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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Day1

1

以前有一部漫画,里头有一种很方便的道具——只要把吐司压在书上,文字就会印在吐司上;只要把吐司吃掉,就能记住书的内容。在考试前使用,相当方便。那个道具叫做“记忆吐司”,这里则是叫做〈暗鬼馆〉。【注:“记境吐司”,是哆啦A梦的道具,又称“背书面包”,“记忆面包”,日文发音是ankipan,与〈暗鬼馆〉的ankikan相近。】

……结城虽然是个乐天派,似绝非是个爱讲同音冷笑话的人。之所以想到这个,只是为了设法转移自己太过紧绷的情绪。

现在他身处于一个圆形的房间,房间正中央有一张深褐色的透明圆桌,桌子四周围绕着十二张椅子,进入〈暗鬼馆〉的也是十二个人。无视于先前的警告,没有任何人离开。

房间弥漫着浓厚的西洋宅邸氛围。房间和桌子一样,也是圆的。壁纸足让人感到平静的绿褐色,仔细一看,上面有细致的地锦花样。整片天花板透出微微亮光作为照明,墙上也设置了烛台,但不知道是不是装饰用的。

房间的前后左右都有门,全是令人觉得厚重的木门。不过,四扇门之中,有三扇是透明浅褐色的,另一扇则是未涂饰的白木门。比较奇特的只有房间是圆形的而已,除此之外,这里看起来是个无可挑剔的交谊厅。挂钟滴答走着,沿着房间设有装饰用架,架上摆放的几乎都是西洋陶器。乳白色的陶器毫无杂质,图案的颜色也很鲜艳。即使房间里有十二个人,仍然相当宽敞。

但是,这里仍然给人一股危险不安的感觉。结城抬头看着天花板,微微透着光亮的天花板……他们十二个人,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说明结束之后,先检查他们的私人物品。如同结城所想的,书或杂志都被没收。不仅如此,大部分衣服确实可以带进来,但他唯一一件夏季连帽外套却不准携带。鞋子也是,原本穿来的连动鞋被迫换成凉鞋,虽然很合脚,但似乎不是每个人都必须换鞋子。

检查完毕,他们被带到掩体的最里头。那里有道厚重铁门,另一端则是个下坡信道,以螺旋状的方式不断朝地底而去。不知道往下走了多远,在前端出现一个有如人孔盖的盖子。带路者旋转把手、打开盖子,里面有个往下延伸的梯子。

“〈实验〉的地点,就在下面。”

结城的不祥预感,在这个时候到达顶点。他觉得自己像是要被遗留在地底深处了。大家没有互看彼此的表情,但其中有几个人和结城一样,散发出不安与犹豫的气息。

除了带路者之外,还有五个结实大汉跟在后面。这些人虽然一语不发,但他们的任务是什么却显而易见——不让这十二个人逃走。之前已经给了好几次可以反悔的机会,但是都没有把握;现在来到这里,已经无法回头了。

大家一一爬着梯子下去,踏住铁制梯子上发出“锵、锵”的金属声,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等到每个人都爬下梯子,进入交谊厅后,梯子便迅速收了上去,盖子也盖了起来,与天花板密合得看不出接缝。

他们十二个人,就这样进入了〈暗鬼馆〉。

结城之所以情绪紧绷,不仅因为〈暗鬼馆〉的入口已经关闭。透明深褐色的圆桌上,还放着围成一圈的人偶,脸蛋红红的,戴着羽饰。是印第安人偶。结城明明心里想着不要去数,却还是以目光数了一遍。

果然,十二尊。

(真是爱恶搞啊!)

才刚进来,结城就觉得自己没劲了。还有一个人也看着人偶,双手抱胸喃喃自语。

“这什么啊,感觉很不舒服……”

是刚才在问夜间津贴的那个女生声音。有个男生把手放在这个女生肩上。

“确实很诡异。”

接着,他又把脸凑近人偶。

“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十二尊人偶的双手,都抱着一张银色卡片,差不多是人的手掌大小。男子毫不犹豫拿了起来。

“信用卡……不,卡片钥匙?”

接着伸手去拿的,不是别人,正是须和名。她拿着那个东西,对着天花板的光线说:“钥匙。啊,这种东西我看过。”

结城一面想着:“卡片钥匙这种东西,大家多少都看过吧?”一面随意从一尊人偶手中拿了卡片。

其他九个人也一一拿了卡片。这个卡片钥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或者,它是别种东西?卡片上印着“6”,是房间号码吗?还是?

就在最后一个人拿起那个东西的瞬间,“叩”的一声,传来某种声响。结城听过这种声音,那是广播之前打开麦克的声音。

“我来给各位指示。”

那个声音干脆地说道。是刚才在讲台上说明的那个男子。

“请各位务必在午夜十二点之前,按照手中卡片钥匙上的号码进入房间。直到隔天清晨六点之前,严格禁止离开房间。我再重复一次,清晨六点之前,禁止离开自己的房间。早餐会于七点在厨房供应。完毕。”

刚才他明明说过细节会在设施内说明的,却只有这点指示就没了。

本来以为会有人抱怨,有人却像是抢占先机一般,大大打了个呵欠。

“真是太感谢了,我正好很想睡。已经十二点了。”

看看挂钟,时间确实将近十一点五十分。结城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但是抵达车站时,太阳就已经下山了,所以其实也差不多吧。

不过,还是有个问题。

“房间在哪里?”

不知道是谁喃喃自语问道。也不知道是谁马上就回答了。

“墙上有平面图。”

那个人指着黏在圆形墙壁上、微微弯曲的白色金属板。

结城被〈暗鬼馆〉奇异的形状吸引了目光,恐怕多数人都是如此吧。无论是经别人指出才注意到平面图的人,或是比别人先让意到平面图的人,似乎都一起凝视着它。

这里称为“建筑物”,到底合不合适?名为〈暗鬼馆〉的这个地下空间,大致上呈同心圆状。

他们所在的交谊厅,位于中央的圆形区块。正确地说,是四个生活区域——“交谊厅”、“餐厅”、“休息区”、“厨房”,共同汇整在一个圆形之中。这块圆形的生活区块外侧,被一道弯成奇妙形状的回廊围住。要从生活区块进入回廊,只能从交谊厅出去。

这道回廊外侧,是一个个房间。结城数了数,有十七个房间。写着“PrivateRoom1”、“PrivateRoom2”……的这些房间,应该就是广播中说的“自己的房间”吧。剩下的五个房间,分别写着“Vault”、“Prison”、“GuardMaintenanceRoom”、“RecreationRoom”、“Mortuary”。

结城虽然是个大学生,但是对自己的英文能力却很心虚。“GuardMaintenanceRoom”可以翻译成〈警卫维修室〉,“Prison”他知道是〈监狱〉,并且很感谢主办单位准备了“娱乐室”(RecreationRoom)。

但是其他两个单字他就不认识了。

……回廊看起来像是为了围住生活区域,才设计成圆形。实际上并不尽然。围住房间的回廊并非只是圆形,而是一面弯成奇妙的波浪形,一面围住生活区域。乍看之下,很难理解这一道道波浪的用意何在。

突然间,“咚”的一声传来一道沉重的声响,结城的心脏因而猛跳了一下。定神一看,是挂钟发出来的。挂钟打了一下,十一点五十五分。这就表示已经接近十二点了,必须赶快进房间。

无论疑问再怎么多,结城这群人毕竟是来打工的,无意在第一天就违反指示。

十二个人面面相觑。最早拿起卡片钥匙的魁梧男子简短地说:“嗯,走吧!”

大家就在还没自我介绍、也没好好看清楚彼此长相的状况下,打开厚重的门,三三两两离开交谊厅。

2

交谊厅里有四扇门,其中一扇通往餐厅,其他三扇理应都能通往外围的回廊。然而,十二个人都从同一扇门前往回廊,结城也毫不迟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已经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那种微微感受得到的诡异气氛,阻止自己一个人走向不同的门,即使那扇门更靠近自己的房间。

须和名也觉得这个地方很可疑吗?就在结城打算偷瞄她的时候,她先转过头来。

“结城先生,你住几号房呢?”

“呃,啊……”

这种问法好像他们很熟似的,引来几个人看向结城。为了避开他们的视线,结城刻意夸张地看着自己的卡片说:“呃,六号房。”

“我住你隔壁。”

须和名这句话完全没有任何“那就放心了”或是“这样很不安”的微妙感受,她似乎只是在确认事实而已。听到两人交谈,有人插了嘴。

“我也住你隔壁,五号房。”

是刚才在交谊厅说“好想睡”的那个男子吧。虽然觉得就是他,但结城仍有些不确定。他很不会记别人的长相和名字,而且这道回廊的光线很微弱,仅靠装在墙上的烛台充当光源。虽然烛台上不是真正的腊烛,但在玻璃中闪耀、呈火焰状的灯泡,亮度一样不足。

“找到了。”

才刚听到有人喃喃自语,一转头,人影就消失在门后了。虽然结城没有认真数,但似乎已经有几个人找到自己的房间了。

弯成奇妙形状的回廊,让人有一种烂醉般的恍惚感。结城一行人顺时针走在回廊上,使得回廊看起来始终呈现略微左弯的曲线。结城猛然回头,刚才有人走进去的房间,理当就在后方,但由于房门藏在回廊的弧线里,已经看不到了。

每弯过一个转角,就会出现一道门,然后就有人进入房间。不久,那个说“好想睡”的男子,也喃喃说着“就是这间”,伸手去握门把。正当结城想继续往前走时,那个男的不知为何住了结城的衣袖。

突然被人拉住,结城既惊吓又生气。

“……干嘛啦。”

“这份工作似乎很危险呢。”

这一点,结城自己也充分感受到了。

“嗯,或许是吧。”

但是那个男子在微弱的光线中,诡异地露出开心的笑容。

“或许比你想的还危险喔。进房间之后,仔细看看卡片吧。”

他放开结城的衣袖。

(干嘛啊,这家伙!)

须和名走在前面,已经消失在转角了。结城加快脚步,紧追在后。

结城在写着“6”的房门前脱离队伍。原本的十二位参加者,现在包括结城在内只剩七个人了。

“祝您晚安。”

结城一面沉浸在须和名向他鞠躬说出这句话的余韵,一面手伸向门把。似乎是横拉式的滑门。

对了,刚才拿了卡片。既然觉得是卡片钥匙,似乎应该要寻找一下卡片阅读机。门没有上锁。这里又不会有小偷,确实没必要上锁。结城是这么解读的。

……但他立刻皱起眉头。

到处都没看到卡片阅读机。从房门内侧看过去,门上也只有一个把手而已。

(并不是没上锁。)

这道门,根本没有锁。

所有的房间都是这样吗?还是只有这间六号房,在施工时出现失误呢?虽然想找个人问,却无人可问。虽然想去隔壁房问:“你的房间也没锁吗?”但主办单位规定,超过十二点不能离开房间。如果第一天就违反规定,导致高得离谱的薪资被扣的话,可就不好玩了。他改变了想法,反正明天早上就知道了,于是重新审视房间。

房里没有窗户。〈暗鬼馆〉位于地下,没有窗户自是理所当然,但既无窗户也无窗帘的壁面,让结城有一种压迫感。

不太适应的感觉习惯了之后,这个房间其实还蛮舒服的。就连谈不上有什么品味的结城,也看得出交谊厅里的那些摆设价值不菲。然而,这个房间的地毯、书桌与壁纸,几乎都是毫不浮华的质朴对象,另外还有一面全身镜。

门一打开就是起居间,壁纸与地毯都是灰白色,是个简单干净的房间。内侧还有一扇门,打开之后,照明变得柔和。这是卧室,以红紫色为基调,墙边摆着一张床。

房里有个衣柜,里面放着浴袍、睡衣睡裤、睡袍、睡帽以及毛巾。结城唯一看过的只有毛巾而已。

浴室里除了入口,还有两扇门,一扇通往洗手间,另一扇通往洗脸间。洗脸间有洗手台与洗衣烘干机。结城身上穿的衬衫之类的衣服,只要随便洗洗再丢入烘干机就可以了。但是须和名的高级服饰怎么办?可以用洗衣机洗吗?这样的事让结城很在意。

置物架固定在墙面,上面有几支牙刷与牙粉,还有电动刮胡刀。结城平常用的是安全剃刀,他试着找,却找不到这种东两。

从洗脸间可以通往按摩浴缸,相当宽敞,感觉比公共澡堂的还大。但是……

(……很热?)

与其说是热,不如说有热风吹来。明明是按摩浴缸而非三温暖,却热得离谱。浴缸里已经放了热水,是这个原因吗?结城现在不想泡澡,决定晚一点再冲掉一整天流的汗。他今天搭乘长途列车,有点累了。

仔细一看,奶油色的壁面嵌着白色磁砖,上头写着如同公共澡堂般的注意事项。

●十点至十一点间自动清扫装置运作,无法入浴!

真是令人感激呀。宽敞的房间固然舒适,但如果要自己打扫可就累了。

正要走回房间时,结城发现一件事:这个房间本身没有锁,他记得洗脸间的门也没有锁。但是通往按摩浴缸的门有锁,是极为常见的半月锁。

由于觉得洗手间有锁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没有特别去看。实际情形如何呢?结城走过去确认,结果洗手间的门没有锁。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或是设计上的疏失呢?

结城心想管他的,回到卧室,在床上躺了下来。软绵绵的,感觉身体像是沉了下去。结城不由得叫出声:“这、这是……”

慢回弹材质的床垫,枕头也是。似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3

床边有一个箱子,是个看起来简约、但绝非廉价品的摆设。这个镀了锡的铁箱看起来年代久远。盖子相当密合,箱子上写着〈玩具箱〉,感觉是以油漆硬写上去的。

但它不只是个箱子而已。在〈玩具箱〉这几个字下方有个小小的液晶屏幕,上面显示:

结城理久彦

打开箱子时,请小心别人窥视

这个房间是偶然挑中的,是结城从十二尊人偶手中,随便拿起一张卡片的结果。然而自己的名字却出现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呢?结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正遭到监看。

他试着把手放在盖缘,但似乎打不开。仔细一瞧,箱子的侧面有个卡片阅读机,亮着红灯。

“就是拿来开这个的?”

结城喃喃自语,从口袋里拿出银色的卡片钥匙。一刷过卡片阅读机,红灯就变绿,还发出“喀啦”一声。

他再次触摸盖子,这次似乎可以轻易打开。

镀锡铁箱大概有两手合抱那么大。结城把盖子掀开,看着里头的东西自言自语:“……棒子?”

里头是一根棒子。

毫无光泽的黑色,没有特别的装饰。棒子的一端弯成了环形,另一端平平扁扁的,弯成直角,形状像一只长长的熊掌。结城心想,若想捡掉到床底下的东西,用这根棒子再适合不过了。

他稍微握了一下……很重,但如果要用单手拿,也不是拿不动。长度大约是结城的手肘到指尖。

“这是什么啊?”

答案在〈玩具箱)里头。

他在箱底找到一张折成二折的纸,是〈备忘录〉。这是一张普通的A4纸,打在上面的几行文字看起来有些歪斜。不知道是打印机出了问题,还是用打字机时打歪了。

给开箱者的讯息,这么写着:

〈殴杀〉

人类开始使用暴力时,最初的武器应该是四肢吧。

接着使用的毫无疑问是棒子。

棒子是极其原始、一点也不优雅的原始武器。正因如此,出于激动的悄绪而犯下的杀人行为,所用的工具往往是棒子。

其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怎么说都是“拨火棒”。西洋住宅的大多数房间,或说所有房间,都设有壁炉架。以西洋住宅为背景的命案,往往都有拨火棒。杀人者拿着它,夺走了不少性命。

推理史上最有名的“拨火棒”,恐怕是出现在福尔摩斯《斑纹的绳子》这个案件吧。

对了,拿到这根棒子,你能不能折弯它,再将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呢?

做不到也没关系。因为,无论它是弯是直,只要持拨火棒用力一击,绝对足以殴杀别人。

“这什么啊?”

结城重复刚才的喃喃自语。

“……这什么啊?”

他重复讲了第三次。这根黑色的棒子似乎是拨火棒,这个名字之前看过好几次,实际拿在手里倒是第一次。它是用来调整壁炉火候的东西,但在〈备忘录〉中,却没有提到“拿它来把壁炉弄得暖和一点吧”这类的话。

上头写着的是可以用它殴杀别人。

结城突然想起之前那个“好想睡”的男子说的话:仔细看看卡片吧。结城将拨火棒放回〈玩具箱〉,发出铿锵一声,声音大得出乎意料,吓了他一跳。盖子一关上,卡片阅读机的灯又变回红色。

结城把卡片钥匙斜对着光源,看见上头有字。字很小,但还是可以看得到内容。写在卡片钥匙两面的文字,开头处标着〈十诫〉。

〈十诫〉

一犯人必须是在〈实验〉开始时置身于建筑物内部的人

二各参加者不可使用超自然手法

三不可使用两个以上的秘密房间或通道

四不可使用未知的毒物或需要冗长解说的装置杀人

五各参加者不可以是中国人

六担任侦探者不可将出于偶然或不可思议的直觉,当成指出犯人的根据

七成为侦探者不可杀人

八对于主人,不可藏匿线索

九扮演华生角色者的智力,最好略低于主人

十各参加者不可是双胞胎或长相与犯人神似

耳边又响起刚才那个男子的声音:这份工作似乎很危险呢,或许比你想的还危险。

结城不知不觉皱起眉头。

“……真是爱恶搞耶。”

接着,他又重复了这句话四、五次。

结城的不祥预感,或说危险与不安感,现在已经转变为所谞的“危机感”了。而且,这股危机感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就连现在已经拿到了发给自己的凶器,也还是不清楚。他在慢回弹材质的床垫坐下来,陷入苦思。

结城拿起沉重的拨火棒,像是行举枪礼般,高举在自己眼前,烦恼着拿到这个东西,到底该怎么处理才好。

让人无法不尊敬的江藤老师曾说:“无法掌握全貌的事物最可怕。在你们的人生中,经常会有真相不明的危机挡住去路,要小心警戒。累积难,崩毁易。”

最重要的尾藤老师曾说:“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事情,即使先丢在一旁也没什么关系。你们的人生可没有长到可以一直被这些没附说明书的东西绑住。”

加藤老师曾说:“营养午餐不能剩,要全部吃干净。”

当晚,曾经接受许多教诲而成为大学生的结城,听从了尾藤老师的话。

于是,他将拨火棒重新放回〈玩具箱〉,睡了个无梦的好觉,任自己随心所欲的鼾声响遍整个房间。

4

隔天早上,毫无警戒的结城受到一个意外的冲击。

首先,尿意使他醒过来。接着,他无意识地踢开棉被,把睡裤往上撩,露出自己在高中时期练跑步而锻炼出来的大腿。然后,他抓了抓屁股。

最后,他看到须和名祥子站在自己的床边。

直到目前为止,结城理久彦二十年的人生里,未曾有过一醒来就猛然起身、在床上坐直的经验。

须和名的视线稍微从结城身上移开,说道:“早安。您的胡子变长了唷。”

这句话让结城注意到自己的丑态。虽然他不是胡须浓密的那种男生,但摸摸下巴就知道,现在的模样确实不方便出现在别人面前。不过,他有自己的一套说词。

“……你不知道吗?男生的胡须会在早上变长喔。”

“不知道。我的家人都不会这样。”

“他们都是刮完胡子才现身的唷?”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须和名,表情突然忧郁了起来。是不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安的氛围像乌云般涌现。

须和名以有如蚊鸣的声音说:“我在您还没有整理好服装仪容的一大早,就不请自来跑到您的房间,请原谅我的失礼。如果您容许我找借口的话,这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帮我通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拜访您才好。如果不是因为……”

无论如何,确实没有人可以帮忙通报结城有客人来访。勉强要说有的话,大概就只有回老家时,母亲可以帮忙告诉自己有谁来了吧。她会大喊:“理久彦!你对这位大小姐做了什么好事!”

“因为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在跟其他人碰面之前找您商量。”

结城瞬间睡意全消,脑中拍打着感动的波涛。有人依靠我,结城毫不犹豫地给了个男子汉的回答:“随时牵陪!”

须和名露出安心的笑容。一大早就能看见她仙女般的笑脸,光是这样,结城就确信自己应征这份工作值回票价了。

须和名突然转过头,看着紧闭的房门。

“有两件事想要找您商量,不过其中一件应该已经搞清楚了。事实上,我分配到的房间没有锁,我想知道究竟是搞错了,或是其他房间也一样……”

这也是结城心中的疑问。果然,每个房间都无法上锁。

对结城而言倒是还好,但须和名可是个妙龄美女,置身于一群不认识的人之中,还得睡在无法上锁的房间,内心一定相当不安吧。他能体会须和名的苦衷,于是安慰她:“你昨晚一没睡好吧?好可怜。”

“不,托您的福,我睡得很熟。”

那就好。

“……那,另外一事是?”

结城一边问,眼神一边飘向墙上的时钟。时间刚过七点。或许已经有人开始吃早餐了。

须和名缓缓张开紧握的手。

“就是这个。”

她手中有个绿色的胶囊,一个颜色鲜艳的翠绿色小胶囊。结城原本猜想这是不是什么药,但立刻又想到一件事。

须和名接下来说的话,证实了他的担忧。

“这个房间也有〈玩具箱〉吧。我的房间里也有,里头装的是一个小瓶子,瓶里装着这种胶囊。放在一起的那张纸,上头写着胶囊里有毒。然后说,可以用来毒杀。”

“毒,是吗?”

“是的。我记得是叫硝什么的……”她歪了歪脖子,“……对不起,我忘记正确名称了。”

原本在床上端坐的结城,身体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如果是硝化甘油的话,那可不是什么毒,而是爆裂物。这不是开玩笑的。

但结城好歹考过大学,他的理化知识提醒自己不能胡乱臆测。“硝”开头的字,不是只有“硝化甘油”而已。他那赖义组脑袋虽然不懂“硝”的正确意义,但是的确在某处读过以“硝”字开头的毒物。

他明白须和名为什么会来找他商量了。毕竟突然拿到拨火棒,自己也很困惑。如果是拿到毒物的话,在感到困惑之前,应该会先觉得不舒服吧。

“毒吗?真是让人很不舒服的东西呢。”

须和名蹙起了柳眉。

“嗯,”她看着自己的手,“光是这样拿在手里,就觉得好可怕。虽然那封信上写着,胶囊本身是不可溶性的……”

“我懂。”

“实在很难为情,我对于世事比较不了解。就这一点而言,结城先生似乎懂得很多。”

如果只是帮忙翻翻打工情报杂志,就被她视为博学多闻,可真是令人坐立难安啊。有人依赖自己,固然很开心,但也让他感到困扰。结城的男性心理开始作祟。

“因此,可以请教您一件事吗?”

须和名将掌心放着绿色胶囊的手伸向结城。由于担心它搞不好是硝化甘油,结城缩起了身体,然而须和名仍将那只美丽的手靠近结城。

“……什么事?”

结城以发抖的声音问道。

“就是这个胶囊的事。”

“有毒的这个?”

“是的,想请教您关于它的事。”

须和名的手一直伸过来。要在她的面前夹着尾巴逃跑,还是要接过这个硝什么的玩意儿呢?

结城选择后者。并非根据思考后所做的决定,而是不由自主的反应。须和名让胶囊掉在结城的手里,接着说:“我打不开。”

“嗯?”

他往下看。看起来只是个单纯的胶囊,但……

“我试着用力拉,但是打不开。如果有什么特别的方式可以打开它,请您教我。”

此时结城心中闪过各种念头。他把玩着手中的胶囊,觉得有件事非得先问清楚不可。

“……你打开它要干嘛?”

“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对谁下毒吗?”

须和名的手放在脸颊上,歪了歪脖子。

“哎呀呀。”

什么“哎呀呀”不“哎呀呀”的嘛!结城硬是将这句心中的呐喊呑回去。

此时,胶囊缓缓打开了,透明的液体滴在结城的床上。总共有十个人进入〈暗鬼馆〉,最先发出惨叫声的是结城理久彦。

与须和名互动的过程中,有件事让结城很烦恼。

须和名不但告诉他,〈玩具箱〉里装的是“有毒的绿色胶襄”,甚至拿给他看。那么他是不是也应该吿诉须和名,自己拿到的是拨火棒呢?是不是应该让她看看〈备忘录〉写了“是以殴杀别人”?

于情于理,不是都应该这么做吗?虽然须和名并没有这样要求。

最后,结城选择三缄其口。这次并非一时忘记或心不在焉,而是慎重考虑之后所做的决定。

5

结城以用不惯的电动刮胡刀剃了胡子、洗完脸后,脱掉睡袍,换上自己带来的衬衫,走向交谊厅。时钟虽然显示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但由于阳光无法照进〈暗鬼馆〉,回廊还是像昨晚一样幽暗,并且依然呈现微妙的弯曲。

交谊厅里有个男子,无所事事地面对圆桌。他身上那件镶了好几个铆钉的衣服应该足皮制的吧,在大花板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些许光泽。这个染了一头金发的男子,照理说应该注意到结城来了,却头也不回地凝视眼前的人偶。

“早安。”

结城试着向他打招呼,他却毫无反应。

他会在意那些印第安人偶,可以理解:但是在意到不搭理别人,感觉实在很差。结城一面这样想,一面打开白色木门进入餐厅。

餐厅里有一张很长的桌子,感觉上只会和拨火棒出现在同一个故事里。须和名已经到了,坐在椅背斜度似乎很平缓的椅子上。结城数了一下,餐厅里有八个人。正在用餐的是须和名与两男两女,其他三人在喝万种饮料。昨晚那个“好想睡”的男子不知道在开心什么,一面东张西望,一面喝着小咖啡杯里的饮料。

只有须和名与那个男的没有显得神经兮兮,其他六个人则毫不避讳地看着晚来的结城。就在结城觉得浑身不自在时,须和名以柔和的声音向他问候。

“早安。”

“……早安。”

由于相互问候,结城自然而然在须和名旁边坐了下来,这让他很开心。一方面是因为可以就近欣赏须和名的侧脸,另一方面是可以藉此忽略那股略显紧张的气氛。

桌上放了三个烛台与两个大盘子。烛台闪耀着金黄色泽,应该是黄铜做的吧?或是镀上去的呢?与回廊一样,烛台上亮着的不是火焰,而是火焰状的灯泡。大盘子是银色的,盘缘似乎有细致的花纹,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楚。盘子装满了三明治,原本以为是其中某个人做的,但结城马上发现不是。因为,盘里的三明治显然并非出自一般人之手。

不是那种把火腿夹在面包里的三明治,而是在表面裂痕烤得恰到好处的酥脆面包上切出一个开口,再夹住各种食材的三明治。红色的蕃茄、绿色的莴苣、白色的洋葱,夹的东西也很讲究,这连结城也看得出来。里面那片肉,大概是鸭肉吧。

结城直觉这些三明治似乎很贵。

那个“好想睡”的男子仿佛同意结城的想法,以轻佻的口吻说:“你吃看看吧。吃起来感觉像是瞧不起一般老百姓。”

“是什么样的味道啊?”

“就是那种‘这是在嘲笑我吗?’的味道。”

比想象中还爱开玩笑。似乎很难和这个男子讲什么正经话。

结城拿了一个夹蛋的三明治,放进小盘子里。就在准备开动时,有人递过来一个上头放了小咖啡杯的盘子。

“咖啡可以吗?”

一转头,有个女的站在那儿。

结城虽然还没仔细端详所有成员,但参加者的年龄似乎多半在二十岁左右。今年二十岁的结城,可以说刚好落在平均数上。

不过,其中有两个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搞不好已经四十几了。递咖啡过来的就是其中之一,是个脸颊略微圆润的女子。

“……谢谢。”

“咖啡机很难用,我稍微多泡了一些。”

那个女子笑着走进隔壁房间,也就是厨房里。自从上大学以来,结城都是一个人住,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不求回报的亲切态度了。

“那么,我要开动了。”

就在结城张大嘴巴的同时,手却停住,脑海里浮现某种景象。

绿色的胶囊。硝什么东西的……毒。

拨火棒、“足以殴杀别人”、有个叫〈监狱〉的房间。高得离谱的时薪。危险而不安的预感。

这份早餐没有问题吗?

脑海里的这些画面,才一眨眼工夫就膨胀起来,束缚他的身体。三明治在嘴前几公分处停住。

他很快地做出判断——如果将已经拿在手上的东西放回去,看到的人会这么想吧:“这个男的,因为某种原因不吃了。”或许别人会想得更深入也说不定:“他觉得三明治可能有毒。”

让别人觉到自己的不安,没关系吗?

是多心吗?餐厅里每个人的视线,似乎都偷偷看向自己的手。

经过了一秒,或是十秒呢?结城还是吃了。他张大嘴,狠狠咬了一口三明治。

有三个理由支持他做出这种决定:一、其他成员已经吃了;二、他肚子很饿,三、结城理久彦是个乐天派。

面包还是温的,莴苣很新鲜,鹅肝酱与奶油起司以及其他叫不出名字的食材,味道都很浓郁。然而,结城无法分辨那个“好想睡”男子所强调的质量差异。结城自我安慰:我只是个学生,分辨不出来也无可厚非吧。

如果是在比较平和的气氛下享用,或许会更好吃吧。可惜笼罩着〈暗鬼馆〉餐厅的氛围,与“平和”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有几个人显然在窥伺其他人的举动——以阴沉的表情与近乎怨恨的眼神朝结城看的,是个看来最年长、肩膀下垂的男子:以严峻的视线左顾右盼,只差没把在场所有人当成杀父弑母仇人的,是个尙可称为少年的男生:还有一个家伙不疾不徐地观察着每个人,看不太出性别。

对于这些人的视线,结城感到浑身不自在,无法克制地也看向其他人。餐厅里包括结城在内共有九人,从头到尾最自然的只有须和名。

最后一个人用完早餐后,餐厅陷入一片寂静。

虽然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然而现场的沉默已经可以明确说明他们的状况了。这十二个人,应该大部分都从〈玩具箱〉里拿到凶器了,也读了卡片钥匙上的“十诫”。不,恐怕所有人都是如此。而且,应该都察觉到,这个内容不明的〈实验〉不会是什么正经事。

有人“啧”了一声。

最魁梧的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在这十二人之中,他的存在格外引人注目。他的身躯高大结实,给人一种强健的感觉。坐在他隔壁的女子抬头看着他,拉拉他的衣袖。

“你要做什么,雄?”

被称为“雄”的这个男子看了她一眼,喃喃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吧。”

接着,他环视餐厅里的所有人。

“各位,既然我们接下来要相处一个星期,大家至少彼此自我介绍一下吧。”

没有人提出异议。应该说,大家就像是一直在等待有人提出这个建议似的,好几个人马上点头。

“到交谊厅去吧。恋花,你帮忙找渕小姐过来。”

那个女子点点头,往厨房跑去。这样一来,就知道她和那个帮忙泡咖啡的女子叫什么名字了。

6

圆桌旁坐着十二个人,没有人露出笑容。

这般鸦雀无声的景象,会让人误以为接下来要进行某种严肃的仪式。

……如果昨晚一进入交谊厅,大家就立刻互报姓名呢?结城试着想象。一定是说声“那么,今后请多指教”就随便打发了吧。但是经过了一晚,这个早晨,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氛围已经笼罩在十二个人之间了。

对于难以言喻的事物,是不是应该把宇藤老师的训诫告诉大家呢?结城心里虽然这么想,但立刻发现这么做是错的。

要讲的话,也应该是讲伊藤老师的训诫才对。

身材特别魁梧的男子“雄”,微微一笑。

“如果有做名牌的话,就不必这么麻烦了。这里明明一切都很豪华,却少了最重要的东西。”接着,他将拳头握在自己的胸前说:“我叫大迫雄大,大三学生。总觉得这个工作有点不寻常,总之,请多指教。”

虽然说话不算面面俱到,但他粗重的声音有种能够缓和不安的感觉,或是说有“值得依靠”的感觉吧。

团体之中,一定会出现一位以上的领导者。结城看着大迫的言谈与举动,觉得领导者应该就是他了。

并不是因为他有结实的体魄,而是因为某种或许出于自信而展现的大方态度。接下来就看有没有足以抗衡的人出现了。如果有人出来对抗,就会形成派系。

坐在大迫身边的是叫做“恋花”的女子,她的五官轮廓分明。不,应该说她藉由化妆让自己的五官显得轮廓分明。眼睛涂了睫毛膏,脸上的粉底有某种闪闪发亮的成分。即使处于这个地下空间,她的妆还是化得好好的。若以“美丽”当作标准,她远远不及须和名,然而结城觉得恋花也有属于自己的年轻风华。

她瞥了大迫一眼,迅速点了个头。

“我叫若菜恋花。”

她应该之前就认识大迫吧。就结城看来,若菜有点稚嫩,与大迫并不相配。在昨晚的说明会上,就是她出声询问关于夜间津贴的事。她看起来极度依赖大迫,但或许只是看起来而已。

若菜身边坐着一个往前靠在圆桌上的微胖男子。结城看得很清楚,当大家就坐时,他一直在旁边徘徊,设法坐在大迫附近。明明不热,他却擦着额头,眼睛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张得很大,而且左右两边的眼珠大小不一样。他的身体往圆桌更靠近,小声地报出名字。

“我叫釜濑丈。”

接着是看起来比其他人年长许多、肩膀下垂的男子,不过应该还不到五十岁吧。或许是那种像是经常餐风露宿、操劳过度的感觉,才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他的头发短而整齐,两颊留有刮完胡子的痕迹。他的气色不是很好。男子熟练地展现标准礼节,鞠躬报上姓名。

“我叫西野岳。请多指教。”

刚才在餐厅里,以阴沉眼神凝视大家的人就是西野。不过此刻结城并未在他身上感受到先前的那种阴郁。是不是因为餐厅光线太暗,加上自己的不安感作祟,才会感觉到根本不存在那人身上的阴沉?

西野隔壁的男子,在大家从餐厅过来之前就一直坐在那里。就是那个穿着皮衣、头发染成金色、无视于结城问候的人。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视线到处游移,很不平静。他的样子明显不对劲,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正在戒除某种药物。结城很担心,希望这个人不要突然抓狂起来。重点是,坐在那个男子左侧的就是须和名。结城甚至很后悔,如果别让她坐在那里就好了。

男子一直东张西望,结城趁机大剌剌地盯着他的侧脸。对方可能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突然把头转过来,狠狠瞪着结城,吓得结城缩起身子,决定今后不要靠近这个男的。男子“啧”了一声,随口丢下一句:“我叫岩井。这样行了吧。”

既然他觉得这样就可以了,于是换下一位。

须和名以柔和的声音说:“我叫须和名祥子。请各位多多指教。”

她报出姓名,并向大家鞠躬。

在场的人不分男女,几乎都凝视着她。看来大家都相当疑惑,为什么这样的女生会跑到这儿来?她甚至让原本仿佛弥漫着凝里雾的交谊厅,瞬间闪现光芒。

托她的福,结城自我介绍时完全没有引起注意。

“我叫结城理久彦。”因为觉得没人在听,他直觉又补了一句:“我是学生。”

果然,大家似乎都没在听。是不是应该把兴趣和社团都报出来比较好?

接下来是那个在餐厅里分不出是男是女的人。由于坐在自己隔壁,结城可以就近观察。但不管他再怎么靠近观察这个鼻梁很直的美形人士,仍然分辨不出性别。这个不知是“他”还是“她”的人,把手放在自己胸前,以似男又似女的平稳声音说:“我叫箱岛雪人,是个学生。请多指教。”

从名字来判断,应该是个男的。

接着是一个相当漂亮的男生。箱岛是个感觉有点像女性的美形男子,但这一位的美,明显看得出来是属于男性。他的轮廓很深,下巴细尖,也给人一种习惯受到注目的感觉。虽然不属于领导者类型,但应该会成为群体的中心人物。

直到此刻,结城才第一次看到他。他的容貌让人印象之深刻,不亚于须和名。因此,并非看过他却忘记了,而是没看过他。他没有出现在交谊厅或餐厅里,恐怕也没有去过厨房。是不是喜欢独自一人呢?

他的声音带有极度漠不关心的感觉,但是不至于让人不舒服。

“我姓真木,真木峰夫。”

以类型来说,他和岩井有点像,但是如果只以长相而论,就是真木大胜了。即使两人都露出厌恶的神情,岩井看起来是“摆明了不爽”,真木则有一种超脱感。

再来是一位臭脸程度不输岩井或真木的少年,态度充满火药味。他的头发染成深咖啡色,一对眼睛像是会咬人似的。在餐厅看到西野时虽然觉得他眼神阴郁,但到了交谊厅就不会了;然而这位少年无论在餐厅或交谊厅,严峻的眼神完全没有改变。

“……我叫关水美夜。”

不是少年,而是一个少女。结城忍不住看向箱岛。那边是像女生的男生,这边是像男生的女生,一定要好好分清楚。

下一位是昨晚叫结城看卡片钥匙〈十诫〉的那个“好想睡”男子。原本以为他很瘦,仔细一瞧,不应该说是瘦,而是一种身体瘦长、弱不禁风的感觉。

“安东吉也。安东的东是东西南北的东,请多指教。”

看起来并不是少根筋的那种人,但在这样的氛围中,他倒是挺自在的。或许,他的自在是装出来的?

结城无法判断。这么说来,刚才在餐厅里安东还很悠闲地续了一杯咖啡。十二个人里头,只有他戴眼镜。

眼镜造型很有趣,只有下半部分有框。

第十二个人和西野一样,看起来比其他的人年龄还大。就是在餐厅里帮大家倒咖啡的女子,渕小姐。

她虽然没有釜濑那么胖,但还是有点肉。

“我姓渕,渕佐和子。请多指教。”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听起来很安心的柔和感。

或许是因为年纪比较大,渕与西野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同。结城虽然不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和名字,但总觉得自己可以立刻记住这两个人。

“想要一次记住应该很困难吧。大家慢慢来啰。”

最后,大迫说了这句话。十二个人像是在确认刚才听到的姓名般,彼此面面相觑。

结城很快就搞不清楚谁是谁了。那个身体往前靠向圆桌的男子叫什么来着啊?

气氛当然称不上安逸闲适,但也并未出现什么具体的危机。目前确定的只有拨火棒与绿色胶囊。结城虽然知道自己正身处异常的状况之中,伹是还不到恐惧的程度。

自我介绍结束之后,结城每隔十分钟就在餐厅与交谊厅之间来来回回,最后终于受不了没事可做,手伸向通往回廊的门。此时,背后有人出声。

“你要去哪里?”

粗重的声音,是大迫。结城转头回答:“散步。”

“不要去比较好吧。”

大迫深深坐进椅子里,双手盘在胸前。身边的若菜看着大迫的侧脸。

“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这么说,也是没错啦……”结城搔搔头,“但我是来打工的,没有工作可以做,很无聊。”

“我也一样无聊啊。如果可以做些什么事打发时间就好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我要去散个步。”

箱岛原本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身体一动也不动,此时缓缓睁开眼睛。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相当清楚:“要散步的话,有人一起去比较有趣吧。”

结城心想,原来如此。有道理。

箱岛的意思是,出去走走可以,但不要一个人去。他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警戒心了。

但事实上,自我介绍完毕之后有人就立刻离开交谊厅了。是真木。难道箱岛就认为真木可以一个人行动吗?

……不,不是这样。

在明确知道只有一个人离开交谊厅的状况下,没什么问题。如果有两人以上离开这里,就不建议一个人闲晃了。虽然有道理,但是……

结城耸耸肩回答:“如果像这样什么事都在意的话,精神会出问题的。”

“确实会变得很焦虑呢。”

赞成结城说法的是那个“好想睡”的安东。他大大打了个呵欠,以拇指揉了揉眼镜下方的眼角,从椅子上站起来。

“走吧!”

他很感激安东的提议,但是……

“我也要一起去。”

连须和名都出声了,真是出乎意料之外。须和名走了几步,看起来像是一朵百合。

在场所有男性几乎都有些心动。结城当然很开心,然而也感到困扰。

这里一共有十二位参加者,处于大迫所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状况下,结城希望尽量保持低调。毕竟光是将素昧平生的十二个人关进地底下,就够让人不安了。即使雇主不再给予任何指示,迟早还是会有某人和另一个人发生磨擦吧。结城不希望自己成为目标。

而且,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结城已经略有察觉了。

结城目前可以确实辨认出来的人有三个,包括似乎值得依靠的大迫、亲切地为大家分菜的渕,以及有如仙女般的须和名。以长相而言,虽然真木也很难教人忘记,然而由于他与其他成员保持距离,应该当不了派系的领袖吧。

大家恐怕已经注意到结城与须和名原本就互相认识,如果两人太过亲密地一起行动,大家会认为结城是“须和名的跟班”。但如果要她别跟来,又太不自然了。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结城这么想着,于是以笑容应向须和名,三人站到了门前。

转头一看,若菜似乎在眉头深锁的大迫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

原本以为餐厅的光线已经很昏暗了,但只是和交谊厅相比而已,如果和回廊相比就算明亮了。走在回廊上,结城再次感受到那里的阴暗。

结城与安东并肩而行,须和名跟在后面。每次经过回廊的小转弯处,就会看到房间。目前还不清楚谁住几号房,只知道须和名是七号房、结城是六号房、安东是五号房而已。

“回廊这样弯来弯去,很讨厌呢。”

须和名直率地说出感想。

安东眯起眼镜底下的眼睛。

“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坏心。”

此时安东的声音和在交谊厅里自我介绍比起来,压低许多。结城很了解那种心情。这条回廊充斥着让人想要压低声音的氛围。

为什么觉得讨厌,为什么觉得坏心,理由很明显。

由于这种设计,站在回廊上完全看不到前方的事物……也就是说,即使有人出现在自己正前方或正后方,也看不到对方。

“再这么走下去,应该会在某处碰到那个视觉系的人吧。”安东忿忿地说。

“视觉系?”

结城一反问,安东稍微皱起眉头。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就是嘴巴垂成‘八’字形的那个家伙。有视觉系的感觉,而且上得了台面的那个人。”

结城当然记得他。“是叫真木吧。”

这么说来,感觉像视觉系但上不了台面的那个人,是叫岩井吧。安东对他们的印象,似乎也和自己一样。在昏暗的光线中,结城为此窃笑了一下。

“对对对,叫做真木。那你叫什么名字?”

“结城理久彦。你又是谁?”

“安东吉也。”

两人身后传来一个有礼的声音:“小女子是须和名祥子。”

“……只有须和名小姐是一次就记住的唷。”

结城这么想着。对,就是这样子吧。

在弯曲的回廊前方,又出现一道门:PrivateRoom1。也就是说,已经走完整排个人房间了。

“接下来是?”

听到结城这么问,安东歪了歪脖子。

“不知道。不记得是什么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鞋底踏着长毛地毯,有种难以言喻的舒服感。

弯曲的回廊前方出现一扇门,和个人房间的门长得不一样,是一道灰色、颇具重量感的门。没有门把,却有一台卡片阅读机,上面的红灯向回廊投射出光线。

“这是……?不知道是不是上了锁呢?”

就在结城说出自己的疑问时,安东已经动手了。他将手放在光滑的门上,试图推它,接着转头看向结城。

“这个房间是?”门上贴着一张写着“Vault”的金属板。“沃、沃尔特?”

姑且先照着罗马拼音读读看。结城除了不擅长数算,英文也不好。

还在想安东会怎么回应,结果须和名先给了答案。

“这是〈金库〉吧。”

“咦,是这样吗?”

“拿卡片钥匙去刷卡片阅读机,搞不好可以打开。”

也就是要我去刷刷看就对了。结城从口袋拿出卡片,姑且刷看看。虽然发出“喀”的一声,但灯还是红色的,没有变化。

“没开耶。”

“……不。”安东边说边靠近卡片阅读机。“上面显示‘十二分之一’。”

他也拿出卡片钥匙刷了卡片阅读机,再定神细看,说:“变成十二分之二了。把十二个人都找来,似乎就金库里头是什么呢?虽然很在意,但还不到立刻把所有人找来的地步。姑且置之不理,继续往下走吧。

个人房间的门是木制的,与西洋宅邸的结构很搭。然而这间“Prison”的门,却是毫无装饰的纯白色。结城伸手去摸,冰冰凉凉的,感觉很坚硬。

“是铁做的吧。不,也有可能不是铁,总之是某种金属。”

“原来如此,这是〈监狱〉。”

安东的双手盘在胸前,点点头……“Prison”的意思,结城好歹也知道。

须和名悄悄伸出手,穿过结城与安东之间。她那只白到不行的手腕,浮现在微弱的照明之中。须和名摸了摸门说:“里头是不是有人呢?”

结城心里一惊。她说得对,既然是监狱,有人关在里面也不奇怪。也就是说,可能有十二人以外的人在里头。

〈监狱〉的门,似乎也是横拉式的滑门,与〈金库〉一样没有门把,也没有凹槽。唯一与〈金库〉不同的是,门上多了一个雾面玻璃做成的小窗。即便如此,由于〈监狱〉里头一片漆黑,隔着小窗什么也看不见。虽然想试箸打开门,但果然也锁得紧紧的。

安东突然低声说道:“如果〈监狱〉里头没有关人……那它是干嘛用的?”

这个问题很简单,结城回答:“以后就会有人了。”

〈监狱〉的隔壁是GuardMaintenanceRoom”。

“〈监狱〉里头似乎暂时没有关人。”安东点头同意结城的说法,又接着说:“这个维修室里,你觉得也没有人吗?”

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警卫维修室〉的门和〈金库〉或〈监狱〉一样,都是金属制的。不过,它们上头涂的颜色都不一样。虽然光线很暗,仍看得出〈金库〉的门是灰色的,〈监狱〉是白色的,〈警卫维修室〉则是深褐色。

安东摸了摸门……不像是打得开的样子。

“对了,”安东的手依然放在门上,转头问道:“你们房间的门有锁吗?”

结城与须和名忍不住面面相觑,接着两人一起摇头。安东露齿而笑说:“这样呀。”

看他的表情,似乎误解了。

结城心想,算了,也没有必要多加辩解。过不了多久,他应该就会明白,像须和名这样的人,只要能够看着她,就很幸福了;如果还被她依赖,心情就会像是飞上天一样。不过,自己可不敢和她平起平坐。

先不管这些,结城觉得〈警卫维修室〉这个名名字实在很有趣。这里有“警卫”或许并不奇怪,应该也有供他们使用的休息室,但“维修”又是什么?

只要门打不开,就无法知道答案。安东和须和名都继续往前走了,结城连忙追上去。

下一个房间是“RecreationRoom”,娱乐室。

对于带来的书被没收、闲得发慌的结城来说,内心对这个房间抱着很大的期待。就算再怎么觉得不安、处于再大的危机之中,无所事事都是可怕的敌人。只要有一副扑克牌在手,对大家而言,就不知是多大的救赎了。

……然而,这个期待却遭到无情的打击。

(娱乐室〉的厚重木门上附有黄铜门把,看起来虽然打得开,结果却是纹风不动。

生物会因为巨大的声响而受到惊吓,这是自然的反应。人类的惨叫尤其让人胆颤心惊。

突如其来的惨叫,使得结城全身震颤、麻痹,让他的喉咙深处也有股想大吼的冲动,但他在最后一刻努力压抑下来。身旁的安东紧咬着牙像在忍耐什么,回头一看,须和名两手捂住嘴,眼睛睁得大大的。

发出惨叫声的人在回廊别曲的那一头,露出半截身体。那个人影像是冻僵一样,动也不动待在暗影处,三个人都看不出来那是谁。结城一行三人,再加上惨叫者,四人之中最先出声的是结城。

“……是真木吗?”

他这一喊,让对方原本僵住的身影一下子放松了。出现在微弱的烛台光线底下的,并非真木。

“你是……”结城把原本要讲的名字吞了回去,迅速后退半步。

安东替他接下去:“岩井,是吗?”

皮衣上的铆钉模糊地浮现在回廊中。被安东叫出名字的岩井,不髙兴地“哼”了一声……或许是在摆架子吧,但如果光是看到结城等人就惨叫,再怎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摆架子。刚才被他吓到的安东,此时反倒对着他笑嘻嘻的。

“我们又不会做什么,不要那么害怕嘛!”

岩井的脸上旋即露出愤怒的神色,即使在这么暗的光线下,一样可以看出他满睑通红。结城不由得摆出防御姿势,担心岩井可能会一面大叫“我哪有怕!”,一面抓狂起来。

然而岩并却默默瞪着安东,朝地上看去。

“你说我怕?难道你们就不怕吗?”

这次换安东哑口无言。在这里吵起来,也没什么意义。结城心想,必须设法让双方都保留面子。于是他在安东身后出了声。

“我很不安,也很害怕,但是我不会一看到别人就大叫。”

是发胶用得不够吗?岩井的头发原本应该直挺挺的,现在发梢却没精打采地垂了下来。他粗鲁地抓住下垂的头发,抓到发型都走样了,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烦躁。安东不知是要缓和他的情绪还是想挖苦他,以一副无忧无虑的口吻说:“你在焦躁什么?又没发生什么事。放轻松点吧!”

这句话却造成反效果。岩井严肃地盯着安东的脸,嘴里冒出一句几乎听不到的绕口令。

“没发生什么事?已经发生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是不知道。”

“你自己来看!”

岩井的手猛然举起,一掌用力拍在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城这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最后一个房间“Mortuary”前面。

房门涂成全黑。岩井一掌打厂去,“砰”的一声,足重金属材质的声音。

“看来你是不懂这个房问是设计来干嘛的吧!”岩并手抓门把,一口气将门拉开。“你自己看!”

门的那一边,光线耀眼夺目。结城等人的眼睛习惯了昏暗的回廊,一时之间无法直视。

突然博来一个像是停止呼吸的短促声音,那是须和名看到炫目的光线后,不自觉发出来的吗?

结城、安东以及须和名本能地闭上眼睛,再慢慢微微张开一些,看着房间的内部。里头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涂成白色,空无一物。或许有十公尺见方那么大吧。天花板很髙,是个完全没有任何摆设、空荡荡的房间。

不对。

眼睛适应之后,就看得见房里的东西了。白色的房间里,并排着许多相同的白色箱子。这些箱子颇为细长,但不怎么高。又白又细又长的箱子,加上来自天花板的照明,甚至给人一种光芒绽放的感觉。箱子每排五个,排成两排,整整齐齐。

三人还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岩井就抢先以忍无可忍般的声音大喊:“是棺材!十口棺材!”

结城觉得背脊发凉。那东西看起来确实像棺材。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咯”的奇怪声音。

安东比结城冷静多了。

“那是箱子吧。”

这句话不是对岩井说,而是对结城说的。

“上面有写它是棺材吗?”

“……嗯,也对。”

箱子,就只是箱子而已。虽然装尸体的话就会变成棺材,但只要装橘子的话就是橘子箱了,然而……

刚才吓得差点逃跑,依然让结城觉得难为情。对呀,就只是箱子而已。打定主意这么想之后,结城回头看着须和名。

“有写喔。”须和名凝视着两排箱子。

她以极为冷冽的眼神看着这个白色房间。由于须和名先前的神情一直都很平静,使得此刻她的模样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三人的视线集中在须和名身上。她又重复了一次。

“有写喔。”

“上面有写这是棺材?”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须和名却摇摇头。

岩井出声笑了,是一种僵硬、令人讨厌的笑。

“没错,确实有写。”

他一面说着,一面关上门。光线消失了,这次眼睛变得无法适应昏暗,黑暗降临在结城等人眼前。

岩井的手按在黑色的门上。

“昨晚被带到这里时,我就注意到了,那些人偶以及它们的意义……还有,你们两个,英文不好吧?”

结城什么也没说,因为真的不好。

是因为刚才情绪太过紧绷了吗?岩井以一种与之前的绕口令相比、略显诡异的冷静口吻说:“门牌上是这么写的:Mortuary……停尸间。”

空无一人的〈监狱〉,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以后就会有人了。

结城很后悔当时给了这样的冋答。

8

然而,〈暗鬼馆〉依然风平浪静。

就连早餐过后显得极为慎重的大迫,似乎也无法一直待在什么也没有的房间里,度过什么也没发生的时光。结城一行人才刚“散步”回来,大迫、若菜、釜濑三个人就走出了交谊厅。到了最后,所有人就三三两两分散在自己想待的地方了。

如果〈娱乐室〉的门可以打开,或许至少可以打发时间。结城突然感到疑惑,这个地下空间是为了观察我们这群人而设置的,但应该不是为了记录大家一面感受到不明确的危机一面又觉得相当无聊这种“命题相互矛盾”的状况吧?这样其实一点都不有趣。

那么,为什么要锁着〈娱乐室〉,让我连撞球都不能打,只能在床上躺着呢?

结城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断思考这个问题。他在慢回弹的床垫上躺成大字型,设想十种、二十种非得锁着〈娱乐室〉不可的理由。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探究的必要,毕竟既没有素材可以供他思考,也无法验证他的想象,这只是他打发时间的方式而已。至少,他比较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不愿去想十二尊人偶的事。

即使想腻了、打算找个玩伴,但是安东这个人总觉得大意不得,岩井是根本不必考虑,至于须和名,则是遥不可及。而且,一旦去想〈娱乐室〉之外的事,只会让心情低落。

就这样,空虚的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流逝,结城就又多了十一万两千圆。

午餐结束后,迟滞的时间开始动了起来。

彼此毫不信任的十二人之所以一起进入餐厅,是因为渕佐和子“大家不一起吃的话,收拾起来很麻烦耶”这句话。

午餐的菜单是鳗鱼。鳗鱼饭与鳗肝清汤,还附上腌渍的小菜。鳗鱼的油脂肥厚,烤得也无可挑剔,热腾腾到几乎会烫伤舌头。不过,结城有一件事怎么也想不通。恐怕大家都有同样的疑惑,混合在空气里,非得有人把它说出来不可。到底谁会说呢?结城绷紧了神经期待。

开口的是箱岛。他那张如女性般的脸庞,眉头紧皱,看着正准备插进筷子的鳗鱼,喃喃自语:“……餐厅明明是西式风格,为什么吃鳗鱼?”

没错,这就是非得有人提出来不可的疑问。但无论箱岛能够想得多深入,〈暗鬼馆〉的餐厅一样摆明了是西式风格,他们的午餐也一样摆明了就是鳗鱼。

结城很快就吃饱了。

只要能够坐在舒服的椅子上,他就满足了。渕帮忙收拾餐盘,不是只有结城的而已,所有人的餐盘她都帮忙收拾:餐后甚至配合鳗鱼餐,帮忙泡了绿茶,真是亲切得令人感激。不过,结城不禁想象,渕是不是想要攻占〈暗鬼馆〉的厨房当作自己的城堡呢?拥有属于自己的地盘,是很不错的。渕坐在他正对面,以相当放松的表情吹凉自己泡的茶。两人的眼神一交会,她立刻露出彷佛什么都可以包容的温暖微笑。

结城对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可耻。再说,就算渕真如自己想的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他因为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可耻,很想逃离餐厅。

不过,基于某种理由,结城无法逃离餐厅、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思考“为什么不能进入〈娱乐室〉”……因为,〈暗鬼馆〉之前不存在的东西,突然出现了。

就在饭后每个人都拿到一杯绿茶、餐厅的氛围舒缓下来时,似乎始终在等待这一刻似的,那个东西登场了。一阵奇怪的沙沙声突然响遍整个餐厅。

在场的人应该都知道这声音是哪来的。那是扩音器开关打开时会有的噪音。

接着,传来低沉而稳重的声音。

“欢迎来到〈暗鬼馆〉。接下来,要为各位详细说明〈实验〉的目的,以及一些关于奖金发放的规定。”

结城心想,总算要讲了是吗?

他一直深信,主办单位早晚都会以这种方式和大家接触。花了那么多钱,到底想要大家做什么?〈玩具箱〉里的东西,又希望大家拿来做什么?结城知道,一定会有事情要交代。

不是先前在地面上说明规则的那个男子的声音。是个女生,声音里完全不带任何情感,而且似乎并非因为隔着麦克风与扩音器的关系。

“各位来到这里已经十二个多小时了,很抱歉让各位无聊地度过这段时间。我们只是希望先让各位习惯〈暗鬼馆〉的生活。不知道各位是否大致了解这里的结构了呢?这里由于是地下设施,多少有一些不够周到之处,但对于呈现出来的精良设计,我们还是很有自信。”

一阵短暂的沉默。

那个声音没有改变口吻,继续说下去。

“那么,开始向各位说明〈实验〉的目的。这次〈实验〉,是由我们实务联络泛机构透过某种关系接受的委托。针对它的目的,我们想请〈主人〉直接跟各位沟通。那么,请各位仔细聆听。”

广播突然变得吵杂。不久,传来了男子平静而严肃的声音。

“感谢各位参加。这次的〈实验〉是由我企划的。

我和几个朋友毕生致力于研究人类的行为,想要从中撷取精华。

人类的行为有好有坏,并没有固定的模式。某人昨天还很清高,今天可能就变成卑劣无比的家伙;爱也可能在一瞬间转变为恨。对别人的信任,有时可以赢得回报,有时却换来背叛,并无明确的对应关系。

虽然我们对人类的行为深感兴趣,但是研究对象如果太过杂乱,实在无法好好观察。所有的真理都必须经过整理、加上批注之后,才得以发挥价值。

过去有不少人分析过人类的行为,试着归类,成果也还不错。但是,矿物学者看着矿物标本,难道就觉得自己的研究已经成功了吗?同理,我们希望取得属于我们自己的第一手资料。

举办这次〈实验〉,是以收集资料为目的。人在某些状况下,会完全融入某种行为之中。各位想必都曾经历过浑身上下、由内到外,完全受到“怒气”支配的经验吧。我们需要的就是那种状态。

因此,我们暂时将身为社会化生物的各位与外界隔离开来,并且订定几项简单的规则,以便观察单纯环境下的行为。我们预期,应该可以从中看到“自保”与“不信任”等负面行为模式。

可以的话,希望各位能够展现更加美妙的行为模式。拜托各位了。”

只能听出是男性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无从判断了。那是一种很诡异的声音,有点像是天真无邪的孩童,但若说它是老谋深算的老人也说得过去。那个声音带有一种遗世独立者的戏谑口吻,却又似乎充满自信。结城心想,管他的,没差。

不论如何,反正就是个狂人。虽然讲了一些好听的场面话,还是听得出别有用心。

再次换成女生的声音。

“在这七天,我们会一分一秒详细记录各位的一举一动。或许有人想问‘怎么记录’,事实上,从一开始,〈暗黑馆〉就设置了无数的记录装置。”

餐厅里涌出一阵不安的气氛。

简单来说,对方似乎早就以隐藏式摄影机之类的装置,在记录大家的行动了。结城原本就料到或许会有这种状况,昨晚还保持警戒,花了不少工夫检查自己的房间,却没有发现任何类似的东西。

一分一秒、巨细靡遗地记录下来,实在让人很不舒服。不过,既然是时薪十一万两千圆的〈实验〉与〈观察〉,也只好接受了。就算如此……

结城偷瞄了一下须和名的表情,她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女生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各位有三项权利,现在为大家介绍。

食、衣、住方面,各位在〈暗黑馆〉会受到完善的服务。若有任何要求,请举起一只手发言。只要不对〈实验〉造成任何负面影响,我们会尽可能满足您的要求。

各位可以呼叫〈警卫〉。〈警卫〉有三项任务:镇压混乱、带走伤病者以及埋葬死者。一旦出现这三种状况,任何人只要举起一只手呼叫,我们就会派遣〈警卫〉前往。〈警卫〉的最大速度可达每小时二十公里,虽然装设了防撞装置,还是请各位多加注意。

针对〈实验〉的主题做出最符合〈主人〉意向的具体行为,还可以获得奖金。”

也就是说,这次的主题,应该可以视为〈暗鬼馆〉的“整体概念”吧。结城已经深切理解那是什么了,也明白〈主人〉所期望的行动是什么。

那个声音太过清晰,不可能听错。

“具体为各位说明一下。

杀害别人。

遭别人杀害。

指出谁是杀人者。

协助指出谁是杀人者。

遇到以上四种状况,各位可以获得更多的报酬。

不过,如果遭人指控为杀人者,而且经由多数决的方式判定属实的话,就送入〈监狱〉。虽然人身安全可获保障,报酬却会大幅降低,请各位注意。”

餐厅里的十二个人都在想些什么呢?大家连一个打岔的咳嗽声也没有。广播里的声音彷佛没有察觉餐厅已瞬间陷入一种异样的氛围,仍然顺畅地说下去。

“各位必须遵守的义务只有一项:自午后十点到隔天早上六点为止,必须待在分配到的个人房间里。就这样。

为求谨慎,还有另一个注意事项必须告诉各位。为了进行监看,我们小心翼翼地装设了侦测器或摄影机等设备,请各位不可破坏。若经认定为故意破坏,会从您的报酬中扣除,照价赔偿。”

杀人的话,会有奖金;破坏设备的话,必须赔偿。这个声音在说这两句话时,听不出任何差异。

“最后要告诉各位,〈实验〉会在三种状况下结束。

第一种状况:经过七天,在第八天的凌晨零点,〈实验〉就完全结束。

第二种状况:这栋〈暗鬼馆〉的入口,如各位所知,位于交谊厅的天花板。这个入口直到第八天凌晨零点为止,绝不会开启。此外,它也设计成不可能使用〈暗鬼馆〉里的任何东西破坏。不过,这栋〈暗鬼馆〉还是存在着唯一一条秘道,可以通往外部。只要有任何人找到这条秘道走出馆外,〈实验〉就当场结束。

最后一种状况:生存者减至两人时,〈实验〉当场结束。〈主人〉认为,一旦减至两人以下,就无法产生符合这次概念的行为了。”

实在很不可思议,结城不由得这么想。听到刚才那番话时,他第一个念头是,“啊,所以才会有十口棺材呀”。只要剩下两个人,这项打工就结束了。因此,不需要十口以上的棺材。结城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有这种冷血的想法。

“以上便是我的说明。

此外,我们已将〈规则手册〉送到各位房间的〈玩具箱〉里了。上头写了刚才告诉各位的规则,以及其他细项,请各位务必阅读。现在我们开放〈娱乐室〉,请各位自由使用。

……那么,最后容我介绍协助各位的〈警卫〉。”

这句话一说完,位于餐厅与交谊厅之间的白木门无声开启。是因为门的铰链特别滑顺吗?竟然完全没有发出声音。

接着,门口出现一个奇妙的物体。

结城对它的印象是“白色的盆子”。那是个低矮圆筒,约莫是双手环抱的大小,高度只到人的膝盖左右。让它能够左右顺畅旋转的是……

“哇,机器人!”

箱岛发出不合时宜的愉快声音,兴味十足、热切地看着机器人。

它似乎是借着轮胎移动的。侧面装了几个应该是侦测器的摄影机。上方是平的,想要的话,坐在上面似乎也可以。看起来功能很强,但也感觉很滑稽。如果是在其他场合,例如在办公大楼里看到的话,或许甚至会觉得它很可爱。但若是在〈暗鬼馆〉的话,只会觉得这是很难笑的笑话,或是纯粹的恶搞而已。

“〈警卫〉可以协助各位。除了规则中明订的状况之外,〈警卫〉不会主动做任何事。它是半自动控制的,多数状况都能藉由设定的程序解决,如果解决不了的话,〈机构〉也可以进行远程操作。

那么,感谢各位仔细聆听。”

广播一下子切断了,〈警卫〉也只留下细微马达声,离开了交谊厅。门自动关上。

餐厅里,只剩下十二个人以及渕帮大家泡的茶。

9

“搞什么啊,刚才讲的?”若菜喃喃自语,神情相当紧绷。“开什么玩笑!果然是这个用意。拿那东西,用那东西……”她越说越大声,“……是叫我用那东西杀人就对了!”

从她僵硬的神情中所挤出来的话,让结城突然吓了一跳。是在叫我们杀人就对了。在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里,这是不太可能听到的话,听了之后则让人觉得头晕。激动的心情,如细波般在十二人之中扩散。

在这个过程里,结城意外发现了另一个自己。

当然,他并不是完全不慌张。原本心想“不会吧”,结果却是真的,因此确实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受。不过,另一方面,他却感觉到自己仍然相当冷静,并且看得出哪个人已经开始焦躁,哪个人依然保持冷静。若菜、釜濑、岩井、关水、渕以及西野的脸上,带有不安与混乱的神色:大迫与箱岛则相互交换眼神;无法得知真木与安东的内心怎么想,但从表情看起来,只有“真困扰”的感觉;须和名相当平静,甚至让人怀疑她刚才到底有没有在听。她早上在〈停尸间〉前的神情,似乎更能展露出她的内心情绪。

结城在观察时,注意到了釜濑的举动。原本他的背驼得快要遮住桌面,此时背部却挺得直直的,露出铁青表情,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看得出来。原本以为他要大叫了,有所行动的却另一个男的。是大迫,他将手放在若菜肩上。

他一巴掌打在若菜的脸颊上。

在清脆的巴掌声之后,大迫凝视着若菜,和缓恳切地对她说:“你错了,并没有出现那样的话。”

“……啊?”

“他们并没有命令我们去杀别人。”

大迫看着位于桌子另一头的箱岛。箱岛噘着嘴,朝大迫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完全没有焦躁的样子,彷佛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大迫以和他魁悟身躯不相称的流畅口吻说:“你们应该都在自己的房间发现了〈玩具箱〉吧。我和箱岛已经就它所传达的讯息,以及写在卡片钥匙上的玩笑话,讨论过主办单位到底想要我们干嘛。

我们的判断是,他们多半是要我们杀人,或是做出类似的行为。有可能是把遭受攻击的人判定为‘死亡’而失去打工资格的模拟游戏,再不然,就是真的要我们杀人。我们原本对这一点并不确定,但根据刚才的广播,似乎是真的要我们杀人。”

确实。至少,结城那根拨火棒不是玩具。

“如果是这样,主办单位要如何让我们杀人呢?至少对我和若菜及箱岛而言,没有理由杀害一起关在这里的陌生人。如果主办单位还是想这么做,那么不是安排诱饵使人上钩,就是采取威胁的方式了。我们原本烦恼的是,如果主办单位威胁‘你不杀人,就杀你!’的话,该怎么办。不过最后确定他们采取的是安排诱饵引人上钩的方式,真是幸运。如果问题在于钱,请各位听我说。”

大迫讲到这儿,以眼神敦促着箱岛。箱岛点点头,接着说下去。

“应该很多人都算过了吧,这次来到这里打工,时薪是十一万两千圆。以每天二十四小时、为期七天计算的话,总额超过一千八百万圆。”

虽然只是简单的乘法,但结城竟然迷糊到没有算出这个数字。因为,他不会计算。

一千八百万圆!结城开心到下巴都快要掉了。这笔钱已经足够买车了。竟然有这么多钱,自己还真是吓了一跳。不过,结城想起昨天进入〈暗鬼馆〉之前看到的那堆钞票。原本只是想买还算拉风的K-Car,现在已经可以买Century之类的髙级车了,顺便预租未来十年的停车位都绰绰有余。只不过,如果买Century的话,恐怕太不相称了。可是又不想买跑车。要买什么车才好呢?就在结城盘算着怎么运用这笔钱时,身边的须和名像是受到什么打击似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箱岛以非常平稳的语调继续说:“只要睡几天觉,就能赚到那么多钱,实在没必要冒什么风险。如果有人出手,破坏彼此之间的自我约束,最后真的演变成相互厮杀的话,说真的,一千万或一亿圆对我来说都不够。因为,我来这里可不是赌命的。不是吗?”

箱岛环视大家,轻柔地笑了。

箱岛的容貌原本就很女性化,现在还露出这样的笑容,甚至有种诱人的感觉。但结城却觉得很不舒服。

“刚才的广播提到,杀人会有奖金。但如果因为贪图奖金而做出不必要的行为,演变为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状况,这位‘犯人’的生命危险也会大幅增加。而且,刚才不是说了吗?别人举发你杀人的话,除了可以获得奖金,杀人者的报酬还会‘大幅降低’。

还有一点。在这里犯了杀人罪,凭什么担保离开之后不会被警方逮捕?对于这一点,广播里有提到什么吗?

光是用听的就知道,从规则上来看,最先出手杀人的家伙,就是最笨的家伙。我很想将此称为‘囚犯的困境’,但这根本不构成困境。因为,只要大家都不出手,全员就能获得最大利益。只要还有一点头脑的人,就不会多做无谓的事,对吧!”

结城心想,原来如此!他的头脑真好。

一千八百万圆,再加上奖金,的确很吸引人。然而如果只因为这样就去杀人,接着就不得不担心别人也会来杀自己了。

结城来这里打工前,就有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但绝对不包括与人相互厮杀在内。当然也没有遭人杀害的心理准备。他不可能有心理准备要拿着拨火棒痛击帮自己泡茶的渕、那个岩井、个性独特的安东,更不用说是须和名了。

箱岛先以“你们应该没有这种打算吧”的方式约束其他参加者,确实是值得信赖的做法。而且,既然他已经断言“出手的是笨蛋”,彼此之间也就不容易再出现龃龉。

……不过,结城有一个想法。若菜如果再这么黏着大迫不放,虽然不至于想拿拨火棒往她脑门打去,但至少也要让她尝尝脑门被折扇打中的滋味。

结城迅速扫视〈暗鬼馆〉里十二个人的眼神。

刚才有几个人在若菜叫喊后差点也跟着叫,现在都凝视着箱岛,露出沉思的表情。他们恐怕或多或少也觉得箱岛的说法相当合情合理吧。

至于原本没那么慌乱的几个人……安东露出了苦涩的表情,或许是出于对大迫与箱岛的长篇大论感到不满吧。真木还是一如往常,只是略微皱起眉头。须和名嘛……她该不会真的完全没听见刚才那番话吧?

神情完全没有改变。

再度打破餐厅沉默氛围的,又是若菜。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还是好怕……”

大迫再度把手搭在她肩上。

“别担心,什么也不会发生。”

“雄……对不起。”

“什么都别说。”

两人相互凝望。

结城心想,果然还是该拿折扇揍她。

10

当天晚上。

照着吩咐回到个人房间后,结城拿出自己的卡片钥匙,打开〈玩具箱〉。

〈玩具箱〉里放着和昨天一样的拨火棒,以及似乎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备忘录〉。此外,也如广播所言,多了一本有如餐厅菜单的棕皮手册。

结城决定在睡前读一读这本〈规则手册〉,里头包括了午餐后的广播内容,同时也针对几个细项做了说明。

关于〈夜晚〉的规定

(1)各参加者从晚上十点至隔天早上六点为止,必须待在分配到的个人房间内。这段时间,就称为〈夜晚〉。

(111)不过,如果有人做出〈解决〉(请见后述)的宣言,那么在该〈解决〉完成前的时间,可解除后述之义务。

(112)在〈夜晚〉期阆,〈警卫〉会依循固定路径巡逻除了个人房间之外的各个房间。不过,如果个人房间里出现该房问使用者以外的人,〈警卫〉也会巡逻那个房间。

(113)在〈夜晚〉期间,遭〈警卫〉发现离开个个人房问者,会受到警告。

(114)〈警卫〉警告累积二次后,如果又被〈警卫〉发现在〈夜晚〉期间离开个人房间,〈警卫〉会予以杀害。

结城一直以“这样呀”的心态在阅读,但看到最后一项,整个人还是清醒过来。被〈警卫〉杀害,谁受得了啊。

但仔细一读,会遭杀害的情况是在规定不得外出的时间内,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出去。

“那不就形同具文嘛。”

结城喃喃自语。或者也可以解读为,在〈夜晚〉期间可以外出三次吧。规定里头除了提到会加以警告之外,并没有特别说明会有什么罚责。

接着是关于满足食衣住需求的相关规定。只要把待洗衣物丢进洗脸间的箱子,似乎就会在白天帮你洗好、晾干、迭好,归还给你。那个箱子看来就是洗衣机,但似乎只是设计上相似而已。如果洗衣服务完善的话,须和名的高级服饰再怎么细致,应该也没问题吧。

这个部分就随便跳着读,接着继续往下看。

关于奖金的规定

(1)杀害除自己以外的他人者,可获得“犯人奖金”;毎杀一人,总报酬金额乘以两倍。本项奖金可累计。

(2)遭其他参加者杀害者,可获得“被害人奖金”,总报酬金额乘以一点二倍。本项奖金不累计。

(3)针对任一杀害案,在〈解决〉(详见后述)的场合中指出正确犯人者,可获得“侦探奖金”,总报酬金额乘以三倍。本项奖金可累计。

(4)试图指出犯人者,可在〈解决〉(详见后述)中,在本人同意下,指定一名协助调查者。被指名的人可获得“助手奖金”,总报酬金额乘以一点五倍。本项奖金不累计。

(5)试图指出犯人时,提供证词者,每发言一次可获得“证人奖金”十万圆。

我有疑问!结城跪坐在床上这么想着。

这些规定固然有让他思考或是生气的地方,但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第二项代表的意义。

即使遭人杀害还是会有奖金,但这钱要给谁啊……?更重要的是,“不累计”这三个字不是废话吗!

遭人杀害后,如果再次遭人杀害,固然可以累计,但问题在于必须先复活才行。结城实在没有自信自己能复活。

至于“钱要给谁”,在〈规则手册〉最后的细则有说明。参加者死亡时,报酬会自动送给最近亲的人。读到这个规定,结城不由得出声喃喃自语。

“我死了的话,老爸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一笔钱就对了……”

关于〈警卫〉的规定

(1)各参加者可以在规定的状况下,举起一只手说“警卫”,就能召唤〈警卫〉前来。

(111)参加者之间发生暴力冲突时,被召唤而来的〈警卫〉会以暴力镇压。使用的武器仅限于发射型电击器。

(112)参加者受伤或是得了急病时,被召唤而来的〈警卫〉会把对象带到警卫维修室,进行紧急处置。伤病者在处置过后必须立即回到(实验〉,但这一点要由〈机构〉来判断,

(113)参加者死亡时,被召唤而来的〈警卫〉会将尸体搬到〈停尸间〉,予以入殓,并在必要时清理死亡现场。

(2)〈警卫〉会在〈夜晚〉进行巡逻。

(3)此外,己决定要关进〈监狱〉者,如果出于某种原因而抗拒入监的话,〈警卫〉会使用暴力强制收监。

(4)参加者如果攻击〈警卫〉,〈警卫〉可以反击。使用的武器仅限于发射型电击器。

(5)参加者若因为〈警卫〉的镇压或反击而死亡,〈机构〉会发给死亡慰问金三亿圆。

死亡慰问金三亿圆……

结城终于注意到一个事实——虽然大家都说“人命不是金钱可以取代的”,但如果真要取代,也只能用金钱而已。如果人命受到损害,一般的赔偿行情没有这么低的。虽说因为〈警卫〉的过失导致意外死亡会赔三亿,感觉上却没什么。即使是交通事故,赔偿金也经常超过一亿圆。

这么说来,既然平安无事度过七天就领到一千八百万,那么即使手中染血,也才赚到双倍的酬劳三千六百万圆,这简直是廉价到瞧不起人了。当然,如果是视别人的性命为草芥、视自己的性命为宝贝的那种人,或许不会这么想。但结城不认为十二个人之中有这种彻头彻尾的杀人者。

对了,这三亿圆,有没有可能设法藉由其他方式赚到呢?

结城绞尽脑汁地想,但关键在于想要拿到这笔钱就必须死亡,所以最后还是想不出什么好方法。

关于〈解决〉的规定

(1)各参加者如果觉得有能力指出某人犯下杀人行为,任何时候都可紧急召集其他参加者。

(2)进行紧急召集时,各参加者必须努力前往召集者所在地点。

(3)若经过一段时间后,仍有人未前去集合,则进行紧急召集者得经由其他参加者同意,在全员未到齐的状况下指出犯人。

(4)指出犯人的行为,若经由紧急召集的参加者半数以上认同,遭指为犯人者就必须关入〈监狱〉。不过,指称别人为犯人者、遭指为犯人者,以及获指名为助手者,不得参加此一多数决。

关于〈处罚〉的规定

(1)被关入〈监狱〉者,时薪即刻减为每小时七百八十圆。

(2)指称未犯下杀人罪行者为犯人者,侦探奖金全数取消,总报酬金额变成原本的一半。本项处罚可累计。于〈实验〉结束前重新指出真正犯人者,不在此限。

(3)欲杀害别人时,遭第三者制止仍不听从者,会遭到〈警卫〉镇压,除没收所有报酬外,也必须被关入〈监狱〉。

先前提过,杀人者遭他人揭穿时,时薪会减少,但七百八十圆嘛……箱岛虽然提到出手杀人很划不来,但规定似乎比想象的还严苛。

除此之外,还有关于〈实验〉结束、守密义务以及付款方式的规定等等。

另外有一项条文特别引人注意。

关于〈踌躇之间〉的记述

在〈暗鬼馆〉中,存在唯一一条的秘道。

这条密道会通往〈踌躇之间〉,从〈踌躇之间〉可前往〈暗鬼馆〉外部。

所有参加者或部分参加着身处〈踌躇之间〉时,〈暗鬼馆〉的电源供给会全部停止。

刚才广播曾经提到,〈规则手册〉也有注明,只要有任何人成功逃离〈暗鬼馆〉,〈实验〉就会结束。

那条可以逃离的秘道,最后会通到〈踌躇之间〉。

结城心想,真是个不安好心的名字啊。到了那里就表示发现秘道了,出口就在眼前了,还会有什么事必须在那里“重新思考”呢?会不会是“在〈暗鬼馆〉多待一会儿的话,或许能再多赚一点钱”呢?

还有,未能一起逃离而留在〈暗鬼馆〉的人,在电源停止供给的〈暗鬼馆〉里,又会怎么想呢?

……这里是地下空间,切断电源供给,就表示所有照明都没了,也停止供应氧气了。

逃离的人可能想要回来,留下的人可能想要离开。与其说是踌躇,不如说可能演变成争执吧。结城皱起眉头。

(真的是很恶搞呢!)

过了一会儿,他把〈规则手册〉丢到枕边,钻进被窝。在睡意来袭之前,他就忘了规则的事,忘了凶器的事,忘了十二尊印第安人偶的事。

他一边笨拙地在心里计算,一边等待睡意来袭。二十四小时。十一万两千圆。

大概是,两百六十万圆左右。等到离开这里,自己就是富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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