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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章

Day5

1

夜晚虽然漫长而可怕,结城还是小睡了一下。

这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暗鬼馆〉,还是因为有人帮忙夜巡而感到安心呢?事实上,当有人敲着那无锁的房门时,他确实是睡着的。尽管如此,对方才敲一下,他就醒了,随即抓住拨火棒。应该是因为精神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的缘故吧。

听到敲门声,门却没开。结城呑了一口口水,低声应道:“谁?”

没有反应。他重新握好拨火棒。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暗鬼馆〉的门是采隔音设计。

他一面对于“即使有隔音,房里还是会响起敲门声”感到佩服,一面打开六号房的门。安东相较于白天显得较没活力,睡眼惺忪站在那儿,简短地说:“走啰。”

“嗯。”

结城这么回答,同时看着自已手里的东西。他将拨火棒晃了一下给安东看。

“是不是带着它去比较好?”

安东歪了歪脖子。

其实,这很难判断。经常会听到那种空手时很英勇,有凶器在手反而难以施展的故事。如果希望一切顺利进行,别带这种东西比较好。

可是,在夜巡途中,万一发现行动可疑的家伙,假设那人拿的是像〈斩杀〉用的斧头的话……安东即使带着凶器,也只是细绳而已;须和名的则是毒。带根棒子在手上,不是比较安心吗?

然而,安东摇了摇头。

“不,应该不需要吧。”

结城正在想为什么,但一看到安东半个身体躲在半开的门后时,他大概就知道了。拿着拨火棒就能安心,是结城自己的说法。就安东的角度来看,应该不喜欢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都要和带着凶器的结城一起行动吧。结城并没有打从心底相信安东这个人,所以反之亦然啰。

于是两个人走入回廊。

“要注意声音。”

安东说道。由于〈警卫〉会发出马达声,所以即便走廊上铺着毛毡,只要竖耳倾听,不至于听不到。

结城点点头,补充说道:“还有光。”

“光?”

“〈警卫〉装了大灯。”

只要充分注意光与声音,应该就不会在这不断弯曲的回廊中,与〈警卫〉撞个正着。

目标是隔壁,七号房。一站到门前,安东懒懒地以手腕的力量去敲门。没有回应。他回头看一眼结城,无力地笑了笑。

“你和须和名小姐都一样,应个声总可以吧?”

“应声也听不到呀。你没发现吗?有隔音。”

“……对喔。”

他们就这样等着。

大约过了两分钟,安东开始焦躁起来,结城也开始在意起时问。〈警卫〉的巡逻间隔,如果如箱岛所说是十分钟的话,那几乎没什么等待的时间。安东再敲一次门,这次是用力地敲。

结果,门无声地滑开了,两人同时安心地呼了一口气。须和名一现身,看到两人的脸,便小声说道:

“早安。”

三人之中,结城的神经似乎最为紧绷。

安东看起来特别没劲,动作迟缓。至于须和名,她走着走着,一副快睡着的样子。或许她想要直挺挺地站好,头却前后左右摇晃,脚步也不稳。自从跟她在便利商店的杂志区见面以来,结城只看过须和名完美地维持气质的模样。一和她对看,她就会露出优雅的微笑,令人佩服。然而,现在她的身体似乎跟不上那些日常礼仪。

须和名突然踉跄了一下,手臂撞到回廊的护墙板。“当啷”一声,使得习惯寂静的耳朵抖了一下。结城不由得跑到她的身边。

“还、还好吧?”

须和名的眼神虽然有些空洞,倒是对答如流。

“嗯。不好意思……我以为自己算是早起的那种人,但这么早起,倒是第一次。”

她小小叹了一口气。

“要赚钱,还真是辛苦呢。”

在〈暗鬼馆〉里首度让须和名吃到苦头的,是早起这件事。

结城对安东说:“要不要到厨房喝杯咖啡?或许可以醒醒脑。”

“啊,我要红茶。”

安东无视于须和名的话。

“很困难啊,厨房只能从餐厅进入,餐厅又只能从交谊厅进入。〈警卫〉如果跑来,就没地方逃啰。”

“我们有十分钟的时间吧。壶里有热水。”

“就算有时间泡,也没时间喝。”

确实如此。结城也只能放弃了。就算自己可以一手拿着咖啡杯边走边喝,须和名也不会答应吧。而且,凌晨四点的咖啡,还不至于让结城想喝到甘冒生命危险。

默默走在弯曲回廊的过程中,安东与须和名似乎渐渐清醒过来。现在走完第三圈,进入第四圈。于是,他们开始对单调无变化的巡回路线感到烦腻。

到底过了多久?还没六点吗?如此恍神想着的结城,眼前突然横过一道光。

“哇噢!”

结城不由得发出了声音。安东僵着脸急忙退回来。须和名虽然没慌张,但也停下脚步。

光线没有朝这边过来,竖耳倾听,可以听见微弱的马达声。不知道为什么,声音似乎没有往这边过结城与安东僵化那里几十秒。两人觉得应该安全无虞之后,问时大大呼了口气。

结城开口小声说话。

“……是追上它了吗?”

安东也小声回答。

“应该是吧。”

“我们走太快了吗?”

“不……不是速度的问题。”安东看着前方一片黑暗的回廊,“我记得,接下来会经过……”

他踏出步伐,结城与须和名跟了上去。不久,涂成全黑的门映入眼帘,上面写的是“Mortuary”,

〈停尸间〉。

安东用食指的背面轻轻叩了叩门。

“我们并没有进入每个房间巡逻,也没有去巡逻交谊厅。机器人则是所有能进入的房间,都会进去。

现在,它应该在下一个房间〈娱乐室〉里。我们只绕着回廊走,只要依照正常速度,就会追过它。”

“那么……”须和名歪着头说:“我们是不是也要改成进房间看看?”

三人的视线,落在“Mortuary”这几个字上。

现在,门的那一边有两个人在里头。西野与真木。

是自己多心吗?结城闻到血的气味。

“……走慢一点,应该就没问题吧。”

安东做出结论,让结城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说到进房间,”进入第五圈了,灵光一现的结城说道:“如果要做得完备一点,是不是也巡逻一下个人房间比较好?看看大家是不是都待在房间里,当成点名。”

“嗯,这个嘛……”安东摸着下巴说道:“如果做到那种程度,就太完美了。可是,前面两组没有这样做哩。至少,我的房间应该没有人来看过。”

“就我们这组自己来做,如何?”

安东沉默下来。现在似乎已经和〈警卫〉之间拉开距离了,回廊上完全无声。寂静延继几十秒,安静到让耳朵刺痛。安东缓缓摇了摇头。

“有两个问题。第一,应该有人依然精神亢奋吧?随便跑去看的话,很可能对我们不利。第二,即使在门口看,也只能看到起居室。如果没看到人,是不是要到卧室或浴室去找?”

“……之前如果先决定暗号就好了。夜巡时经过个人房间前面时,就敲敲门:没事的话就敲回来之类的。”

结城讲得很认真,安东却笑他。

“我刚才说过了,那个人如果在卧室睡觉,或是在浴室里,不是一样白搭吗?”

“啊,对喔。”

“不过……”安东侧着头说道:“或许应该想一些方法,确认人在不在房里比较好。等〈夜晚〉过去之后,再来讨论看看吧。”

这话虽然是结城先提出来的,他自己却怀疑是否有效。假设在夜巡期间,发现有人不在房里的话……

应该有对策吧?是把所有人叫醒,去找那个人吗?找下去的话,会有什么益处吗?

此刻,在这样的〈夜晚〉,如果有人不在自己的房间,又是怎么回事呢?不就是出去杀人,或是被杀了吗?这样的话,即使能够确认人不在房里,十之八九也已经太迟了吧。

他并没有说出口。夜巡本来就够令人不安了,不想再讲这种让人惊慌的事。

已经不知道经过几次了,每通过一次,结城就挂心一次。是自己多心吗?安东好像也放慢了脚步,只有须和名没改变速度,不知不觉变成独自走在前面。

须和名回过头来。

“怎么了吗?”

安东以大拇指指向正要通过的门。

“须和名小姐,你不在意吗?”

看着“Prison”,须和名面不改色地说:“是指岩井吗?那个人的事,我想已经结束了吧……”

“你这么说也没错啦。”

安东稍微看了结城一眼。结城觉得,安东眼神里的不安恐怕与自己的不相上下。正如须和名所言,岩井的事已经结束了。岩片认定是真木杀了西野,于是以弩枪杀了真木,把自己关在房里,被〈警卫〉拉出来,送到〈监狱〉去。他已经被排除在〈暗鬼馆〉之外了。

然而,结城无法这么简单就做出结论。

岩井在这里头,受到怎样的对待呢?他只是被关在里头吗?还是,他会因为情节不同,而受到某种惩罚呢?

再说,他现在还活着吗?

也可以反过来想。这个〈监狱〉的防护设施,真的可以相信吗?会不会用的是很阳春的锁,只要身边有什么小东西,就能轻易开启呢?还是说,它根本没上锁呢。……好像有这么一条规则,杀人行为遭揭发的人,会被关进〈监狱〉。但规则中并没有保证,关进〈监狱〉的人,就出不来。

在这里,唯一一个杀人行为明确的男人,就是岩井。会在意他的动向,也是必然的吧。

就在两人犹豫不决时,须和名看着门说道:“应该没问题吧?”

她的眼神让结城不寒而栗。她的站姿与往常一样,还是那么美,但她看向〈监狱〉,或说看向里头岩井的眼神,却是傲然而冰冷;她只看了那么一眼,就马上把视线移开。那个瞬间,结城觉得似乎窥探到须和名“狗眼看人低”的另一面。

她的视线回到两人身上,微笑说道:“如果你们两位说什么都觉得在意的话……”

安东与结城异口同声地回答。

“不,还好。”

“不,不会。”

三个人在昏暗的回廊中只是一直绕圈圈,已经绕了两个小时四十分铲。过程或许可说是无聊,要说有什么刺激,只有偶尔出现在前方或后方的〈警卫〉的光线而已。

不过,在这两个多小时里,确实是平静轻松。此时白天正要展开,直到规定的七天期限结束之前,包括今天在内还有三天。或许还很漫长,但只要像昨天下午那样,九个人一起待在交谊厅的话,应该就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吧。

手表显示快要六点,〈夜晚〉要过去了。

夜巡平安地结束了,这种放松下来的心情,恐怕刺激了结城的好奇心更甚于于恐惧吧。走在三人最后面的结城,没来由地想要打开某扇门。是刚才没有打开过的房间,〈停尸间〉。

刺眼的白色光线。每次从几无照明的回廊这头,一打开〈停尸间〉的门,溢出来的光线都会譲眼睛强烈刺痛。

然而,结城的感官,除了过亮的光线之外,还受到另一种刺激。

臭味。

这臭味像是金属,又像是血。在他的记忆中,对于这个味道印象深刻。

“你在干嘛,结城?”

安东注意到结城打开门,于是走了回来。〈停尸间〉射出来的剌眼光线,让他眯起眼睛。他喃喃说道:“……喂!”

结城整个人呆在那里,完全讲不出话来。

在并排着棺木的白色房间,在〈停尸间〉的正中央,整片是红黑色的血,满满的都是。

似曾相识?不,这样的景象,确实在西野被杀害时也看过。在白色地板上扩散的红色血滩。

不过,倒卧其中的当然不是西野。

“死了吗?”

结城无法回答安东的问题。

不,答案一目了然,根本不必问……死了。

须和名问道:“那个……看起来,像是两个人。”

她说对了。

两具有如淹死在血泊中的尸体,是先前还活着的两个人。

2

〈停尸间〉里弥漫着撕裂胸口般的悲伤。

不,胸口撕裂之前,结城觉得自己的鼓膜可能已经裂掉了。

“啊?雄!雄!”

由于紧抓住尸体不放,而且又是摇晃又是抚摸的,若菜的衣服也渐渐染红。像她那样,就算交给〈暗鬼馆〉的洗衣服务处理,也洗不掉血迹吧。此时还只是第五天,衣服就弄脏成那样,没关系吗?结城永远只关心这种事。

死者是大迫雄大与箱岛雪人。

应该是吧。

由于头颅碎了一半,容貌已经变形,光看脸的话很难确定。不过,从服装、体格等方面,以及最重要的,那两人不在现场看来,应该可以断定吧。

不在这里的,不仅大迫与箱岛而已。发现尸体之后,结城一行人马上把其他人全部叫醒。虽然除了两人之外再无其他死者,但釜濑一看到现场马上昏倒,因此不在这里。就这样,原本的十二人已经减少到只剩七个人了。

根据对尸体的粗略观察,除了头部的伤口之外,似乎并无其他明显的伤痕。如果不是被人灌毒的话,把头部的伤害视为死因,应该是合理的。

〈毒杀〉的须和名与〈药杀〉的关水都在这里,两人都露出类似的表情,眉头深锁、嘴唇紧闭。但是两人传达出来的感觉不同,须和名看起来像是忧郁,关水看起来像是焦虑。结城心想,应该不是害怕或难过吧,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现在,结城的感觉是……

“结城。”

安东对他说话。

“……你……想?”

听不清楚,虽然跟安东说话太小声有关,但最重要的是若菜的叫声太大了。

她小小的身躯颤抖着,发出让人以为是不是偷偷拿着扩音器般的髙分贝音量。是因为叫着叫着、过于激动,所以停不下来吗?有时候会出现破音,变成让人不舒服的吱嘎声。她一直叫着“哇”或“啊”之类的,已经语无伦次了。

安东摇摇头,在结城的耳边说:“我是问你,你怎么想?”

结城当下回答:“觉得很吵。”

“你看她那样。”

结城与安东的视线都集中在若菜身上。她不断晃着头,那眼见就要喊破喉咙的叫声,完全不曾停歇。真吵。

安东叹了口气。

“总觉得自己不配当人啊。虽然是这段期间才认识的,但是认识的人死了,我们怎么会这么若无其事呢?”

结城无言地点点头。

姑且不论自己是否感到难过,但若菜的反应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人完全只能呆呆看着。她一个人那么激动,被晾在一旁的其他人,也只能漠然以对。就连渕看起来也是如此。她虽然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了怜悯的姿势,但目光中还是带有某种“受够了”的感觉。不但没有人安慰若菜,大家反而保持距离,只是在一边旁观。

“那,结城,你知道凶器是什么吗?”

安东也不为所动,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真木死时,箱岛虽然也很冷静,但同时也展现出某种得意洋洋的模样。现在安东的态度则不相同,他完全不带任何感情,平淡呆板。关于这一点,结城也是如此。也就是能够以纯粹而客观的角度,来看待亊情的那种心情。这种冷静到极点的感觉,结城很清楚——连续好几天准备考试,头脑就会像是被掏空一样;此时如果超脱了那种疲劳感,就会陷入一种奇妙的冷静之中。

他看着被若菜抱在怀里摇来晃去的大迫,以及放置在一旁的箱岛。看过之后,他开始思考,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施以重击,把人的头打烂呢?

“……某种……颇大的锤子,或这一类的东西吗?”

没有自信。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把头盖骨打得粉碎呢?

但安东随即断然说道:“是喔,你没发现呀?”

“发现什么?”

安东没有回答,而是伸出一根指头。

结城心想“一是什么意思”,但由于安东的视线略微往上,结城也抬头往上看。

不寒而栗。

白色地板、白色墙壁、白色棺木,以及白色天花板。但在天花板上,清清楚楚有着红色的印记。是血迹。天花板上有血迹。血迹没有散开,呈现红色的圆形,接连两个并排在一起。那种景象,让人觉得像是什么低级的玩笑。

交迭倒在地上的两人、碎裂的头颅,以及天花板的血迹。

为什么血会沾在天花板上呢?就在结城感到不可思议的那一瞬间,他马上领悟到这件事的意义了。

“是掉落下来吗?”

“应该是吧。”

是陷阱。这个〈停尸间〉的天花板,是悬吊式的。大迫与箱岛,是被掉落下来的天花板打破了头。

十二个人拿到的应该都是不同的凶器,结城是拨火棒,安东是细绳。其中,有人拿到了陷阱,凶器是〈停尸间)的悬吊式天花板。因为它的缘故,两个人死了。

结城需要十秒以上的时间,才能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寒意从结城的脚边冒了上来,令人麻痹的紧张感,从体内游移到了舌尖。这个天花板,会掉下来:一旦掉下来,就会像大迫或箱岛那样死去。结城连忙往后退。

“喂……不离开这里,不是会很惨吗?”

安东身体抽动地笑着。

“不必担心,大家都在这儿。”

如果大家都在这个房间,知道如何启动陷阱方式的人,也会无法启动,因为自己都会受害。

不,不对,安东的认知有问题。结城环顾左右,确认过自己的记忆没错后,低声说道:“不,釜濑不在。他刚才离开了这里。”

安东的脸色明显变了。

“……这样呀。”

两人面面相觑。安东想要叫大家离开,转头看着若菜的方向。

但在安东正要警告大家之前,原本哭喊着的若菜,头整个转了过来。那张第一天时费了一番工夫化妆的亮丽脸龎,现在不知是因为泪水、汗水还是鼻涕,弄得一片湿。是碰巧沾到的吗?她的一边脸类沾满污血。是因为紧急被叫醒、连头都来不及梳吗?她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眼球充血。她又开始大叫。

“是谁!谁干的!把雄、把我的雄给……绝对、绝对要杀了他,我一定要!”

是抓狂了吗?安东喃喃说道。结城心想,抓狂也没办法啊。但安东很不幸地与若菜对看了一眼。

若菜把原本抱着的大迫放在地板上,直接以手掌撑地,像是要跳起来一样,一口气逼近安东。站在两人

之间的关水苍白着脸赶紧往后退。若菜看也不看关水,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手伸了过来,用那双被血浸湿的手,直接瞄准安东的喉咙。

再怎么出其不意直接戳过来,安东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她抓住喉咙。他双手交错挡住胸前,挡住了若菜的手。但若菜就这样去撞安东,把他压倒在地。

“是你吧!你很讨厌雄吧!是你干的!”

“白痴啊!”

“我要杀了你!”

原本双手抱胸的渕跑了过来,试图从后方抱起若菜。

“喂,若菜小姐,你冷静点!”

“啰唆什么!”

若菜手一挥,把体重并不那么轻的渕给弹飞出去。

“啊、啊!”

关水发出怪异的声音,跑了过来。她虽然奋力想把若菜拉开,但扭着身子的若菜,手肘撞到了她的眼睛,她翻了个跟斗跌倒在地。结城心想不妙,正要冲过去时,被压在下方的安东对着他大叫。

“别管我,你快去抓住釜濑!如果是他的话,大家都会死!”

结城困惑了一下。若菜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正常,双手使劲地伸向被压在下面的安东,一直拼命要去勒他的脖子。须和名呢?他看了一下,发现她只是束手旁观。

不过,他马上下定了决心。的确,假如启动悬吊式天花板的人是釜濑的话,这种状况就非常危险。结城朝着那扇黑色的门冲了过去。

而且,他也想要早一秒离开这个房间。

是为了找出釜濑呢?还是为了逃离有陷阱的房间呢?恐怕是一半一半吧。

不过,没有必要找了。结城一连滚带爬离开〈停尸间〉,釜濑就站在那儿……刚才,他拉开一条门缝,从回廊窥视着里头。

原本半蹲着的釜濑,彷佛要逃离结城视线似的,踉跄地往后退,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绊了一跤,跌坐在地上。他的视线从结城身上移开,以没必要的大音量说道:“怎样啊,有什么不满吗?”

结城对他没什么不满。原本是没有的。

但结城在回廊的昏暗光线中,看得清清楚楚。釜濑放在地板上的右手中,拿着一个东西。那是个深绿色、像是塑料、扁扁圆圆的东西。结城直觉想到那是什么,压抑不住自己变得严峻的声音。

“那是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釜濑反射性地把右手藏到背后。结城把脚伸向釜濑右手与身体之间,以脚背踢飞他的右手。昏暗的走廊上,有个绿色的东西掉出来。

结城飞扑过去,不过釜濑似乎无意上演争夺战。一回头,釜濑依然坐在地上,露出快哭的表惰。

抢到手的绿色东西,像是玩具一样。那是某种开关。圆形平板的正中央有个红色按钮,正面与背面都没有文字,只有边缘某部分有着像是红外线发射用的黑色玻璃状区块,让人很想按按看。

但是,不能按。结城慎重地拿着它,以免不小心按下按键。他瞪着釜濑。

“你刚才在干嘛?”

“干、干嘛啊,我什么都没做啊……”

“这是什么?”

“不知道,不是我的!”

“你在说谎话吗?”

结城抓住釜濑的衣领,以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力气,把釜濑往上提。他硬把釜濑拉起来站着,但还不到提在半空中的地步,而是勒起他的脖子,往回廊墙壁上压去。

“杀害大迫与箱岛的,是你吗?”

釜濑不回答。他别过脸,保持沉默。

“你刚才是想杀了我们大家吗?”

他把“开关”伸到釜濑眼前。釜濑彷佛觉得那是个不吉祥的东西,左右转转头。

“说话啊你,浑帐东西!”

在结城一面喷着口水一面威胁之下,他马上以几乎听不到的哽咽声回答:“……我不知道啊,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好痛,放开我……”

真是个悲哀的男人。

结城这么想着,脑中闪过一丝同情,抓住他衣领的手松了下来。釜濑见机不可失,双手甩开结城,一面惨叫着“杀、杀人犯,杀人犯!”,一面往回廊另一端逃走了。

要追上去,还是要放他走呢?这开关恐怕就是用来控制悬吊式天花板的。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可能。抢走它之后,那个男的就失去能力了。不过,自己还是一肚子火。刚才差点就被杀了!

还是追上去吧,严厉地逼问他,把他交到大家面前。就在他这么决定、正要冲出去的时候,微开的门内,一个强而有力的声音流泻出来。

“〈警卫〉!请镇压若菜小姐!”

是须和名的声音。

〈停尸间〉与〈警卫维修室〉很近,明明觉得须和名说话的声音似乎还在耳际,和缓弯曲着的回廊前端,就确切传来了厚重门扉的开启声。比以往还大的马达声。

在结城心想〈警卫〉是否来了而僵住身子时,眼前就冲出一个白色的机体。轮胎的移动速度很快,差点被撞飞的结城,连忙紧贴着墙壁。〈警卫〉看也不看结城,直接冲进了〈停尸间〉。

结城追上去时,〈警卫〉刚好射出了某种钢索状的东西,随着奇妙的“砰”一声,有两条东西飞到了空中,漂亮地卷住了骑坐在安东身上的若菜。就在那个瞬间,响起了“哎呀!”、“哇!”的两声惨叫。

〈警卫〉的武器是电击器,会放电来阻止对手。虽然对若菜相当有效,但电流似乎也传到了安东身上。

“痛死了,快住手呀,浑帐!”

安东又叫又挣扎,推开了若菜。若菜已经不抵抗了。到刚才为止明明一直骂着毫无逻辑可言的话,现在却摔到地板上,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的样子。

安东摸着自己的喉咙,慢慢站了起来。彷佛是在确认喉头没被捏碎一般,发出了“啊、啊啊”的声音,确认似乎没问题之后,他先向须和名道谢。

“得救了。须和名小姐,谢谢你。”

须和名装出笑容回应他,但也就那么一下子而已。她直接走近若菜,对着痛苦得往上看的若菜,犀利地说道:“你发疯似地打人,是想怎样?”

若菜悔恨地扭曲着脸,似乎出不了声。

须和名下巴上抬,双脚微微打开站立,毅然地低头看着若菜。

“我不会说那些要你放聪明点的话。不过,太过不经大脑的行为,你如果无法自制的话,就让人很困扰。”

失措的渕,小声地插嘴说:“须和名小姐,你骂过头了吧……若菜小姐太可怜了。”

“如果我袖手旁观的话,这个人就杀死安东了。要是出事了,你还会说骂过头吗?”

面对须和名坚决的言辞,渕也只能默不作声。须和名不过是展现略微烦躁的样子,就产生一种把别人的头正面压过去的力量。在若菜的背后,关水按着一只眼睛蹲在那儿。刚才她的眼睛被手肘打到,似乎很痛。

由于须和名一直说话,说得若菜完全没有回嘴的余地,安东显得很没面子。他刻意咳了几声,往前两三步靠近若菜,从口袋拿出什么东西。在他手中晃着的,是一条细绳。

安东说道:“我可以理解你的疑心,但我的凶器是这个东西,细绳。须和名与结城、关水都确认过了。拿着这个东西,能够做出那种事吗?我也很气他们两人惨遭杀害,如果你要报仇的话,我可以帮你。”

因为几乎要丧失心智的怒气消失了吗?若菜微微地抽噎起来。安东的声音低而沉重。

“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杀害他们两人的凶器已经知道了,是悬吊式天花板。这两个人是被陷阱杀害的……”

讲到这里之后,安东好像想起来了,回头看着结城。

“结城,釜濑怎么了?”

“逃走啦。”

接着,结城亮出手中的开关。

“他拿着这个东西在外面偷看。”

“这是……”

安东为之语塞。按着一只眼睛的关水与一脸不自在的渕,都猛然往这里看来。绿色的扁平状圆形物上,有着同样圆圆的红色按钮。此时此刻,它那如同玩具般的粗糙感,让人觉得是一种低级的玩笑。

结城点点头。

“这个嘛,大概是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吧。”

听在原本错乱而虚脱的若菜耳里,会是什么感觉呢?她明明连上半身都爬不起来,却还是奋力嘶吼。

“就是那样!釜濑,是那家伙干的。那个人渣,不但只会制造麻烦,还把雄给……把雄给……”

她随即又大声哭了起来。

原本冷冷看着她的须和名,突然开口说道:“安东先生。”

安东似乎没想到她会叫自己,显得很狼狈。

“什、什么事?”

“那条细绳,要拿来用吗?”

安东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手中的细绳。但他的脑子毕竟不迟钝,“原来如此”,随即把细绳缠在双手上,在若菜眼前蹲了下来。

“看起来你似乎一时之间冷静不下来。不好意思,我没空和抓狂的人打交道。”

“你、你想干嘛?”

安东似乎刻意不去看若菜的眼睛。

“没什么……”

他把若菜绑了起来。

若菜的双手被绑到了身后,开始大吼大叫。但没有人出声说“放了她吧”,连渕也没有。大家都同意安东的做法,他们再也受不了面对抓狂的人了。

安东的绑绳技巧很巧妙,原本以为只是随便在手腕上绕一圈,他却马上完成了复杂的绑法。不管若菜再怎么挣扎,绳圈都松脱不了,不过手上倒也没有瘀青的样子。可是,安东本人似乎不满意。

“绳子果然还是太短啊。”

“你很擅长绑这种东西吗?”

安东笑了笑。

“我也有在爬山。”

他应该是想表达,自己很习惯使用登山绳吧。

若菜没力之后,〈警卫〉的任务就结束了。须和名迅速做出指示。

“稍后再把他们两人处理掉,现在先回去。”

〈警卫〉把钢索收回去,乖乖听她的话,离开了〈停尸间〉。虽然不觉得它里头装了什么精巧的操纵器,但无论西野的尸体或真木的尸体,〈警卫〉都帮忙收拾得干干净净。

须和名一面目送〈警卫〉的身影,一面说道:“虽然在设计上有缺失,却是一台功能很好的机器……可以考虑看看。”

结城这么一问,她微笑着点头。

“那个……”

渕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不知何时,她的脸色已经变得如纸般苍白,让结城吓了一跳。

渕说道:“总之,我们离开这个房间吧……拜托,我,已经,受不了了……”

结城、安东、渕以及关水,大家的身体都朝着门的方向。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做,应该都是想把目光从两人的尸体上移开。

朝着尸体方向的,只有两个人。

若菜已经不吼不叫了,然而脸部扭曲到让人以为控制表情的肌肉是否出了问题。她死盯着尸体看。

从结城站着的角度看过去,须和名的视线也盯着尸体。现在的她,已经恢复原本那种高雅的仪态。

3

按键很深,每打一个字,就会发出喀啦喀啦的夸张声音。一开始觉得难用到不行,但渐渐习惯之后,那个声音听起来倒也出奇的舒服。只要手指动得巧,就会发出电影里会出现、机关枪般的“喀哒哒哒哒”声响。就在打上瘾、连没必要的东西都打了出来时,结城感觉身后有人悄悄靠近。

“喂。”

对方出声后,结城总算缓缓回头看。

声音的主人是安东。在他那筋疲力尽的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你完全不设防耶,如果我是杀人犯,你三两下就被我干掉啰。”

结城也报以苦笑。

“……总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我懂你的心情。可是,如果一直这样,不好吧。”

“我知道。”

结城一个人待在〈娱乐室〉里。

刚才,若菜陷入了有如失神般的虚脱状态,大家送她回房睡觉。釜濑不知逃到哪儿去了。关水、渕与须和名不知怎么了。结城闲晃到〈娱乐室〉,寻找放在房间角落的打字机。谁也没有责备剩下的其他人各自行动。结城觉得,一种万念俱灰般的无警戒状态正在蔓延。

安东靠近结城。

“你在干嘛?”

“噢,只是有些东西想要归纳整理一下,这边看起来什么都有,却没有笔。”

结城想要找纸和笔,虽然有纸,却找不到笔。看来可以用来记录的,只有〈娱乐室〉这台打字机了。

不,那不是打字机。结城用力敲了一下机器。

“这是文字处理机。”

“……喔。”

做得像打字机的是键盘的部分,但从它有“输入键”与“空格键”来看,很明显不是打自己。虽然外观看起来很传统,该有的屏幕还是有。此刻,屏幕上显示着结城打进去几行文字。

结城殴杀拨火棒

须和名毒杀硝基苯

安东绞杀细绳

关水药杀尼古丁

岩井射杀弩枪

真木斩杀手斧

釜濑?

若菜?

渕?

接下来这些应该调查得到吧。

大迫?

箱岛?

西野?

犯人1九毫米手枪

犯人2悬吊式天花板(开关是从釜濑那里抢来的)???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啊怎么办???

安东对于打出来的内容,并没有显示太大的兴趣。他用力敲了一下伪装成打字机的文字处理机说:“蛮精巧的嘛。”

“这个嘛,是啊。如果这里放着摆明了就是文字处理机的东西,也会破坏气氛吧。做得很好唷,它的技术。”

“好无聊喔。”

安东丢下这句话。他似乎也差不多受够这〈暗鬼馆〉了。结城深深同意地点头,然后问他:“那你刚才在做啥?”

安东顺手拉了张椅子,重重地坐下来,给了个轻描淡写的答案。

“我去看了〈监狱〉,总觉得很在意岩井是不是真的在那儿。他在。我站到门的,把头凑到门上的小窗,由于是雾面玻璃,很难断言那是不是岩井,但应该是他没错。我试着和他说话,但他没有反应。那恐怕也是隔音门吧……门,我怎么都打不开。”

结城刚好也有点在意岩井的动静。如果他被关在里面的话,至少大迫与箱岛的案子,就和岩井无关。但严格说来,安东只确认了无法“从外”打开〈监狱〉的门,至于“从内”能否打得开,就无从调查起了。

不过,结城完全不认为岩井会从〈监狱〉里跑出来,偷偷杀掉大迫两人。岩并恐怕是在那里独自抚胸庆幸吧。

“仔细想想,那家伙目前最安全呢,现在。”

“……是啊。”

真不可思议。比谁都还害怕〈暗鬼馆〉的岩井,最早到达了安全范园。仔细想想,那里最安全,也是理所当然吧。

“那其他人呢?”

“噢,若菜还在自己的房间。”

安东说完,掐了根指头。像在回忆似的,他一面讲出名字,一面一根一根掐着指头。

“我看到渕小姐时,她似乎是在若菜的房间照顾她。须和名小姐在交谊厅看书。没看到关水。还有……”

手指明明只掐了三根,就剩下一个人了。人减少得比想象还多。

“还有,釜濑。他躲在某个地方吧。其实我是来这里找他的。”

“让那家伙到处乱窜吗?可怕可怕。”

开过玩笑后,结城突然想到:“对了,那个开关呢?”

“啊,在我这里。”

安东马上从口袋拿出那个玩具般的开关。结城叹了一口气。

“这东西,等一下丢到金库吧……釜濑他,嗯,也不能老是放着不管。”

说真的,结城并不认为是釜濑操纵悬吊式天花板的。他有一种感觉,釜濑的狡猾程度还不足以让他会巧妙地使用陷阱。不过,也不能光靠“感觉”判断。总之,得去问问他才行。

在大迫与箱岛死亡之后,现在能够采取这种行动的大概只有安东和结城了。结城大大伸了个懒腰。

“等我一下。我把它印出来。”

文字处理机旁边放了很多纸。A4用纸。走纸的方法并不难,只要按下“print”键,没多久就开始打印了。

打印速度很慢,是为了呈现复古感才刻意这样吗?看着慢慢被文字处理机吃进去的打印用纸,结城也悠闲地喃喃说道:“……我不是第一个使用这东西的人。”

“是喔。你怎么知道的?”

“我来的时候,发现有些按键没灰尘,有些有。”

“原来如此。稍微思考一下,安东说逍:“看起来会这种东西有兴趣的家伙……是箱岛吗?”

“或许是吧。”

箱岛是不是也曾经想用这台文字处理机整理自己的想法呢?安东的话让他察觉到这种可能性。打印完毕之后,结城开始操作按键。

“搞不好会留下什么打过的东西。”

结城在屏幕上找到了“开启操作记录”的项目。他喀哒喀哒操作着按键,总算打开了那个项目。

标示着〈day501〉的文件。那是结城刚才打进去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day101〉的文件。安东喃喃说道:“第一天?那还蛮早就来用的嘛。”

一定是对这机器本身感到兴趣吧,结城自然而然这么想。

但那份数据里头没有内容。〈day101〉里面一片空白。

“什么也没打,是吗?”

结城这么说完,安东耸耸肩。这是任谁都无从得知的事了。

4

〈暗鬼馆〉里的死角很少,能躲的地方并不多,要找到釜濑那副臃肿的身躯,花不了太多工夫。

真木的房间里,棉被在卧室的床上鼓成一座小山,怎么看都是有人在里头。结城与安东交换了眼神。

要由谁来出声呢?

结城动了动下巴,催促着安东。安东不以为意,以带着叹息的声音说道:“嘿,釜濑。”

棉被的小山动也不动。

“喂喂喂,釜濑?”

果然没反应。

结城的脑子里浮现“该不会死了吧”的念头:一掀开棉被,在里头发现浑身是血的的釜濑尸体!

安东似乎没有这样的想法,他步步逼近,快速而粗暴地扯掉棉被。

出现的不是尸体,而是满脸泪水与鼻涕的釜濑。看到他那怕到不行的样子,会渐渐产生一种“我们两人是否变得冷血”的感觉。即便如此,他偏偏要躲在死去的真木房间,真不知道釜濑的神经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看到釜濑抱着头没出息地发出“呜”的一声,安东似乎烦躁了起来。他毫不留情地抓住釜濑的后颈,抬起釜濑的头,以威胁的口气对他说话。

“嘿,釜濑,你在玩捉迷藏吗?你比结城还无忧无虑呢,喂!”

话长在釜濑的喉咙,似乎出不了声。他的嘴开开合合的,眼角甚至泛着新的泪水。

釜濑好不容易讲出话来,“帮……”

“嗯?”

“帮帮我……”

安东用力推了一下釜濑,只差没说“连吓唬你都嫌蠢”。他别开眼睛,改用完全不同的平板语调说道:“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们这边还希望你帮忙。”

“我、我什么也……”

“是想问你这东西的事。”

安东不由分说地拿开关去戳釜濑的鼻头。结城在安东身后双手抱胸,只是观看事情的发展。

安东继续问道:“这是你的吗?”

釜濑猛力地左右摇头。安东像是担心会有什么东西飞散过来一样,皱着眉保持距离。

“那,是谁的?”

他又一直摇头。

“你光是摇头,我怎么知道道?”

“不是我的。”

“刚才听你说过了。可是,结城说,他是从你身上抢来的唷。”

“那,就是他的吧。”

结城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但针对这句话,他忍不住还是回了一句:“为什么是我的咧……”

“因为,不是我的!”

一碰到结城,釜濑的声音就突然高亢起来。但是当结城慢慢在他面前松开抱胸的双手后,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结城还是发现釜濑的身体十分僵硬。结城心想,这可有趣了。岩井虽然也出现害怕的样子,却没像釜濑窝囊到这种程度。一看到釜濑,就会渐渐以为,自己是个胆子极大的人。当然,一直以来,釜濑都太过依赖大迫了。会是因此产生的反作用吗……?结城知道,太过高亢的情感,有时候反而让人想笑。

自己原本就无意要凌虐釜濑,既然他那么害怕安东,自己就来扮白脸好了。这么决定之后,结城以极其温柔的声音对他说:“你听我说,釜濑。现在已经知道,那个东西不是你的了。但是我们想要请问一下,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怎、怎、”才在想说他的身体怎么颤抖到像在痉挛一样,釜濑就以根本没必要的大音量尖叫:“怎么可能知道!”

安东的拳头马上飞了过去。

“吵死啦!”

一拳打在釜濑的后脑上,他马上就变乖了,不再哭叫,整个人安静下来,感觉很听话。

结城突然想到一事,便问安东:“喂,你拿那个东西实际做过实验了吗?”

安东轻轻挥了挥手中的开关。

“这个吗?还没。”

“他说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那就秀给他看吧。”

釜濑一脸不安地观察着安东与结城的脸色。

安东似乎略微思考了一下,不久之后咧嘴露出了坏心的笑容。

“可以啊。那就来用用看吧。”

安东伸出一根食指命令道:“釜濑,站起来。”

釜濑站了起来。

“好,跟我来。”

于是釜濑毫无怨言地跟在安东身后。结城感到一抹悲哀。

三人站在〈停尸间〉的黑门前。

等一下就要启动死亡陷阱了,安东的表情难免浮现紧张的神色,结城也挥不去隐约的不安感,只有釜一个人嘴巴张得大大。是因为他已经失去理智了吗?还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

“那,我要弄啰。”

就在安东正要取出开关时,结城阻止了他。

“等一下!”

气势受挫之下,安东露出不开心的样子。但结城回了嘴。

“不是什么干嘛不干嘛的问题吧。你有看过房间里面了吗?”

“……啊。”

安东没有回答,小小咂了一下嘴。感觉上他是对自己的焦躁咂嘴,而非对这结城。当然,如果里头有人,安东只要按下开关,启动悬吊式天花板就会杀死人了。

“不要动它喔。”

结城留下这句话,打开门。

然后,他感谢自己的冷静。回头一看,对安东露出僵硬的笑容。

“真是好险啊。”

〈停尸间〉里头有人影,活生生的人影。安东瞠目结舌,僵在那里,好不容易勉强挤出一句话。

“……抱歉哪,结城,你救了我。”

那个人影注意到有人打开门,显得非常狼狈。

“啊,啊,谁?!”

是渕,她打开了一口棺材,是在查看里头的模样吗?但那口棺材是空的。

结城先是对于做了确认而感到安心,接着对于渕的行动在意起来。虽然想要若无其事地问她,声音却不知不觉僵硬起来,变成了质问的口吻。

“你在这里做什么,渕小姐?”

“啊,没什么,我那个……”

“那口棺材,怎么了吗?”

“噢,嗯,有件事想弄清楚。不过,已经搞懂了。不好意思,我很担心若菜姐,所以……”

她含糊其词,显然是想赶快逃走。

但不可思议的是,结城并不觉得她很可疑。渕的态度并非在掩饰内疚,而是对其他人保持警戒。这一点很显而易见。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渕一面低了好几次的头,一面慌张地离开了〈停尸间〉。虽然可以强硬拦阻,要她“等一下”,结城还是就这样放她走。无论安东或釜濑,都没有特别想要质问渕。

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前端。结城喃喃说道:“……她是在干嘛?”

安东似乎并不那么在意。

“这个嘛,我大概掌握到状况了。先别管那个,赶快完成实验吧。应该已经没人在了吧?”

结城不知道安东到底掌握了什么。为求谨慎,他又看了一次〈停尸间〉,里头没有人。并排着十口棺材的房间,一片沉静。

但这就怪了,〈停尸间〉里头一定有人在才对啊……大迫与箱岛呢?

“尸体在……”

安东看也不看结城,答道:“你在玩文字游戏机的时候,须和名小姐叫来〈警卫〉,收拾掉了。”

是因为刚刚才发现这个房间里可能躺着尸体吗?釜濑“呜”了一声。为求谨慎,结城又环视了一次〈停尸间〉。有红色污渍与金属臭味,但没有人的身影。

“没问题了。”

“好,帮我关上门。”

金属制的门关上的厚重声音,在回廊里响起。

“那个……你们要……”仍然不了解状况的釜濑胆怯地问道。

结城不太认为他是在装傻,釜濑恐怕什么也不知道吧……但无法断定。搞不好釜濑其实在演技方面颇厉害,有常人无法看穿的装傻技巧也说不定。

没必要隐瞒。结城说道:“悬吊式天花板的实验。”

“悬吊式天花板?”

他那覆述这几个字的声音里,带有一种搞不清楚状况的意味,到了让人觉得是故意的程度。

“大迫与箱岛被悬吊式天花板所杀的,你没发现吗?现注我们想要拿着你所持有的开关,试试看能否启动悬吊式天花板。”

釜濑发出“呜鸣”的声音,从喉咙吐出了痛苦的气息。接着,他马上像抓着救命浮木般说道:“就说不是我了!不、不是我。”

“我说你很吵耶!”

安东冷淡地抛下这句话,顺手按下开关。

反应马上就出现了。虽然微弱,但听到的毫无疑问是马达声,像飞蚁成群结队般的低沉声音。然后,脚边传来重重一震,“轰隆”一声在体内回荡着。

震到了都失去平衡感,结城瞬间踉跄了一下。

安东很快就快抓住门,打开它。

三人的眼前,白白的一大块东西正要升上去。是天花板。悬吊式天花板确实掉下来了。偌大的〈停尸间〉,高度现在只到结城的腹部左右而已。掉下来的天花板似乎迅速回到了原本的髙度,接着天花板停止上升,恢复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寂静。

这是在〈暗鬼馆〉第一次看到的景象。这么大一个东西掉下来,人类根本连一秒都撑不住吧。那么大的动能,让结城不由得身子发抖。

安东喃喃冒出一句:“……震撼力比想象中还强呢。”

这应该是在装镇定吧。根本不是什么震撼力不震撼力的问题,而是一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感觉。

就连预想过会发生什么事的结城与安东,都已经这副德性了,釜濑整个人则是瘫在回廊的毛毯上,以又哭又笑的表情抬头看着安东。

“我说不是我干的啊!”

“你就只会讲这句话吗?”

安东的口气中带有叹息。比起讨厌,应该是更受不了他吧。

结城心想,要威胁釜濑,这样应该已经够了。那么,该用柔和的方式问他话,还是用强硬的方式问他?

(……这个嘛,这家伙先前也害自己有一些不好的感受。〕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应该会以强硬的方式不断凌虐他吧。

不过,幸运的是,现在有两个人。安东站在还无法起身的釜濑正前方,蹲下来。

“好了,釜濑,请你坦白简洁地回答我,这个开关如果不是你的,那本来是放哪里?”

“不……”釜濑惊恐得动弹不得,声音又低又小,听不清楚。好不容易才听出来他说的还是“……不是我的。”

这样不行。结城快要放弃了,安东却毫不放弃地对釜濑说话。

“你的脑子里有装脑浆吗?你是幼儿园学生吗?你听好,结城说,这个东西是他从你那儿抢来的。听到这件事,若菜就相信是你杀了大迫。再这样下去,你会被若菜杀死唷。”

“我就说……”

“如果连讲都不能讲的话,老子来把你收拾掉也没差吧?你要进去这个房间吗?你想成为悬吊式天花板的第三个猎物吗?”

和刚才一样,分配角色毕竟比较有效。要安抚他的话,就是现在了吧。结城从旁插嘴。

“什么时候、在哪里找到它的?只要讲这个就好了,很简单吧?”

发出了有如逗猫般的声音,连结城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舒服,效果却立竿见影。釜濑对着结城上下点了好几次头。

“大、大迫他们变成那样之后,我就到交谊厅去,然后,圆桌上放着那个东西,我心想那是什么就拿了起来,然后,都没人来,就想说去看看状况才又走回去,就撞到你,然后就……说起来,我其实很讨厌大迫他们,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而且瞧不起别人。然后、然后。”

“然后你就杀了他们?”

笑着对釜濑说完之后,他咕的一声吞了口气。结城可以正确猜中釜濑接下来的台词。

有如爆炸般的声音,在回廊上响起。

“不是我干的啊!”

5

现在釜濑似乎决定要跟随安东了。他哭丧的表情恢复正常后,露出谄媚的笑容,跟在安东身后。

结城心想,大迫真的很了不起,居然能够容忍这个家伙一直缠着他。在我们这些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是何等的辛苦呢?事到如今,又让人想起了大迫。

关于这点,安东倒是不会忍耐。

“不要跟着我,再跟,我杀了你。”

釜濑迅速往回廊暗处逃走了。

在〈停尸间〉的黑门前,结城与安东面面相觑。安东把弄着手中的开关说:“……那,你怎么想?”

结城稍微想了一下。

“如果他是在说谎的话,那他的态度就会变成都是演出来的。”

“说的也是。那,如果那家伙讲的都是真的呢?”

“会变成是犯人把凶器丢了。”

釜濑会走进放着那个开关的交谊厅,只是偶然而已。如果在大迫死后,大家仍然遵守他一直“三人一组”模式的话,应该会有多人同时发现开关才对。

总之,这么做等于是把凶器丢掉。

“到底怎么回事……?”安东喃喃说道。

结城前后环视着弯曲的回廊。

“唔,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这道回廊果然对心脏不好。

要去〈娱乐室〉,还是去交谊厅呢?两人意见相左。

不过,安东说“交谊厅比较明亮”,结城接纳了他的意见,两人决定到交谊厅去。

在圆形房间的正中央,有一张附有十二把椅子的圆桌,还有十二尊印第安人偶……结城原本以为,只要有人死掉,人偶就会不见或是坏掉,但是并没有这样的设计,它们还是和最初看到时一样,围成一圈。

越看越觉得肚子里有股沉淀物般的厌恶感,越积越多。他别开脸,尽可能不去看它们。

现在,交谊厅里只有一个人。那人放下原本在读的书,向两人露出任何状况下都毫不改变的微笑。

“两位回来啦?结城先生,安东先生。”

她放下的那本书是皮面装订的,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在读那本书。结城突然在意起来,问道:“那是什么书?”

“这个吗?”须和名的视线瞄了一下封面,以流畅的发音读了出来:“书名叫《TheProblemoftheGreenCapsule》。”

“是英文的书呀?”

“是英文写的,但不是讲英文的书。”

“哈哈……那就有点……”

结城嘟嘟囔囔地说着,声音不清不楚的。他的英文很烂。须和名正要继续读她的书,但似乎想到了什么事。

“封了,结城先生,有个地方有点奇怪。”

“喔。什么事呢?”

他希望自己有值得须和名依赖之处,把背挺得直直的。

但是须和名略微思考了一下,说:“还是等我把整本书看完再说好了。”

她中断了话题。

那一刻,结城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觉得应该当下问清楚须和名的疑问。她正要拿起书时想到的“奇怪的事”是什么呢?不是应该当场问清楚才对吗?结城很在意。

但结城又退缩了起来。正常来想,须和名的疑问应该和那本书有关吧?如果是和英文有关的疑问,光是问她就很丢脸了。犹豫之下,结城错失了时机。

结城突然注意到圆桌上的人偶。其中有几尊人偶双手拿着银色的卡片,是卡片钥匙。贴近一看,人偶手上拿着的是十号房、十一号房以及十二号房的卡片。回想起来,应该是西野、真木与岩井的卡片。

“这卡片是……”

结城喃喃问道。是死者与入狱者的卡片。这些东西放在哪里似乎都可以,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放回最初的“卡片架”上呢?

关于这点,安东若无其事地回答了。

“那是昨晚箱岛放的。你没发现吗?”

应该是因为这些人偶看了之后感觉很不好,所以才没看到吧。

在昨晚之前,死者的卡片钥匙都是自由取用的。当晚,又死了两个人。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关联呢?

结城陷入思考。

应该没有吧。他们的凶器都在〈金库〉里,那扇门只有集合十二个人的卡片才打得开。光是一张卡片,什么也做不了。

安东环视交谊厅。

“这里只有须和名小姐吗?”

“嗯。关水小姐应该在餐厅里吧。”

“关水?”

安东的声音夹杂着严峻感,结城才心想“怎么了吗”,安东就附耳向他说道:“你不觉得不妙吗?”

“什么事?”

“就是关水一个人在厨房里。”

“又不是厨房,是餐厅吧。”

“反正两者相连啊。倒是你,无忧无虑也该有个限度吧!那家伙手上可是有毒啊。”

说得对。

安东小跑步冲进餐厅,结城也跟在后面。在比交谊厅还要昏暗的光线中,关水一个人坐在长桌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西式茶杯,并没有看向进来的结城等人。

本来想出声叫关水,但不知为何,连这件事都让人感到犹豫。关水的表情并不寻常,或许和烛台的亮度很弱有关吧,她心灰意懒、一副憔悴枯槁的模样。关水应该和结城一样是大学生,但那一瞬间,她看起来甚至像个已经厌倦人生的中年女人。

如果有人说,她在那个西式茶杯里下了毒,正准备结束自己的人生,结城搞不好会相信。

出声的是安东。他以厌烦的声音说:“怎么每个人都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啊?”

关水似乎这才注意到两人,缓缓把头转过来,表情一副失去生气的感觉。

“……什么?”

安东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才下定决心。也因为这样,他接下来说出来的话,丝毫没有任何同情心。

“不要在这里消沉,我会担心。”

“担心?担心我?”

“不是担心你,是担心你的毒。”

面对安东单刀直入的话,关水竟然露出了些许微笑。她指着随便摆在西式茶杯旁的玻璃瓶说:“毒,指的是这个吗?”

仔细一看,对这瓶子有印象……是昨天看过的、装着〈药杀〉用尼古丁的瓶子。不过,昨天还装得满满的瓶身,现在已经空了。关水露出空虚的笑,伸手拿起瓶子左右摇晃,彷佛在强调它已经空空如也。

“你、你这家伙!”

安东对于空瓶想到什么了吗?他尖声大叫。他大概是觉得毒已经“用掉了”吧。

不过,结城有别的想法。

“关水……你倒掉了吗?”

关水的眼睛像是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看着结城。

就在结城以为自己猜错、冷汗直冒时,关水轻轻放下瓶子说:“嗯,早点这么做就好了。你们两个不觉得吗?”

结城与安东都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两人都觉得有某种原因,让他们无法率直地说出“是啊”,但是一时半刻又讲不出个所以然。

关水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放弃般地说:“不过,你们的意思我懂。我到交谊厅去。”

她站了起来。错身经过时,她撂下一句话。

“如果担心什么东西里头会有毒,就叫我。我都喝。”

结城突然觉得,现在的关水,搞不好真的连下了毒的东西都会喝。

结城、安东以及须和名,三个人围在圆桌旁。

须和名原本就只是在那儿看书而已,从剩下的页数来看,故事应该刚好到了精彩的部分。主要是结城与安东在交谈。

是多心了吗?安东的话里好像带着闲惑。

“喂。关水讲的,你怎么想?”

结城早已整理好自己的想法,马上答道:“那是因为关水的凶器是毒,她才做得出这种事吧。你想想看,明明不知道若菜什么时候会抓狂、会不会拿出日本刀之类的东西,怎么能要我交出拨火棒?”

安东的细绳与须和名的毒,都没办法拿来防身。因此,如果把它们当作“用不到”而丢弃,也不会危及自身安全。但结城实在无意把拨火棒交出来,那是珍贵的防身器具。

为了确保所有人的安全,或许可以有“要大家把凶器都丢弃”的选择,但对结城来说就不利了。他无法赞成。

安东的表情不是很高兴。

“……嗯,你这样讲是没错啦。那么,如果若菜、釜濑以及渕小姐全都交出凶器,然后向你提出,‘这样一来我们手中就没有凶器了,请结城先生也丢弃武器’的要求,你会怎么做?”

“如果对方先丢掉武器,我当然也会丢掉。不过,与其说丢掉,不如说我愿意把它收到〈金库〉里。”

这么说完,结城稍微想了想,继续补充。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是男的,也有相当程度的力气,如果若菜空手,我空手也没有关系。但如果从若菜的角度来想,又会怎么样呢?明明不知道谁是凶手,身处一群男人之中,她会愿意丢掉武器吗?还是说,你有把握和她谈妥条件?”

安东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我又没有说要大家真的都交出武装。”

猜不透安东的真正用意,结城向他投以疑惑的眼神。于是安东把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放到圆桌上。

“我想的是这东西的事。”

“……原来如此啊。”

想当然尔,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应该也是某人的凶器吧。那个“某人”,就是杀害大迫与箱岛的人。如果釜濑的话可信,杀人者后来把作为凶器的开关放在交谊厅里,而且是放在最快会有人看到的圆桌上。

也就是说,杀人者丢掉了凶器。安东是在思考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丢掉它?明明还可以再用的。”

他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但仔细想想,讲这种话还蛮容易出问题的。不过,没有心情一一去在意了。结城给了俩干脆的答案。

“应该是不需要了吧。”

“所以?”

“凶手想杀那两人,但不打算再杀更多的人。”

“这样不能算是答案吧。”

安东以指尖敲了敲桌面。

“我不懂的是,为什么要这么招摇地丢掉它?关水丢掉毒药,可以理解,因为她无意杀人。她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心意才丢掉的。你无法交出拨火棒,也可以理解,因为你要拿来自卫。但是操纵悬吊式天花板的家伙,有杀人的意图,也真的杀了人。杀了两个人之后,或许已经达到凶器的使用目的。但就算如此,也没必要丢到大家面前。”

结城交叉双手。确实如同安东所言。

“所以,那个人把它放在交谊厅里的背后原因,有哪些可能?”

说着,安东握起拳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种可能:那个人决定不再使用它,故意丢弃的。”

“似乎有这个可能呢。”

“第二种可能:釜濑在说谎。”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结城不由得猛点头。

“这更有可能了。”

原本安东的表情极其认真,这时候稍微和缓了一下。但他又马上绷起脸,伸出第三根手指。接着,他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想法,然后才慎重开口。

“第三种可能:犯人原本无意杀害大迫等人,但是因为某种失误,才杀掉这两个人。出于害怕,所以丢掉了凶器。”

结城歪了歪脖子。

“那样太奇怪了吧。”

“是吗?”

“如果害怕的话,会放在不知道会被谁捡走的地方吗?”

“我说的害怕,不是那个意思。”安东以两根手指挟起圆桌上的开关,然后以演戏般的声音说:“啊,大迫他们怎么会变那样!是这个东西害的吗?我本来没有打算要这样啊!”

然后他把开关丢到圆桌上,发出来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大,原本在看书的须和名,稍微抬起视线看了一下。真难得,安东似乎感到有点尴尬,轻轻点头致歉。然后他正色继续说了一句:“这可不是我的错啊。”

结城心想,原来如此。确实,这样的话就有可能了。谁要是不小心启动了那么可怕的陷阱,说一句“不关我的事”就撇清,或许还比较自然。

可是……

“但那样毕竟还是很怪。”

彷佛受到安东的影响,结城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会因为失误而杀害两个人吗?一个人的话可以理解,但两个人就是故意的吧。”

“你在说什么?那人又不是一次杀一个人,而是一次杀掉两个人,因为一次的失误害死了两个人,所以感到害怕。这并不奇怪吧?”

“……不。”

结城的回答很确定。因为他看得很清楚。

“大迫是迭在箱岛上面的。是箱岛先死,然后大迫才死的。或许那人是意外杀了箱岛,但大迫就是故意杀的。”

一片沉默。

安东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好像想讲什么,但呑了回去,只说了一句:“你确定吗?”

结城用力点头。他有十足的自信。

然后他补充道:“而且,我认为那个悬吊式天花板的设计,没有办法一次杀掉好几个人。”

安东浮现讶异的表情。

“那种事,你怎么知道?”

接下来讲的话,结城没有任何左证,只是觉得“会不会就是这样”而已。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有提出来的价值。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悬吊式天花板的威力太强了。”

“……”

“只要在大家全部进入〈停尸间〉时按下开关,一瞬间所有人就死了。只要做法得宜,在第一天就杀掉其他十一个人、只剩下一人存活,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你想想看,在〈暗鬼馆〉里头,可能有那样的设计吗?无论建筑物与整个系统,无聊归无聊,但还是处处花了心思设计,这点你应该认同吧。我不认为会有那种‘轰隆’、‘好,全干掉了’的事发生。

正因为如此,那人是先杀箱岛,再杀大迫的。所以我觉得,那个悬吊式天花板,无法同时杀害两个以上的人。”

自从在〈停尸间〉看到两人的尸体迭在一起之后,结城就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如果想杀那两个人,只要杀人者与大迫、箱岛一起进入停尸间,再按下开关就好了,很简单。悬吊式天花板不会完全降到地上,应该会停在几十公分高的地方,也就是停在人的膝盖高度。若非如此,就会把并排在〈停尸间〉里的棺材都压烂。只要让两人中陷阱,杀人者自己趴下就行了。

然而两人却是先后遭到杀害的,这是为什么?

结城认为,这是因为若不这么做,就无法启动陷阱使然。他认为这一点也符合〈暗鬼馆〉的理念。

但安东发出一阵呻吟般的声音后,断断续续地说道:“言之成理……不,我根本没想到是这样……你确实不是那么迟钝的家伙。可是……我没办法认同。我有反证。”

安东猛然抬起头。

“总之,你的论点就是‘如果有一种凶器可以杀掉所有参加者,会很奇怪’,以及‘大家分配到的凶器,破坏力是控制在适度范围内’,对吧。”

“是那样没错。”

“诚然,我的细绳或你的拨火棒都属于这样的东西。可是,那个又怎么说呢?”

安东讲的“那个”,结城倒也不是没有想到。安东迟疑了一下,说了出来。

“杀害西野的手枪。”

“……”

“西野被九毫米口径的手枪打中了八枪,掉下来的弹壳有九个,所以至少有人手里拿的是九连发的手枪。而且还不是纯粹的九毫米手枪,光从弹壳看起来,是9X19毫米的口径,使用的是九毫米的帕拉贝伦子弹。【注:Parabellurn是德国一家枪械厂商的名字,原意是指“为了和平,必须准瞒战斗”。】使用九毫米帕拉贝伦子弹的手枪,一般来说装填数都比较多。如果使用‘九毫米帕拉贝伦子弹,但装填数比较少’的手枪,差不多也有九连发。干掉西野的家伙,并没有射光手枪里的子弹,应该只是射到西野倒地为止吧。还有,在各种子弹当中,九毫米的帕拉贝伦子弹,属于杀伤力很强的那一类。同样是九毫米,也有9X17毫米与9X182毫米口径的手枪。主办单位是刻意发放杀伤力强的手枪。这代表什么意思呢?我们之中,有人拿到了正常来看不只九连发的强力手枪。我不认为主办单位有意把‘破坏力控制在适度范围内’。”

结城目不转睛地盯着安东的脸,然后衷心说道:“原来你这么迷枪枝啊?”

安东马上板起脸来。

“请你认真点听!”

“如果你不是枪枝迷,我再怎么认真听,可信度也很低吧。”

安东顿时辞穷。

“……这种水平的知识,就算不是枪枝迷也知道。”

“这样吗?”

“嗯。而且我是光线枪社的啊。”

光线枪社的社员,也要熟知这样的知识吗?结城实在不太能够判断。不过,安东所讲的话中,有一些让他茅塞顿开的部分。如果有人拿到火力强大的手枪,那么还有其他人拿到杀伤力强的陷阱,也就不奇怪了。从两人尸体的状态来看,毫无疑问是箱岛先遭杀害,然后才是大迫。但如果安东所言为真,就必须要重新诠释其意义了。

“这样呀……”

结城念念有词。安东也噘着嘴角,陷入沉默。

此时,原本应该一直在看书的须和名,突然抬起头来。

“那个……”

“啊,哎呀,我们太吵了,不好意思。”

面对突然点头哈腰的结城,须和名露出了微笑,要他不要说话。然后,她以沉稳的口吻问道:“你们讲的我都听到了……或许背后存在着各种因素。结城先生的意见、安东先生的意见,还不知道谁的才正确。不过,这样讨论到最后,你们认为是谁杀了大迫等人?”

结城看着安东。

安东也把目光转向结城。

对于此事,他们并不是没有想过。不,如果说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就不断在思考这件事,也不为过。

只是,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讨论,又好像太过沉重了点。因此,如果可以的话,能避则避,希望可以一直只讨论周边的事。

结城叹了口气……即使如此,这些兜圈子的话题,也差不多快讲不下去了。

确实,差不多该问这个问题了:是谁杀了那两个人?

结城与安东都无法直接回答须和名的问题,他们只能回答“目前还不清楚”。

“可是,很奇怪。”安东说道:“昨天,我们彼此确认过凶器。我看了结城、关水以及须和名小姐的凶器,里头并没有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

结城也点头说:“是啊。但是这样的话,就是釜濑、若菜与渕小姐其中之一了?”

没人回答。因为,当然不是。

从昨天的状况来看,大迫他们五个人,似乎没有全数确认过彼此的凶器。至少,渕没有把凶器拿给箱岛看。

但就算如此,所有人应该都把凶器拿给两个人以上确认过才对。既然这样,为什么渕、若菜与釜濑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大喊“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是那家伙的!所以那家伙是杀人犯”?

结城不停思考着。

如果知道是谁持有开关的人已经死了的话,就没有人会出来指认了。这样的话,就会变成“杀人者选择大迫与箱岛当成公开自己凶器的对象,事后再把他们杀掉”。

但是怎么可能发生这么蠢的事?假如杀人者没有向大迫与箱岛说明开关的功能,他们或许会因而中了陷阱,这样一来,另外两个没有看到杀人者凶器的人,也应该早就大声嚷嚷了才对。

不对。昨天,彼此察看凶器的时候,并没有人持有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

“开关到底是谁的……?”结城喃喃说道。

安东擅自为他的自言自语做了解说。

“不是大迫,就是箱岛。”

“不,不对。”

结城马上否定。然后,他补上了理由。

“即使杀人者是以某种方式从大迫或箱岛那儿偷走开关,被偷的人也知道悬吊式天花板的机关。在知道机关、开关又被偷的状态下,他不可能毫无防备地进入〈停尸间〉。”

“所以呢?”

“不是岩井、真木的,就是西野的。”

“怎么会!”

安东露出愠怒的神色。

“不可能是真木,他的凶器是手斧、〈斩杀〉。”

“如果犯人拿自己的凶器去调包呢?原本真木的凶器是悬吊式天花板,而犯人在真木死后,拿自己的手斧调包。”

但结城并非在深思之下说出这些话的。安东马上看出漏洞。

“白痴啊你!如果这样,昨天检查凶器时,犯人的手边不就只有开关了吗?”

“……啊,对喔。”

那如果是岩井呢?

这次,结城在说出口之前,自己先想一想。

岩井是在第四天的早上以弩枪杀害真木的,这点毫无疑问。另一方面,假设岩井原本的凶器是悬吊式天花板。这么一来,岩井到第四天之前,必须从某处取得弩枪不可。

这下变成得思考谁原本是弩枪的主人了。不过这个问题很简单,只有一个人选:西野。可是,西野是被手枪杀害的,不是悬吊式天花板。也就是说,无论岩井拿的是弩枪还是悬吊式天花板,都无法杀害西野。

如果杷岩井当成是开关的主人,会变成这样:岩井虽未杀害西野,但是在西野死后从他的房间中偷走弩枪,用它杀了真木。然后在岩井被送到〈监狱〉后,又有人偷走了岩井的开关,杀害了大迫等人。

理论上,这并不是不可能。但真的会有这种事发生吗?因为西野的死而惊慌失措成那样、甚至在错乱中杀害真木的岩井,有可能偷了弩枪,又悄悄藏着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吗?

只能说“不是不可能”,但很难想象。结城决定不把“是岩井”的论点说出口。

这样一来……

“……是西野吗?”

也只剩下西野了。

“犯人先是射杀了西野,然后从西野的〈玩具箱〉取得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并且在昨晚使用它,杀害了大迫等人。”

安东稍微评估了一下结城喃喃说出来的话,没过多久后说:“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牵强之处。”

但结城显得更为慎重。

“……或者,杀害西野的另有其人。杀害大迫等人的家伙,只是从西野的尸体偷走卡片钥匙,再取得开关而已。”

“喂!干嘛故意把事情想得更复杂?”

安东的口气有些不耐烦。

然而回答安东的,是一直默默听着两人交谈的须和名。

“不,结城的想法比较不牵强。因为,如果杀害西野先生与大迫先生的是同一个人,那人应该会在昨天的凶器检查过程中,拿出手枪或开关其中之一才对。拿出开关的可能性,刚才已经否定了。也就是说,那人拿出了杀害西野先生的手枪,但是有人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也很复杂。”

“须和名小姐。”

安东对须和名叹了口气,让结城大为吃惊。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有男人对着须和名叹气。具有这般勇气的安东,一股脑儿地说道:“不管是哪一种状况……不管是哪一种状况,在大迫他们五个人之中,有人持有手枪。因为,既然我、结城、关水与须和名小姐没有人持有手枪,那么杀害西野的,就是他们五个人之一了。昨天,杀害西野的犯人,是大迫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的。”

须和名没有提出反驳。

“我只说,两种状况都很复杂而已。”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无意谈下去,又回去看书了。

另一方面,安东对着结城继续说道:“我说结城,如果大迫包庇了某人杀害西野的罪行,你觉得谁会是他非这么做不可的对象?”

应该是大迫自己,不然就是……

安东对着沉默的结成越说越起劲。

“如果那家伙是为了永远掩藏杀害西野的罪行,而使用偷偷取得的开关呢?”

杀人者恐怕是把手枪拿给大迫与箱岛看,大迫他们看到手枪、知道了杀害西野的犯人是谁,但包庇了这件事。可是,杀人者信不过大迫他们,昨晚要了他们的命……安东的主张就是这样。

这次轮到结城说“怎么会”了。因为,安东的主张代表的意义是,“杀害大迫的,是大迫想要包庇的那个人”,那当然就只有一个人了。

“这太荒唐了!”

安东露出苦笑。

“很难说唷,有人就是会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哭泣。”

但结城还是难以置信。

6

为了让心惰沉重的话题能够进行下去,必须先做好心情沉重的事前准备。

尙未听过所有人的说法之前,没有办法推导出结论。不过,想要把又哭又叫的若菜、失了魂的关水、看起来只有赖着安东才能维持精神平衡的釜濑全部带到交谊厅来,确实是件让人心情沉重的事。就连原本以为不必费心注意的渕,都鬼祟得有点奇怪,让人不太舒服。

要完成心情沉重的事前准备,再怎么说,也需要时间。等到总算把所有人集合到交谊厅的时候,已经将近夜晚了。

大多数人应该都是从早上起就滴食未进,但谁也没有有因为饥饿,开口说要用餐。

坐了七个人的圆桌……也就是说,空了五个座位的圆桌,充满了冷漠与怀疑的视线交错其上,大家小心翼翼避免与别人对看。安东看起来神经紧张,结城则是从开始之前就很不耐烦。真讨厌这样的气氛。要碰触不想触及的事,真的很讨厌。

结城、安东、须和名、关水、若菜、釜濑、渕,任谁都知道,这七个人里头,有杀害大迫与箱岛的人。

“这个嘛……姑且来确认一下昨晚的事情吧。不过也只有这件事而已。”

安东开头说道。但奇妙的是,听起来很像借口。

两人是在〈夜晚〉期间遭杀害的。

昨晚为了阻止新的受害者出现,采取了三人一组的方式进行夜间巡逻。

“巡逻的时候,是怎么分组的呢?”

安东对着结城这么问道。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想在所有人面前再确认一次。当然,结城从一早开始,就一直在脑中反复想着夜巡的分组方式了,因此流畅地回答安东。

“第一组是大迫、若菜、渕小姐。

接下来是箱岛、关水、釜濑。

最后一组是我、你、须和名小姐。”

“就是那样。”

安东点点头,像是为了确认似的又问了一个问题。

“发现大迫等人的是哪一组?”

“第三组,将近六点的时候。”

讲到一半,结城察觉到那股金属的臭味,似乎又在鼻子深处出现了,不由得皱起眉头。安东没有理他,继续讲下去。

“大迫组是十点到十二点四十分。箱岛组是十二点四十分到三点二十分。我们这组是三点二十分到六点……我们这一组从三点二十分到六点前为止,确实都是三人一组行动的,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是这样没错吧?”

这次,他向须和名确认。须和名已经看完先前一直在看的那本书了。结城注意到,自那之后,她就一直露出思考的神情。刚才也是,她好像没有什么兴趣在听,不过安东一问她,她马上就点了头。

“嗯,没什么特别发现。”

“谢谢你……那么,我想问的是,除了我们之外,各位是不是也有好好巡逻?”

“等一下。”

眼睛因为充血而通红、下缘又有黑眼圈的若菜,以低到如同来自地底般的声音质问。

“为什么是由你来主持?”

安东完全没有动摇。

“那你要来主持吗?我是无所谓啦。”

“……”

“你想知道是谁杀了大迫吧,我也一样。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协助查明的吗?”

若菜什么话也没回。与其说她是说不过安东,不如说她又退回自己的壳里。

结城就坐在这样的若菜隔壁,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似乎连这里都感觉得到。

由于若菜不再说什么,渕诚惶诚恐地开口说道:“关于你的问题……我们那一组也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大迫先生、若菜小姐和我,从大家回房的十点开始,到约定的十二点二十分为止,确实都在巡逻。”

“没有哪个人显得比较奇怪吗?”

安东如此问道。他的用意很明显,他想问的就是若菜,但渕给了十分理所当然的回答。

她像是在唤起记忆一样,仔细思考过后说:“……我记不得了。昨天没什么睡,当时我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么讲并不牵强吧。但安东并不放弃,紧咬着问道:“这样的话……”

“又有什么事?”

渕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以及筋疲力尽。

她原本只是个讨生活的人,不该待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状况变得更加莫名其妙之后,渕的心里应该是变得更沮丧吧。结城突然想起,那就像自己这种学生闹事而波及附近的人时,坐立难安的感觉。

安东似乎没有那种亏欠了什么的感觉。

“在夜巡的过程中,没发生任何事是吧?”

“就像刚才讲的一样。”

“呃,我知道你讲了;但我想问的是,夜巡结束时的事。”

渕的表情突然讶异起来。

“结束的时候?”

“是的。”安东略吸了一口气说:“请渕小姐告诉我,夜巡结束后,你回房间时的状况。”

“你问我回房间时……?我只能回答你,房里没有任何人。”

“不,不是那样。”

安东挥着手,显现出他的焦躁。

“第一组的夜巡结束了。然后,第二组开始了。我想问的是,呃,就是说,渕小姐回到自己房间时,是自己回去的呢,还是两人一起,或是三人一起?还有,在第二组的夜巡开始时,是谁去叫箱岛他们起床的?”

结城领悟到安东想知道的是什么了……他想知道,渕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大迫与若菜有没有两人独处的时间。虽然显得有些困惑,渕还是照着安东问的,坦白地给了答案。

“啊,我不太记得了,但大迫先生确实有送我到房门前……嗯,若菜小姐也一起。至于有没有去叫箱岛先生他们起床,我也感到在意。然后,然后,我就问,不用去叫他们起床吗?”

记忆似乎渐渐清晰了,渕最后讲得很清楚果决。

“大迫先生说,他自己去叫就行了,没关系。”

安东看了一下结城,露齿而笑,只差没说“你看吧”。

确实,若菜与大迫有一段独处的时间。但先死掉的却是箱岛,这一点毫无疑问。安东不去管两人的死亡顺序吗?还是他根本不相信结城所说的呢?

结城偷瞄了一下若菜的侧脸……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的问答是在确认对于自己的怀疑。她只是露出要把某种东西咬死般的表情,静静地低着头。

“那第二组呢?”

安东的视线依序投向釜濑与关水。

接着,出现了明显的反应。釜濑与关水两人脸上露出了怯儒的神色。“关于那件事,我们不想讲”,两人的态度相当露骨,到了可以明确读出这种意思的地步。

结城对此相当感到意外,安东也皱起眉催促二人。

“怎么了?”

关水颇为难以启齿地结结巴巴,但最后还是开口了。

“……我,昨天,没去夜巡。”

“啥?”

安东为之语塞。原本只负责听的结城,也忍不住问了:“为什么?”

“啊,唔……”

她看了一下釜濑,釜濑慌张地把脸从关水身上别开。接着,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似的,关水一口气说了出来。

“昨晚时间到的时候,箱岛来接我,但釜濑没来。我问他釜濑怎么了,箱岛说,釜濑告诉他不想出来。

我也不想啊。我很不希望讲死人的坏话,但那家伙,箱岛他,给人一种不可一世的感觉,我不知道他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所以如果要和他一起夜巡,说真的,我会觉得‘开什么玩笑’。

我也觉得,如果是三个人一起的话,那就勉为其难。但就只有我和箱岛两个人的话,我办不到。我说,釜濑不去的话,我也绝对不要,那家伙就说‘那我再去说服他,然后再过来’。”

“……然后呢?”

结城催促关水说下去,她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然后,他就没有再回来了。我也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到起来……”

虽然和她有点距离,还是察觉得到她咬紧着牙关。

结城觉得,关水的说法有其道理。如果有人要自己和箱岛两人去夜巡,不可能不感到畏惧。箱岛确实有一部分让人无法全然信任。更何况关水是女的,拒绝是可以理解的。

但这样的话……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釜濑身上。

釜濑并没有展现像先前结城他们看到的那种窝囊态度。一发现轮到他讲话,他傲然地以嚣张的态度撂下一句:“干嘛呀!是在说我做了什么事吗?”

看着他的样子,结城心想,釜濑会是在团体中虚张声势的那种人吗?应该不至于吧。该不会,他以为安东会当自己的后盾吧?那样的话,他就大错特错了。事实是,安东是在质问釜濑。

“你做了什么事,等一下再来判断。现在先告诉我们,昨晚你有没有去夜巡。”

这种压迫性的问法,不知是出于焦躁,还是因为和釜濑讲话时要这样比较有效。釜濑谄媚地笑着回答。

“啊,噢噢,昨晚。嗯,我没去。”

“你没有参加夜间巡逻?”

“嗯,对,因为……”

“也就是说,关水讲的是正确的?”

“那种事,”釜濑挺起胸,自信满满地回答:“我怎么会知道啊。我哪知道在关水的房里,箱岛说了什么。”

“废话少说。箱岛来到你的房里,你拒绝去巡逻。我是在问你,是不是这样子?”

安东眯起眼,声音给人一种压迫感。釜濑就是釜濑,这下子也渐渐无法再虚张声势下去了。

“啊,嗯,那样讲没有错。”

“后来,箱岛到关水的房间去。根据关水的说法,也被她拒绝的箱岛,说要再去说服你一次。这个部分如何?”

在釜濑回答前,有那么一瞬间。

有那么一瞬间,交谊厅的氛园冷了下来……为什么结城会有这种感觉呢?

原因来自于隔壁。若菜以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沉眼神瞪着釜濑。

釜濑答道:“没有,他只来过我那里一次而已。”

听起来有种“这样就没事了吧”的感觉。

安东浮现厌恶的表情,但还没等他说些什么,若菜就先开口了。

她以低沉不带情感的声音问道:“喂,这件事很重要,请你回答……为何你不去夜巡?”

“啊,噢噢,那个啊。”

虽然对于突然插进来的话感到困惑,釜濑还是维持他大剌剌的态度。结城在椅子上略微起身。就在釜濑说“不是什么重要事,就是想睡而已”的那一瞬间,若菜勃然大怒,站了起来。

“骗子!你果然是骗子!这种理由,哪有人会相信!我听说了,之前是你拿着开关的。为何大家还让一这个家伙活着?这家伙杀了雄他们,又想要杀我们,拿着开关四处晃荡。一定就是这样!”

“我……”

“闭嘴,去死!”

若菜不由分说,手伸进了衣服里。等到再伸出来的时候,右手握着一把闪着黑光的手枪。

枪声比想象中要小,“啪咻”一声的破裂音在交谊厅里响起,紧接着是椅子倒地的声音。

釜濒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留给结城十分深刻的印象。

釜濑双双手上举,当场转了一圈,样子看起来很滑稽。转完圈之后,釜濑连手也没有放下,直接面朝下倒地。

若菜没办法再开第二枪。结城抓住了她的手臂。

原本就预料到会有这种可能。安东与结城对于“不知道若菜会做出什么事来”这点有共识,但是两个人的理由不同。安东是以怀疑的眼光看待若菜,结城则是觉得失去爱人的若菜目前陷入错乱。

把所有人集合到交谊厅时,就已经决定好由安东主持,结城则负责监视若菜。这样的决定,称不上是充分发挥了效用。但是话说回来,谁会想到若菜会拿着枪,而且还突然开枪?就连原本就保持警戒的结城都来不及阻止,顶多也只能再次抓住若菜而已。

“别碰我!”

若菜一边大叫,一边用力挥舞着手臂。

真是可怕的力道。结城虽然不算强壮,却也没那么柔弱,但他却完全压制不住若菜。现在,若菜的手指并没有放在扳机上。结城以双手包覆住她紧握着枪把的右手。这样一来,至少若菜无法扣扳机。

关水跑去倒地的釜濑身旁。就连须和名也以带着些许紧张的声音说:“受了伤的人,〈警卫〉应该会帮忙急救才对。要叫吗?”

但关水无法回答。

实在没有想到会这么可怕,短短几秒的时间,一切就结束了。釜濑俯卧在地上,关水把他的头翻过来。额头的正中央,有个红点。

像是开了某种玩笑一样,区区一发子弹,就精准射穿了釜濑的眉间。

釜濑那看起来因惊讶而睁得开开的眼睛,怎么看都已经眨也不眨了。

“……骗人的吧?”

安东茫然地喃喃自语。他的手中握着细绳,这是为了在若菜抓狂时可以拿来绑她而预先准备的。

至于若菜,此刻全身虚脱,也忘了要好好压制住她。

关水以又哭又笑的表情说:“可以不用叫〈警卫〉了。他死了。这么简单就……”

像是刚才忘了出场似的,渕此刻才惨叫起来。

结城当然不喜欢釜濑。可是,真想不到……自己明明接下了保护釜濑的重任。

他觉得很糟糕。为何若菜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那么安静、那么听话?……就是为了要一枪杀死犯人、杀死釜濑。自己竟然没有事先看出来!

“喂,他真的死了吗?”

结城不由得这么问。关水的表情依然僵硬,缓缓摇了摇头。不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是在说“你自己来确认看看”吗?失了神的结城,耳边响起某种“喀啦、喀啦”的声音。

“或许还来得及。〈警卫〉!”

安东举手叫道。渕整个人瘫在地毯上。结城完全动弹不得,耳边又响起某种金属声。

“对、对啊。要不要心脏按摩之类的?”

结城心想非得讲些什么不可,但讲出来的话,却白目到连自己都受不了。须和名摇了摇头说:“不,如果要进行急救,还是交给〈警卫〉吧!”

关水似乎受不了了,大叫:“没用的!完完全全!”

“若菜,你这家伙!”

安东猛然回过神来,瞪着结城身旁的若菜。那一吼似乎破除了咒语的束缚,结城也看向若菜。

若菜操作手中的枪,以及枪上的金属杆。喀啦、喀啦。

“你在做什……”

结城连问都来不及问,若菜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受够了这种事。烂透了。”

这成了若菜最后的话语,十二名参加者变成了五人。

7

釜濑、若菜。

〈警卫〉帮忙把两具尸体收拾掉。〈警卫〉利用内建的铲型机械手,以及可以载运人体的平坦顶部,妥善地处理了尸体,再把黏腻的血迹打扫干净。不同于〈停尸间〉,交谊厅的地板是地毯,血迹几乎清不掉。

不过,没有办法把所有的“事后处理”全部交给〈警卫〉去做。昨天,大迫用来“证明大家彼此信任”的仪式,也就是把已无主人的凶器封埋起来的仪式,今天也要进行。唯独这件事,非得亲手去做不可。

很像是一种带有嘲讽意味的埋葬。不是埋在土中、而是埋在〈金库〉里的,是五种凶器。

其一是“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

其二是“手枪”。看着从若菜手到的这把枪,结城才知道它是“22口径的空气枪”。这件事非得找个人讨论不可。他看看左右两边,无论渕、关水,甚至是安东,都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里,但结城也不想把自己的发现大声哦嚷出来。

还有,从大迫与箱岛、釜濑的尸体身上取出卡片钥匙后,开启了三人的〈玩具箱〉,分别找到了他们的凶器与〈备忘录〉。

大迫的凶器是“曼陀铃”,属于〈敲杀〉。

箱岛的凶器是“弹弓”,属于〈击杀〉。

釜濑的凶器是“装在水瓶里的冰刀”,属于〈剌杀〉

由于太不舒服,结城快要吐了。面对这么赤裸裸的丑陋,那种切身之痛让他很想颤抖。

仪式就在沉默中肃穆地进行着。结城以为会有人,关水或是安东,提议“要不要把所有凶器都丢掉”。刚才与安东交谈时,自己实在无法赞成,但现在……结城觉得已经受够了。如果有人说“丢掉凶器吧”,自己应该会回答“说得很对”吧。

可是,没有任何人提案。

在卡片阅读机上刷过十二张卡片钥匙,每刷一次,就“哔”地响起一声电子音,灯号由红变绿。把五样凶器丢在〈金库〉的冰冷地板上,发出了“当啷”的吵闹声。

然后,关上门,灯号由绿变红。

从开始到结束,谁也没开口。

8

然后,〈夜晚〉到了。

结城溜出房间,潜行至十号房,也就是原本属于西野的那个房间。手上拿着武器,拨火棒。由于房里灯开着,找东西并不困难。

事宾上,结城并不觉得能够在这个房间里找到什么。他只是抱着一种“姑且一试”的心态。重要的证据之一,已经在进入〈夜晚〉之前就瞒着大家拿到了。此时要在这里调查的,是另一件重要的事。

但他才找了没多久,就得到意想不到的成果。

枕头下面。

这个地方用来藏东西稍嫌太随便了点,不过结城发现了一粒药丸。那颗药丸红红、小小的。他拿在手上观察,但表面什么也没有。

“这是……”

结城喃喃自语。

这是重要的证据。原来如此,应该会帮西野准备这样的东西。但这颗药丸最后没有被拿去用的原因,现在结城似乎已经知道了。

结城悄悄把那颗药丸放进口袋。

就在那之后不久。

“结城理久彦。夜间外出。第一次警告。”

在没关的门前,横着一个白影,发出很清楚的女生声音,一点也没有威迫感,结城却跳了起来,一点也不夸张。他没有发出惨叫,只能说是奇迹了。

是〈警卫〉……被发现了!

不行,不能慌张。结城一面感受到自己悸动的心跳,一面深呼吸。

“哎呀,不好意思。我马上回去。”

他对着机器人鞠躬哈腰。〈警卫〉的头灯直直地照着结城。

不久,那个女生的声音再次宣告。

“结城理久彦。夜间外出。第二次警告。”

接着,响出了些微的马达声。备有机械手与发射型电击器的〈警卫〉,又准备要发挥功能了。跟它抵抗不会有什么好处。结城迅速逃出了房间。

他敲敲装着药丸的口袋,有了这个,就能够淸楚说明杀害西野的那个案子吧。

于是,结城安心地睡着了,进入了连梦也没作的深沉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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