了体育馆。这时我才发现,电话彼端似乎传来了相同的广播声。

“一哉,你现在人在北高吗?”

我有点意外。我们约好明天一起去报警,就算今天的园游会是非参加不可的,一哉也不用留到这么晚啊?

“呃……”

我只是随口问问,但一哉却结结巴巴。

“一哉,你该不会……”

“我约望月出来,因为我想听他亲口解释。”

“猪头一哉!为什么不说一声就做这么危险的事!”

“你哪有资格说我啊!”

呃,也对。虽然身后没人,我却拿着手机回过了头。

“那望月呢?”

“还在校舍。我正要去叫警察和保健室老师来。”

是吗……同样的状况。我们并未互相联系,却采取了完全一样的行动。

一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八月三十日,时田偷偷从我的书包拿走了月票,望月则埋伏在夜路上等我。

“这次真的得报警了。”

听了他的同意声,我迈开脚步。我和一哉应该位于同样的位置。

“唉,〈那家伙〉到底是谁啊?你觉得他真的是黑道吗?”

“不,我从没听说过这一带有黑道组织,再说他们说是在校园里被发现贩毒的,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校园里……黑道跑到学校里来?”

不可能吧!连一般人都很难进学校。

“你〈那一边〉的望月也没提到〈那家伙〉的名字吗?”

“嗯,我想他们可能不知道。”

越来越奇怪了。不是学校的相关人上是无法进入校内的,但假如是相关人士,时田他们应该知道名字才对,更不可能相信他是黑道。

或许现在想这个问题也没有用。等警方开始调查,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我们找出了杀害我们的凶手,但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的只是疲累而已。

“那待会儿再联络啰!”

说着,他挂断了电话。我虽然感到落寞,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报警。

我抬头看了明亮的体育馆一眼。事情就快解决了,但我的心情却很沉重。

“喂、喂!”

我阖上手机,正要迈开脚步之际,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我吓了一跳,回头去看,眼前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教职员办公室在哪里啊?”

“啊,我不……”

这个人是谁啊?我正要回答我不知道,却发现我看过这个人。

“我是头一次来这个学校外送,搞不清楚东南西北。”

是杉爷爷的二儿子,他常来南高的教职员办公室送便当,没想到也外送到北高来,因为今天是园游会吗?算了,现在没时间管这个。我努力挤出礼貌性微笑,打算闪人。

“啊……抱歉,我不是北高生,请你找别人问。”

“没关系啦!”

杉家次子抓着我的手,大步朝着校舍走去。怎么回事?我开始觉得不对劲。

“呃,等一下!”

“这边是正门的玄关吧?校舍的灯几乎都关了,老师是不是都在体育馆啊?”

温和的口吻,如钢铁一般的手。我有一种强烈的厌恶感,脑中似乎浮现了什么东西,又立刻消失了。

“抱歉!我有急事!”

我试图抽手逃走,但手腕被他紧紧抓住,动弹不得。

不知不觉间,我被他拉到了校舍的玄关前。周围不见人影,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回事?脑中的警铃哔哔作响,身体却动弹不得,手也抽不出来。不知何故,我的喉咙发干,完全发不出声音。

无人的玄关一片漆黑,莫名地冰冷。眼前的男人一面拉着我,一面喃喃说道:

“起先我是在送便当的时候,看到有学生拿着我哥工厂做的非卖品玩偶。”

“咦……”

“我以为是偷来的,拿来打开一看,吓了一大跳。呃,你叫远野绫是吧?”

我打了个冷颤。背对我的男人继续说道:

“哦,我叫杉山浩二。你们学校的人每天跟我订便当,却不知道我的姓名,只叫我便当店老板。”

他的背影仿佛突然膨胀了。平时送便当时戴着的帽子及夹克现在都没穿在身上。

我的脑里浮现中山的脸庞。当我喃喃说着:“老师今天是叫外送便当啊?”她是这么回我的:“这种事谁知道啊?”常来南高,老师都认识,但学生不认得的人。

“你……你该不会就是……”

在无人的走廊上,杉山浩二依然紧紧抓着我的手臂,却回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笑了。

“泷埼真的是病死的。我不过轻轻一推,他就掉到喷水池里去了。我只是想吓吓他嘛!看来我不该压着他的头连灌他好几口水。”

我觉得毛骨悚然。时田她们害怕的表情和身上的伤痕浮现于我的脑海之中。

就是这家伙——

田中在顶楼是怎么说的,那家伙马上就会来了。时田是打电话给谁?当时她用的是不是敬语?被抓住的手臂直冒冷汗,但我却抽不出手来。成年男人的臂力很大,光是手腕就有我的一.五倍粗;要是被这只手一打,我的颧骨一定会碎掉,鼻子也会被打扁。大概没两下就会被打死吧?

“你真的是黑道?”

我从紧绷的喉咙中硬挤出声音来。浩二哈哈大笑,让我觉得好可旧。生存本能告诉我不能反抗这个男人。

“怎么可能?这么讲他们才会乖乖交钱嘛!那间学校里都是些认真好学的乖宝宝,竟然这么拚命去做那种掏出钱来就能轻易买到的毒品,真让我佩服啊!”

“钱……你为什么需要钱?是因为便当店的生意不好吗?”

他的笑声突然停止了。

“唉!我的店有破到让高中女生担心的地步吗?当然不是。就算生活不成问题,钱永远不嫌多啊!这可是名言。”

他又开始大笑,笑容清楚地浮现于黑暗之中。

是吗?原来还没结束。我在手臂受制的状态之下如此想着。杀了我,杀了一哉的人是望月;不过促使他这么做的是恐惧,是这家伙带来的恐惧。

“凶手……我终于找到你了。”

“啊?”

我的左手滑入口袋之中,指尖碰到了从生物教具室带走的原子笔。我抓起原子笔,高高举起,将笔尖狠狠戳进他的手背。

“哇啊!”

“我不饶你!绝对不饶你!”

趁着他的手稍微放松,我硬生生地抽出自己的手臂,采取了和嘴上完全相反的行动,拔腿就跑。只要到了外头就有人,只要求救,就是我赢了。

我的脚自然而然地朝着文艺社办的方向前进,那附近有个通往外头的门,只要我冲出去大声呼救,一定会有人赶来。我跑过贴满宣传单和海报的走廊,扑向通往户外的门。

锁起来了!

“为什么?”

转动门把的手因汗水而打滑。为什么?刚才我们才经过这里进入武道场的啊!因为入夜了?因为中夜祭开始了?我拚命环顾四周。文艺社办的另一边是死路。折回去……不行,会撞上那家伙。我迟疑了一瞬间,跑上楼梯。光是第二栋就有两座楼梯,和其他校舍的加起来就有六座,再加上安全梯,只要从其他楼梯下楼逃跑,一定可以避开那家伙。

每当我踩上一阶,刚才硬抽出的手臂就开始发疼,或许是伤到了关节。二楼,还不安全。三楼的话,既可往上,也可往下逃。可是三楼的构造是什么样子?我一面气喘吁吁地往上跑,一面打电话给一哉。第一道铃声还没响完,电话就被接起来了,那一头传来的是急促的喘息及焦急的声音。

“绫!”

“一哉!你现在在干嘛?”

“被人追杀!”

果然如此——!

“猪头一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那你又在跑什么?”

“我也被人追杀啊!”

“猪头绫!”

猛跳的心脏,发疼的肺部。我弯过楼梯间的平台,爬了十二阶楼梯,到了三楼!

“你现在在哪里?”

“穿过走廊的二年四班凡尔赛咖啡馆前!”

“真巧,我也是!”

我穿过二年三班的行星什锦烧店,旁边正好是浮现于黑暗之中的玛莉皇后像。

“一哉!前面有安全梯!”

“啊,那个……”

我用力抓住门把,换来的却只是空洞的喀嚓声。

“锁起来了,因为怕学生跳楼。”

“既然要锁,不如一开始就别盖安全梯!”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我跑向西侧的走廊。夜晚的校舍,晦暗的园游会装饰,走廊仿佛透视图法般看不到尽头。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觉得像在一座无尽的迷宫里奔跑。远方传来脚步声,是追兵的脚步声。我的手好痛,跑得七零八落。我从没想过手对跑步有这么重要。

“新馆没有班级,安全梯应该没上锁。”

我点了点头,转换方向,一面奔跑一面在脑中描绘着校舍的形状。只要继续往前,弯过那个转角直走,通往新馆的走廊就——没有?

“为什么——?”

“啊,对喔!三楼和新馆不相连。”

“为什么啊!”

“这是全体北高生长久以来的疑问。”

不会有疑问才怪!我一面跑,一面转头往后看。我没听错,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了。我没减速,直接在死路前转了弯,皮鞋鞋底和地板摩擦,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声响。万事拜托了,春田牌!

通往第二栋的走廊两侧只有窗户。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为什么跑得那么快啊?

我猛然一惊,停下脚步。前方也有脚步声,是谁?

“是望月吗……?”

怎么会?我还以为他已经不能动了,难道他又来追杀我们?我急得冒了满脖子的汗水。这样会被前后夹攻。窗户,下面是中庭。我回头瞄了一眼,还不见浩二的身影。我灵机一动。

“一哉,跳吧!”

“啊?”

我打开面向中庭的窗户。果然有!

“我们跳下去,不然会被前后夹攻的!”

“等一下,慢着,这里是三楼耶!跳下去不死也重伤!”

“听我的就对了!要从靠中庭、第一栋数来的第三个窗户跳,别搞错了!”

“可是我有惧高症,惧高症耶!”

“别往下看就好了!相信我!”

我没能拯救〈这一边〉的一哉,不知道为此后悔了多少次。这一次我一定要救他,一定要保护他。

脚步声从两侧渐渐逼近,没时间了,我扶住窗缘。

“别跳太远,朝着正下方落下就行了。跳吧!”

同时起跳!

我在半空中往下看,下方是铺得扎扎实实的厚垫,是摔角研究社的。世界的差异还不大,一界一定也有这些厚垫。

“一哉!”

随着一道冲击,世界转了一圈。我从肺部呼出口气,爬出厚垫,将手机放到耳边。

“呜……”

“你没事吧?”

“我认真考虑要买个蓝芽耳机。”

一哉,跳的时候不能把手机放在耳边啦!

我抬起脸来。很遗憾,两个中庭出口都被摊位给挡住了;不过校舍入口是开的,只要沿着走廊直走,马上就能到玄关,到时就安全……

“绫!看上面!”

听了一哉急迫的声音,我抬头往上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那家伙的脚正跨在走廊边的窗户上,他打算从三楼跳下来?

趁他落地的瞬间制服他……我办不到,不过一哉应该可以。我正要对一哉这么说,却听见电话彼端传来了轻微的呻吟。

“呜!”

听起来很痛苦。难道一哉——

“你受伤了?”

是着地的位置偏了吗?该不会……该不会一界没有铺厚垫吧?

“不……我没事。我们进校舍,往玄关跑。”

我点了点头,开始奔跑,可是电话彼端的声音显得越来越痛苦。他没事吧?

我也是浑身上下都发疼。手痛,脚痛,汗流浃背,心脏猛跳。玄关好远,真的好远。四周都是上了锁的特别教室,接连出现的教室标示牌教人为之气结。

“呜!”

“一哉!躲起来!我们躲起来,等他们经过!”

一哉的喘息声听来非常痛苦,说不定他根本跑不动了。讨厌,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一样令我如此痛切地感受到我们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就算一哉身负濒死的重伤,只要他的声音装得精神饱满,我就无法察觉。

“你继续逃吧!玄阐就快到了。”

“不要!我才不要!”

我无法动弹。那家伙从三楼跳下来了,再不快一点他就来了。

“理科教室!理科教室应该没锁!”

我依书冲进了旁边的门。

理科教室布置得像个咖啡厅,黑色的桌子上盖着方格桌巾,八○年代风格的墙壁上挂着唱片。“烧杯咖啡一百圆”。窗户呢?啊!可恶,被纸箱做成的墙堵住了。从纸箱上的假窗射入的路灯光线照耀着几可乱真的音乐点唱机。

“那里面可以躲人。”

我惊讶地打量首乐点唱机。它看起来就和真的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哪里有入口。

“下面。”

我依言真蹲下一看,原来机体上沿着海报线有个切痕。我往上扳开,爬了进去,里面刚好可勉强容纳一个人。令人惊讶的是,原来这竟是纸箱做成的。

在我完全爬进里头并关上入口的同时,教室的门喀啦一声被打开了。我胆颤心惊,屏住呼吸,缩起身子。那家伙来了,神啊,请保佑我们别被他发现。

来回踱步声和时而夹杂的咒骂声回响于理科教室之中。这个纸箱又窄又不牢固,要是被发现就真的无路可逃了。一想到这里,我的胃就开始紧缩,时间漫长得犹如永远一般。

不久后,一道大大的咂嘴声响起;或许是死心了吧,他打开另一侧的门,走出了教室。

但我们依然留在原地没动。不知过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等到四周全无动静以后,一哉提议报警。

“可是我好怕,不敢出去。”

虽然知道离校外只剩一点距离,但一旦躲进了箱子里,就不敢再离开了。我总觉得那家伙就在外面等着,无论我再怎么偷偷摸摸地爬出来,都会被他发现。

“再说你跑不动了吧?”

“我们用不着出去。我们手上拿的是什么?”

……是手机.对啊!可以打一一○啊!

我们暂且挂断电话,立刻报警。我按住跳个不停的胸口,尽可能压低声音,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通话途中,我一直担心那家伙的脸会不会突然从纸箱缝隙间探进来;等到讲完电话,我已经满身大汗。

来电显示灯亮了,我连忙接起电话。

“你报警了吗?”

“嗯。”

“明知那家伙要是还在附近的话就糟了,但电话没接通,就是觉得不安心。”

嗯,我懂。我们要是没通电话,就等于互不存在。

我们将手机维持在通话状态,放在耳边,不发一语,默默地等着警察到来。

纸箱的缝隙射入了些微的光线,纸和颜料的独特臭味扑鼻而来。

这里就像天文台,我和一哉坐在一人份的位子上,在同样的地方看着同样的东西。箱中的南十字星。

“就算是地球的另一侧,也还到得了啊!”

一哉喃喃自语,我无言以对,只说:“马上就结束了。”

警察马上会到,杉山浩二也会被捕;只要知道他根本不是黑道,时田他们应该也会站出来指证的。

只要在这里屏息以待,就能替一哉报仇了。

“啊……来了!是警察!”

一哉小声但高兴地说。电话彼端隐约传来熟悉的警笛声。他吐了口气,呼唤我的名字。

“走廊上有一堆脚步声接近,已经没事了。你〈那一边〉呢?”

〈这一边〉还没有任何声音。不过我们是同时报警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那我先走一步了,在警察来之前,你可别动喔!”

说完,一哉又略带腼腆地笑了。

“其实我刚才肩膀好像脱臼了。”

“咦咦?你为什么不说啊!猪头!”

我轻声怒斥,这会儿他哈哈笑了起来。

“我怕你担心嘛!不过现在就可以说了。”

唔……

“对不起,是跳楼的时候受的伤吗?”

“不,是和望月打斗的时候。”

“真是的,都怪你不和我商量就自己跑去谈判。”

“抱歉、抱歉。不过我赢了啊!我替你报仇了。”

一哉的声音带着笑意。声音是笑着的,但人呢?

那声音和一切发生之前,他对我提起“我们的副社长”时一样轻快。

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我又该作何表情?

唯独现在,我很庆幸我们看不见彼此的样子。

窸窸窣窣爬出纸箱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吐了口大气的声音。两道声音都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模糊了。

“一哉……”

“唔?”

“太好了。”

“嗯。那我先挂电话啰!”

手机似乎离开了一哉的嘴边,听到远远传来他呼唤警察声音:“在这里!”接着,通话便切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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