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4
1
看看时钟,凌晨四点。距离〈夜晚〉结束,还有两个小时。
结城抱着拨火棒,完全无法入睡。他的疲劳与饥饿感已经达到极限,一直绷紧着的神经,像是马上就要断掉一样。睡意爬满全身,在床上坐着坐着就会摔落。为了保持清醒,每次一这样,他就会拼命拧自己的手臂与大腿。
结城一直憎恨地瞪着那扇关上的门。
(那扇门,只要能够上锁的话……)
但〈暗鬼馆〉的个人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锁门的东西。凌晨两点到两点半,结城一直拼命想把唯一的棒状物——拨火棒,当成门栓使用。但拨火棒不管再怎么摆,都没办法把门关死。
他又想到,有没有可能把床搬过去抵住门,当成拒马使用……但这个想法只是让他再次发现〈暗鬼馆〉设计得十分周延而已。在横拉式的滑门前,使用拒马完全没有意义。当然,之所以会采用与西洋宅邸格格不入的滑门,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吧。
而且……
(这扇门,大概也有隔音效果。)
虽然有点慢,但结城终于注意到这件事。
第一天早上,结城一醒来,须和名就站在旁边。
从这件事就可以证明,只要在房里睡着,甚至连有人靠近都不会注意到。结城想起后来发生的事——须和名把装有毒药的胶囊交给自己,自己打开了那个胶囊,看到毒液滴在床上,不由得惨叫。
……他的嘴边,浮现了一抹笑意。那还只是三天前的事。三天前的自己,竟然是那么天真!
可是,在惨叫之后,他就和须和名到交谊厅去了。他不记得当时有谁在那里,但总之就是有人,却没有人问结城关于惨叫的事。因为,惨叫声根本没有传到那里去。
恐怕……不管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什么事,外面都是听不到的吧。
五点四十八分。
再过不久,〈夜晚〉就结束了。
此时,结城昏沉的脑中,冒出了一个当然可以更早就想到的念头。
(什么嘛,我怎么这么老实,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呢?)
答案是,因为〈规则手册〉是这么写的。
既然如此,他当然会这么想。
(那是非遵守不可的规则吗?)
即使离开房间,应该也没关系吧?
对呀,没必要把自己关着,出去吧。离开房间没关系的。为什么自己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注意到这么简单的事呢?为什么要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等着根本不知何时会前来的袭击者呢?事到如今,不要去管什么规则或打工的了。
离开这里,找个信得过的人会合。不要一个人,三个人会比较安心。干脆把剩下的十一个人都集合到其中一个人的房间好了。
如果没有人可以相信,至少找个遮蔽物躲在后面吧。偌大的〈停尸间〉就不考虑了,但〈娱乐室〉里有很多藏身的死角。
想到这里,结城无法再思考下去了。他一口气飞身跳到门边,一口气打开门,回廊迎接着他。
但是,他停下脚步。
回廊很暗,一离开明亮的房间,几乎像是在黑暗中走路一样。
当然,这只是理由之一。如果只是那样,结城或许还是可以鼓起勇气冲到回廊上。
然而,〈暗鬼馆〉的回廊并不只有昏暗而已,还呈现微微的弯曲。
结城从个人房间处探出头,左右窥视……只能看见区区几公尺的前方,回廊就消失在弯曲处的另一边。再往前,就看不到了。
是不是也是第一天发生的事呢?和安东、须和名一起绕一圈观看各个房间的时候,岩井突然出现在弯曲回廊的那一头,大家都吓个半死。
如果只是受到惊吓,倒是没关系。现在结城却不由得觉得,别曲处的那一头,有人屏住呼吸躲在那里。
不能出去,待在房间里还是比较好。回廊与房间都铺满毛毯,不会发出脚步声。盯着房门的话,至少不会有人从后面袭击。就这一点而言,待在房里比较安心……
结城一想到这儿,立刻把脖子缩回来,但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线。
他慌乱了一下。不过,和声音或黑暗相比,光线比较不会让人害怕。等到心跳平稳下来后,他发现那是手电筒的光线。有人拿着手电筒在昏暗的回廊照着。
结城倏地缩起身体,关上门。
关门的时候,结城一时慌张,拿在手上的拨火棒撞到了门,发出“锵”的一声,声音大得让人受不了。就算房门隔音再怎么好,没有关上的话就毫无意义了。结城觉得,那声音彷佛响彻了〈暗鬼馆〉的每个角落。
有人在〈夜晚〉期间拿着手电筒走在回廊上。这个人违反了规则,不怕昏暗,也不怕看不见前方的弯曲处。
刚才,结城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存在。那家伙会怎么对付自己呢?结城发现,自己正使劲全力抵住关上的房门。
由于被自己刚才发出的声音吓到,拨火棒在地毯上滚到了两公尺远的地方。如果那个拿着手电筒的人要闯进来的话……对方会给自己时间扑向拨火棒、再重新摆好架势吗?
结城就这样全身抵在门上,任由时间流逝。
过了十秒。
过了二十秒。
不,他并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虽然觉得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但真的有那么久吗?
无论如何,恐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脑海里另一个念头。
(刚才那个人,是谁?)
结城不禁觉得不可思议。
来到门边之前,自己都还因为死亡的恐怖而害怕。西野倒卧在血泊中的模样在脑中来来去去,完全无法入睡,度过那样的夜晚之后,现在又拼命抵住门、不让违反规则在回廊上走动的人闯进来。然而,明明发生了这些事,一旦觉得对方不会来袭了,却又马上压抑不住“想知道对方是谁”的心情。
虽然很想马上打开门看看回廊,不过,面对这股无法抗拒的欲望,结城冷静以对。就这样打开门的话,光线会透到回廊上,对方应该会发现吧。
他希望可以在不被对方察觉的状况下,看看对方是谁。双手好不容易从门把上放开后,结城下定决心,迅速采取行动。他先冲过去拿拨火棒,然后关上房里的灯。黑暗的六号房里只剩下显示开关处的小光亮,以及〈玩具箱〉的红灯。
接着,结城为了尽早习惯黑暗,用力闭上眼睛。他感觉既兴奋又冷静,虽然很想马上打开门去看回廊,但脑中冷静的那个部分告诉他,现在还太快。数到三十吧……不,数到十。
(已经可以了吧。)
他张开眼。接着,把门打开。
回廊很昏暗,但由于六号房一片黑暗,所以门一开,虽然微弱,但光线确实照进了六号房。
要去,还是不去?
结城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做出最后的判断。他已经决定了,一定要看看对方。
结城并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这个冲动,只是纯粹出于好奇而已吗?或者……是因为相信只要知道那个可疑人物的真实身分,多少又可以一慰可怜的西野岳?
探头到回廊左右张望,手电筒的光线正要消失在左方转弯处的那一头。
没什么好怕的,不要被对方发现就可以了!
结城冲了出去,手里拿着拨火棒,蹑手蹑脚但快速追上光线的主人。他以回廊的弯曲处为掩护,悄悄追上对方。然后,他看到了。
那光线不是手,而是安装在机体上、有如车头灯的东西。照向前方的光线,反射出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是〈警卫〉。
它是在〈夜晚〉期间,四处巡逻,看有没有人违反规则,离开个人房间。
真是奇妙,明明只浏览过一次,此时结城的脑子里,却清楚回想起〈规则手册〉里的一段话。
(在〈夜晚〉期间,〈警卫〉会依循固定路径巡逻除了个人房间之外的各个房间。不过,如果个人房间里出现该房间使用者以外的人,〈警卫〉也会巡逻那个房间。)
那不是敌人,也不会进到房间来……但是,不准离开房间,也不准大家集合到任何一个人的房间里。
〈警卫〉会监视,确保这些人绝对无法“安心”。
而且,〈警卫〉明明在巡逻,却没有出手救西野。
一想到这里,怒气瞬间涌上心头。〈警卫〉不是人类,理应可以让人类发泄心中愤恨,结城心里产生一股“我要把你打烂”的冲动。
不过,他还是没有失去理智到当场冲上去、真的拿拨火棒打下去。他隐藏脚步声,回到自己房间。开了灯,坐到床上后,就一动也不动,只是一直盯着门口看而已。
2
书桌上的电子时钟指着六点。〈夜晚〉过去了。
结城像失了魂一样,叹了一口好深好深的气。真是漫长的一晚。他很难相信,自己先前竟然可以两度放心呼呼大睡,度过同样漫长的时间。结果,这晚结城完全没有睡。或许意识神经中断过几十秒或几分钟,但他完全感受不到,睡眠应该带来的那种“我休息过了”的感觉。
一个死者、一个杀人者,完全改变了〈暗鬼馆〉的〈夜晚〉。但〈夜晚〉已经束了。
离开房间吧,到交谊厅去。两人待在一起或许会比独处更让人不安,但三个人的话,确实可以稍微放心。如果有更多人的话,心情会更轻松。
他甚至觉得,原本紧绷的神经,好像在发出声音慢慢松弛下来一样。疲劳、饥饿与睡意交错在一起,让他很不想从床上站起来。但他并不想就这样睡着。他受够这个房间了。
……再过十六个小时,〈夜晚〉会再度降临。在那之前,能够找出杀害西野的家伙吗?找不出来的话,又要面对相同的〈夜晚〉了。
开什么玩笑!就算必须杀掉对方,他也要阻止杀人者。在交谊厅碰到安东的话,就找他稍微商量一下好了。如果束手无策,找岩井帮忙也行。结城一面适样想着,一面从床上站起来。
此时,结城发现自己右手拿着拨火棒。结果他一整晚都紧握着它。
结城觉得很闲惑——毫无疑问,房间外头有杀人者。这一点无论是〈夜晚〉或其他时间,都不会改变。既然这样,是不是带着防身的武器前去比较好?
结城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拨火棒上。
不过,没多久他就苦笑起来,摇了摇头。
(……不行,那太蠢了)
手里拿着凶器出现在交谊厅的话,形同是在宣告“我准备要闹事了”,意味着打算与其他十个人为敌,还是把它留在这儿吧。他把拨火棒丢到床上,但又立刻改变心意。虽然不能带出门,但它却是撑过〈夜晚〉的支柱,应该好好珍惜。结城拿出卡片钥匙,把拨火棒收到〈玩具箱〉里。
然后,他总算注意到早上该做的事了。
胡子还没刮,脸也还没洗。他以缓慢的动作朝洗脸间走去,镜中的自己两眼凹陷、嘴角浮现轻蔑的笑容,活像个鬼。
不过,脸洗到一半,他就被迫中断了。
〈暗鬼馆〉的个人房间里准备的是电胡刀,对平常使用安全剃刀的结城来说,这东西实在用不惯。昨天也是,前天也是,他一直觉得下巴的地方没剃干净,浑身不自在。打开开关后,在电胡刀的马达声中,传来了银铃般的声音。
“结城先生,你起床了吗?”
是须和名。
听到她声音的瞬间,结城觉得自己的心安稳了下来,但同时心底也觉得“真糟糕”。〈暗鬼馆〉的〈夜晚〉,是令人害怕的时间带。自己拿的是相对之下比较适合跟对手正面对峙的武器,然而身为男人的自己却只能胆怯地度过这段时间。至于须和名,她的武器只是装了毒的胶囊而已!
之前应该多关心才对。为何只想到要保护自己呢?这样的话,根本当不了骑士嘛。他一面深切悔恨着,一面在意胡子还没剃好,从洗脸间探出头来。实在很奇妙,自己直到刚才为止都还为了袭击者的影子而绷紧神经,现在却一点也不觉得须和名是来杀害自己的。
须和名背对着昏暗的回廊,打开门站在那儿。原本的她,脸上总是少不了高雅的微笑,但此刻却紧闭双唇,脸颊略微泛红。看到结城的样子,她说:“啊,你在嘛。昨晚睡得好吗?”
这种问题,根本不必问。和杀人者同在一个屋檐下,而且门还不能上锁,有谁能够好好睡觉呢?
结城摇头,须和名的眉间浮现担心的神色。
“那真是可怜。等会如果睡个午觉或许不错。”
结城看着须和名。
雪白的肌肤晶莹剔透,细细的眼里完全没什么充血的痕迹。她的站姿除了美丽与气质出众外,似乎也绽放着活力。结城问她:“须和名小姐,你睡得好吗?”
“嗯,托您的福。”
“……哇。”
结城心想,她该不会是深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害自己吧?
“没有什么能够比睡得好更棒了。”
结城才刚一面叹气一面讲了这句话,事情就发生了。
从打开的房门外,传来了尖锐的惨叫。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尖叫声,但毫无疑问是惨叫。
结城全身僵硬起来。
“……刚才的惨叫声是?”
原本已经解除的警戒心以放松的神经,马上恢复原状。那是女生的惨叫声。结城没有退缩,反而想要赶过去看看。因为,在须和名面前,他想要表现得像个男人。但筋疲力尽的身体却没有听从结城的意志移动,卧室里的长毛地毯绊住了他的脚,结城大大地踉跄了下。
须和名彷佛要安抚结城似的,以冷静的声音说:“不用这么急。”
“这,可是……”
须和名一副轻松的模样,微微回头看着回廊说:“刚才的叫声,应该是若菜小姐吧。我大概猜想得到,她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惨状,才会心烦意乱吧。不必担心。”
“嗯。安东先生就是为了那件事,才请我过来叫结城先生的。他要我确认你在不在房里,他说,如果在的话,希望你马上过去。”
听到这儿,结城大概察觉到是怎么回事了。由于他强烈地难以置信,语调不由得变得激动起来。
“又有人被杀了吗?”
听到结城突然这么问,须和名皱起眉头,然后轻描淡写地回答。
“嗯,没错。”
“谁?……我是说,是谁被杀了?”
“那人的名字嘛,呃……”
须和名摸着脸颊,歪了歪脖子。这个动作看起来实在太无辜了,和迎接第四天到来的〈暗鬼馆〉实在很不搭。
不久,须和名大概是因为想到了名字而感到满意吧,嘴角略微上扬。
“啊,我想到了。真木先生。是真木峰夫先生。”
3
回廊的弯曲处遮住了视线,在他们狂奔于回廊时,这一点是很大的妨碍。〈暗鬼馆〉一点也不小,但也不能算是广阔。听到真木死了,结城想要一口气赶往现场,但因为受到弯曲的回廊干扰,就算想跑得快一点也没办法,实在让人焦急万分。
耳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传来大哭大叫的声音。如须和名所说,似乎是若菜的声音。结城在回廊上不断往前跑,就像是被若菜的悲伤吸引过去一样。
不久,结城眼前出现很多人影。烛台型的电灯映照出许多影子,在电灯附近,有个瘫坐在回廊上的人影,紧抓着另一个高大影子的脚。
“我就说了!我就说我受够了!这种事,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想赶快出去!离开这里吧,好不好,不断叫喊的是若菜,被她紧抓着哀求的,当然是大迫了。大迫没有对若菜讲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冷酷以对,只把手放在她头上,任她想叫就叫个够。在两人身旁绕来绕去的微胖身影是釜濑,他反而比若菜还要惊慌,只敷衍地反复咕哝着“放心啦”或“不用担心”之类不知所云的话。
他的对面是渕,她无力地把身体靠在墙上,好像失了神一样,就连叹息的力气与震惊的力气都没了。
她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不在这里或是待在这里都意兴阑珊。
挨着渕站着的关水,与之倒形成强烈对比。她眼睛往上吊,紧握的拳头颤动,威武地站着,往下看着倒在回廊上的影子。她那强烈的视线,像是要把这个场景永远烙印在视网膜上一样。
在地上的那个影子旁边,是蹲着的箱岛与安东。不知道是注意到脚步声,还是察觉到凌乱的呼吸,安东回头认出结城后,缓缓站了起来,无言地指向地上的身影。
身穿黑色衣服,趴在那儿,看不见脸。唯一可以辨识的是,他的脖子上刺着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虽然看不出是不是真木,但从倒在回廊上的长长身躯看来,似乎确实就是他。而且,既然其他成员已经确认过,那么这应该就是真木的尸体了,不会错吧。
由于光线昏暗,真木的正前方又站了个魁梧的大迫,使他看来更像是倒卧在黑暗中。是因为和地上红黑色的毛毯混在一起吗?或是因为光线的亮度?还是因为原本就没流那么多血呢?现场看不到血迹。就连昨天去〈停尸间〉后,一直残留在鼻子深处血味,也几乎感觉不到。
安东拉着结城的衣服,带他走到离尸体略远的地方。若菜的尖锐声音持续不断,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为了避免叫声干扰,安东附在结城耳边说话。
“我说……你有什么看法?”
安东应该也度过了和自己一样的〈夜晚〉,但他的声音中却毫无疲惫,而是和昨天一样的紧张。结城一面对此抱持敬意,一面回答:“若菜真吵。”
安东噗嗤笑了出来,呼出来的气略微跑进结城的耳朵。他身体往后缩了一下,单手轻轻向结城摆了摆,做出“不好意思”的动作。
“嗯,我也有同感。还有呢?”
结城看向倒在地上的影子。
“……这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讲,我觉得很困惑。”
“嗯。”
“真的是很无力呢。”
安东没有作声,催促他说下去。
结城的眼睛看向黑暗的另一头,昨天西野陈尸的地方。
“西野先生死得好惨。看到他浑身是血,让我觉得,人非得流血流成这样才会死吗?……真木先生却不一样。他真的死了吗?”
事实上,结城觉得自己实在很不可思议。昨天看到西野时,受到的冲击几乎让自己站不住,无法静下心来思考,甚至连饭也没办法好好吃。现在却完全不同,没有哀悼真木的死,也没有对犯人感到憎恨,反倒是“想睡”、“肚子饿”、“好吵”等生理上的不满强烈地涌上来,占去了脑子的大部分。“他真的死了吗?”不过是那些不满情绪的一项而已。结城虽然察觉到自己的冷血,却也无法为了感到悲伤而刻意振作心神。
安东感到震惊,说道:“真有你的,结城。真有你的。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这么蛮不在乎。”
安东的声音里甚至带有笑意。但他接下来却放低了语调,散发出极其沉重的气息。
“确实是这样。和西野先生比起来,真木美多了。但毫无疑问,他死了。铁箭从他身后刺进脖子里,虽然并没有穿透过去。”
他转头看着尸体。
“虽然不清楚是从多远的距离射中的,但技术很好。正中脖子与头的交界处。我记得,只要伤到那里,应该会当场死亡吧。技术很好啊。”
“那种事,很难说吧。”
有人突然从旁插嘴,吓得结城和安东缩起身子。
曾几何时,须和名站到了两人的正后方,完全没有脚步声。虽然原本就知道〈暗鬼馆〉的回廊不会发出脚步声,但连她靠得这么近,两人都完全没发现。
须和名毫不在意两人的反应,说道:“好的或许不是技术,而是运气。能让人当场死亡的地方不是只有脑干而已,刻意瞄准脖子这么细的地方,实在很奇怪。或许是没有刻意瞄准,但碰巧射对了地方。”
“唔。”
安东像是锋头突然被抢走似地喃喃自语,结城则很佩服,心想“原来如此,有道理”。如果事情像须和名所说,对犯人来说是怎么想的不得而知,但对真木说,就是太不幸了。
“……昨天那个大叔,也是死得很凄惨吧?我可不想死啊。我想冋家。我们退出吧。雄,雄……”
烛台下,若菜的哀求声不绝于耳。对于她的论点“不想死、想回家、想退出”,结城完全无意置喙,甚至还想举双手赞成,但无论如何,听了这么久,已经听到很烦了。结城虽然希望她到别的地方去,但显然有人比结城更早到达忍耐的极限。
回廊上响起一声斥喝,盖过若菜的声音。
“吵死了!要哭去房间哭!”
大家吓了一跳,看着声音的主人。
是关水。虽然周遭昏暗,但她的双眼却给结城一种闪闪发亮的错觉。她大喝一声之后,噘起嘴沉默地指着回廊深处。
原本没有说话的大迫,趁着若菜的哀求出现一丝空隙,温柔地说道:“回房间吧。如果不想回房间,就去交谊厅。”
“不要!”若菜歇斯底里地猛力摇着头,“你要跟我一起,不然我绝对不去!”
“我马上去。”
“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
关水的声音急急传来,不过这次较低沉、较冷淡。
“那你就待在这儿,给我闭嘴。”
若菜猛然抬起头,瞪着关水。
“为什么我非得被你这样命令不可!开什么玩笑!这是我的自由……”
“闭嘴。”
关水的视线从若菜身上移向脚边的真木,似乎在看真木脖子上的铁箭。然后她凝视着若菜的眼睛,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说:“我杀了你喔。”
若菜安静了下来。
就在现场安静下来、大家总算可以冷静地说话时,安东又靠向结城耳边。
“……刚才,我问你有什么看法。”
“嗯。唔。”
“真木是被箭射死的。”
“应该是吧。”
正在讲话的安东,身子似乎微微震了一下。
“死的人变成两个,实在很可怜。你听我说,结城,恐怕杀人者也变成两个人啰……我也开始受不了托若菜闭嘴的福,说话变得容易的,不是只有安东而已。若菜虽然还是紧抓着大迫的脚,但大迫似乎终于有余力可以环顾周遭了。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以粗重的声音,喃喃问了一个早就该提出来的疑问。
“……岩井在哪里?”
4
“该不会,那个人也……”
渕掩着自己的嘴,尖声叫道。
但此时结城的感觉并非“岩井该不会也”,而是“岩井竟然会”。无论如何,如同大迫所说,岩井不在这里。
“刚才都没注意到。马上去找他吧。”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目前为止巨细靡遗地观察着尸体的箱岛。大迫点点头,环视所有人。“岩井住几号房,有人知道吗?”
没有人回答。参加者共有十二个人,现在只剩十人,大家都还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房间号码。
“这样的话,大家把……”
箱岛讲到一半,又把话呑了回去。
结城觉得,自己似乎知道箱岛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要是曾在〈暗鬼馆〉度过〈夜晚〉的人,都很容易理解箱岛的犹豫。
漫长的〈夜晚〉,每个人的心灵支柱,就是自己拿到的凶器。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大家几乎都不知道十二间个人房间里住的人是谁,这一点或多或少足以让人心安。
现在,如果要找出岩井住几号房,在场的九个人都报上房号是最快的。但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想把房号讲出来,不愿意让杀人者知道自己待在哪儿。
毫无疑问,对箱岛而言也是如此,因此他话说到一半才会停住。
如果没有别的方式,就没办法了……关于岩井,自己知道什么吗?这样自问之下,结城意外发觉,似乎知道他住几号房。
“……大概,是十二号房吧。”
“为什么?”
箱岛马上尖锐地回问。由于结城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因此对于要不要讲下去,多少有些犹豫。但他又想,就姑且讲讲看好了。
“之前,我们在〈停尸间〉前面碰到岩井先生。那时,他胆怯得有点诡异。我判断他似乎没办法在这昏暗的回廊上一个人走那么远。〈停尸间〉的隔壁就是十二号房,到正对面的房间还隔着五个房间。十号房是西野先生,十一号房的话……”结城的视线往下看向真木。他心想,真可怜。“大概是真木先生吧。”
尸体的上方,“PrivateRoom”的牌子,向壁面闪着暗淡的光。
“从九号房到〈停尸间〉,隔了三个房间。所以岩井先生大概是住十二号房。”
听他这么说,大迫的迅速做出判断。
“这里头,有人住十二号房吗?”
一片沉默。
“……好,走吧。我和箱岛去。”
“我也去。”
安东自告奋勇。结城虽然没有刻意应声,但他也打算过去。
不知何时,若菜的手已离开了大迫。
十二号房在隔壁。
过去的有大迫、箱岛、安东、结城。然后,比大家晚了一点,釜濑“我、我也要去来。结城一面想“果然又黏上来了”,一面转头看向釜濑的后面,连关水也来了。
这样的话,结城心想,待在真木尸体旁边的是须和名、渕与若菜三人。
假设,是岩井杀了真木的话……
假如他不在十二号房的话。
比如说,他躲在十一号房,静静等着围在尸体旁的人数减少的话。
(只有那三人,很危险!)
结城在铺着毛毯的回廊上用力伸直脚,紧急煞车。
但彻夜未睡的身体,并未依照结城的念头行动。伸直的那双脚,膝盖的地方突然弯了下去,剎那间产生很不舒服的轻飘飘感觉,他先是“哇!”一声,又“啊!”一声,笨拙地在回廊上跌倒。紧追在他后面的釜濑来不及闪躲,撞上了他。结城与釜濑意外变成互相抱在一起的模样,在回廊上翻滚。
“你在干嘛啊,蠢蛋!”
釜濑在眼前张嘴大骂,这让结城心中的歉意全消,想要赶快回到须和名那里。结城正要起身时,突然听到一声“躺着!”,结果关水摆出了左脚伸直、右脚弯曲的姿势,跳过他们两人的头上。
大迫与箱岛已站在十二号房的门前了。事实上,房间与房间之间的回廊虽然弯曲,充其量也只有十几公尺。这个距离根本不需要用跑的。
箱岛以尖锐的声音阻止了把手伸向门把的大迫。
“不行,他手上有弩枪。”
箱岛直接把大迫用力拉回来,站到门前。他的身体躲在横拉式滑门的地方,握住门把,一口气将门拉开一半,同时大喊:“岩井!你在吗?”
答案与来自房里的光线同时飞了出来。还倒在地上的结城,只能看到有某种东西在昏暗的回廊中一闪而过。直到看见刺进回廊墙壁的东西,他总算明白飞出来的是什么了。
那是箭。
“那家伙射了箭。”
有人愕然说道。
闪开了箭,箱岛从门的空隙间滑了进去。接着,大迫把开到一半的门完全打开,跳进房里。事情都变成这样了,再回去也没有意义。结城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跟在安东、关水后面,也进入了十二号房。
映入结城眼帘的,是正要压制住岩井的大迫,以及把掉在地上的弩枪踢飞到房间深处的箱岛。岩井已经被大迫抓住,却还是想逃,结果睡衣掉了,只穿着内衣裤跌进洗脸间。
岩井的睡衣从他身上松掉,由于力道过人,抓着它的大迫猛然趴到了白色地毯上。安东无言地从他身旁冲向洗脸间,结城也追在后面,但两人都迟了一步。
“可恶,他把锁……”
岩井逃进了按摩浴缸,把门锁上了。
“不要做无谓的事,岩井!”
安东这么大喊之后,里头传来大叫的声音。
“你们这些家伙,是想杀我吗?!”
“白痴吗你?!你待在那里才会死掉吧!”
这次他没有回答。
看到安东喀拉喀拉地摇着玻璃门,设法要打开它,结城说:“那个玻璃门,想打破的话还是可以吧。”
安东放开手,仔细观察着玻璃门。
“……嗯,看起来是普通玻璃。不过,谁知道呢?这里头的东西可都不便宜,看起来虽然是普通玻璃,搞不好是非比寻常的玻璃。”
“你是说,如果我们要打破它,它会反击吗?”
“你很天真耶。”
总之,即使真的要打破,还是要想点办法,直接用手是打不破的,只好暂时先回到卧室。
卧室那里,大迫拿着睡衣,箱岛拿着弩枪,釜濑与关水房里四处看着。安东简短报告了状况。
“他逃进按摩浴缸,锁上了门。”
“按摩浴缸?”关水讶异地喃喃说道:“跑到那里,不就没有其他地方可逃了。”
“他只能逃进那里啊。”箱岛一面把玩着弩枪,一面说道:“应该是失去了理智吧。现在怎么办?”
那把弩枪应该有一公尺长,是很象样的武器。闪着灰暗光泽的金属弓,安装在木制的本体上,构成了十字形。弓弦似乎也不是普通的弦。扳机旁有个金属的机括,箱岛没有把箭搭在弦上,而是开始转动那个机括。是齿轮的作用吗?机括每转一圏,弦就越拉越紧,只要把铁箭搭上去、再射出去,应该可以轻易贯穿人体吧。
结城本来在看箱岛的手,但他无意间抬起头,察觉到关水的视线。虽然她的目光原本就不柔顺,现在更是以箭一般的眼神紧盯着弩枪。
“岩井那边确实非得设法处理不可,不过……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箱岛并未抬起视线。才在想他是不是把弦拉到最紧了,只见他慢慢把手指扣在扳机上。
“……我问你,一开始岩井射了箭之后,你马上冲进来对吧?”
“算是吧。”
“你为什么知道第二发不会马上射过来?”
“什么啊,你是要问那个。”箱岛的目光还是停留在手上的弩枪,笑道:“弩抢是无法连射的。要再射第二发,得花上十秒,搞不好还得花上三十秒才行。因此,我才冲进来的。不过,倒也不是没有连射式的弩枪。但我心想,应该不会是那种少见的类型吧。这样可以了吗?”
“不可以。这让我更觉得不可思议了。”关水伸出食指,指向弩枪。“一开始,你为什么在进房间前就知道是弩枪?明明也有可能是普通的弓啊。”
确实。
结城、安东、釜濑的视线,都集中在箱岛身上。怎么说刚才现场都十分慌乱,因此没有办法记得那么清楚,但在箱岛开门之前,确实有印象他曾警告“有弩枪”这回事。
结城看到的是门打开时,箭飞出来的瞬间,以及箱岛踢飞弩枪的瞬间。“那把弩枪是岩井的东西”一事……也就是说“杀害真木的是岩井”一事,他并没有看到关键性的那一刻。
亢奋过去之后,剩下的只有疑问:自己的行动真的正确吗?仔细想想,岩井是否只是不想从房里出来而已?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自己在行动时,会直接认为是岩井杀害了真木呢?
大迫与箱岛的行动,会不会太过顺畅了呢?
……结城脑海里明白,发生的事十之八九是很单纯的。岩井杀了真木后,因为感到害怕而窝在房间里,房门一开他就射了箭,然后又逃进按摩浴缸那里,这样的过程大致上没有问题。既然如此,为何非得持续怀疑下去不可呢……?
众所瞩目的箱岛咯咯笑了,同时举起弩枪,朝着墙壁扣下扳机。紧拉到极限的弦获得解放,发出一种类似弦乐器的音色,响遍整个十二号房。
“你在想什么呢,亲爱的美夜?”
结城心想,他在叫谁啊?这里看起来可能叫“美夜”的,只有关水而已。釜濑的名字如果叫美夜,就让人作呕到不行了。
被叫到名字的关水,脸一下子红了。
“我不记得准你这样叫我!”
“你冷静点吧。”箱岛浅浅叹了口气。“……我懂你的心情。我一样没想到,〈夜晚〉竟然会变成那么可怕,让人精神疲劳,变得疑心病很重。”
箱岛把弩枪丢在地上。连这么重的东西丢在长毛地毯上,声音也几乎被吸收掉了。
“当你们还在震惊的时候,我已经调查过真木先生的尸体了。刺进真木先生脖子的箭是铁制的短箭,并没有箭羽。那么短的箭,无法搭在弓上。而且我对那种东西有点熟,那支箭是弩枪用的,又称为‘方镞箭’。”
“光是看到箭,就能知道是弩枪吗?”
“很神奇吧。我是说那边的安东先生。”
箱岛的视线飘向安东,无畏地笑了笑。
“在西野先生丧生的地方,他不是也只看到伤口,就能指出所使用的枪枝种类吗?”
在昨天的交谈中,有提到射杀西野的似乎是九毫米口径的手枪。不过,讯息传来传去后变得模棱两可。安东看的不是伤口,而是看着弹壳讲的。
听完箱岛自信满满的解释后,关水沉默下来。
“你似乎接受我的解释了呢。”
箱岛又微微一笑。关水以不带感情的低沉声音说:“你懂得很多嘛。”
这是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回答。
“没营养的话讲完了吗?”
开口是刚才在调查睡衣口袋的大迫。不知何时,他手里握着一张卡钥匙。
“总之,要让岩井离开按摩浴缸那里,向他问清楚,岩井应该也有自己的主张吧。还有,待在真木旁边的那三个人,应该觉得很不安吧,去把她们叫来比较好。”
“……说的也是。”
“啊,我去叫她们。”
釜濑这么说完就立刻转身,走出十二号房时,瞪了结城一眼才离开。结城心想,那家伙干嘛啊?然后他才想起,自己刚才跌倒了,还牵连到釜濑。
5
九个人集合在十二号房的卧室里。
结城、安东与须和名。
大迫、箱岛、若菜与釜濑。
渕与关水。
大致是照这样的组合聚在一起。
大迫对还不知道状况的三人做了简短说明。
“我们要进入这房间时,岩井向我们射箭,然后就逃进按摩浴缸那里,上了锁。”
“那家伙、那家伙是杀人犯……”
若菜低声喃喃说道。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恨意。
彷佛要安抚若菜般,大迫静静说道:“虽然事情差不多就是那样,但还是要听听岩井的说法,或许有什么原因也说不定。”
“什么原因!不管有什么原因,怎么能做那种事?”
“恋花。”
大迫一句话,若菜就闭上了嘴。
“既然弩枪在这里,我想岩井大概是空着手的……”
箱岛看着掉在地毯上的弩枪说道。
“但事情总有万一呀。”
“万一,指的是什么?”
釜濑挨近身子问道。箱岛露骨地皱起眉,才讲了一句“所谓的万一”,安东就抢先讲了。
“那家伙的弩枪,箭是铁做的,很尖。即使没有弩枪,也可以当成武器,大意不得。”
这次釜濑改瞪安东了,只差没说“我又不是在问你”。
真教人烦闷呀,结城心想。确实,剩下的这九个人,自然而然分成了大迫组与安东组。不属任一边的,也只有渕了吧。只要有两个人以上,会变成这种状况或许某种程度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在这个没有出口的地下空间里,而且还死了两个人了,为什么这个男的还要花心思争夺势力范围呢?搞不好,这个男的才是对整个情况最蛮不在乎的人。
“等到他出来不就好了吗?他应该很快就会全身虚脱,到时候再制伏他,然后看要问他什么再问就行丢出这句话的是关水。
结城认为这是极为合理、又比较不危险的对策。然而,大迫毫不犹豫邀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
“根据安东的说法,岩井似乎已经在恐慌了,没错吧?”
大迫把球丢了过来,安东微微点头。
“他说,我们是不是想杀他。刚才我去和他讲话,但没有反应。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伙从一开始就很惊恐不安呢,可能现在已经超过他的忍耐极限了。”
“……这也难怪,我昨晚也完全没办法睡。总之,岩井如果处于那种状态,即使忍耐不下去,或许还是会继续把自己关在那儿吧。如果不设法把他拖出来,他就危险啰。”
“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要进去。”
大迫生气地瞪着讲出这句话的若菜。
“不要讲那种蠢话!”
他这一吼,让人觉得十二号房甚至微微发出声音震动着。
“已经有两个人死了,没必要因为讲那种玩笑话,让自已碰到更危险的事。你和我和岩井都一样。”
若菜挨了骂,吓得缩起身子,眼角渐渐泛泪。
“对、对不起,雄……”
“……是啊。已经够了。”这个沉稳的声音是渕。“岩井先生现在应该是很激动吧。我去的话,或许会听我的话。”
为人温和的渕,或许真的适合担任说服的角色。但是……
“洗脸间很狭窄,万一岩井先生拿着箭冲出来的话,没人能够救你。而且,也不知道陷入恐慌的人会不会听别人讲话。”结城说道。
“正如结城所言,不能让渕小姐冒这种险。”
大迫虽然也同意,倒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我这么讲有点那个,但既然岩井先生很害怕,能和他说上话的似乎只有我和须和名小姐了,其他人只会让他更害怕吧。”
边说边停顿的渕,甚至给人拥有某种宗教觉悟的感觉。成功说服的可能性很低,也不能说没有危险,但无论任何人怎么劝阻,这个人还是会去吧。看着渕的侧脸,结城心里这么想。
“大家一开始,都是觉得这工作很不错才来的,这是我们不对。岩井先生也很可怜,他或许只是想赚钱而已……没关系,如果岩井先生激动到难以处理的话,我就马上回来。”
说完,渕很快就要往洗脸间走去。
每个人都表现出想要阻止她的样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阻止她。
让她去是对的吗?岩井或许会自己出来。或许不会。〈暗鬼馆〉的按摩浴缸那里,温度髙得显然有恶意。在神经和体力不济的状态下待久了,确实很危险。
另一方面,岩井还是有可能持有凶器,也有可能因为尙未从恐慌中清醒而袭击渕。不管怎样,岩井恐怕已经杀了一个人。
无论如何,不能让任何人身陷危险之中。结城认知到,现况就是这样。不,不只是现况而已,恐怕从西野死去的时候开始,〈暗鬼馆〉就已经成为“无法在不危及性命的情况下自由行动”的地方了。
只能让渕前去吗?结城自问。至少,自己无意代替渕前去……
就在那个时候,须和名微微举起了手。
“那个……”
大家全看向她,有的很疑惑,有的看起来很困扰。须和名毫不在乎看着毎个人。
“……那不是〈警卫〉的工作吗?”
一片沉默。
等了好久,都没人开口说话。无可奈何之下,结城只好回答:“言之有理。”
〈警卫〉至少具备了压制参加者的功能。若非如此,不会交付它镇压的任务。
〈警卫〉的功能,恐怕足以让关在按摩浴缸那里的岩井无力反抗吧。结城对此抱着充分的期待,其他人似乎也一样。
然而,箱岛提出疑问。
“确实,叫〈警卫〉来或许是最安全的对策……但它会来吗?”
“会来吧。不来的话,要〈警卫〉干嘛?”
虽然聪到安东这么说,但箱岛似乎在思考什么,稍稍点头、隔了一会才说话。
“我也是这么想,但〈规则手册〉上写得很清楚唷。〈警卫〉会的来的状况,只有镇压暴力混乱、治疗伤病者、收容死者三种。这次只是岩井把自己关着不出来而已。”
“那样啊。”才以为讲到这里就结束了,渕又猛然朝着箱岛激烈质问。“人命关天,没什么规则不规则的吧!”
箱岛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这么说我也很烦恼。〈警卫〉足严格依照规则行动的吧要抗议请去找〈机构〉唷。”
“你,这么说……你这个人,没有人性吗?”
“我有人性,但〈警卫〉不可能有。干嘛要责备我啊?”
从结城的角度来看,两边说的都有道理。
西野与真木已经死了,〈暗鬼馆〉显然已成为一个轻忽人命的地方。恐怕正如箱岛所言,这里的规则比人命优先吧。
不过,渕的感性说法也很合情合理。渕很担心岩井的性命,即使想说服他“这是只有在〈暗鬼馆〉适用的正确论点”,她也不可能会认同。
是因为看到两人的论点没有交集吗?大迫硬是插话:
“箱岛,这样的话,没有方法可以叫〈警卫〉来吗?”
“……有方法唷。”
箱岛浮现微笑。结城觉得,那是无畏的笑。与此同时,结城也更加理解,渕之所以受不了箱岛的理由。虽然只有二天的相处,但是在认识的人被杀之后,箱岛马上就因为“自己掌握了规则”这种理由而笑出来,他的思想果然还是有点诡异。
不过……结城心想,自己恐怕也做不出批评箱岛的事。
是多心了吗?箱岛似乎挺起了胸膛,说道:“在〈规则手册〉中,除了三种可以呼叫〈警卫〉的状况外,也写了〈警卫〉的工作。只要进行〈解决〉,在多数人赞成下认为某人杀了人,他就会被关进〈监狱〉。那种状况下,〈警卫〉就会帮忙。如果想藉由〈警卫〉把岩井拉出来的话,只要进行〈解决〉、透过多数决判定岩井是犯人就行了。依照规则,我的解释如果正确的话,〈警卫〉就会过来。”
“你那么热心读那种东西啊?”
关水对着箱岛发出像是揶揄又像是受不了的声音。似乎是故意的,箱岛对她耸耸肩。
“只要有字,我天生就是会拿起来读。”
大迫的视线飘向卧室里摆设的书桌上,看着电子时钟。
“这样的话,赶快进行吧。”
他似乎很在意岩井把自己关在按摩浴缸的时间。在那之后过了多久呢?确实,要想在还没发生什么危险状况前拯救岩井的话,就不能浪费时间。
大迫的视线扫向大家,毫不犹豫。
“杀死真木的是岩井。赞成的人……”
但这句话他无法讲完,因为传来“叩”的一声。大家正觉得听起来像麦克风打开的声音时,女性的冷淡声音响遍〈暗鬼馆〉了。
“针对杀害真木峰夫一事,大迫雄大提出了〈解决〉。各参加者请集合至大迫雄大那里。还有,如果有必要,请大迫雄大指定一名助手。”
那是来自〈机构〉的广播。〈被害者〉出现,〈侦探〉指定〈犯人〉的时刻到了。
被叫到名字的大迫,生气地睁大眼睛,瞪着十二号房的每个角落。他应该是在寻找隐藏式摄影机吧,但那种东西可不是粗略看一眼就能找到的。大迫仰起头,使尽浑身力气大吼。
“这家伙!离开这里之后,我要杀了你们!一定要!”
大迫那教人吓破胆的叫声,让结城与其他参加者大为震慑。
大迫的体格原本就比其他人强健。这样的他,一旦毫不隐藏地把感情释放出来,会散发一种无人可档的压迫感。一直以来,大迫的行为相对而言比较冷静,这点使得结城觉得大迫有些可怕。
但若菜紧抓住他的手。
“雄!”
“原本活得好好的两个人,你们竟然见死不救—到底把人当成是……”
“雄,够了,已经够了!”
“你们在听对吧?混账东西,怎么能让你们这些家伙称心如意!”
大迫把无处发泄的怒气出在广播、出在〈机构〉上。他会这么生气也是理所当然。无论西野的死、真木的死,还是那让人心惊胆跳的漫长〈夜晚〉,全都是〈机构〉与〈主人〉害的。
……不过,结城突然察觉一件事。
那么,自己到底有没有生气呢?
自己是否也感受到“想要杀了你”那种程度的恨意,像大迫在呐喊的那样?
不,并没有。结城对〈机构〉、对〈主人〉所抱持的不是怒气,而是轻蔑。结城察觉到,自己对〈暗鬼馆〉、对这为期七天的〈实验〉,感受到的是无穷尽的轻蔑。
是因为听进若菜说的话了吗?还是因为听到箱岛不知所措喃喃地说“大迫,现在是要……”了呢?没多久,大迫就重新冷静下来。他的视线从天花板落到地毯上,然后不断进行彷佛来自于腹部深处的深呼吸,之后抛下短短一句“可恶”,微微点了个头。
“……刚才不好意思。”
“没关系。大家的心情都一样。”
听到渕这么说,结城不由得感觉自己的脸红了起来。
大迫已恢复原本的冷静。
“没时间了,赶快完成吧。岩井杀了真木。没有异议吧?”
很明显,他期待大家以沉默表示赞同,但事情并未如此发展,须和名悄悄举了手。她没有针锋相对的感觉,只是淡淡说道:“那个……可能称不上是异议啦。”
“什么?”
大迫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但须和名毫无怯意。
“刚才是说岩井射了那支箭,不过……”
她指着插在外面回廊墙上的那支铁箭。在黑暗之中,几乎无法辨识。
“当时,我们并不在场。所以,如果不是每个人都明确指出是岩井先生射的,那么……”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有气质的微笑,与告发杀人者的场合完全不搭调。
“要判定他是杀人者,证据似乎有点不足呢。”
接着,须和名看了渕一眼。受到她的影响,大家的视线也有意无意集中在测身上。渕似乎很认真在咀嚼须和名的话。没多久,她说:“对耶……正如须和名小姐所讲的。”
于是她转向大迫确认。
“可是,你有看到吧?”
大迫与箱岛面面相觑。结城也与安东视线交会。
回答的是釜濑。
“我也没看到,都是这家伙碍手碍脚。”
他指着结城。结城心里虽然冒起一股“少得意忘形”的怒气,但没有说出口。
确实,由于自己跌倒,结城与釜濑并没有看到岩井放箭的那一幕。即便如此,事情还是很明白:箭深深嵌人了墙壁。要释放出这么大的张力,在〈暗鬼馆〉里也只有弩枪了,而刚才箱岛已把它丢到地上。那把弩枪就在这十二号房里,结城也清楚看到了,这里又是岩井的房间……
其实,没有必要做这么啰唆的说明。箱岛开口了。
“那个,大迫,因为助手以外的人不能帮忙给意见,你是不是能够指定我为助手呢?我想到一些事。”
“嗯?喔。”大迫似乎不是很懂他的意思,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可以啊。”
箱岛一脸满足地笑了。
“那……刚才,有没有从岩井的睡衣里找到卡片钥匙?”
那张卡片,结城刚才也清楚看到了。卡片确实是大迫从在岩井身上扯下来的睡衣中取出的。
现在,卡片也在大迫手里。
“这个吗?”
“嗯,就是那个。大家有看到它是从岩井的口袋取出来的吧?”
语毕,箱岛依序看着釜濑、安东与结城,三人都毫不犹豫点了头边的〈玩具箱〉。
“只要使用那张卡片,不就能够确定弩枪的主人是岩井了吗?”
结城察觉到箱岛要讲什么了。在他点头认同的同时,大迫已迅速采取行动。他走过去,一面说着“原来如此,就拿这个……”,一面举起卡片,站到〈玩具箱〉前面。任谁都可清楚看到,显示箱子锁着的红灯,现在是亮着的。
“我要开啰。”
大迫不假思索刷了卡片钥匙,灯马上变绿了。正要触碰箱盖时,箱岛阻止他。
“等等。请须和名小姐来看,大家更能信服。”
“……那倒也是。”
大迫点点头,后返一步,让出位子给须和名。须和名缓缓站到〈玩具箱〉前,然后以一种有如在问“咖啡要加糖吗”般若无其事的态度,对着渕说:“渕小姐要一起看吗?”
在须和名发问的空档,结城突然觉得,刚才一直顺利进行到这里的那些对话,背后带有一种冷漠的感觉。岩井恐怕就是杀人者吧,那个〈玩具箱〉也只有他才能开启。
……大家并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渕用力摇了摇头。结城差点说出“这样不会很危险吗”,但须和名相当干脆。
“是吗?那我就开了。”
她把岩井的〈玩具箱〉盖子打开,看到箱子的内部后,须和名无言地把手伸进去。至少,里面没有装着什么危险的陷阱,或是光看一眼就能让人发出惨叫的朿西。结城为了刚才太过瞎猜而感到丢脸。她从箱中抓出来的来的,是闪着黑光的铁箭。
“有三支箭。”
现场渐渐形成一种“那就确定了”的氛围。
大迫毫不拖泥带水。
“这样就清楚了吧,持有弩枪的是岩井。”
须和名抓着箭微微一笑,点点头。
“真是劳驾您了。”
“请把箭放回去。那种东西,光是拿着就很危险。”
大迫也对箱岛说:“那东西也收好吧。”
大迫讲的“那东西”,是掉在地毯上的弩枪。箱岛一时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但最后并没有提出反驳。
把弩枪与箭收进箱中,关上盖子。看着灯又变红后,大迫正色说道:“……杀害真木的是岩井。赞成的人,请举手。”
釜濑第一个举手,接着是若菜,然后是须和名、关水、渕。安东虽然露出有些无聊的神情,还是举起手。
只剩下结城。
毫无疑问,任谁都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结城知道,其他参加者对于自己的认识,顶多就是“和安东一起的那个家伙”,或是“和须和名以亲昵口吻交谈的那家伙”而已。这样的自己,却是唯一没有举手的人,他自个儿也感到意外。
不过,他感到意外的并非只有自己没举手,而是周遭其他人全都举了手。他很疑惑,为何大家举得了手呢?真是不可思议。
大迫以颇为焦躁的声音说:“为什么不举?你是叫……”
“结城。”
如此自报姓名的结城,给了个“这个嘛……”的含混答案。但在此刻的氛围下,毕竟还是难以蒙混过去,于是结城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口。
“不是的,我也觉得应该就是岩井先生……可是,我也觉得,好像有什么方法,可以把别人犯下的罪行诬陷给岩井先生。”
“好像有?”
大迫的目光相当吓人,箱岛似乎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就连安东也摇着头,只差没说“你这家伙在说什么”而已。结城虽然不知逍自己哪里错了,但也发现事情似乎不妙。不过,为时已晚。话既然说出口,已难再收回。
“……我说,结城,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吗?”
大迫挤出来的声音,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
结城当然知道大家正在做什么——为了锁定杀害真木的嫌犯是谁,尝试进行〈解决〉。不过由于大迫给人的压迫感,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大迫并没有像刚才对广播那样使用粗暴的言语,虽然只是静静地说,但是他的一番话,相当具有决定“为了救出岩井,我们打算叫〈警卫〉来。想要安全地把岩井带出来,就需要现在这种迂回的做法,因此也是无可奈何的。请你了解。”
他停了一秒,继续说下去。
“即使岩井并非杀人者,也无所谓。”
“……”
大迫又看向时钟。
“我们光这样交谈,就已经用掉十分钟了,差不多要出事了。看你是要姑且先赞成呢,还是要告诉我别的方法?”
原来如此。结城重新体认到自己的感觉与现场状况之间的落差。大迫终究只是将“不希望再有谁受到伤害”列为第一优先,至于杀人者是谁则是其次。
针对这一点,结城再无任何反驳的余地,那是现实的判断。结城不禁觉得是自己太奇怪了,大迫才是对的,现在不是谈论薄得像纸一样的“机率”的时候。无论如何,按摩浴缸那里的热度,是会致命的。非得赶快拯救岩井不可。
没有再等哑口无言的结城回答,箱岛说:“〈规则手册〉写着,多数决就行了。因此,犯人决定就是岩井。”
大迫说了一声“好”,用力点头。他仰头向着天花板,对着连装在哪儿都不知道的摄影机与麦克风大吼:“胡闹够了吧!把〈警卫〉交上来!”
没人回答他。
不过,〈警卫〉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就出现了。
6
不以解决案情为目的的〈解决〉。就连检讨,也没有什么必要。
这真的是〈主人〉想要见到的吗?
结城不由得这么想着,同时也马上察觉到,没有义务遵照〈主人〉的想法去做。
被召唤而来的白的机器人,不知道是自动操作还是远距操作,一进到个人房间的起居室,就九十度转弯,朝卧室而去。果然如原本所想的,〈警卫〉碰到的门全都向动开启。〈暗鬼馆〉的设计,完全没有疏漏之处。
即便如此,明明未做任何说明,〈警卫〉的行动看起来却早已完全掌握任务的内容。也就是说,正如〈机构〉最初说的,这里的所有状况他们都能正确监控。似乎也有其他几俩参加者有同样的想法,大家全都带着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警卫〉。
只有须和名理所当然看着〈警卫〉工作。
不久,传来了玻璃破掉的声音。不是尖锐的声音,而是低闷的声音。是因为〈警卫〉虽有被授权,但按摩浴缸的那种门并不会自动打开吗?还是岩井在抵抗的时候,无意间打破了坡璃呢?
他看到若菜紧抓着大迫。
不久,岩井出来。
“唔……”
有人在呻吟。
岩井只穿着一件男用运动短裤,整个包在网子里。〈警卫〉的平坦顶部开得大大的,网子就是从那里射出来的吧。岩井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警卫〉拖住。实在太难看了。
全身虚脱无力的他,似乎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是身体脱水造成的吗?结城心想,应该不是这样。虽然不像箱岛读得那么仔细,但结城也读了〈规则手册〉。〈警卫〉在压制参加者时,会使用发射型电击器。岩井是挨了那东西的攻击吗?
虽然很可怜,但不得不认同,呼叫〈警卫)是正确的判断。正如不知是谁说的,在岩并那软弱无力的手中,仍紧握着铁箭。明明意识都模糊了,却唯独不放开手中的凶器。
原本以些许整发液勉强弄起来的头发,现在塌得扁扁的。不长不短的头发,纠结在脖子与脸颊上,浏海也垂到几乎盖住眼睛。
这样的岩井,缓缓抬起头来。他眯起眼,环视正低头看着自己的九个人。
接着他突然大叫:“你们听好,是真木!干掉西野的,绝对是真木!我可是是保护了你们!”
这番话,九个人马上都听见了。原本认为即使不正确也无妨的〈解决〉,到头来却是正确的。或者说,结城原本怀疑是有人嫁祸给岩幷,结果只是想太多而已。
“是本大爷,是本大爷,本大爷保护了你们!”
岩井的嘶喊,很快地消失在回廊的那一头。
“……岩井先生会变成怎么样呢?”渕不安地喃喃说道。
箱岛回答:“〈规则手册〉里写箸,会被关进〈监狱〉唷。”
“然后呢?”
“只有写到这样而已。”
结城再次有了这样的想法:岩井杀了真木,而且直言不讳。不假思索的冲动性杀人。这真的是〈主人〉想看到的吗?
7
九个人。
结城、安东、须和名、大迫、箱岛、若菜、釜濑、关水、渕。
他们回到了交谊厅,虽然程度各有不同,但每个人都显现疲劳的神色。过了漫长寂静的〈夜晚〉,随即发现真木丧生,然后〈解决〉。箱岛像拉紧的线断掉了一般,浑身无力深深坐进椅子。
“……啊,已经到极限了。我完全没力了。”
结城模仿箱岛那样坐进椅子,无言地盯着天花板。交谊厅的天花板。大家就是从那里下来的。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呢?他在心中数了数,很讶异地发现,那不过是四天前的事。现在是第四天,还剩下三天。
自己的精神与体力,撑得下去吗?
结城心想,这个嘛,精神的部分应该是没问题。虽然〈夜晚〉让人受不了,但自己的神经还是比想象中大条,目前来说,应该还撑得下去。但体力方面如何呢?这就不清楚了。
“一早就这么多事情。”
须和名说道。仔细看看,她还是很美。总共有四个女生,似乎只有须和名光彩动人。
但那似乎并非长相如何的问题。关水突然看向须和名的脸,大声狂叫:“须和名小姐,你化好妆了?”
须和名眨眨眼,微笑说道:“嗯。虽然只是简单化一下。”
“啊,你好狡搰喔,我根本连脸都没洗呢。”
若菜赶紧别开脸,不看大迫。
“……没错,我也是。”
这么说来,结城也是连胡子都没刮。仔细一看,和自己一样没刮胡子的,还有大迫与釜濑。
不久前,大家还在谈论杀人话题,现在九个人却自然而然聊起洗脸的事。
结城微微笑着,一方面也察觉到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就连他这么迟钝的人,都很清楚——此刻如果陷入沉默,杀人的话题一定会挥之不去。
“我去化个妆再回来!”
若菜转身。
但她才转到一半,就传来尖锐的声音。
“不行!”
是大迫。
“咦,为什么?有什么关系!”
若菜的声音,听起来既开朗又有撒娇的感觉。在〈暗鬼馆〉中,很难想象会看到这种画面。看若男友耍脾气,越看越有趣。
但大迫并不让步。
“要三个人。”
“咦?”
“要三个人以上一起行动。”
没错,这是大迫与箱岛之前建议的,是确保安全的对策。
意外的是,渕露出厌恶的神情。她皱起眉头,表情诡异,连音调也变低了。
“那个……我想要一个人独处一下。旁边有别人,总觉得心情无法轻松。”
“就是这样,我才说要三个人啊。”
说话的是箱岛。
“就是为了让你能够放松。现在,就算渕小姐你一个人独处,也绝对无法轻松呀。”
“这,可是……”
“不光是那样而已,一旦渕小姐不见人影,我们剩下的八个人也会无法轻松的。就算再不情愿,就算有什么么事,都一定要二人以上一起行动。”
他的表情温柔,说话的口气却很严格。
箱岛说得对。这九人之中,只要有一人不见,不仅是出现新死者的可能性变高而已,出现新杀人者的可能性也会变髙。
渕没有再说什么了。
“那这样吧。”彷佛要当和事佬一样,关水插进两人中间。“我们四个女生轮流回到自己房间,分别打扮一下再回来,如何?我也想要个妆。”
结城果然累了。他没有发现到,自己疲劳的程度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发言。
“关水,原来你有化妆啊?”
“……什么!”
结城被她恶狠狠瞪了一眼,缩起了脖子。
安东极其冷静地指出:“是结城不对。”
结果,依照关水的建议,四个女生组团出发,洗脸化妆去了。
她们离开后,结城喃喃自语:“我也想要刮胡子。”
“刚才你和恋花他们一起去不就好了吗?”
大迫这句话让结城似乎能够理解,他的体贴程度大概到哪里。他对若菜没有任何不满吗?
“总之只要把电胡刀拿过来就行了吧。我陪你去。”
安东开口帮了腔,但这样也只有两个人。结城虽然想说,反正只是拿一下马上就回来,但他也觉得三人一起行动的做法有道理。就在他正想说“还有没有人可以跟我去”的时候,注意到一件事。
“……反正,两个人也可以吧?”
虽然他试探性地探问,但果不其然,大迫摇摇头。
“那就大家陪我去吧,一下子就好,不好意思。”
由于四个女生都走掉了,结城若要三人一起行动,交易厅就只剩下两个人了。釜濑似乎没有意会到这件事,抱怨着“为什么连我也要去”,但大迫一站起来,他就乖乖跟过来了。
是因为哪个房间的门开着吗?走在回廊上,听得到女生们的声音。安东竖耳倾听,然后耸耸肩。
“似乎是在笑呢。”
箱岛马上接着说:“是在逞强吧。”
结城心想,自己跟这些人也一样。
结城在自己的房间用了电胡刀。他知道,进入六号房的大迫、箱岛以及安东,全都以奇特的眼神目不转睛看着房间内部。这些人应该不至于觉得,结城的房里会有其他什么东西吧。他们不过是想趁现在能看,干脆一次看个够而已。
应该没有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反正自己本来就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拨火棒,已经收在〈玩具箱〉里了。
结城能够理解他们在房里到处看的心态。结城洗完脸后,接着釜濑、大迫也依序在自己房里洗了脸。
结果结城也一样,在他们房目不转睛地看来看去。釜濑住四号房,大迫住八号房。房间内部的装潢没什么差别,如果硬要讲的话,就只有床单而已。釜濑的床上凌乱不堪,转至让人觉得是不是有什么理由,才弄得这么乱。
三人完脸后,五个男的开始讨论起来。釜濑想要马上回交谊厅,箱岛与安东两人却说还有其他想做的事。
“反正,大家应该都无心吃早餐吧。”
最先丢出这句话的是安东。
“确实没什么食欲。那你想做什么?”
箱岛的声音带有试探的意味。但安东没当一回事。
“我想去看岩井的房间。”
“啊,那样的话,我也要去。”
于是,五个人走到回廊上。
为了前往十二号房,他们谨慎地确认着方向。无论顺时针走或逆时针走,都到得了要去的房间。但是,大家完全不想经过〈监狱〉与〈停尸间〉。结城目前还不愿去思考死去的真木、遭囚的岩井,以及西野和杀死西野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女生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是因为须和名她们沉默下来,还是因为关上了门呢?不知道。一片寂静的回廊上,响起非常轻微的脚步声。
“等一下,”大迫喃喃说道:“要不要去看看岩井的状况?”
“……说得有理。他是不是真的被关在〈监狱〉里,很让人在意呢。”
“不是因为那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说真的,稍后再去比较好。”
讲着讲着,五人通过了十号房、十一号房。结城不知道其他四人有没有注意到,十号房是西野,十一号房恐怕是真木。
十二号房也失去了房间的主人,一片寂静,让人渐渐觉得,刚才的〈解决〉就像一场恶梦。
大家分别在想些什么呢?五个男的在十二号房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安东彷佛下定决心般,开口说话。
“能不能帮我一下?有个东西,我想找找看这里有没有。”
“是有,还是没有?”
面对结城的问题,安东回以僵硬的笑容。
“就是要确认那一点……我是指箭。我想知道,〈玩具箱〉之外,是否已经没有箭了。”
箱岛插了嘴。
“你调查这个,要做什么?”
“唔,这个嘛……”
安东抓抓头,讲得不清不楚。
“我是有点不太了解,但也许只是多心了。而且,不管怎样,明知道可能会有凶器之类的东西,如果置之不理,会很不舒服吧。”
“……确实如此。”
虽然并不完全满意他的解释,但大迫似乎也觉得安东的主张有道理。
“危险的东西在哪里,应该要明确找出来比较好,动手吧。”
箱岛虽然没有反驳,但似乎也无意帮忙。他以听得见的音量喃喃说道:“那我也想要调查自己觉得在意的事情。”
不过,和安东的搜查比起来,箱岛的调查一下子就完成了。他从胸前口袋拿出一张卡片钥匙,站到〈玩具箱〉前。对于〈玩具箱〉,结城也很关心。就在安东与大迫开始捜查床、书桌、洗手间,釜濑也唯唯诺诺地跟着调查时,结城观察着箱岛的行动。
首先,他去摸〈玩具箱〉的盖子,虽然相当用力,但是似乎打不开。〈玩具箱〉的灯是红的。
接着,他拿自己的卡片钥匙去刷卡片阅读机。
于是,结城察觉到箱岛想要确认什么了。姑且不管岩井被〈警卫〉带走时的态度,“岩井杀了真木”的论点,来自于“弩枪是岩井所持有”,而前提在于,对“十二号房的〈玩具箱〉里装着弩枪、只有岩井一人能够开启”一事的认知……在〈解决〉时,结城感到不对劲的就是这一点。
先前,结城无法清楚以言语描述自己到底觉得哪里怪。但现在看到箱岛的行动,他就懂了。自己在意的是,其他人是否开得了〈玩具箱〉。
大家对于卡片钥匙的感觉是,“十二号房的〈玩具箱〉,只有用十二号房主人的卡片钥匙才能开启”,但没有人能保证这件事。
疑问有二。其一,〈玩具箱〉呈红灯状态时,是否无法以蛮力打开?其二,〈玩具箱〉是否只能以对应的卡片钥匙开启?
实验的结果显示,两个疑问的答案都是否定的。箱岛的卡片钥匙,无法开启十二号房的〈玩具箱〉。
确认结果之后,箱岛转头看着结城笑了。
“打不开呢。”
箱岛的笑容让结城产生一种“自己的心被人看透”般、难以言喻的心情。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和箱岛一样,心里都有一种在发生杀人事件后,冷静验证事情正确与否的机制。
结城想要逃离箱岛的笑容,没有响应就追在朝洗脸间过去的安东后面。
安东在洗脸间前的脱衣处,原本是蹲着的,发现结城过来后,他招招手。
“你来看一下这个。”
“找到什么了吗?”
“不是找到与否的问题,是一目了然。”
安东正在观察一直延续到按摩浴缸的雾面玻璃碎片,那是〈警卫〉闯入时打破的,碎成了小小的块状。
“是强化玻璃。”
“应该是吧。”
“强化玻璃很硬。”
“嗯。”
“所以能够打破它,也是很厉害。”
“或许吧。”
“不过,它也有个特性:只要以尖锐的物品敲击,就会破掉。”
“我有听过。”
此时,安东稍微停了一下。
“……那么,〈警卫〉是用尖锐的东西打破玻璃的吗?它身上连这种装备都有吗?”
这是结城第一次不知如何回答。推论下去确实会变成这样。但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呢?
安东似乎也无法完全掌握自己这番话代表的意义,歪了一下脖子。
“如果不是这样……就会变成,这片玻璃虽然是用强化玻璃做的,但是设计成比较容易打破。做薄一点的话,应该不至于打不破吧。”
然后,他把块状碎片放在手上,几乎算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补充。
“我越来越搞不懂了……刚才我一直在想凶器的事,但我真的不懂〈暗鬼馆〉的用意。这样的话,简直就像……”
接下来的话,安东如果想讲下去,似乎能够把它讲完。但他目前无意多说。
大迫的脸出现在脱衣处,说道:“没有找到其他的箭呢。”
安东保持沉默,点点头。
8
他们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岩井取得、用来杀害真木的那把弩枪,还有它的箭。必须收拾掉这些东西不可。它们不但让人不安,也因为持有者不在了,而变得有害。假设这些东西都由大迫保管的话,今后每次一有人死亡,就会变成只有大迫一人取得丰富的“资源”吧。也就是说,会成为麻烦的根源。
“要不要把它们破坏掉?”
这是安东说的。但箱岛对此存疑。
“破坏?你要怎么破坏?弦或许可以抽掉,但前面尖尖的铁箭呢?我想,要折断是很困难的。”
“那么,怎么办?”
大迫低声说道。箱岛刚才并非不假思索就否定,他轻点点头。
“我想,可以放进〈金库〉里。只要集合十二张卡片钥匙,应该打得开。或者应该说,〈金库〉恐怕就是为此设置的。”
结城心想,原来如此。可以的话,这么做是最好的。
话才讲到一半,安东举起手制止他。
“等等。”
“……你不同意吗?”
安东的表情确实不能说完全没有异议,但他摇了摇头。
“没有。我赞成放到〈金库〉里,但要这么做的话,就不是只有岩井的弩枪吧。”
该不会要我交出拨火棒吧?结城一时之间有些返缩。但箱岛很快就了解安东的用意。
“嗯。你是指真木吧。”
“还有,西野先生的也是。”
就像弩枪是失去了持有者的凶器一样,分配给真木与西野的凶器,也没了主人。这会让人心烦意乱,无心做其他的事。
大迫做出了判断。
“好,我们五个人去真木与西野的房间回收凶器。然后,三样一起放进去。”
但这个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
首先,要回收真木的卡片钥匙就很花工夫。在他的房里没找到卡片钥匙,这样的话就只有一个地方会有——真木自己带在身上……那就非得去搜尸体的衣服口袋不可。
棺材的功能也很强,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腐败,里面有冷藏装置。一打开装有真木尸首的棺材,冷气就流了出来。他穿着带有黑色光泽的皮衣,面如蜡色。不知为何,这个模样比他刚死亡时,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非得在根本不想去看的尸体口袋里搜找不可,这个任务大迫接下了。就连大迫这么刚毅的人,也皱起眉头,露出拼命在忍耐什么似的表情。
带着到手的卡片钥匙回到十一号房,打开了〈玩具箱〉,里头装着一把手斧以及〈备忘录〉。在真木房里找到的是手斧,就表示他不是拿到手枪。结城正确地掌握了此事的意义:杀害西野的不是真木。如果岩井真的因为相信真木是凶手,才拿弩枪射他的话,他就杀错人了。而真正杀害西野的,还不知道是谁……
不过,结城没有讲出这件事。因为,即使不说出来,五个人也应该在一瞬间都理解了。任何事只要大家心照不宣,最好不要说出来;如果是坏事的话,更是如此。
大迫拿着手斧,箱岛阅读〈备忘录〉。
“……原来如此,是《犬神家一族》呢。”【注:由日本推理作家横沟正史所写的小说。】
听到他喃喃自语,结城觉得很意外。没想到也会用到日本作家。
凶恶的手斧,拿在结实的大迫手中。虽然不是信不过大迫,但也没有理由相信他。在神经过敏的紧张气氛中,结城跟着其他四人进入了西野房间。
然而,他们在这里遇到了挫败。安东迅速刷了卡片钥匙,打开〈玩具箱〉,转头露出严肃的表情。
“……是空的。”
在空空如也的箱子里,没有任何值得花工夫搜找之处。一目了然,箱子是空的。
大迫、箱岛、釜濑、安东、结城,五个人面面相觑。
没有凶器。
(也就是说,杀害西野先生的家伙,把它带走了。)
这个结论很明确,但没有人说出口。
怀疑的视线激烈地交错飞舞着。
不过,几秒钟后,那种沉默就转变为大家心照不宣了。五个人不约而同点点头。开口说话的是大迫。
“这件事,要对其他人保密。”
结城能够理解。任谁都不希望,在束手无策的状况下,又撒下新的不信任种子。
不久,九个人集合在〈金库〉前,在卡片阅读机前刷了十二张卡片钥匙。
红灯变绿,窄小而全黑的房间打开了。结城悄悄对这个不集满十二张卡片就无法开启的房间感到好奇。不过,里头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它就像兴建〈暗鬼绾〉时趁空档做出来的空间,是个连空调设备也没有、只有素面水泥墙的潮湿空间。
手斧与弩枪都丢进去了。
幸运的是,没有人开口问:“咦,不是应该还有一样凶器吗?”
关上门,灯号又变红了。确认过无法推开、也无法拉开之后,九个人就回到交谊厅去。
9
箱岛说:“太过硬撑了。”
确实,九个人一直都在硬撑。在〈解决〉之后,还一度有余裕可以装出自己很有精神的人,也渐渐变得不想再开口了。这固然是因为受到杀人这种行为的冲击,但不光是这样而已。他们的疲劳,已经快要到达临界点了。
尽管精神仍然很紧张,身体还是可以活动。然而一旦睡着,应该会整个睡死吧。结城不知道自己会睡得多深,又会睡多久。
当然,不只是他很怕睡着,其他人恐怕也是如此。他们一面小心避开面对仍未解决的根本问题,一面拼命不让自己陷入不设防的状态。
交谊厅的挂钟指向十二点、一点。就在快要两点时,有人高声说话了。
“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各位,多少吃一点吧!”
是渕。虽然眼睛周围出现了黑眼圏,她还是劝大家用餐。
“无论什么时候,唯有吃东西不能忘记。绝对不行。”
“……说得好啊。嗯,不吃的话,或许会死掉呢。”
关水喃喃说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迟缓地走入餐厅。受到她的带动,其他人也逐一往餐厅移动。
“从很多方面来看,我觉得〈暗鬼馆〉待起来很不舒服。”
昏暗的餐厅里,须和名一面在椅子上坐下,一面说道。
“不过餐点似乎每次都很棒。”
只要是须和名的意见,结城都想要表现出自己打从心底赞同。他虽然想说声“没错,每次都很棒!”来激励自己,却连那样的力气都没有了。此外,他很清楚,就算送来的餐点再怎么好吃,今天的午餐都会变得索然无味吧。
配膳工作是由渕、关水、结城三人负责,菜色是荞麦面,再配上星鳗与秋季蔬菜所炸的天妇罗。这是新荞麦的好季节。它是带有白色的更科荞麦麦【注:以精制度高的上等荞麦粉打出来的荞麦麦面,带白色。“更科”是昔日荞麦主产地信州的两户人家“更级”、“保科”之合称,后成为高级荞麦的代称。】,辛香料只有山葵而已。这顿午餐是因为渕突然提议才开始的,天妇罗却是刚炸好。
单以味道来讲的话,或许正如须和名所言是很棒的餐点。不过,果不其然,餐厅笼罩在沉重的沉默气氛之中。
这顿轻食帮了大忙。同样是天妇罗,如果吃的是天丼【注:于盖饭上放上天妇罗,再淋上浓郁酱汁的餐点。】的话,应该连一半都吃不完吧。咻咻、咻咻,有人发出了吸面的声音。结城闷着头一直吃。
不过,单以“好好把午餐吃下去”而言,结城算是好的。釜濑一把食物送进胃里,就“呕”的一声想吐,冲进了交谊厅;若菜以在光线昏暗下也看得出来的惨白表情,勉强将荞麦面一根一根呑下去;催促大家用餐的渕在掰开筷子后,也只是凝视着蒸笼荞麦面【注:盛于蒸笼上沾醤食用的荞麦面,有别于盛于竹筛中食用的“笊荞麦”。】,没有动筷子:大迫也露出吞咽什么苦涩东西般的表情;安东看起来虽然若无其事在吃东西,其实完全没去碰天妇罗。
到了第七天,会不会连这样的事都习惯了?
相对上比较冷静在用餐的是箱岛、须和名与结城三个人。结城察觉到,在吸食荞麦面的声音中,混有某种奇怪的声音,于是猛然抬头。
关水在桌子的那一边呻吟着,喉头深处发出压低的“咕、咕”声。
昏暗之中,结城一开始以为关水觉得很痛苦,瞬间想到“不会吧”而背脊发凉,但他马上就改变了想法,认为她应该不会有事。这次的餐点,都是她自己端的。之前关水曾说“我是要监视你有没有下毒”,事到如今,那句话变得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了。对于送进自己嘴巴的东西,她的神经质超出了必要的程度。
她并不是感到痛苦,偷看她的表情,结城总算明白关水在干嘛了。
垂着头、压低声音……关水是在哭。
大家一个个注意到她在啜泣,停下了筷子。结城看见若菜的眼睛里,泪珠也越来越斗大。箱岛那层“硬撑”的外皮,正一层一层逐渐褪去。结城也好想哭。已经受够了。有人死了也就算了,他好想看到太阳。听得出来,关水在按捺不住的情感下哭花了脸,还低声告诉自己:“我绝对不要死。绝对不……”
这段话反复咕哝了两三次之后,她硬把荞麦面呑下去。
杀害真木的岩井被带走了,既然如此,为什么吃个饭还非得这么痛苦不可?恐怕任谁都很清楚,这是因为对于岩井是否真的被关起来感到不安,是因为对于接下来谁会下手杀人感到疑惑。
但是,另外还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
荞麦面有几个人没吃完:至于天妇罗,也有人完全没动。餐点收掉后,在全部的人都感到虚脱之前,安东高声说道:“大家听我说。我们无法永远这样逃避下去吧。”
是因为正遭受睡魔的侵袭吗?箱岛以迷茫的眼神说:“你又要做什么?”
“我觉得多余的事还是别做比较好。”
原本以为安东会因而动怒,没想到他格外冷静,讳莫如深地点头说道:“……或许是那样吧。不过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既然都要做个了断,我想赶快完成。你应该也这么觉得吧!”
“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箱岛大大打了个呵欠,“可是没有线索啊。”
须和名从旁插了嘴。
“逃避下去,是指逃避什么?”
安东猛然把嘴边的话呑下去。既然须和名问得这么直截了当,回答就非得直指核心不可。但结城也知道,那件事一旦说出口,就没有退路了。
虽然停顿了一段时间,安东还是将缠绕在参加者心中、那个根本问题说出来。
“就是,谁杀了西野?”
餐厅里隐约充满一股骚动。
结城还记得今天早上安东说过的话。杀害西野的,与杀害真木的,不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除了岩井之外,还有另一个人杀害了西野。而那人并不是真木,真木的凶器是手斧。
截至目前为止,之所以没人提出这件事,是因为大家处于一种恐怖平衡的状态。这说穿了就是不希望九个人之间的合作关系因此崩解。安东说出“谁杀了西野”这句话,就像是故意捅马蜂窝一样。结城凝视着眼睛下方出现黑眼圈的安东,也只能祈求他有胜算了。
“为什么呢?”须和名保持着微笑,稍稍歪了歪脖子。“与其认为十二人之中有两名杀人者,不也可以认为两人都是岩井杀的吗?”
虽然须和名很快讲完这几句话,但结城并没有听漏她直呼“岩井”二字,没有加上“先生”。这是因为对须和名而言,岩井已经是个不配加上尊称的男子了吗?
还有,另一方面,他无法得知须和名对自己刚刚所说的,究竟认真到什么地步。她是真的认为西野也是岩井杀害的,还是在做某种牵制的动作呢?这种拐弯抹角的牵制方式,实在不像她。不过,结城也没有理由相信,这只是因为她既天真又单纯而已。
既然开启了话题,安东似乎已经有所了解。
“很简单……凶器不同。”
安东轻轻吐舌,湿润一下嘴唇。
“每个人房间的枕边,都有个〈玩具箱〉吧。所有参加者,应该都拿到了凶器才对,而且有九成九的可能性是一人一件。而杀害西野的凶器是手枪,杀害真木的则是弩枪,因此还有别的杀人者。”
他以锐利的目光环视所有人。
“事到如今,应该没有人会说,自己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吧?都已经第四天了,却完全没有人聊到那张
卡片钥匙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可以理解在这地下空间拿到杀人器具时,那种想要隐瞒下来的心情,我也没和任何人提过。”
正如安东所言,凶器从未成为大家的话题,结城也没有提过自己拿到拨火棒的事。更何况身处这个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的〈暗鬼馆〉中,实在很难说出“我手中有凶器”之类的话。先前如果有人提出“大家还
是开诚布公吧”的话,自己并不会刻意隐瞒。然而,即使没有这样的打算,还是会庆幸没人提到这件事,就这样到了第四天。
现在想想,须和名先前的做法或许是正确的。须和名立刻就把凶器拿给结城看,这么做等于是对结城一人证明,她与后来发生的凶杀案无关。她的凶器是“毒”,绿色的胶囊。
察觉这点之后,结城就清楚知道安东想做什么了。他深深觉得,自己怎么笨到没有更早这么做。
似乎不止结城这么想而已。
“啊啊,原来是这样!”
箱岛以颇为痛恨的口吻丢下这句话。
“没有错,当然,早该这么做了。只要调查所有人的凶器,不就知道是谁拿到手枪吗?”
“调、调查,要怎么调查?!”
釜濑惶恐地问道,但箱岛三两下就打发了他的问题。
“这还用说吗?一个个前往剩下的所有人的房间,在大家面前打开〈玩具箱〉。只要里头装着手枪,就杀人犯!啊,为什么我会以为只能藉由思考解决问题呢?!”
箱岛抱住自己的头。
结城觉得自己能够理解箱岛的心情。
箱岛原本应该是想在西野被杀的现场找证据吧。但那儿只留下尸体、弹壳以及子弹而已,箱岛无法进行科学搜查,于是只能诉诸思考。不,应该是他擅自以为,只能够靠思考解决吧。
这一定是〈暗鬼馆〉搞的鬼。
刻在卡片钥匙上的〈十诫〉,以及〈规则手册〉中有关〈侦探〉的说明,都在暗示,不是藉由行动,而是要藉由思考推敲出谁是杀人者。是这个环境要求你“务必要推理”,箱岛应该是不由自主受到了诱导。仔细想想,今天早上在〈解决〉时,结城也对于“没必要思考”一事感到丧气,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认为“要用思考推敲”。
大迫也后悔地发出咕哝。
“原来是这样。可恶,之前只一直在想,不要再有下一个死者而已……”
“所以啰。”
是结城多心了吗?怎么觉得安东是以轻佻的口吻在说话。
“到每个人房间绕一圈,怎么样?”
但安东这项提案已经太迟了,如果是昨天提出来,结城应该会马上赞成吧。应该说任谁都不会有异议才对。
但是今天就不行了。太迟了。
“才不要!”
若菜歇斯底里地吼叫,结城被她那么高的音调吓到。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在心情上也想那样大吼。
若菜站了起来,指着安东。
“你讲这种话,还不是只想知道大家有什么凶器而已?才不要,谁要给你这种人看!”
“恋花,你听我说。”
“绝对不要!就算是雄,我也不让步!谁在想什么根本不知道,那为什么要看我的……”
若菜一口气讲到这里,把话呑了回去。
结城知道,她原本接着想说什么。自己也无意把唯一的防身器具拿出来给大家看。
如果是昨天的话,倒还行得通……但今天这九个人,已经经历过〈夜晚〉的恐怖了。没有人说得出口,当然是绝口不提。然而,他们垂着眼、偷偷窥探的视线,还是透露出内心的想法。——不知道谁会把自己当成目标。下一个目标,或许就是自己——这样的想法先前之所以没有冒出来,是因为眼前有岩井这个共同的敌人而已。
如果是须和名的话,给她看也无妨。或者应该说,在须和名把绿色胶囊拿给自己看的那天早上,就该先拿给她看。不过,结城并不想拿给所有人看,尤其是那个不知道在不爽什么、到现在都还瞪着自己的釜濑。还有那个在死者面前可以冷静露出笑容,但想法被人抢先一步时,就感到苦恼的箱岛。结城不想给这两个人看。可以的话,也不想给不知是否会因为激烈情感而做出什么事的若菜,以及看起来很呛辣、却让人觉得脆弱的关水看。
关水断然地说:“我也是,我不要。”
“那个……我个人并不在意。”
这是须和名的声音,却被釜濑的叫声淹没。他指着安东与结城。
“我也不要!这两个家伙,我绝对不给他们看!”
结城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他已经受够了。
“那你就别给我看啊。”
结城本来只是在自言自语语,没想到意外让餐厅的喧扰回归安静。
“咦?”
结城想问为何变得这么安静,慌张地左右张望。大迫、箱岛与安东都看着他。
安东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唔……”
结城随便支吾了一下,以争取时间,动着那颗变得迟钝的脑袋。不想让自己不信任的人看。如果是须和名,倒是什么都可以给她看……
此时,结城心想“什么嘛,事情很简单啊”,猛然拍了一下膝盖。
“如果是大迫话,釜濑先生与若菜姐,会愿意给他看吧?”
被点名的若菜,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大迫。大迫回看她一眼,简短问她:“怎么样?”
“……嗯,如果只给雄看的话。”
真是单纯。
釜濑如果也冒出什么“如果只给雄看”的台词,结城打算当场抓狂。幸好,釜濑只微微点广点头。
结城继续说道:“总之,只要请别人确认‘我的不是手枪’就行了吧。如果不想让所有人看,只要给自己或多或少觉得可以信任的人看就行了。你呀,”他以下巴指着釜濑,“如果不想给我看的话,只要给大迫看过,之后再由大迫告知‘不是釜濑’就可以了。”
“嗯,这样不错呢。”
安东马上表示赞成。然而结城相当谨慎。
“不过,不可以只给一个人看,很可能会有两人间的共犯结构。至少让两个人看过,证明凶器不是手枪的话,就不是他干的。”
虽然没有其他人出声表示赞同,但结城确实感受到现场的氛围变了,大家的心情都变成“这样的话也无妨,而且务必要这么做”。如果这样还有人有什么意见的话,结果应该会变成“不想给人看到了这种地步,太可疑了”吧。
若菜从头到尾都一脸不满。大迫对她说“没关系,我知道不是你”之后,她红着脸,也不再说什么了。
10
用三以上的分母除以九个人,三人一组的话,事情就很简单。但是相互猜忌的纠结情绪,导致这么简单的除法并不适用。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公开也没关系”以及“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不想让他知道”的想法,混杂在一起。虽然没有明确表现在言辞或态度上,渕似乎对安东抱持些许警戒。箱岛希望大迫帮他看。若菜与釜濑自然会选大迫为对象吧。这么一来,大迫那组就变成四个人了,这时除法就会变得很困难,似乎会很花时间,因此结城早早就放弃了。
“我们两个人自己先来决定对象吧。”
在决议要把凶器拿给别人看时,结城什么都还没说,须和名就自己来找他了。她已经拿给结城看过,所以是想当然尔的选择吧。安东也选定结城作为确认对象。
“拜托你了。”
安东虽然这么说,但不知不觉间,结城心中蛰伏了些许疑惑。虽然是微不足道、有如突发念头般的疑惑,却挥之不去。我知道这个男的什么呢?顶多只知道他是光线枪社的幽灵社员而已,不是吗?
但如果和釜濑那种人相比,倒不觉得无法信任安东。虽然光靠“感觉”就把底牌掀给别人看很可怕,但老是犹豫不决,事情就没办法有进展。结城默默点头。
安东、结城、须和名,应该是妥当的组合吧。
“离这里最近的,是我的房间吧。”
须和名说着,先站了起来。
七号房一下就到了。须和名去握门把,看着两人露出微笑。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下邀请男生到房间来。”
对呀,要进入须和名的房间耶!虽然是在这种不寻常的状况下,但结城沓是感到紧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就在想着这种事的同时,须和名毫不扭捏地打开房门。
不消说,内部装潢和其他房间没什么不同,唯一不一样的是床单。结城和一般人一样,并没有要去看人家床单的意思,但铺得很拙劣的床单以及上面的折痕还是让人在意。铺床需要相当的经验与技巧,以及细腻的神经,然而须和名恐怕都没有吧。
“那么,我拿给大家看。”
她毫不矫揉造作地走近位于枕边的〈玩具箱〉。为什么在九个人之中,她是唯一完全不在意把凶器拿给别人看的人呢?须和名的动作极其自然。
就在她拿出卡片钥匙,刷过卡片阅读机时,有人从结城背后出了声。
“可以让我也加入这一边吗?”
结城与安东吓了一跳,转头过去。
打开门站在那儿的,是不像男生也不像女生的关水。
“吓到你们了?真抱歉。这门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很恶意呢。”
她靠在打开的门上,努力表现出随和的样子。但显而易见,她只是装出来的。安东问道:“为什么要来我们这边?”
“嗯?什么为什么?”
“那边有六个人吧。你找箱岛她们看啊。”
“就是不想那样,才来这边的啊。”
她踩着地毯走进房间两三步,反手关上门。
“大迫确实有可以信赖的感觉,但那个畏畏缩缩的男的,以及若菜,都会缠着大迫吧。这样的话,我就变成要拿给箱岛与渕小姐看。”
结城试着思考刚才关水所说的话。大迫、若菜、釜濑。安东、结城、须和名。然后剩下三个人,箱岛、关水、渕。原来如此,这种分组确贲最自然。不过……
“……箱岛是吗?”
安东喃喃说道。关水轻轻点点头。
听到这样的对话,结城认为没有必要再多做说明了。因为,他自己也这么想。把凶器拿给釜濑看,会感觉很不情愿;然而,不想给箱岛看,并非因为如此,而是箱岛对于现在这种状况,给人一种甚至乐在其中的感觉。要把底牌亮给这种男人看,总觉得很危险。
结城能够理解,因此什么都没说,但关水似乎有点误会结城的沉默。她的强势态度即刻瓦解,目光落在脚上。
“虽然我知道不能老是怀疑,不过……既然有别的选择,也就……”
“但这样的话,他们那边会变成五个人。”
安东这么说道,皱起屑头。但须和名疑惑地说:“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的决议是把自己的凶器拿给‘两人以上’看过,这样的话,即使分成四人还是五人,也都可以吧。”
确实如她所说。
结城并不欢迎关水,但倒也不至于到“说什么都不要”的地步。安东说:“说得也是。那,就这样吧。”
对于关水的加入,他没有什么异议。
“那么,我重新来过。”
须和名刷了卡片钥匙。
11
〈毒杀〉
一旦知道这个世上的毒多到什么地步,一定会如此感叹吧——我居然到现在还活着!
人类被无数的毒所包围,会用毒来杀害同类,也是理所常然。即使不在杀人现场,还是可以悄悄任死亡靠近对方。由于这样的特性,毒杀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魅力。与毒杀相关的想象很多,例如会上瘾,例如比较像是女性的手法。那么,拿到这种凶器的您,是女性吗?
推理史上最有名的“毒”,恐怕是涂在针尖上的尼古丁吧。但这次要推荐的是《绿色胶囊之谜》,里头装的是硝基苯,只要使用一颗就没救了,使用两颗的话必死无疑。
但是请注意:这种胶囊不溶于胃。
小小的瓶子“砰”一声放到了书桌上,里头装着结城先前看过的绿色胶囊。
“毒是吗?”
安东边叹气边说道。他以陶醉的眼神,注视着翠绿色的胶囊。
另一方面,关水的反应略有不同。
“果然,也是有人拿到毒。”
她露出像是能够理解,又像是感到生气的复杂表情。结城觉得,自己理解她的心情。关水从第一天开始,就对毒有所警戒。但如果持毒者是须和名的话,又会给人一种“真是白担心了”的感觉吧。
“扭开胶囊之后,里头的东西会跑出来,味道蛮重的,是一种甜甜的感觉,虽然不是什么好气味,但也不是那么难闻的气味。”
“有气味是吗……”
安东想到了什么吗?他若有所感地喃喃说道,然后突然转头看着结城。
“喂,你知道硝基苯吗?”
结城略微迟疑了一下。
“……名字是听过。”
“这样呀。”
“似乎带有桃子般的气味。”
须和名歪了歪脖子。
“对……我也觉得很像,不过它还有一种清凉的感觉,桃子并没有。”
另一方面,关水以狐疑的表情问道:“你为什么知道那种事?”
结城噤声不语。幸好,关水似乎无意再深究。
安东缓缓把手伸向药瓶。他抓起药瓶,轻轻摇了摇。
“……没有装多少呢。”
瓶里的胶囊轻轻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确实,在这约莫手心大小的小瓶子中,胶囊只装了三分之一,大概十颗、二十颗左右。从瓶外很难估算真正的数量。
“一开始我也觉得这样的数量不太够。”
须和名干脆地说道。安东停下了摇动瓶子的手,关水转头看着她,结城也不由得凝视着须和名的脸。
在他们的视线下,须和名露出微笑。
“但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送你们一两颗。”
安东把瓶子放回书桌上。
“不需要。”
〈殴杀〉
人类开始使用暴力时,最初的武器应该是四肢吧。
接着使用的,毫无疑问是棒子。
棒子是极其原始、一点也不优雅的原始武器。正因如此,出于激动的情绪而犯下的杀人行为,所用的工具往往是棒子。
其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怎么说都是“拨火棒”。西洋住宅的大多数房问,或说所有房问,都设壁炉架。以西洋住宅为背景的案件,往往都有拨火棒。杀人者拿着它,夺走了不少性命。
推理史上最有名的“拨火棒”,恐怕是出现在福尔摩斯《斑纹的绳子》这个案件吧。
对了,拿到这根棒子,你能不能折弯它,再将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呢?
做不到也没关系。因为,无论它是弯是直,只要持拨火棒用力一击,绝对足以殴杀别人。
六号房。
结城把拨火棒丢到地毯上。读过关于殴杀的〈备忘录〉后,关水的鼻子“哼”了一声。
“刚才在须和名小姐的房间看到时我就在想,这些文字纯粹让人觉得莫名生气。”
“确实是。”
结城点点头。昨天的〈夜晚〉期间,他也几度对这张〈备忘录〉感到愤怒。他又加了一句:“真想把它撕掉啊。”
安东从关水手里接过那张纸,斜着头读完。
“那种心情可以理解。写这东西的家伙,原本应该是想要写一些幽默的内容吧。但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幽默。说起来,这上面的文字根本是标新立异嘛。会生气也是有道理的。”
标新立异的不仅是〈备忘录〉而已,卡片背面的〈十诫〉、〈规则手册〉、交谊厅的十二尊人偶等等,恐怕是因为太过于强调命运的乖舛面,里头的想法全都只发挥惹火结城的效果。会因为这些东西而开心的……大概只有岩井吧。
“问题在于……”须和名说着,略微歪了歪脖子,“在〈暗鬼馆〉里,似乎没有壁炉架。”
“不,餐厅里有。”
结城确信地点点头。因为没点火所以印象不深,但毫无疑问有壁炉架。
“不过,问题在于,”安东插嘴,“这里根本没有火种,没有火柴也没有打火机,壁炉架也只是纯粹装饰而已。”
“你找过吗?”
“你回想一下,不是聊过我们里头没人抽烟吗?后来,我就稍微注意了一下。”
关水也加入讨论。
“那个壁炉架是装饰用的。大迫他们曾经调查过它是不是秘道,结果根本没有烟囱。”
接着她微微叹了口气。
“……不过,我认为,这样的事情根本不是问题。”
说得有理。
安东捡起地毯上的拨火棒,举到眼睛的高度。在有人拿着凶器对自己比划的情形下,关水略微后退,结城也无意识地使出力气。安东注意到两个人的举动后,耸耸肩,把手放下。
“还蛮沉的呢。”
“没错吧。”
“相当可靠呢。”
结城默默点头,然后慢慢补上一句。
“拿着它比划的话,至少可以用来威吓一下吧。”
“对呀,果然很可怕。因为是男人拿着铁棒。”
虽然关水这么说,但安东毕竟还是正确解读了结城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把拨火棒再度丢回地毯上。
“确实可以拿来威吓……不过,要奇袭别人就不适合了。”
拨火棒太大了,没办法带在身上藏着。从后面袭击也就罢了,但没办法用来奇袭别人。
结城又进一步补充。
“而且,柄的部分虽重,前端的部分却很细,靠不住。”
四人低头看着白色地毯上的黑色棒子。
“而且……”
结城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安东打断他,苦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啦。你想说,拨火棒并没有那么危险,所以你也是个安全的男人,对吧?”
“……”
“但很不凑巧,你再怎么自我宣传,铁棒一样是铁棒,依然是危险物品。好好收到箱子里去吧。”
“不过,你确实长得一副不会害人的样子呢。”
关水插嘴说道。
〈绞杀〉
人类经由气管吸入空气,进行肺部呼吸而得以生存。
呼吸可以持续几卜年,但若是呼吸中止几分钟,人就会马上死亡……就是“断了气”。人的生命,真的是在每一剎那的连续作用之下,才得以确保。
由于必须明快地进行,绞杀通常是徒手。只要把手放在对方的喉咙上,就算是手劲不够的人,也可以轻易解决孔武用力的人。喉咙之于人类,不,之于以肺部呼吸的生物,就是这么一个要命的地方。
不过,若是想有计划尝试绞杀,毕竞还是会准备“细绳”吧。
要说到在推理史上占有特殊地位的“细绳”,应该还是《角落里的老人》【注:TheOldManInTheCorner,该书作者是BaronessOrczy,一九0九年初版。书中有一位坐在咖啡店里,根据能够公开取得的资料,推理剖折案真相的神探。他的特色是不断把手中的细绳编成各种形状再解开。】那一条吧,此外,“细绳”除了用来杀人,用途还相当广泛。拿到这个东西的你,能善用这个万能的道具吗?
如果只是把它看成凶器而已,那你就要小心了。在你能够把“细绳”套在对方喉咙上的距离之内,对方的手也够得到你的喉咙。
五号房。
〈备忘录〉里虽然写着“细绳”,但实际看到后,应该称为“绳索”才对。长度约为五十公分。安东用手指夹住绳子的正中央,两端下垂地在大家面前摇晃着。
“虽然上头写着要‘善用’它,但这种不长不短的长度,我能拿来做什么?一开始还打了个很紧的绳结呢。”
原本以为须和名在静静思考,但她的表情突然亮了起来。
“下次再抓到杀人犯时,可以把他的手绑起来。”
“唔,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安东眉头微铍,给了一个敷衍的回答。现在他提着绳索末端,开始拿着它转圈圈。
“……可是,这样大家就知道啦,我拿到的是烂东西。结城拿拨火棒、我拿细绳正面对干的话,根本没办法比嘛。”
“你不要预设这种根本不可能的状况,让自己沮丧嘛。”
结城对着安东笑道,可安东还是一样臭着脸。
“不,须和名小姐的毒,以及你的拨火棒,都没办法拿别的东西代替吧?但我拿到的是细绳耶,如果真的把人勒死的话,可以用衣服的袖子,可以用手,什么都可以。这种东西……”
“我说啊,”关水皱着眉插话,“你为什么要预设‘真的要把人勒死’的状况呢?你想这么做吗?如果你无意这么做,拿到一段细绳和拿到刀子,不都一样吗?”
安东原本想反驳,又把话呑了回去,手不再转绳子。不久之后他说:“说的也是,我太轻率了。”
关水露出还想紧咬下去的表情。结城正想打圆场时,她短短叹了口气。
“算了,不过,这样就稍微安心了。”
安东与结城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无从响应,此时须和名却表示同意。
“是啊。”
须和名凝视着安东手中的细绳。
“……什么意思?”
结城一问,须和名微笑道:“这条绳子很容易藏在身上。也就是说,之前安东应该可以随时带在身边才是,但安东先生却一直收在箱子里。因此,这表示他不打算使用它。”
“没错。不过,那是白天的时候啦。”
结城心想,原来如此。
与此同时,他认为同样的想法也适用于须和名。须和名虽然拿到可以藏在身上的凶器,却一直把它收在〈玩具箱〉里头……
不,不对。
结城马上察觉到自己的错误。他们只有到须和名从〈玩具箱〉拿出装有胶囊的小瓶子,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现在须和名没有携带几颗胶囊在身”。
即便如此,结城压根不认为须和名真的会随身带着胶囊。
反到是安东手上握有绳子一事,比较让他没来由地感到害怕。他并不觉得那种长度可以藏在身上的绳子,会像安东说的那么派不上用场。如果因为相信这个男的说的话,而在背对着他时被他紧紧勒住的话,
可就没有胜算了……
结城不由得开口叫他。
“嗯,怎么了?”
安东这么一回答后,结城含糊其词,无法继续讲下去。
“……没,没什么事。”
安东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药杀〉
毒与药到底哪里不同呢?
答案恐怕是这样的——有用的是药,有害的是毒。
因此,使用化学物质杀死有害的动物时,称为药杀。
不过,如果因此便说杀死人类就不称为药杀的话,倒也并非如此。杀害死刑犯时,就不称为毒杀,而称为药杀。
药杀人类时,必须能够迅速见效、减少痛苦才行。尼古丁就能因应这种需求。
不消说,在推理小说中,“尼古丁”的地位是因为《X的悲剧》【注:美国知名推理作家艾勒里·昆恩(ElleryQueen)的代表作之一,另有系列作《Y的悲剧》、《Z的悲剧》等。】而建立的。
不能够把针提供给你。但若经由口腔摄取,应该也能充分发挥效果吧。
关水的房间是一号房。要从安东的五号房过去,必须在昏暗的回廊上走很长一段距离。
关水取出装有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语调急促地说:“我也不是手枪唷。”
结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小瓶子中的液体。这就是有名的尼古丁呀,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眼看到。
尼古丁虽然以与氰酸钾相匹敌的毒性著称,但依然不是手枪。结果,这四个人之中,没有人拿到手枪。也就是说,这里没有杀害西野的犯人。虽然原本就不觉得关水是杀人犯,结城还是松了口气。
“这样子,就知道很多事情了。”安东说道:“我们四个人之中,并没有杀害西野的家伙……还有,要小心须和名跟关水泡的茶。”
虽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玩笑话,结城还是开朗地笑了,连自己都觉得意外。应该是紧张的情绪获得舒缓了吧。
“你这什么意思……”
是因为结城看起来太过开心吗?关水原本想质问安东,但表情也和缓了下来。在紧张感似乎消失了的氛围中,须和名笑着说:“噢!所以关水小姐才会说‘果然’呀。”
“咦?不过,那样的话吗?”
“你有讲喔。在我房间的时候,你说,‘果然,也有人是拿到毒’。”
结城也记得关水说过那句话。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既然她自己也是持有毒药,语意就略有不同了。关水似乎想起来了,漠然地“噢”了一声。
“晤,‘药杀’一词如果用在人身上,毕竟还是怪怪的。所以我那时觉得,应该会有人是‘毒杀’吧。”
“有药杀又有毒杀,是吧。”
安东的声音像是哼地笑了。
“虽然不像大迫那么生气,但我也渐渐对这出闹剧感到火大。我是绞杀,结城是殴杀。西野是被射杀的吧。真木是……”
安东的话突然中断了,其他三人的视线集中在安东身上。他彷佛没注意到大家的视线,盯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空间,不久之后喃喃说道:“真木,也是被射杀。”
确实,真木是被弩枪射杀的。去调查岩井〈玩具箱〉的是须和名与箱岛。里头应该也放着〈备忘录〉,只要读过,应该会看到在那些有的没的文句最开头,就写着“射杀”吧。
西野是被九毫米口径的枪杀害的,这也算是射杀。
虽然担心会干扰到安东的思考,结城还是不吐不快。
“〈主人〉很讨厌杀人方式重复。若非如此,须和名与关水两人,都叫〈毒杀〉应该也没关系。”
“这么说来……这是怎么回事?”
一号房陷入沉默。
到目前为止,结城都没有好好想过谁会是杀害西野的犯人。这是因为状况混乱,因为感到害怕,也是因为忙碌。但除此之外,缺乏可供思考的要素,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他也有一种想要尽快排除掉危险人物的心情。以道样的矛盾作为契机,能否产生什么具有建设性的想法呢?
结城的眼角余光看到关水露出苦涩的表情。须和名又怎么了呢?须和名……
“那个……我可以发言吗?”
她稍稍举起手。
“嗯?什么事?”
安东的思考被打断,困惑地这么答道。结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记得,今天早上也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如果真木先生是〈射杀〉,西野先生是〈枪杀〉的话,如何呢?”
“噢!”
安东发出另一种音调,抿着嘴角说:“这个嘛,〈枪杀〉给人的印象比较像是‘处刑方式’。”
“但这一点,〈药杀〉也是呢。”
及结城只是点头表示“原来如此”,没有再说什么。
12
“毒杀、殴杀、绞杀、药杀。射杀与枪杀,还有斩杀。”
四个人在回廊上朝交谊厅走去。昏暗中,安东说出这样的话。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事实上,结城也从刚才就在思考这件事。因此,他顺畅地讲了出来。
“还有击杀。”
“和殴杀很像呢。然后呢?”
“刺杀、缢杀。”
“还有呢?”
“还有,辗杀。”
“辗杀呀,哈哈。”
虽然被当成玩笑,但结城觉得这并非不可能。如果看起来很重的〈警卫〉以时速一二十公里撞上来的话,似乎也会死人的。
“要集满十二种,总觉得或多或少有点勉强呢。还有唷,张作霖【注:军阀张作霖于民国十七年被日本关东军所埋的炸药炸成重伤,送回沈阳后死去。】的。”
“噢,炸杀呀。”
“暗杀、诛杀、天中杀【注:四柱(八字)推命中的一种推命技巧。】,也有笑杀【注:一笑置之,不把对方当回亊。】与默杀【注:无视于对方存在,不予理会。】等等。”
安东目不转地盯着结城的脸。
“……你这家伙,日文很厉害嘛。”
“多谢称赞。”
对于语汇,结城略有自信,他得意地说下去。
“我还可以讲喔,秒杀、瞬杀、超必杀【注:电玩游戏中,比一般必杀技还能对敌人造成更大伤害的必杀技。】。”
“拜托!”两人背后传来了关水严肃的声音,“不要再讲了……算我求你们。听了让人心情很差。”
有道理。结城和安东都闭上嘴。
还好,沉默并不让人痛苦。在四个人彼此告知自己的凶器之后,让人觉得事情好像有进展了。无论如何,心情都轻松了起来。
不过,那只是表面看起来有进展而已。
“没有人?没有人是什么意思?”
圆型的交谊厅里,没有人坐到圆桌旁,大家都是站着。安东以粗暴的声音大声质问,与刚才完全判若两人。他的视线那头,是臭着脸的大迫。
“没有人就是没有人。这五个人之中,没有杀害西野的凶手。”
但他讲得相当模棱两可。是多心了吗?大迫甚至让人觉得他的眼睛在看别的地方。至少,他没有堂堂正正、抬头挺胸地说出来。这就难怪安东会怀疑他,紧咬着不放了。
“我可是能够很明确地讲出来唷。我们这四个人之中,没有人持有手枪。”
“我就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嘛!我们这边,也没有杀害西野的家伙!”
安东闭嘴不语,盯着大迫看。然后,他的视线移到若菜、釜濑与渕身上。他们也垂着眼睛,或者看着别的地方,不与安东的视线交会。虽然一方面似乎是慑于安东胁迫的态度……但结城无法排除,自己是否也在怀疑他们,有没有隐瞒了什么亏心事。亏心事?在这么小的空间内,到底有什么事非隐瞒不可?
安东眯起眼睛。
“总觉得很诡异呢。大迫,你再讲一次给我听。你听好,请你说,‘在我们五个人之中,没有人持有手枪’。”
“你很啰嗦耶。”
“你别管,说就对了。”
“……在我们五个人之中,没有杀害西野的家伙。”
交谊厅一片寂静。
结城很同情大迫,他那种不说谎的个性,真的会吃亏。安东以缓慢的语调给予致命一击。
“也就是说,你们里头有人持有手枪啰。”
“……”
“我不会说是哪个人杀了西野,只是,既然我们四个人的凶器不是手枪,那边的五个人如果没有人拿到手枪的话,不就不合逻辑了吗?没错吧?”
“话都是你在讲呢。”
插嘴的是箱岛。对于大迫的尴尬处境,箱岛甚至让人觉得他乐在其中。箱岛那张连刮胡子的痕迹都没有的美丽脸庞上,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但很可惜,你猜错了。这边的五个人,也没有人持有手枪。”
他的口气悠哉到让人讨厌的程度。
“开什么玩……”
“如果要我来说的话,既然我们五个没有人持有手枪,当然就在你们那边的四个人之中了。并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让我相信‘噢,你们那边没有手枪’。”
安东大大地挥着手。
“少玩文字游戏!我们不是已经以最低限度的互信为前提,决议要把凶器拿给两人以上看过了吗?”
“三人互为共犯的情形,未必没有。”
“我说箱岛,再讲下去你不觉得很蠢吗?而且,我们这边是大家都确认过每个人的凶器了。你难道想说四人互为共犯吗?我也要问你,你真的亲眼看到大迫、若菜、釜濑与渕的凶器了吗?”
“果然厉害,问到重点了呢。”
箱岛无畏地笑了笑。
“我没有全部看。因为,我总觉得渕小姐有点不想让我看她的东西。”
名字突然被讲出来,渕狼狈地出声。
“哪有,我没有那种想……”
“咦?不对吗?真抱歉啊,那就是我之前想太多了。但就事实而言,我没有看到渕小姐的凶器。”
面对箱岛带着笑容、连珠炮似的发言,渕沉默了下来,只能瞪着他看。另一方面,安东也没有再追问。箱岛说他没有看渕的,也就是在强烈暗示,他看了其他三人的东西。
但光是这样就能够相信吗?没有信任的话,说再多也是枉然。事实上,不管箱岛说什么,结城已经开始相信,那五个人之中,应该有人持有手枪。大迫的态度之所以暧昧,应该没有别的理由了。
但如果是这样,箱岛为何要包庇呢?难道隐藏有关手枪的讯息,会比找出杀人者重要吗?还是说,有其他的原因?
安东呼了一口气,全身的力量放松下来,使得现场的紧张感明显和缓下来。
“……再这样彼此怀疑下去,讨论也没意义了。”
箱岛耸耸肩。
“以结果论来看,‘别做多余的事’才是正解呢。”
既然两个人的讨论冷静下来,大迫也闭口不谈,凶器的话题就到此为止。结果,一点点的调查,只是撒下更多不信任的种子。就这么结束了,结城心里满是徒劳无功的感觉。
突然,眼前的东西扭曲起来。一回过神来,结城膝一软,身体差点往下倒。明明只是站着而已,他却大人踉跄了一下。
“喂,你怎么了。”
听到安东的慌张声音,结城挥了挥手回答:“啊,抱歉,我没事。只是有点晕眩。”
“你说晕眩?拜托你振作点,时间还很长哩。”
结城把手放在膝盖上。确实,时间还很长。既然刚才的调查完全没找到任何嫌疑犯,今天的〈夜晚〉又要变得紧张兮兮了。结城意识到这点之后,决心要把自己已经偷偷决定的事情付诸实行。
他抬起头,毅然地说:“安东。”
“什么事?”
“老子要睡了。”
八个人的视线集中在结城身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露出暧昧的笑容。
“由于一直都处于紧张状态,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到了极限。与其在〈夜晚〉睡觉,我宁愿现在睡。”
他看向时钟,现在的时间将近四点。
“到〈夜晚〉来临的十点之前,还有六个小时,我先睡一下。”
结城带着坚决的意志这么主张。昨晚他完全没睡,今天一早又发生这样的骚动,他说什么也要休息一下。
安东叹了口气。
“真没毅力耶。”
“就是为了在万一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展现毅力,我才睡的。”
“真是轻松自在的家伙。这种状况下你还睡得着吗?”
“我会拿出毅力睡着的。”
“原来如此,那我收回刚才说你没毅力的话。”
不过,安东在苦笑后喃喃说道:“可是,晤……与其后来才在那里头昏眼花,还不如像你这样比较好。你果然没有那么笨。”
“谢谢夸奖。”
“我知道了,你就睡个三小时左右吧。再来就换老子睡。”
“等一下。”出声的是大迫,“不要单独行……”
“我不是要在自己的房问睡。”
才刚决定要睡,意识就开始模糊了,舌头有些不听使唤。由于连讲话都很累人,结城指着地上。
“我在这里睡。”
接着结城直接拉开椅子,趴到圆桌上。
“原来如此啊,大家若能相互监视的话,就未必一定要醒着了。只要至少有三个人醒着,之后再睡就行了。”
那个听来有些瞧不起自己的声音,出自箱岛。不过他也接着说:“那,我也来学你吧。”
他拉开崎子,深深坐进去。
借着这个机会,关水也接着说:“我也要趁现在先休息一下。”
“雄……”
结城虽已闭上眼睛,也听得出那撒娇般的声音是若菜的。大迫的回答相当温柔。
“你也休息吧,我会醒着的。”
于是,结城、箱岛、关水、若菜就睡了。搞不好,之后又会有几人跟着睡,然后又有几个人会提早醒来吧。
结城心想,虽然这是自己提出来的,但大家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竟然决定要在可能有杀人者的房间里坐着睡觉。像若菜这么相信大迫,应该可以真的休息吧。这样的话,还有几个人能够好好入睡呢?结城一面坏心地想着,一面意识也变得模糊。结城有自信睡得着,就“随处都可入睡”这点来说,他还蛮有一套的。
当然,他心想,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房间,当然是预防“下一个”事件的最好方法。在这些人里头,应该有杀人者吧。所以,要在这里睡。
在暂时失去意识之前,结城不由得暗自祈祷,希望不要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13
安东吉也这个人,从来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用力拍打睡到像是失去意识的结城的头,想要把他打醒,还拎起结城的衣领。虽然结城原本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还是忍不住以为自己要被杀了。
“给我起来,三个小时了。”
一点都不亲切的低沉声音。环顾圆形房间,就像受到印第安人偶的守护一样,有几个人在圆桌上趴着睡觉。由于结城是用勉强的姿势睡觉,脖子和手肘有点痛。这时他想起来了,对了,这里是〈暗鬼馆〉。
“……好粗暴喔。”结城甩开安东抓着他衣领的手,说道:“你用正常的方式叫我就好了啊,我会起来的啊。”
“就是因为先前用正常方式叫不醒你啊。你醒了吧,那老子要睡啰。”
安东一直眨着眼睛,脸上带有疲态,其至让人觉得在这三小时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似乎也到极限。
安东很快就拉开椅子。结城问道:“在我睡觉的时候,有什么事吗?”
“噢,决定了一件事,你就去问大迫吧。我要睡了。”
接着,安东筋疲力尽地趴在圆桌上,平稳的呼声马上就冒出来了。
一回神,大迫在他旁边微笑着。
“那家伙在刚才的三十分钟里,一直猛说‘这家伙起来的话,老子就能睡了’呢。”
“……我如果早点起来就好了。”
“晚饭来了,要吃吗?”
结城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已经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食欲或睡欲了。虽然搞不好会吃不下,他还是点点头。
“这样呀。已经在餐厅里安排好了。”
结城一看,在圆桌旁睡觉的有箱岛、釜濑、关水、若菜、渕以及安东。咕噜噜发出鼾声的是釜濑吗?
一睡着的箱岛侧脸,有着完全不让人觉得是男性的姿色,让结城不由得别过头去。时钟显示现在将近七点。
不在交谊厅里的只有须和名,她一个人在餐厅里喝着茶。一看到结城,她就微笑起来。
“早安。睡得好吗?”
结城搔搔鼻头。
“我熟睡到连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
“我睡得很好。”
“那再好不过了。”
结城不由得在意起来。
“须和名小姐,你有睡吗?”
“我吗?”她把西式茶杯放在盘子上说:“我呀,昨晚睡得很好。而且……”
须和名露出了苦笑。
“让别人看到我的睡相,有点不方便。”
确实,身为淑女,对于在别人面前展露睡相会感到抗拒吧。自己刚才竟然没注意到这一点,结城以自己的迟钝为耻。不过,若菜与关水、渕就大大方方睡了。在这种状况下,行事还能够这么严谨,或许算是异常吧。
大迫拉开椅子。这样的话,也来问问他好了。
“那,你有睡吗?”
大迫重重地坐下,一面转着脖子,一面回答:“熬夜个一两天,不算什么。”
“还真是可笨啊。”
“熬夜是学生的必修科目,对吧?”
结城耸耸肩。如果是平常,熬个一晚确实算不了什么。现在会累到全身无力,完全是因为待在〈暗鬼馆〉这个环境里,精神遭受严重损耗。大迫和结城度过了同样的〈夜晚〉,却还能够关心别人、对若菜温柔以待、对〈机构〉表达愤怒,而旦此刻仍神态自若。对于他那种坚韧的样子,结城已经不只是尊敬了,而是感到惊讶。
〈便当箱〉里放着今天的晚餐,是满满装在漆器餐盒里的怀石料理,还附了茶碗蒸,烫得结城差点拿不稳。一向谨慎的大迫,倒是没有连拿个便当都要求“三个人一起”。但须和名与大迫都跟在结城后间进入厨房,因此结果还是一样。结城回头看着两人,说道:“什么啊,你们也还没吃吗?”
“嗯。只有箱岛、釜濑与安东先吃而已。”
结城心想,咦,安东和釜濑也就算了,箱岛和结城应该是同时睡的。也就是说,他若不是中间醒过来,就是当时没有睡吧。
三人一同用餐。
结城拿了漆筷,想起先前有人曾经喃喃自语说:“餐厅明明是西式风格,为什么吃鳗鱼?”现在结城觉得,自己隐约知道原因了。茶碗蒸也附了上漆的木匙。茶碗蒸的底部埋着银杏,结城没有吃。
在平静动着筷子用餐时,出现了些微的变化。结城发现,今天的晚餐吃得比午餐来得轻松,都是一口接一口吃下去。或许是因为已经明确知道取得毒药的是须和名与关水吧。知道了应该小心的对象之后,会比连应该小心谁都不知道的状况,让人觉得轻松许多。
此刻,〈毒杀〉的须和名坐在隔壁的隔壁,挟起高野豆腐;〈药杀〉的关水在睡觉。因此就或然率来说,是没问题的。
收掉漆器餐盒后的闲静时光,放松下来的结城一面喝着自己泡的淡咖啡,一面丢出话题。
“大迫,刚才安东说,有事情已经决定了?”
大迫把玄米茶倒满整个和式茶杯。是要让它变凉吗?他没有喝,而是转向结城说:“嗯,还没有决定,等大家都醒来,我再好好说明。”
冷淡的回答。
通往交谊厅的门保持敞开。由于门是在结城的背后,他看不到什么,但大迫应该看得到六人在睡觉的交谊厅。须和名在稍远的座位上读着一本皮面装订、看起来很重的书。应该是放在〈娱乐室〉里的书吧。
这么说来,从第二天以后,她就没到〈娱乐室〉去了。虽然也是因为无心前往……
大迫重重地咳了一声,对着结城说:“对了,有一件事想问你,请你不要见怪。”
“……什么啊。没头没脑的。”
大迫又咳了一声,视线微妙地从结城身上移开,似乎难以启齿。
“唔,就是,”他的视线往须和名的方向看了一下,“我在想,你和须和名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结城心想,终于来问我了是吧。当然,他也同时感到意外。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迟早会有人问起自己和须和名之间的事,但没想到会是大迫。他原本以为不是箱岛就是渕,再不然就是关水。
当然,没什么好隐瞒的。早点有人来问,他还乐得比较轻松。
“没什么,只是在便利商店看打工情报杂志时认识的。本来以为她不太可能应征,看到她来了,我很惊讶。”
“……就这样吗?”
结城点点头。
结城无法判断,他到底相不相信自己说的。大迫又看了一眼须和名,但她正在看书,似乎连刚才他们在讲什么都没注意到。大迫稍微松了口气。
接着,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和西野先生呢?”
“西野?”
他又跟着重复一遍。
西野,那个中了枪、浑身是血的男人,跟自己的关系是?
结城明白大迫那句“请你不要见怪”的真正意思了。大迫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个问题。
结城摇摇头。
“不认识,来这里之前,我没见过他。”
大迫的目光射穿了结城……那是不可动摇的视线,与刚才问自己与须和名的关系时完全不同。
“真的吗?”
“嗯。”
“这样呀。”
大迫缓缓伸手去拿和式茶杯,喝了一口茶。他的说话方式,完全没有结巴或慌张,而是一字一句慎重地说。
“……就像你们看到的,我和若菜正在交往。除此之外,我不认识其他人。但若菜似乎不同,她认识渕小姐,似乎是在大学附近开便当店的人。吿诉渕小姐之后,她也想起来了。箱岛认识安东。据说安东是在光线枪的个人战中,晋级到很前面的选手。但安东并不认识箱岛。箱岛虽然也玩光线枪,但没安东那么厉害。不过安东认识釜濑,他们似乎赞同一所高中。釜濑就不认识安东了。
“一开始,我以为来这里的十二个人,都是任意挑选出来的。然而,我错了。虽然很薄弱,似乎还是有某种关联。”
对于一一冒出来的关系,结城瞠目结舌。
在这十二个人之中,确实有自己认识的人。但他完全没想过,其他人也存在着这样的关联。或许早该
怀疑也说不定。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人也在隐藏着彼此的关系。结城搔搔头。这样一来,大迫的意思应该是……
“你是指,某人有杀害西野先生的理由?”
大迫重重地点头回应。
“……也只能这么想了。你记得我第一天讲过的话吗?只要默默度过七天,就能赚到大钱。要是有谁出手,那个人自己也会身陷危险。事实上,岩井之所以射杀真木,也是因为西野先生变成那样。
我都那样讲了,西野先生还是遇害。我不禁认为,这里面会不会有认识西野先生的人。不是来到这里才认识,而是很早之前,那家伙就锁定了西野先生。
“喂,结城,你怎么想?面对初次见面的人,你会因为奖金在眼前晃来晃去,就拿枪射杀别人吗?”
结城并不淸楚。
到此刻为止,他甚至忘记奖金这冋事。结城本来的目的是要买车,只要不奢望买太豪华的车,二十万圆够了。
结城不知道自己能否为了奖金,下手杀害初次见面的西野。
不过,也不能这样继续沉默下去。光线昏暗的另一头,大迫的双眼紧盯着结城。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买车而已。赚得多的话,就买好一点的车。但如果只是度过七天就有两千万圆,我会觉得睡他七天觉比较好。说到这,你又怎么想呢?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吗?”
大迫交叉双手,真诚地回答了结城的问题。
“大学毕业后,我就要和若菜结婚,所以需要钱。不过,那是两年后的事,倒没有急迫到现在马上就需要一大笔钱。你不也是这样吗?你刚才说,是看了打工杂志才来的。我和若菜也是一样。不过,真正想要钱的家伙,会相信那种玩笑式的征人广告吗?”
确实如此。真正需要钱的人,会相信“时薪一一二〇百圆”这种条件吗?就算相信,应该一方面会觉得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分,一方面也以开玩笑的心情应征看看……就像自己这样。若是以开玩笑心态来应征,不可能下得了手杀害西野。
他的言外之意,恐怕就是这样……或者应该说,出于某种理由而怀有杀机的人,被集合到这里来。
应该是这样吧。被丢进〈暗鬼馆〉的时候,能够确定“对任何人都不抱有杀意”的只有自己。然而这样的结城,也有事情没让大迫知道。他原本就认识的人,不只是须和名。
“……你们在聊什么?”
后方突然传来声音,是个虽然平静却带有倦意的声音。一回头,渕正从交谊厅进来。关水跟在她身后。
大迫降低音量。
“噢,不好意思。吵醒你们了吗?”
“请不要在意,我不太睡得着。”
渕露出亲切的笑容。
“晚餐似乎已经来了,要吃吗?”
“我嘛……等等再吃。”
“这样呀,不勉强你,但还是稍微吃点东西比较好唷。”
关水侧眼看了一下大迫与渕,然后进入了厨房。她保持沉默,拿了自己的餐盒与茶碗蒸。拉开椅子后,她什么也没说就开始用餐。看她的样子,就像在履行任务一样。
渕在靠近大迫地方坐下。
“你们在聊为什么会来这里,是吗?”
“嗯,我是为了存结婚的钱,结城似乎是想要买车。不过,我并没有认真把这工作当一回事。”
“是若菜小姐应征的吗?”
“嗯,这个嘛……没错。她很兴奋,说如果时薪真的是这样,就太棒了。”
大迫苦笑着。渕轻轻点了两三次头。
“是啊,事情确实太不合常理,很难让人当真。”
笑着说完之后,渕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
“……不过,就时薪很高这点来看,我或许还蛮当回事的。”
关水原本默默动着筷子,这时手停了下来。渕带着某种自嘲的意味说下去。
“若菜小姐原本就认识我了,我在经营便当店。虽然店面不大,但由于学生客人的恵顾,勉强经营得过去。不过,最近我先生出车祸,除了造成别人受伤,自己也住院了……因此没办法开店做生意,住院费又是很大一笔开销,月底也有其他钱要付。我想,至少必须找一些按日计酬的工作赚钱才行……虽然没有真的认为时薪会是这样,但没想到还是卷进来。人啊,只要一焦急,似乎就不行了呢。”
原来如此。结城并不是不同情她的遭遇,却不知为何,更有一种失望感。
原本看到征人广告时就觉得不寻常,又被带来〈暗鬼馆〉这么不对劲的地方,结果竟是因为生活困苦而参加,这个动机说什么都太不众纯了。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在童话世界的迪斯尼乐园,看到每一样东西就问它多少钱一样。与其说是因为焦急,不如说是想法太奇怪了。渕看起来确实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大迫以担忧的声咅说:“那很辛苦呢。到月底之前,你需要多么钱呢?”
“目前是二十万圆左右。”
以〈暗鬼馆〉的时薪来算,只要两小时不就可以赚到吗?
虽然这么想,但二十万圆仍相当于结城大约半年的伙食费,只要有那么多钱,他就可以买车了。金钱观似乎渐渐混淆了。结城不禁觉得自己变笨而叩叩敲着头。
渕无视于此继续说道:“真的就是这么奇怪的状况。像须和名小姐那样,举止优雅、气质出众,穿着也不便宜吧。她明明看起来就不缺钱的样子,为何会到这种地方来呢?”
虽然她说须和名举止优雅,但话里恐怕带有讽刺的意味吧。不过,像结城这样的人,还是比较习惯渕那种讽刺的语言,反而较不熟悉彷佛在遥远那一端的须和名的优雅气质。须和名原本沉浸在书本里,仿佛没有在听大家说些什么,但当有人讲到自己名字时,她抬起了头。
“咦?什么事?”
“我是说,不知道为什么像须和名小姐这样的人,会到这种地方来。”
须和名被这么一问,眨着眼,然后莞尔一笑。
“要讲这种和家计有关的话题,我觉得很丢睑。”
她这么一说,渕显得很不开心,毕竟她刚刚才说了和家计有关的事。虽然看起来像是两个人彼此调侃,然而须和名似乎没有注意到渕的神情,转而看着结城。
“不过……之前都已经和结城先生讲过了,再说也没用。说来难为情……”
她的右手雕开了那本皮面的书,伸出白晰的食指,朝上指着。在昏暗的光线中,也看得出她脸红了。
她以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就欠这样。”
“啥?”
渕冒出一个像是大感意外的反应,带有叹息的感觉。大迫向结城看过来,但不知详情的结城充其量也只能耸耸肩。究竟,那一根手指表示多少钱?他也不知道。
接受须和名说法的人是关水,她三两下把做得软软的煎蛋卷放入口中,一口气吞下去,以拿着筷子的手伸出食指。
“真巧耶,我也是就欠这样。”
“这样呀?我们都很辛苦呢。”
“真的是呢。”
这么回答之后,关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伸出来的那根手指。
“一条,是吗?”
她喃喃说着,伸出筷子插进茶碗蒸,把银杏挑出来。这是结城第一次跟她有共鸣。
14
安东让结城睡了三小时,自己却没办法睡三小时,少了十五分钟左右。在接近〈夜晚〉的九点四十五分,挂钟响了起来,还在睡觉的所有人都被叫醒了。
箱岛伸着懒腰说:“虽然断断续续,还是休息了不少。大迫,只有我休息到,不好意思。”
釜濑按着自午餐的薪麦面之后什么也没吃的肚子,一脸不满。现在才要吃,已经没有时间了。
在聚集了九个人的交谊厅里,大迫睥睨全场,像是要确认大家都醒着一样。然后,他缓缓开口了。
“接下来就是〈夜晚〉了,我有一个提案……大家要不要轮班巡逻?”
这个提案固然算是极其自然的发想,交谊厅里却弥漫着一股疑惑的氛围。那种疑惑是“这件事如果做得到,早就没什么好紧张了。怎么现在才在讲这个?”
先交给大迫来点火,再具体继续说下去的人,果然是箱岛。他礼貌地起身说话。
“这要说到一开始为什么我们非得在〈夜晚〉时待在房里不可,并不是因为〈规则手册〉里写着不能外出。更正,虽然有写不能外出,但问题在于,一旦让〈警卫〉发现你在〈夜晚〉期间外出,将会遭到警告。
也就是说,如果反过来思考,只要不被〈警卫〉发现,还是可以在夜晚外出。〈规则手册〉是这样写的……“在〈夜晚〉期间,〈警卫〉会依循固定路径巡逻除了个人房间之外的各个房间。’。昨晚我很闲,于是打开门测量〈警卫〉的巡逻间隔。从〈警卫〉通过我房门直到下次再经过为止,是十分钟。而且不愧是机器人,误差不到三十秒。”
结城对于箱岛敞开自己的房门感到震惊。前一个〈夜晚〉,西野的惨死不可能没有残留在脑海里,虽然本来就不能上锁,但没想到他竟然把门敞开。对结城来说,才一点点的缝隙就很在意了,还心惊肉跳地觉得门把好像在动,箱岛却能那样做。
真够大胆,结城只能感到佩服。
“也就是说,”箱岛顺畅地说下去,“只要移动时多加小心,就可能在不被〈警卫〉发现的情况下完成夜巡。只要配合〈警卫〉的巡逻间隔,就可以维持‘〈警卫〉通过某处五分钟后,换我们通过;再过五分钟,〈警卫〉又会通过’的模式。每隔五分钟就有人巡逻的话,我想应该可以安心许多。而且,我们和〈警卫〉不同,可以自由调整巡逻间隔。事实上,回廊会变成随时都有人在监视的状态。”
接着,箱岛自信满满地环视大家。结城明白了,箱岛最后那句话,不是为了这个提案而讲的。他想说的应该是,只要这个巡逻的提案大家可以接受的话,即使其中有人想杀人,也会变得相当困难。也就是说,可以牵制或许存在的杀意。
结城举双手赞成。〈夜晚〉透过这种方式巡逻,白天大家就聚住交谊厅,直到七天期限结束,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唯有这样做,才最能够让没水平的〈机构〉与〈主人〉感到困扰吧。
其他人都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这样一来,只剩下实际执行的问题了。箱岛轻轻点头说道:“〈夜晚〉共八个小时。我想,我们可以三人一组,每隔两小时四十分钟换班。”
这似乎是最妥当的方案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今天下午,在大家同意互看凶器时,大家也觉得可以三人一组、分成三组的。但事实上,由于不信任感的干扰,分成了四人组与五人组。在场的九个人,能够以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式分成三组吗?”
接下来说明的是大迫。他以浑厚的声音说:“第一组是我、若菜、渕小姐。第二组是箱岛、釜濑、关水。第三组是安东、结城、须和名。这样子如何?”
九个人的视线互相交错。
既然分成三组,组长就是大迫、箱岛、安东三人。如果考虑到目前在〈暗鬼馆〉里握有主导权的人,就会觉得这是很自然的结果。若菜离不开大迫;如果渕真的对箱岛敬而远之的话,两人不同组比较好。安东与结城常一起行动是事实,须和名与结城又彼此认识。
这样的话,大家应该会渐渐觉得:原来如此,以这种方式分配确实是最好的。大迫之所以这么顺畅地讲出来,应该是因为他在大家依序睡觉的期间,在各种考虑下研拟出来的吧。
……还有两个问题。
其一是,釜濑应该也不想离开大迫。结城一看釜濑,就发现他露出好像快哭出来的表情。他像是想说什么一样,眼珠往下看,让结城联想到路边的弃犬。和弃犬不同的是,釜濑会发出抗议。
“我是……第二组?”
但他那微弱的质疑,在大迫一个点头下,就马上沉默下来了。结城当然不喜欢一直找自己麻烦的釜濑,即使如此,他也觉得釜濑会感到害怕是理所当然,自己无意因为他胆小而看不起他。釜濑无法和自己依赖的人同一组,应该很不安吧。对此,他感到同情。
不过,自己没义务为他做什么。釜濑低下头,没有再多说。
第二个问题就是,和渕一样,关水也对箱岛敬而远之。她拒绝让箱岛看凶器,甚至为此跑到结城这一组来。她似乎原本就有很强的警戒心,搞不好,把关水编入第一组还比较好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结城偷看了关水的神情,但她几乎面无表情,完全读不到任何内心的想法。看起来,她虽然没有特别高兴,但也没有特别讨厌的样子……还是说,她只是因为疲倦,不想动脑了呢?
“也就是说,我们要在凌晨三点二十分起来,是吗?”
这么说的是须和名。感觉上是为了确认事实,不是因为不满。
须和名所属的第三组,负责的是凌晨三点二十分到六点为止这段时间。换句话说,结城也一样。
应该睡不着吧。睡着的话,别人可以把我叫起来吗?结城不禁觉得不安。不过,到时候,应该会有人硬把自己挖起来吧。
“有问题话,趁现在提出来。”
大迫出声确认。大家沉默以对。结城以为安东会说什么,于是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但他眼睛半睁半闭,动也不动。刚才结城在睡觉时,他应该把想讲的全都讲了吧。
“好。那若菜与渕小姐请直接留下来。”
大迫讲完这句话之后,箱岛开了个玩笑。
“不好意思,你可能觉得‘又来了’。如果我睡着的话,要把我叫醒唷。”
“嗯,我知道啦。”
“请多加小心。”
“我知道。”
大迫与箱岛握拳互击。
15
〈夜晚〉。
如果把门打开的话,就可以知道〈警卫〉与大迫等人,应该彼此间隔了一段时间在巡逻回廊吧。
结城独自在寂静的六号房中,回想这漫长的一天,发生了哪些事。
一早就发现真木死了。这么说来,岩井在那之后,状况如何呢?
巡逻的工作平安地在进行吗?
杀害西野的,会是谁呢?
于是,结城发现,自己搞不好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