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署搜查一课课长卡尔马‧水沼‧真,遭到连续集体自杀疑云的幕后煽动者袭击——这个消息立刻传遍不死管理警察高层,高层也对已锁定的阿特密斯发出逮捕令,再次将这项任务交由搜查一课办理。
接连煽动民众集体自杀、企图杀害卡尔马‧水沼‧真未遂、对鹭宫零时及美娘夜色施以暴行——上述罪状加起来,让玛亚一跃成为东都署的话题人物。
「玛亚是普雷提斯高层干部的消息还没呈报上层吗?」
零时啜饮着还很烫口的咖啡问道。这里的咖啡依世人的标准实在谈不上美味,零时却对它独特的酸味情有独钟。
真正在浏览书面数据,把手中的笔转了一圈。
「就先做了书面报告应急,不过关于情报来源,我们只说是某匿名网民私下提供的。」
「匿名网民?为什么要这么做?课长,这可是很难取得的烫手情报耶?」
伊欧塔将课长要喝的咖啡放在桌上,不解地歪着脖子心想:拿到如此珍贵的情报,不是刚好可以用来提升缪丝卡大姐的评价吗?
在真身旁整理资料的缪丝卡挂着浅笑,调皮地瞄了伊欧塔一眼。
「伊欧塔小弟,谢谢你的赞美。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上头那些大人物长久以来弄不到的资料,今天竟然被一个小姑娘轻易找到,一定会有人不服气的嘛。」
「小姑娘是吧~~」
「哎呀,零时,你刚说什么呀?」
缪丝卡缓缓瞇起眼睛,纤长的睫毛让她的目光倍增压迫感,零时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边喝着咖啡边逃回座位上。
夜色正在隔壁座位默默地搅拌咖啡,桌上的空糖包散落得到处都是,里面的糖全进了杯中。一共是八包。
「夜色啊~~」
夜色瞪着咖啡漩涡中心的视线这回投向了零时。
「你是不是……本来就认识玛亚呢?」
夜色视线又回到了咖啡上,像在拒绝他追问细节。
「并没有。」
「……这样啊。」
零时把椅子转个方向背靠桌面,一手插进口袋,手拿起咖啡心想:真不知道夜色要搅拌到什么时候。
「……不要忘记你还有我这个搭档喔。」
夜色在说谎。他明明知道凭他俩的交情,有事情一定瞒不过对方,却还是执意不说。零时一口气喝光咖啡,像要把胸中的怨气全吞进肚子里。
「嗯,我知道。」
「知道就好。」
总觉得气氛有点尴尬,零时和夜色之间,似乎出现了一道若有似无的鸿沟。
零时站了起来,拿起杯子离开夜色。反正现在不管说什么,他大概都不会回答吧,别看夜色那个样子,他可是顽固得很。
反正等他自己钻牛角尖想清楚了,就会找机会自己说出来。
(过一阵子就会告诉我了吧。)
事到如今再等个一、两天也没差——零时努力说服自己,再次添了杯酸味咖啡。
午休时间过了大半,东都署中显得冷冷清清。
大部分的人都出去搜查连续自杀案了,还有人一大清早出去了就没回来,署内只剩下一些熬夜办案的人在午睡补眠。
零时刚结束上午的搜查行动返回署里一趟,看了四周一圈后感叹不已,他在走廊看到了一个蓬蓬头,于是大步走向他。
「嗨、伊欧塔,你有看到夜色吗?」
「咦?夜色哥吗?」
伊欧塔正在拼命按着桌上的仪器,同时抬起头看向四面八方,但在众多熟面孔中就是不见夜色的身影。
「奇怪了,他刚刚还在的啊……」
如果是有人外找,伊欧塔应该会听到才对,所以他一直以为夜色还留在搜查一课,这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没差,等午休时间结束自然就会回来吧。」
「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啦。随口问问而已。对了伊欧塔,你在忙什么啊?」
零时凑到伊欧塔的头顶窥探他手边在忙什么。透明的显示器映出逼真的CG影像,那是一片在现实世界中不可能看到的翠绿草原,画面正中央的建筑物更是近十年不曾见过的古典样式。
「我在玩『地平线征讨队』,有个东西想查一下。」
伊欧塔的注意力回到屏幕上,垂下肩膀叹了口气,他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画面瞧,大概是累了吧。
「地平线……?那是啥?」
「我不是之前就说过了吗?你很健忘耶!就是那个要组队参加的网络游戏啦。」
经他这么一说,零时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零时将手放到伊欧塔头上,用鼻子「嗯~~」了一声。
「那你想查的东西是?」
「『玛利亚大人的钟响之日』,据说这支队伍办了一个阴森的活动,会在钟声响起的日子把大家集合起来一起自杀。」
伊欧塔说完又加了一句「反正你八成不记得了」,不出所料,零时思索了一会儿后才「啊~~」地回想起来。
「现实和游戏中都有人自杀啊……这么恐怖的活动怎么还没喊停……」
不只局限在网络世界,自杀宣言和杀人预告本来就随处可见,但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唬人的,传闻过了一阵子就会自动消失。
零时在几天前一直是这么觉得,不过在和几位玩家聊过之后,他发现这样的想法并不完全正确。
「嗯,因为这个企划似乎不是说好玩的,我甚至觉得……这个活动和现实中的自杀疑云脱不了关系。」
这只是伊欧塔的直觉和推测罢了,尽管听起来很不切实际,零时却没有一笑置之。
「真的耶,一样是集体自杀,也有提到『钟』这个关键词。」
「就、就是说啊!另外我也很在意这个『玛利亚大人』,你看嘛!『玛利亚』和『玛亚』只差了一个字……」
不管再怎么巧,这都只是游戏里的事件之一罢了,不能拿来和现实相提并论——伊欧塔本来一直是这样想,但零时却为他打了一支强心针。
「经你一说真的很像耶……虽然『玛利亚大人』这名字本来就常常被拿来用……」
还有,『玛利亚』明明像女生的名字,但这玛亚怎么看都是男的……零时一时之间迷失了方向,口中念念有词。
「等下要不要和课长谈谈呢?」
课长现在外出不在,零时瞄了他的桌子一眼提议道,伊欧塔却见外地猛摇头。
「啊、先不用,我想再调查一下,毕竟还不清楚这个企划的详细内容。这不过是网络上的谣传罢了,随便呈报上去好像有点丢脸。」
就现阶段来说,这个游戏企划的真实性还需要确认,不然课长也没办法下判断。
(总之我先多搜集一些情报,等比较确定后再找课长商量吧。)
伊欧塔和零时谈过之后觉得畅快多了,在心中再一次为自己打气。
「嗯,你就再调查一下吧,但不用太拼喔。」
「是的!」
「记得不要太勉强自己或是擅自行动喔,你只要认真起来就会一股劲地往前冲。」
说到这儿,零时的脑中浮现出另一张脸孔,他还认识一个只要杠上了就会拼命往前冲的男人,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什么新发现欢迎找我聊喔,只要我没忙着约会都很乐意听你说。」
零时说着说着轻轻拍了伊欧塔的头两下,伊欧塔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了零时的关心,并不是在消遣自己,所以感到很窝心。
「零时哥,谢谢你。」
「那就晚点见啰。」零时挥挥手走出搜查一课,伊欧塔从椅子上站起来目送他离开。
东都署北侧深处有座楼梯,这里坏了一盏日光灯,闪烁不止的光线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照得忽明忽暗。
夜色望着这座平时没什么人烟的楼梯,有些犹豫地发出叹息。
距离午休结束还剩一点时间,可以的话他想尽快把事情解决。
因为他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商量这件事,所以才出此下策。夜色注视着挂在腰际的银枪,慢慢步下昏暗的楼梯。
若不是真有急事,为了自身安全着想还是不要轻易来这里为妙——东都署的地下室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里几乎被开发部的人占去使用了。夜色在连开发部的人都很少去的房门前停了下来。
将视线稍稍往上移动,可以看到一片银白色金属上,用黑色粗体字冰冷地写着「开发部室长室」几个大字。
夜色意思意思地敲了门,不过等了好几秒钟都无人回应,于是他试着转动银色门把;门没有上锁,这表示关在冰冷小房间里的开发部室长就在里头。
「打扰了。」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单独进来了。
房里一整年都维持在最适合机器和仪表运作的温度和湿度下,所以空气比起走廊干燥多了,夜色走进去后顺手带上门。
房间正中央有张大大的书桌,桌上一角被比搜查一课大很多的细柱状仪器所占据,有个白衣男子坐在桌前点击细柱间浮现的屏幕。
「我又没叫你来,你这砂糖中毒者快给我滚回去!」
开发部室长——穗住秘奥头也不抬地对夜色发出极度冰冷的低吼。
夜色对他的招呼早就习以为常,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便对着桌前的削瘦人影开口:
「穗住,我有事找你。」
秘奥对人类的遣词用字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夜色和零时老早就放弃和他说敬语了。
「假设只有我一个人无法发动死魂之枪,那该怎么办才好?」
「想开枪就开枪啊,不要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一一向我报告,你是要我怎么做事啊。」
秘奥用难以辨识的快嘴事不干己地说道,将椅子转了半圈面向夜色,格外漆黑的长发披在他病厌厌的白色脸庞上。
秘奥紧皱着眉头,仅仅移动深不可测的黑眼珠瞪着夜色,并脱下电子感应手套放到桌上。
「怎么?要是你厌倦了那个稻草头搭档,就换我收下啰!」
「不是的……这是我个人的问题。」
夜色看着秘奥那对漆黑的瞳孔想着如何开口。
「谁管你啊。」
秘奥把手撑在桌上握起拳头摆出臭脸,让人联想到冰冷陶器的手指一边揉起太阳穴、一边露出头痛的表情。
和他不熟的人看到秘奥这样一定会以为他被惹毛了,但夜色比照以往的经验知道他其实还有兴趣听下去,因为要是他不想听,早就回去忙手边的工作了。
「……你在好几年前检测我和零时的数值时,曾经说过我们的灵魂比一般人强对吧。」
「我也搞不懂抗压性这么低的不定时炸弹,怎么会拥有那么强的灵魂。」
夜色不理会他的挖苦,继续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就算我的子弹拥有超出一般水平的威力,也没办法一个人击倒协调型的阿特密斯吧。」
「……你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冲动啊?」
秘奥本来就和「明亮」这两个字无缘的声音这下压得更低了。
不死管理委员会将阿特密斯分成了好几个等级,其中以普通的死魂之枪无法打倒的特强种被称为『协调型』;在数几年前死魂之枪甚至无法对抗他们,但是自从零时和夜色这对黄金搭档出现后,便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我把枪交给你们的时候就说得很明白了,美娘夜色和鹭宫零时的死魂之枪是两人成对的,你与其开零件不齐全的车子自取灭亡,还不如来贡献我的研究,没用的家伙。」
基本上,所有的不死管理警察都可以使用对抗阿特密斯的重要武器——死魂之枪。当中又以零时和夜色最为特别;他们可以共享一颗子弹,击出两人份的灵魂之力。
同时凝聚了两份强大的灵魂,才有可能产生足以打倒协调型阿特密斯的力量。
秘奥和平时一样,用既烦躁又受不了的语气丢下一句话:
「就凭一颗软弱的糖果,能成就什么大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想挑战自己的极限。」
「没那必要。」
「拜托!」
唯独这次,夜色无论如何都想一个人战斗。
夜色发现自己的语气反应着焦急,不甘心地咬紧牙根。
「没有两倍的威力也没关系……我有可能使用一般水平之上的死魂之枪吗?」
深不见底的黑色瞳眸迎视着夜色坚定的目光。
「尽力就好,只要是能让我独自战斗的武器什么都行。」
「……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爱。」
停顿了数秒,秘奥碎碎念着叹了口气,挤成一团的眉毛传来阵阵抽搐,揉着太阳穴的手指这回改压着眉尾。
「要准备你吵着要的玩具并不是那么难。」
只要做出更厉害的枪和能储存更多灵魂的子弹就好了,如果不是要量产的话,应该不出几日就可以完成,然而秘奥的眉头却越揪越紧。
「决定死魂之枪强弱的要因,并不在于我的技术。」
死魂之枪的强弱取决于使用者的灵魂,意思就是,它的破坏力和注入子弹的灵魂威力是成正比的。
「这我知道。」
夜色此谁都明白这点,也知道自己的灵魂很容易受到摇摆不定的精神状态影响。
夜色看向挂在腰间的爱用银枪。
秘奥始终按压着太阳穴,一口气说道:
「我无法保证新的玩具能配合美娘夜色你的灵魂到什么地步,就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它只会是个能驱散敌人的普通爆裂物,当过短的导火线燃尽之时,能否击败协调型阿特密斯还是个未知数。」
「我知道。」
「要我相信软糖说的话,比重做一把新枪要来得困难多了。」
真不晓得他是在出言嘲讽还是认真的,夜色不禁放松脸部表情。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拜托你有点自觉好不好。」
秘奥无声无息地转动椅子,再次面向仪器戴上电子感应手套,可从一丝不苟的整洁白袍袖口瞥见他青白色的细瘦手腕。
「今晚和明晚麻烦你跑一趟,我这里的资料太旧了。」
秘奥边说边忙碌地点阅画面。
「好的,另外就是……这件事请你不要对任何人说。」
要是让零时知道就没意义了,夜色无论如何都要凭自己的力量制伏对方。
直到最后秘奥都没有回应他的话,夜色站在原处等了一会儿,明白秘奥已无意多谈,便行了一礼走出开发部。
关上房门,走廊被了无生气的寂静所填满。
夜色离开房门前穿越走廊,心想一有空就要早点去找秘奥,这样才能尽早更新数据。
他边走边轻轻地握起拳头,仿佛想捏碎心中的浮躁。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死掉了。」
夜色用低哑的声音喃喃说道。他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深深刺入肉里的指甲正诉说着他的决心。
入夜后感觉有些凉,和阳光普照的白天大不相同,但也没冷到非穿外套不可。不知怎地,这要冷不热的空气让他今晚格外地烦闷。
「啧……」
零时心中压着一块大石头,闷闷不乐地啧了一声,一边踢开滚落脚边的塑料碎片;他甚至没有力气像小孩子一样牵怒人家或是说笑带过。
「夜色那个笨蛋,一眨眼的工夫就不知躲到哪去了。」
零时看准旁边没有闲杂人等,趁机大吐苦水,大步向前走时鞋子敲响了地板,发出阵阵急切的脚步声。
要是今天真和平时一样什么事也没发生,零时就不会如此焦躁了。和他共同行动的伙伴今儿个有自己的事要忙,零时总不能像个小孩一样,任性地要他一一向自己报告行踪吧。
所以,当夜色一到休息时间就消失时,零时也没对他抱怨什么。
然而今天不一样,他可没有那种闲情逸致。
「……真令人放心不下。」
零时嘴上唠叨归唠叨,心中浮现的尽是搭档苦恼的模样,总觉得他这次的反应和往常不太一样。
夜色似乎很焦急,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不过可以肯定一定和这次的事件有很大的关系。
「不然就是那个玛亚害的……」
零时感到十分在意。很显然地,每当夜色见到那个银色长发的普雷提斯高层干部时,都会产生明显的动摇;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上次喝完酒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被袭击时,夜色的样子也很不对劲。
难道夜色当时就认出银发男子的身分了,他们两人曾有什么过结吗?
零时叹了口气。夜色一定很沮丧吧,所以才会四处躲着自己。
「为什么不再多依靠我一点呢……」
不然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待在他身边的?如此一来,不就没办法在夜色跌倒前实时拉他一把了吗?
「——胡思乱想的只有我吗……?」
如此焦虑不安的自己实在太反常了。
零时再一次地说服自己,等他个一、两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试着回想过去,当年,自己又等了他多久的时间呢?那时的零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彷徨无助的夜色,度过一日又一日;尽管如此,夜色最后还是回来了。
「……所以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他相信两人一定可以度过难关。
这点小事我早就知道了!——零时对自己低吼,用力踩扁掉在脚边的空饮料罐。
——当年,零时和夜色才刚正式组成搭档。
零时收到赶往D03地区的紧急召集令,完全没料到自己竟会目睹那样的光景。
回想起来,整件事是从搭档的弟弟突然失踪开始的;约莫过了一个月,忿忿不平的搭档也眼看消失了。
零时接获紧急召集令后,随同当时指导自己的前辈驱车赶往现场。
一抵达通报地点,这起神秘的失踪案立刻获得了解答,但这也是零时所始料末及的——搭档的弟弟美娘苍已经断气了,而他的搭档美娘夜色则被救护车紧急送往医院。
病床旁的电子广告牌上,显示着「美娘夜色」的名字。听说这台仪器操作简便,只要随手点阅就可得知病人的血压及各项数据,性能非常优秀。
瘦弱的身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那对血红色的双眼无神地望着空中,要不是现场回荡着规律的机械音,根本无从分辨他是死是活。
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褥;就连墙壁和天花板也莫名惨白,真想叫医院把那套没大脑的白色病袍换掉。夜色的红发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零时看到夜色的模样,不禁顿失言语。
「夜色……」
他好不容易才开口呼唤搭档的名字。
无法相信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搭档。
零时脑袋一片空白,无言以对。那一夜,他拉了张椅子坐下,只是静静地守在动也不动的搭档身旁。
接下来的几天,零时都来探望夜色,并且数度呼唤了他的名字,甚至帮他取了好笑的外号、对他说教,或是故意在他耳边说他坏话。
听到医生说夜色完全不进食时,零时还特地为他做了连女朋友都没收过的爱心便当,心想要是夜色连这都不肯吃,自己就要和他一起绝食。
——你在做什么蠢事啊。
他相信不用多久,夜色就会和平时一样冷静地挖苦自己。
然而机械依旧发出规律的声响,夜色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又过了几天,几个穿西装的男人把零时逐出病房。
零时自然是拼命抵抗,没想到对方竟然亮出了不死管理委员会‧特别管理监查官的金色徽章。
「搞什么啊!可恶……!」
零时几乎是被强制拖出病房的,他瞪着被锁上的房门咒骂连连,觉得自己重要的栖身之处被破坏了。
把他拉离病房的人实在太不讲理了,但是对身为不死管理警察的零时而言,对方是此自己的上司不死管理委员会还要大上好几阶的人……总之大人物冒犯不得。
要胡闹很简单,但他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真受不了,那些大人物真没教养~~」
到头来,零时也只能如此发着牢骚,背对病房沮丧地蹲下来。
现在的时间介于日夜交替的过度期,走廊上没什么人烟,四周鸦雀无声。
隔壁病房的人昨天就已经出院,所以这里连空调的声音都听不到。
零时无需特别留意,病房内窃窃私语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再等下去也是白搭。』
『美娘夜色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只要竖起耳朵,这扇门不过是层薄薄的遮蔽物,里头的对话自然地流泄而出。
零时背靠在门上,仔细聆听几位中年男子的谈话。
『那件事要怎么办?』
『这下只能直接从他的脑中抽出记忆了。』
『不太好吧……要是之后从哪里走漏风声,我们可能会被控告违害人权。』
『不用担心,根据我们的调查,美娘夜色已经举目无亲了。』
『这样啊,那不如就……』
——讲到这里时,零时终于忍无可忍。
直接从脑部抽取记忆?人权?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在祈祷夜色快快康复!零时气得用力打开病房的门,里面的数名西装男子同时回过头来;仔细数一数,一共有五人。
「喂!不是叫你出去吗!」
一名矮胖男慌慌张张地把零时往外推。
零时奋力甩开对方的手,气得忘了自己已经连续好几天只有白喝水,整个人瘦了一圈根本使不上力。
「啰嗦!你们才给我滚出去!少把夜色的病房搞得乌烟瘴气!」
「你、你说什么!?你知道你是在对谁讲话吗……」
矮胖男刚被甩开的手似乎相当痛,所以只敢开口不敢再次动手,零时一下子就制伏对方。
「野蛮人!」男人用难听的字眼破口大骂,零时俯视着他只觉得恶心,忍不住顶了回去:
「野蛮人?你们的对话比我野蛮多了吧!」
「……竟敢偷听我们的对话?真不愧是没教养的搜查一课队员,看来乱无章法的不只有长相嘛。」
五人当中看起来最年轻的男子威风凛凛地站在正中央,对零时施加压力。
「把他撵出去!」
围在身边的三名男子立刻扑过来,零时奋力甩开他们的手,冲到瘦了一大圈的搭档身旁。
使劲摇晃夜色软弱无力的身躯。
夜色的头发在空中飞舞。
他虽然削瘦不少,脸庞还是俊美依旧,零时对准他的脸颊用力挥出一举。
「夜色!快起来!」
「喂!你在做什么!?」
男子再次冲上来抓住零时,却被他一一甩开。零时两手揪住夜色的衣襟。
「你还没死吧!像这样一直躺着真的好吗!」
「快住手啊!」四名男子想将零时拉离夜色身旁,但零时却伸长了手探出脖子大叫:
「快醒来啊!夜色!!」
医生和护士也赶到现场抓住零时,他的脸被压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尽管半趴在地面,零时的眼睛还是紧紧瞅着夜色不放,不断大喊他的名字。
瞬时之间,零时闭上了嘴巴。
「……吵死了,笨蛋。」
始终追寻着幻影的红色双眼受不了似地俯瞰着零时。
一滴晶亮的水珠,滑落他苍白的脸颊。
夜已深,歪斜的月亮挂在遥远的天边。
「呼、呼……可恶!二号街区到底在哪里啊……!」
伊欧塔跑在没有车辆通过的大马路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发出哀号。
呼吸越来越急促,就算伊欧塔对体力再怎么有自信,在不知道目的地在哪的情况下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也让他消耗了比平时更多的精力。
伊欧塔努力鞭策酸痛的脚继续前进,一边卷起了绽线的运动衫袖口。
他的手上戴着一枚样式简单的银色手环,上面有几个绿色按钮,按下去后可以叫出一个5立方公分的四方体。伊欧塔用手指点击微微发出亮光的显示器,叫出一排数字。
事实上,这枚手环是主要作为通讯之用的携带型通讯器。
瞪着前方奔跑的伊欧塔听到耳边傅来微小的电子音,终于停下手边的动作。
『喂?伊欧塔喔,真是的……三更半夜的你是在整人吗?』
小小的显示器中出现零时正在用毛巾擦头的身影。
「夜色哥!啊……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知道安涅利亚教会在哪里吗?」
伊欧塔对手环上浮现的零时影像慌张地问道,他已经尽可能说得字正腔圆了,但零时还是听不清楚似地将耳朵凑了过来。
『什么?教会?三更半夜的和神私会啊,你的兴趣还真特别。』
「才不是呢!哎唷~~我在赶时间,不要乱开玩笑!」
面对伊欧塔气喘吁吁的怒吼,零时举起双手道歉。
『好吧,你说哪里的教会啊?有地址吗?』
「安涅利亚教会,位于T06地区的……雷克大街二号街区19号。」
伊欧塔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走对方向,在奔跑时频频打开手中抓得紧紧的便条纸确认地址。
零时在四方体中回道:
『T06?那不是就在东都署附近吗?二号街区就是我们上次和夜色去吃饭的地方啊。』
「有卖克库特乌特克克卡克库鱼的那间店吗?」
『你也真厉害,跑那么急还能不咬到舌头……』
伊欧塔回给他的眼神像在说「现在不是打哈哈的时候了!」,零时边说边从头顶罩下一件黑衬衫。
『所以呢?你这么晚上教堂,是要去见那个玛利亚大人吗?』
零时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伊欧塔大吃一惊。
「你、你怎么知道!?」
『啥?你是认真的吗?』
零时立刻明白了伊欧塔此行的目的,不由得绷起脸。
『……喂!难不成……今天就是事件发生的日子?』
「没错,我今天回家后和平时一样收了一下信,结果那个队伍有寄信给我,说想参加的话就来吧。」
看来伊欧塔四处收集『玛利亚大人的钟响之日』的情报总算有了成果,他的名字似乎传进了某个队员耳里。那封电子邮件是『玛利亚大人的钟响之日』的邀请函,上面注明了日期、集合时间以及地点。
『就是今天晚上吗?也太突然了吧!』
「所以我才会那么急啊,听说教会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就是仪式开始的暗号。」
钟声代表了某种信号……零时强烈地感觉到这个事件和玛亚脱不了关系。
『十二点……!?那不是只剩五分钟吗!你怎么不早点联络我啦!』
「我也是直到刚刚才看到这封信的~~我查了安涅利亚教会的地址,知道离东都署不远……但走到一半就迷失了方向……」
伊欧塔边解释边弯过了巷口,这条单向道是伊欧塔每天的通勤路线。
『你有打电话给教会吗?』
「有,可是没有人接。」
『通知夜色了吗?』
「……没接通。」
机器发出找不到通讯对象的杂音,不管伊欧塔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联络上夜色。
『明白了!我立刻过去,你先不要轻举妄动,在教会前等我会合,我三十分钟后……不,二十分钟后到!』
「是的!」
接着零时立刻切断通话。伊欧塔关掉通讯显示器,换上不同于刚才的坚定眼神向前迈进。
他穿越大部分店家早已拉下铁卷门的商店街,绕进几天前才和前辈们走过的巷道,通过一个十字路口。
就在这个时候,伊欧塔因为某个声音停下脚步。
「是钟声……!」
教会的钟响了,而且比想象中还大声,看来距离很近了,可是……伊欧塔赶紧确认携带通讯器的时间——午夜十二点,分秒不差。
「可恶……!」
他无视交通号志灯继续向前跑,不知在第几个十字路口前紧急煞车。就是这里!伊欧塔在招牌写着「雷克大街二号街区」的小小花店前向右弯。
「找到了!就是那个!」
微弯的道路前方似乎有个铺着石板的停车空间,看进去可以发现一座屋顶上立着十字架的教堂。
伊欧塔紧紧握住双手,在泛白的路灯照明下朝着十字架前进,他在这里确认了一下时间——十二点零八分。
「一定要赶上……!」
伊欧塔出声自我激励,实际上他连自己到底是在赶什么都不知道。
是为了阻止聚集的民众自杀吗?还是要制止煽动民众自杀的玛亚呢?自己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但我非去不可!」
安涅利亚教会是一栋砖瓦建筑,上面有座小小的屋顶,外观十分可爱。教会的大门前打扫得一尘不染,还种植了一整排的小花盆栽。
这里白天一定是镇上居民众集的地方。伊欧塔停在教会门口,脑中浮现出幸福的一家一起上教堂的画面;想必在入夜之前,这座教堂都还围绕着祥和的空气。
居然选在这种地方……伊欧塔忍下现在就想闯进教堂的冲动挨近墙壁,心想要是能从窗户看到里面的动静,就可以在零时赶到时立刻报告给他知道。
但伊欧塔才没走几步,教会的门就突然打开,伊欧塔反射性地缩起身子后,才发现从里面跑出来的是一个稚龄少女。
「啊、是你……!」
眼前站着一位黑发、绑着两条辫子、年约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纯白的衬衫胸襟缀满了飘逸的蕾丝,外面则搭了件淡粉红色的连身洋装,单薄的胸口挂着一条十字架坠饰。
「啊……是大哥哥……」
她不就是前几天在这附近的马路上和伊欧塔撞个正着的女孩子吗!眼前的她失去了天真无邪的笑靥,看起来一脸惊慌。
「你是丹苗小妹妹吧?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
泪水自少女眼中夺眶而出。
「丹苗小妹妹,怎么啦?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垂在两旁的辫子晃了几下,丹苗一连点了好几次头。
「晚上吃完饭后,丹苗过来这里祈祷……希望妈妈的手术能成功……恢复得健健康康……」
丹苗抽抽噎噎地扑进伊欧塔怀里,抓着衣服的小手不断颤抖。
「可是丹苗忽然变得好想睡觉……结果睡到刚刚才醒来……没想到……」
丹苗泣不成声,伊欧塔温柔地拍抚她的背部,慢慢将她带离教会。
「有人在里面吗?」
「嗯,有……里面有好多的人。」
「里面有没有一个银头发的叔叔呀?」
伊欧塔窥伺着她小小的脸庞。丹苗双眼红肿,像在拒绝什么似地猛摇头,拼命擦拭不断滚落的泪水。
「我不知道……可是好像有人倒在地上……流了好多血……」
(已经开始了……!?)
伊欧塔抬起头看着教会,门后没有传来特别的骚动。
「对了!我得赶快和署里联络……!」
发生什么事已经很明白了,加上丹苗的证词,几乎可以肯定里头出事了。
伊欧塔赶紧敔动手上的携带型通讯器,没想到教堂的门再次缓缓地敞开。
「好可怕……」
丹苗害怕得大叫,躲到了伊欧塔的背后,从不甚宽广的盾牌后方悄悄探出头来偷看,手指着门的方向。
「那、那个人……刚刚也在里面!」
颤抖的指尖指着一个穿黑色长袍的银发男子,是玛亚。
(果然没错!)
伊欧塔有种不好的预感。
「晚安。」
玛亚对着伊欧塔及躲在伊欧塔背后的丹苗投以微笑,声音相当温柔,但在伊欧塔耳里听来却十分地残酷。
「哎呀,给我神圣的仪式泼了桶冷水的,就是那边那位小姑娘吧。」
玛亚冷若冰霜的目光刺向丹苗,伊欧塔感到身后小小的身躯震了一下,挺身保护丹苗。
玛亚摇晃着长长的衣襬朝这里走来,伊欧塔也跟着后退,尽可能让双方保持一定的距离。
「玛亚!……我、我要逮捕你归案!」
伊欧塔本来打算大声威吓敌人,声音却不由得发抖。
「呵呵,你在说笑吗?」
对方一笑置之。从黑袍伸出的手中抓着十字架造型的利刀,反射着路灯闪出诡谲的刀光。
「要做什么请自便,我只是想让那孩子见证死亡罢了。」
当然,在那之后就轮到你了。——玛亚理所当然似地笑着补充说明。
「大哥哥……」
丹苗呼唤着伊欧塔,吓得不敢乱动,小小的手紧抓着胸前的十字架。
(这孩子只是来为母亲祈祷……我一定要保护她!)
伊欧塔努力压下胃部深处涌上的恐惧。
「丹苗小妹妹,千万不要离开大哥哥身边喔。」
「嗯、好……!」
伊欧塔紧紧握住丹苗不安的小手,同时为她及自己打气。
「要跑啰!」
伊欧塔挤出全身的力量动了起来,牵起丹苗的小手跑在前头。
总之先逃再说!但是伊欧塔跑到一半不小心绊到脚,一下子失去平衡。
「哇~~!呜……好痛……」
伊欧塔没时间站稳脚步,直接跌在石板路上,着地的膝盖传来剧痛。
握紧擦伤的手掌抬头一望,丹苗正担心地注视着自己。
幸好她没事。伊欧塔一放下心来,才发现膝盖和手掌以外的地方也传来阵阵刺痛。
「大哥哥,你流血了……!」
经她这么一说,伊欧塔才赶紧缩起会痛的那只脚,发现小腿上有几道斜切的刀痕,从一分为二的裤管中渗出血来。
伊欧塔坐倒在地板上,拖着受伤的脚向后挪动。
黑衣男子漾起微笑傲视一切,手上拿着一把刀,本来只像装饰品的十字架忽然成了逼真的凶器。
完了,下次肯定死路一条。
「大哥哥,你还好吧!?」
听到丹苗噙着泪水的声音,伊欧塔决定不再后退,他要保护身后的丹苗。
伊欧塔握紧发颤的拳头一口气站起来,他的膝盖在发抖,看来左边小腿伤得不轻,即使如此——
「丹苗小妹妹!你快逃!」
伊欧塔刻意振奋精神,努力鞭策自己站起来。
遇到这种事,丹苗应该比自己害怕多了。
伊欧塔凶狠地瞪着玛亚。
「那我就先拿你开刀吧。」
玛亚用愉悦的目光蔑视伊欧塔。
「大哥哥,大哥哥!」
丹苗哭喊道,迟迟不肯离开。
「不用担心我,你快走!」
「不、不要,我要和大哥哥一起……!」
丹苗用力抓住伊欧塔的衣角。
至少得让这孩子得救!伊欧塔拼命向后退,但脚却使不上力气,怎么也无法和玛亚拉开距离。
白刃在伊欧塔的头顶闪闪发亮。
「来,让我见证你的死亡吧!」
伊欧塔不禁闭上眼睛。
「哇啊啊啊啊啊——!!」
但他的惨叫被刺耳的引擎声盖了过去。
宁静的住宅区剎时骚动四起,一辆重型机车如野兽般疾速滑进教会前方。
突然出现的机车前灯照亮了教会,并以惊人的速度通过伊欧塔身旁,就这样直冲向持刀的黑衣男子。
玛亚迟疑不到片刻,随即弯低身势闪过攻击,翻飞的衣摆掠过机车的前方。
玛亚双手着地,机车几乎在同时停下来。
「看你玩得很开心嘛,传教士大人。」
引擎发出低吼,穿着一身黑色装束的骑士出声挑衅;随手脱掉安全帽,粗犷立体的五官在路灯下若隐若现。
「零时哥?」
「嗨、伊欧塔,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伊欧塔才正松口气,全身的力道顿时松懈,又见影子在黑暗中缓缓起身,只得再次摆出防守姿势。
「你是……鹭宫零时?」
「什么?我在普雷提斯间这么有名喔?」
面对零时轻佻的发言,玛亚回以一抹浅笑。
「嗯,算是吧。」
「真的假的!?我实在高兴不起来耶——我还宁愿红在酒家小巷。」
零时毫不隐瞒自己对他的厌恶,大剌剌地说道。
「还有啊,能不能请你快点把里面的人交出来?不死管理警察等下就来了,这里马上就会被包围!」
玛亚却愉悦地嘻嘻笑了起来。
「想把他们带走就请自便吧,不过要小心搬运喔,他们才刚迎接了神圣的死亡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全都已经罹难了……!?」
脚受伤的伊欧塔遗憾地说道,抱住了旁边的丹苗,瘦弱的少女还惊魂未定地全身打颤。
零时的表情相当严肃。
「啊差点忘了,还漏了一个人。」
「噫……!」
玛亚的视线攫住少女,伊欧塔立刻把她护在身后。
「不准你动这孩子一根汗毛!」
「伊欧塔,看来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丹苗小妹妹的人身安全。」
零时将备用安全帽丢给伊欧塔,伊欧塔帮还在发抖的丹苗戴上,再把她抱上机车。
「唉呀,对了。」
玛亚边用手拂去衣服上的灰尘,边锐利地瞇起眼睛看着零时,微笑中带着一股邪恶的寒气,让人背脊发凉。
「那孩子还好吗?看他这几天一直很痛苦呢。」
「那孩子?」
零时虽然反问回去,不过立刻就明白玛亚是在说谁,真不希望他随随便便这样称呼自己的搭档。零时把身体撑在机车前头探出脖子,臭着一张脸暗视玛亚。
玛亚却像在读一本哀伤的童话故事一样摇摇头。
「话说回来,我还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呢,『亏我特地杀了他弟弟』,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既然那么痛苦的话,早点解脱不就好了吗?」
「……弟弟?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哎呀?玛亚一脸意外。
「你没听那孩子说吗?亏你还是他的好朋友。」
零时被说到痛处了。现在已经不用怀疑,夜色确实认识玛亚。
——也就是说,夜色八成又在那边胡思乱想,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绝不能牵连大家。
「……就是你杀了苍吗?」
零时露出愤恨的目光,玛亚却摆出温和的笑脸,彷佛他们在说不同一件事。
「哎呀,我才没杀他呢,我是把世界上最美妙的死献给他。」
零时听到这句话,发出不成语句的沉吟。
愚蠢至极……!
零时紧紧皱起眉、闭上眼睛忍下怒火。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当场跳下机车尽情痛殴他一番,然而诉诸暴力往往会让问题越滚越大,并非良策。
零时用力戴上安全帽,隐藏他充满杀意的眼神,咬紧嘴角说道:
「小妹妹,还请你不要嫌弃,紧紧抓牢这个不成气候的骑士喔。喂!伊欧塔,拜托你抱紧她了!」
「是的,零时哥!」
伊欧塔把丹苗抱到自己坏里,强而有力地回答他。
零时用力踢了地面一脚调转车身,头也不回地催油驱车向前,只用眼角余光瞥到玛亚正从后头用绝非常人的速度追上来。
刺耳的引擎声呼啸而过,划破了宁静的住宅区,机车以猛烈之势在路上奔驰。
伊欧塔似乎在后座说了些什么,但是风声太大了听不到。
是玛亚杀了苍……!
得来不易的真相沉沉地压在零时的胸口,使他不禁想起失去了苍的夜色,以及差点就要失去夜色的自己。
心情差到极点。
「我不会原谅你的……!」
低语被安全帽所掩盖。
不久,车尾灯穿越漆黑的商店街,没入大街的车阵之中。
第二天,真将昨晚发生在安涅利亚教会的最新连续集体自杀案始末告诉了夜色,夜色得到消息,一度将手中的数据和咖啡掉到地板上。
「哇啊~~夜色哥,你在干嘛啊!?」
伊欧塔连忙蹲下来,捡起淋到咖啡的书面资料,夜色愣怔地面对身穿不死管理警察制服的伊欧塔背影说道:
「呃、啊——……抱歉。」
夜色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手却还举在半空中。
「喂!夜色,你是怎样。睡昏头了吗?」
零时拿着一条抹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伊欧塔的旁边踏下来清理地板上的咖啡,并趁机迅速偷瞄了夜色一眼,发现他的表情相当痛苦。说真的,昨晚发生的事大可不必和夜色说,零时感到相当后悔。
「你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夜色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关心,语带颤抖地审视着伊欧塔。
「啊、是的!虽然流了不少血,但还好伤口不深。」
伊欧塔周指尖捏起纸张,害羞地笑着带过。一想起自己昨天痛得站不起来,他就觉得相当羞愧。
「……是吗,那就好。」
夜色长吁一口气放松紧绷的身体,伸手抹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别、别担心,只是点小伤而已!」
明明没有伤得很重,夜色却有点关心过头了,伊欧塔不禁困惑地垂下眉毛。
「拜托你,千万不要乱来。」
「是、是的……抱歉。」
伊欧塔从来没看过这么无力的夜色,除了吃惊以外也只能老实道歉。
夜色接过伊欧塔捡回来的书面资料,把湿到全毁的纸揉成一团丢掉,然后再一次吐出安心的叹息。
谢天谢地,他们没事。接着,夜色深深地责怪起自己。
要是零时没实时赶上的话……
要是零时没有骑机车的话……
要是玛亚的刀锋划中任何一人的话……
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差错,自己又会「再度」失去某人,夜色光是想象就无法呼吸。
玛亚的声音如恶梦般萦绕在脑海。
——『我来杀了你的朋友吧。』
倘若夜色再一次失去谁……这次肯定回不来了。
他再也不想抱住冰冷的身驱,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人受伤流血。
指尖震颤不止。
「哎呀别想太多,只是点小伤。」
零时把地板擦干净后站了起来,夜色和往常一样微微屏息,他已不再发抖。
「你在说什么,这岂能笑着带过。」
这时,一直在操作仪器的缪丝卡站起身来。
「昨天深夜,天还未亮,在安涅利亚教会发生了集体自杀事件,无人生还。牺牲者死于胸口的刀伤,人人无不双手在胸前交扣,四周散着白色花束,由上述特征推断为连续自杀案的再犯。此外,自杀者全是在线游戏『地平线征讨队』的玩家。」
缪丝卡用朗诵报告的语气说明完毕,走到真课长的身旁待命。
「还真给我猜中了……」
伊欧塔茫然低语,他万万没想到每晚在玩的游戏居然和自杀疑云有关,早知道就应该早点向课长报告的。
「虽然事发才不到一天,不过有件事想托你去办。」
伊欧塔和课长四目相接,暂且将消化不良的心情摆到一旁。
「由我负责吗?」
「没错,我想请你搜集该游戏中关于『玛利亚大人的钟响之日』的情报,我想只要查清楚流言是从哪里来、以及该队的成员数据,或是有没有类似消息再傅,说不定就能找到什么线索。」
「是、是的!交给我吧!」
伊欧塔用笔直的目光看着课长,立正站好后大声地回答他,一扫刚才的阴霾。
真课长按着望向了零时和夜色。
「两位请和其他搜查员分头进行调查,跑一趟镇上所有的教会。」
「教会吗?」
零时随手抓了一条抹布,一边把它拧干,一边聆听课长的指示,因为手上不小心留下的臭味露出反胃的表情。
「找找看其中有没有可疑人物……顺道打听玛亚的行踪。然后我们还要在教会中装设新的汪达‧杰,记得要先取得地主的同意喔。」
「新分派出去的汪达‧杰会事先输入玛亚的影像数据,具备自我搜索功能,只要拍到他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内回报。」
缪丝卡双手抱胸,丰膜的红唇勾起一抹优雅的微笑,零时也回以笑脸。
「这个人海战术挺花钱的嘛。」
「主要是要针对哪一区做调查?」
夜色的声音不带多余的情感,乍听之下虽然冷静,却和平时有那么点不一样。零时微微嗅到了异样的气氛,于是皱了皱鼻子。
「是S地区。反正总务课有数不尽的汪达‧杰,你们想带多少就带多少去吧。」
「你们就尽管拿吧。」
课长的话让零时无奈地垂下眉毛。
「我可以想象总务课的大婶脸色会有多难看了,像上次也是,她说这是精密器材,叫我们不要随便乱用,还唠叨了好一阵子呢。」
零时嫌麻烦似地咕嚷道,真则同情地瞇起眼睛说:
「我以前也常被她念,说什么『你知道这一台要花多少钱吗?』。」
「啊,她也这样念过我。」
零时将擦完咖啡的抹布丢到茶水间苦笑几聋,此时夜色已在他的身后蓄势待发。
「我立刻出发。」
夜色不具情感波动的白哲脸庞,表面上看来仍旧风平浪静。
这反而让零时看得很不舒服,于是他轻轻拍了拍夜色的肩膀。
「好,我们走吧!」
「嗯。」
零时带着面无表情的夜色离开了搜查一课。
零时和夜色迅速离开S27地区的马雷亚教会,坐进东都署公用的黑色福特嘉年华。
他们的行动默契非常良好,自然而然地由零时坐上驾驶座,夜色坐土副驾驶座,行车中两人完全没有交谈。
零时等放学回家的学生路队通过后,继续开车前进,透过后照镜瞥见的西方天空微微染上了暮色。
「下一个调查地点呢?」
「S28地区,斯伊德大街旁的赛希尔教会。」
夜色打开记事本简洁地报告下个目的地。
「了解!」
零时将方向盘向右转,车子随即驶向大街上。
车内充斥着沉默的空气。
他们从刚才起就一直笼罩在尴尬的空气中,零时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不对,刚离开东都署的时候,气氛明明没有这么沉重的,然而两人间隐隐约约产生的鸿沟逐渐加深,渗透到了空气之中。
「……暧,被色。」
再绕几间教会他们就可以打道回府了,零时想在回去之前先整理好至今为止发生的事。
开口倒容易,但零时犹豫了数秒该如何切进话题才好。这和去喝酒聊天不一样,要一边开车一边斟酌用词太费神了,所以零时决定平铺直述。
于是,他慢慢地深呼吸一口气才说:
「你认识玛亚吧?」
零时才做完开场白就紧张了起来,总觉得这是万万不可提起的地雷。
「杀了苍的人……」
就是他吧。
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出口,零时焦急得打了方向盘一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
当交通号志灯切换成『GO』时,黑色福特嘉年华和其他车辆一同前进,明明已经在大街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夜色却始终静默不语。
「……对吧?」
再不接话恐怕就要聊不下去了,所以零时再度开口,这次立刻有了响应,只见夜色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
「是玛亚自己告诉我的。」
其实零时是希望夜色能先亲口告诉他,然而这个一厢情愿的想法对他来说或许太残酷了。零时紧握方向盘在心中低喃。
「为什么要瞒着我?」
零时转动方向盘驶离大马路上,再过去就是斯伊德大衔。
「……为什么不说话?」
零时因为夜色的沉默而焦躁难耐,声音跟着急迫了起来,此时车子已经切进斯伊德大街,他顽固的搭档仍旧保持一贯的缄默。
零时瞄了副驾驶座一眼,夜色维持优雅的姿势眺望着窗外,不过零时怀疑他根本没在欣赏外头的风景。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喔。」
(不、不对,我不是为了说教才开口的——)
「我知道。」
「看不出来耶。」
零时实在无法释怀,声音显得有些急躁。
(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无法把真正的心意用言语表达出来。
夜色仍一成不变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实际上心思却飘向了远方。
零时试着揣测夜色的心境,感到一股淡淡的哀伤,于是急着想缓和气氛,不料嘴巴又不经大脑地动了起来。
「很烦耶,你到底在想什么?干嘛摆臭脸啊。」
零时希望能为他分摊心中的烦恼和苦痛,这难道也是在自作多情吗?他从没和夜色变得如此疏远,然而夜色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使零时感到无法呼吸。
「我……」
夜色喃喃自语似地对着窗外开口,零时假装在认真开车,实则急着想听他说下去。
「我不希望你再去和玛亚碰面。」
「啊?那是什么意思啊!」
「我已经受够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然而夜色却没有把最重要的话诉诸言表。
他明白零时的焦躁。
「别再问了,我……」
语毕,夜色阖上双眼。
对零时来说,这是不容分说的拒绝。
但零时却无法当下反驳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以为我会答应吗?」,只是静静地停车。他们的目的地——赛希尔教会就耸立在眼前。
至此。零时失去了追问的机会。
伊欧塔从来不曾感受过这样的气氛,那是更胜于寒冷的死寂,彷佛世界停止了运作。
零时总算跑过了负责区域所有的教会,他这次没有嬉闹,只是静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夜色不想面对零时,于是将脸转向课长的办公桌。
伊欧塔还是头一次见到黄金搭挡既没看彼此,也没看四周的冷战模样,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姑且先帮他们倒了咖啡。
「呃……零时哥,这是你的咖啡。」
伊欧塔为一脸倦容的零时送上一杯马克杯装的热咖啡。
零时手撑桌面,稍稍仰起头对伊欧塔微微一笑,然而他的表情少了以往的开朗,一下子便收起笑容。
「谢啦,伊欧塔。」
「不会,别客气,如果有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喔。」
伊欧塔心想还是别打扰零时比较好,所以很快就回到座位上继续进行调查。
零时喝了口热咖啡,看看正在操作仪器的后辈。
(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零时不由得整向课长面前夜色的背影。夜色真的贯彻了自己的宣言,一概不回答零时想知道的事。包括他对玛亚这个人有什么看法,以及昨夜联络不上他的原因。
他并不是不信任夜色,只是觉得自己被他抛下了,于是感到相当不安。好像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无能为力的他只能眼睁睁地旁观情势发展,事后再等着听别人转述。
「我早就决定除了和你搭档以外谁也不要……」
零时大口喝下咖啡,让低语随之化在杯中,心中嘀咕着:烫到舌头了,今天的咖啡不怎么好喝。
夜色仍在眼前继续向课长报告。
「目前没有找到目击证人。但我们已获得各教会的许可装设汪达‧杰。」
「这样啊……也就是说,S地区的收获是零吗。算了,我想凶手迟早会上钩的。」
真点点头,把下巴放在交握的双手上。
「辛苦你们了,先休息一下吧。」
「……是的。」
夜色虽然行了一礼,眉宇间却透出浅浅的皱纹,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课长没有多说什么,以行动取代言语站了起来,为夜色空去的咖啡杯重新注入咖啡。
虽然袅袅热气中少了点咖啡香,倒也让夜色的心稍稍地平静下来。
「夫妻吵架拖久了伤身喔。」
夜色注视着上司丢下这句话回到位子上,不由得浮出一丝苦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
夜色撕开第一包糖的封口,剎那间溶化的砂糖,就宛如被恐惧吞噬的自己。
太不象样了,我得冷静一点!
夜色一边如此说服自己,一边缓缓倒入第二包、第三包砂糖,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夜色反射性地接起话筒。
「东都署搜查一课您好。」
『哎呀,真巧呢——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他的背脊为之一震。
「玛、亚……」
喉咙干渴不己,夜色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低喃,这时从话筒传来了愉悦的笑声。
『我特地为你准备了一个教会作为舞台。』
玛亚悠然的语调彷佛在朗读一般。
『你早该和你弟一同赴死的,我为你竟苟延残喘了这么久深表遗憾……今夜,我将引导你走向正途。』
最后,玛亚仅报出了是哪间教会就挂断电话。
夜色脑袋一片混乱,勉强驱使哀号不断的肺部做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过头去却被站在后头的人吓了一跳。
「零时……」
零时五味杂陈地望着夜色挂断的话筒,夜色惊觉零时或许会发现什么,不小心反射性地
用手遮住电话。
「有人报案吗?」
「……不是,对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就自己挂断了。」
夜色垂下眼帘、皱起眉毛想隐藏自己的慌张,心想谎言八成被看穿了。心虚的他再次感到呼吸困难。
夜色闭上眼睛思考,将一切全盘托出说不定比较好,但就在他张开眼睛的同时,幻觉又浮现在眼前,而且历历在目。
他发现自己坐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怀中抱着泳冷的身体——这是失去苍时的情景。不同的是,躺在臂弯中沉睡的人不是苍,这回换成了零时。
——是零时的血。
喉咙深处发出足以撕裂空气的声响。
「夜色?难不成你……」
夜色挥出一拳阻断了零时接下来的话。霎时之间,一切声息就此停摆。
「抱歉……我出去冷静一下。」
零时之所以没戳破他的谎言,是因为他很相信自己的搭挡。
「喂,等等啊!」
夜色背对零时,先一步走出搜查一课,白色象牙门又沉重地悄然关上。
谁能料到数十分钟后,零时将后悔莫及地愤恨冲出搜查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