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满月了。
那歪扭而丑陋的顶端
反映出人类的惧怕之物——
泰克福斯警察医院,506号病房。
零时躺在这间三人病房里,眺望着天花板。他全身上下都缠绕着绷带和纱布,手臂上吊着点滴。
他才刚刚起床就发现床边有扇窗,窗前挂着淡绿色的薄窗帘,窗外则是一片漆黑。
「……咦?外头好暗喔。」
「因为已经天黑了。」
夜色躺在隔壁病床上说道,他和零时一样,全身都缠满了绷带。
由于窗外没有路灯,所以更突显出昏暗病房的亮。夜色比零时早了几分钟醒来,顺手点了一盏橘色小灯。
零时缩着手臂坐了起来,这才惊觉自己的右腕被夸张地打上了石膏,上面捆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使他动弹不得。
「哇咧,这啥啊!天哪~~这样看起来逊毙啦,一点都不帅!」
「安静一点,我的麻醉还没全退,觉得头昏眼花。」
夜色举起用白布吊在肩膀上的右手想揉太阳穴,结果发现额头上也缠着绷带。
「我才觉得奇怪咧,你的精神怎么这么好……」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下想动都动不了,简直糟透了!可恶,教我怎么起床嘛!」
零时小心翼翼地扭动身体,一边因为伤口传来的刺痛而皱起眉头,一边努力地爬了起来。
「唉~~我的玉肌上到处都是伤。」
零时烦闷地垮下了肩膀。
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安静的病房内,甚至听得到点滴规律的滴答声响。
处在如此安静的地方,反而给人一种不踏实感。稍早震动鼓膜的枪声已经不在了,这里也没有血迹或是弹痕。明明两者同样是医院。
零时狐疑地审视病房。这里只住了自己和搭挡共两人,桌上少了鲜花,令他产生一种两人双双被流放到现实之外的错觉。
「欸,夜色,我们一共……睡了多久?」
「不用担心,日期没变。」
「这样啊。」
他们赶到莉慈医院的时候还是大白天。
「我们好像睡了很久。」
「期间好像还接受了手术治疗。」
夜色深深吐出一口气,接着闭上双眼。
零时没有闭起眼睛,而是直盯着手上的石膏。他并不感到疼痛,而定为其他事感到忧虑。自己竟然只能静静地接受手术,感觉真是无能为力。
「要是伊欧塔在就好了,可以和他问清楚事情经过。」
「就是说啊。」
要是平时,零时应该会在这里打哈哈缓和气氛的。
这时,病房内响起微微敲门声。
「谁啊?」
夜色任凭红发散落在枕头上问道,结果门外竟传来意想不到的声音。
「现在方便说话吗?」
「萨罗!?」
零时不小心猛力弹起,结果引来全身一阵激痛。
「请进。」
夜色代替痛得说不出话的零时冷静说道。隔了一会儿,门缓缓地打开。
「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我本来想说你们应该都睡了,却在房门外听到说话
声……」
萨罗关上门,走了几步便停下脚步。来探望朋友却这么见外,其实也是他体恤零时的一种表现。
因为要是走得太近,就可以清楚看到零时脸上痛苦的表情。
「没关系,你过来吧。对了,我想问……」
「由恩他……还好吗?」
这是目前两人心头最关切的问题。
说到这儿,萨罗原本紧绷的表情突然为之一绽,笑了开来,眼角还泛着泪光。
「只有一点擦伤。虽然一开始情况有点不稳定,不过现在已经在医院安稳地睡着了,只要再静养一阵子就可以移到普通医院了。啊~~他晚餐也有乖乖吃饭,状况很不错,真的……很有精神喔……」
说着说着,泪水便从萨罗带点皱纹的眼角潸然落下,他用力握紧拳头,嘴唇也情不自禁地扭曲颤抖。
「由恩他很好,别担心……真的很谢谢你们,鹭宫、美娘先生。」
只见他不断低头道谢。
「谢谢你们救了由恩一命,还好我还可以抱抱那孩子……真是……真是太……」
萨罗每一次低下头,都有透明的水珠滴到地板上。在电视新闻看到莉慈医院出事的报导时,他差点就要停止呼吸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再次见到儿子,萨罗比谁都难以相信这个奇迹。说来虽令人不好意思,但是能再次听到儿子呼唤自己的声音,他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然而……零时却没办法以笑容面对老朋友。
「真的……不用谢啦……」
这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萨罗并没有太过惊讶,而是用泪湿的目光温柔注视着友人的侧脸。
「鹭宫……」
「由恩能够得救,全是因为他运气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并不是因为我的关系。老实说,现在的我几乎没帮到大部分的人的忙!死的人堆积如山!要是一个不小心,由恩也……!」
零时没有打石膏的左手搥了床铺一下,听起来相当无力,这也难怪,毕竟他的手才中了数枪。不过对零时来说,这点皮肉伤根本不算什么。
「我……我……!」
光是拚命就能够改变什么吗?一直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一点意义也没有!——其实他早就隐约明白这个道理了,即使如此,还是不得不为此而后悔。
「零时,算了。」
夜色悄声说道,要是再放着不管,这搭挡很有可能把自己的手弄成重伤。
「我们比谁都明白你的意思。」
他一句一字地淡然说道,可态度冷静得教人吃惊,感觉却不冰冷。
零时僵硬地摊开手掌,强烈的疼痛一鼓作气袭来。
「对不起,萨罗,你特地跑一趟,我却……」
他尝试挤出笑脸,这明明是件很简单的事,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关系,脸颊的肌肉就是不听使唤。
「不会,是我不对,在这种时候跑来打扰……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来说声谢谢。」
萨罗腼腆地笑了笑,放柔表情注视着刚才紧握的手掌。
「……欸,鹭宫……」
他的声音虽然细小却不失体贴,让人听了暖在心头里。
「当时的我选择了逃避,而你们却选择了面对……」
萨罗的语调十分轻柔,宛如正小心翼翼地捧着某样东西。
「你们懂得用自己的双手、双脚迎接挑战,活在今日、开创未来,直到永远。老实说……我感到既开心又羡慕,此外,还为你们感到骄傲。」
过去,萨罗也曾手握死魂之枪挺身而战;现在……他选择了用满满的爱来守护自己的小孩。
同时拥有「父亲」及「老朋友」两种面貌的他,眼角泛起了微笑。
「所以请你抬起头来,尽情地发怒或是大哭一场吧……然后打一场胜战回来!」
零时瞥了夜色一眼。他虽然还躺在床上,那对火红双眼仍恳切地凝视着自己。
尽管不明显,但零时的嘴角确实微微地向上一扬。
「话都听你在说。」
「咦?哈哈………真的耶,经你这么一说……」
萨罗腼腆地搔着脑袋,这也是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的习惯动作。
还好老天没有把由恩从他身边夺走。——至此,零时总算能够打从心底露出微笑。
「再过一阵子,我也会去探望你儿子的。」
「好的,等你喔!时间差不多啦,我该走了,你们好好休息吧~~」
萨罗向零时挥挥手,对夜色点头表达谢意,然后就离去了。门扉传来沉沉的声音紧紧关上。
房里又剩下零时及夜色孤单两人,不过这次的沉默气氛整个不一样了。
「刚才真不好意思,我的表现实在太逊了。」
夜色的表情不再尴尬,上扬的唇角带有一丝畅快。
「不会啊。」
「喔!真的吗?就知道我们两个都很帅……」
「和平时没两样。」
夜色俊美的鼻子哼地一笑。没错,和平时没有两样,因为零时的心中,无时无刻都寄宿着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
看到搭挡一脸游刃有余,零时闹脾气似地皱了皱脸。
「呿~~不好玩。」
「石膏都还没拆掉就想要帅啊,你还早得很呢。」
「有道理。」
零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叩叩叩」地敲打手上的石膏,然后「嗯」地吁了口气。
「没想到还满灵活的嘛。」
「不要小看警察医院的止痛药喔。」
夜色说着也举起了自己的手,上面不知道中了几枪,能够像这样完好如初地活动真感到不可思议。痛是会痛,但是手指可以自由活动。
「夜色,你在想什么呢?。」
零时拉开嘴角,露出孩子准备恶作剧般的眼神。
「和你一样。」
「真的?」
「谁教我们是搭挡。」
两人自然而然地伸长了手,虽然没办法痛快地击掌叫好,不过他们用指尖轻触彼此。夜色的血液循环还没完全恢复,指尖摸来有些冰冷;零时的手指则因为重伤而肿胀发烫。
「既然这样~~我们就早点睡觉吧。」
「嗯,明天可有得忙了。」
枪伤、骨折、撞伤、擦伤、割伤、内出血……这两个满目疮痍的病人,这个星期可得好好静养才行了,想要痊愈还得花到两个月以上。他们躺在没有点灯的漆黑病房内,不出几秒便沉沉地睡去了。
日与夜逐渐交送,天色缓缓亮了起来。
到了早上,一切就要开始动起来。
绵密的泡沫随着注入的深色液体,缓缓在杯中升高。
伊欧塔手里拿着自己一人份的咖啡,呆望着搜查一课连连叹气。
午休已经结束好一段时间了,伊欧塔今天自己一个人吃午餐,吃得索然无味。
「不知道零时哥他们怎么样了……」
要是平时的话,伊欧塔总是担心他们会不会又给医生和护士添麻烦,不过这一回,他是打从心底担心两人的伤势。
虽然已经事隔一晚,但是伊欧塔只要回想起咋天发生的事,胸口就会一阵疼痛。因为被紧急送到医院的两名学长,模样实在太凄惨了。
就连急救小队也直呼他们能生还简直是奇迹,伊欧塔觉得他们说得一点也没错。当时,他们两人浑身是血,吓得伊欧塔心都凉了半截。
「别担心,那两个孩子很坚强,就算被杀也不会死的。」
缪丝卡正翘着腿打数据,视线从屏幕上稍稍移开。即使如此,伊欧塔依旧是愁眉不展。
「可是,我看他们咋天伤得好重,甚至站不起来……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们这样……」
「呃……!伊欧塔小弟,你别哭呀。」
「我、我才没哭呢!只是有点……」
他越说越要哭出来。
真课长赶紧代替没来的零时拍拍他的头安抚他。
「我一也没想到零时和夜色竟然会被逼入绝境……看来这个叫凯拉的小子不好应付。」
伊欧塔候然抬起头,望着若有所思的长官,大大的杏眼中果然闪着泪光。
「就、就是说啊!学长他们的死魂之枪居然对他没效……!」
「不是没效,而是根本找不到机会开枪。」
「啊、对!抱歉!」
听到后面传来的订正,伊欧塔老实地道歉。
「而且,与其说凯拉这人不好对付,不如说……事情有点奇怪。」
这次又从后头传来别人的声音,伊欧塔抬头望着天花板回想当时的情景。
「嗯——~~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嗯?」
伊欧塔愣了几秒后突然瞪大双眼。缪丝卡明明站在眼前,他却觉得背后有两道视线从头上盯着自已瞧,而且刚才那两个入的声音又是……
他像被雷劈到一样迅速回头:
「零时哥!?夜色哥!?」
这已经不是吃惊,而是大叫了。
「嗨!我们回来啦~~」
彷佛奇迹一般,零时举起只贴了一片OK绷的左手,开怀笑着和伊欧塔打招呼,不过看起来像轻伤的,其实也只有他的手掌。零时耍帅地借来了一件黑衬衫和灰色外套,想遮掩衣服下的大伤小伤。
「抱歉,我们晚到了。」
夜色凛然地向众人问好,仪态和平时一样冷静自若,穿着警服的模样也与平时无异。不同的地方,只有从袖口和额头露出来的白色绷带,以及身体重心稍稍往左倾这两点而已。
伊欧塔看到两人意气风发地站在这儿,嘴唇传来阵阵颤抖,看起来既讶异又愤怒。
「你、你……你们在做什么啊————!!」
他罕见地勃然大怒。
「做什么?来上班啊。」
「你有什么疑问吗?」
然而两位学长却盛气凌人地回答他。
「疑问个头咧!不是这个问题啦!你们两个快回去静养!这次伤得那么重,可不是闹着玩的耶!?明白吗!?」
伊欧塔的奋力一吼,让零时伸出左手小指塞住耳朵,阻挡他的噪音攻击。
「哎唷~~干嘛啦,伊欧塔老弟,你平时不是都叫我『不准跷班』、『不准打瞌睡』
『不准去约会』,吱吱喳喳的吵个不停吗?」
「可是这次不一样嘛!」
「不要用哭腔说话啦!」
「被你泪眼汪汪的一看,好像我们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夜色冷静地丢来一句公道话。伊欧塔这下改把矛头从零时转向夜色,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说:
「大家可是认真的!你们两个再不好好休息,要是伤势恶化了怎么办……!」
伊欧塔一发起牢骚就没完没了,幸好旁边传来的憋笑声打断了他。
「嘻嘻嘻……」
仔细一看,课长竟然摀着嘴巴、抱着肚子,笑得肩膀阵阵抖动。
「真课长!笑什么笑,你也来一起劝劝他们啦!」
「啊——抱歉啊,伊欧塔。每次看到你们在吵嘴,我就忍不住想笑……嘻嘻嘻。」
他的手指已经从嘴角移到眼角拭泪。
「真是的,受不了你耶。」
缪丝卡愕然地拨了拨头发,她现在成了伊欧塔唯一的救星。
「唔哇!」
突然传来一声怪叫。
伊欧塔吓了一跳,连忙转向手上打着壮观石膏的零时。发出声音的人明明是他,他却绷起脸假装没事,看起来反而不自然到极点。
「呃……没什么。」
「好啦……」
伊欧塔一本正经地凑近零时。
「还知道痛啊?那个伤碰到果然很痛对吧?」
「少啰唆——!一点都不痛,刚刚那是……呵欠!没错!是我在打呵欠啦!」
零时的眼神心虚地飘向一旁,伊欧塔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眼角竟瞥见某个眼熟的色彩,吓得他倒抽一口气。
「零、零时哥,你脚边那是……!」
「啥?」
「哎呀,真糟糕。」
缪丝来盘着手臂退后一步,闪开了地板上的斑驳物体——血痕。
骇人的血痕来自于零时的长裤裤管。不知道是哪里的伤口流血了,只见他的裤管吸饱了血,沉甸甸地不断滴落地面。
零时在心中暗叫不妙,腿上的伤口流血了!那里刚好是被数枚子弹贯穿的地方,难怪他在爬东都署的楼梯时,就一直觉得裤管湿湿的。
「你怎么都不紧张!零时哥,算我拜托你,乖乖地回医院休息吧……!」
伊欧塔吓得魂都要飞了,这时,另一个学长又突然拉住他。
「——唔!」
夜色微微地呻吟一声,伊欧塔难得眼尖地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夜色哥?」
「干嘛?」
然而夜色却稳稳地回道,彷佛已经忘了刚才的剧痛。
不过伊欧塔可没这么好打发,因为他亲眼看到了。
「你刚才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没有啊。」
「还想骗我!?」,
「那是打嗝。」
天外飞来的借口,让伊欧塔不禁傻眼。
「我、我从来没见过夜色哥在人前打嗝耶。」
他本来是想反讽回去的,但气势完全压不过这对一个鼻孔出气的双人搭挡。
「是吗,那今天值得纪念一番。」
「好耶好耶~~夜色的打嗝纪念日!我们主刻来开酒庆祝吧!」
零时高高举起打着石膏、看起来有平时两倍粗的手大声欢呼。
「你还在流血耶,说什么傻话啊!」
「喂,零时、小心被骂。」
「夜色哥,你也一样!」
「伊欧塔今天真是咄咄逼人。」
夜色叹了口气,好像该傻眼的人是他一样,零时也紧接着问:
「你不累吗?。」
「累啊!当然累!还不都是你们两个害的!」
「好吧,那我们来放松一下!」
对话自然而然地被两人牵着鼻子走,只见夜色得意洋洋地点着头。
「好主意。」
他边说边拿起马克杯准备倒咖啡。
「咦?呃……那个,那里是茶水间喔。」
咖啡已经煮好放在保温壶里,拿去搜查一课了,但是……
零时彷佛没有受伤一样,踏着稳稳的脚步前进,却边走边淌下血迹。
「我们两个偶尔也想喝喝刚冲好的美味咖啡嘛。」
「那我来用吧!」
「没关系——伊欧塔,你坐好,我们两个今天不知怎地就是想冲咖啡。」
「是、是喔……」
伊欧塔感到一头雾水,零时和夜色不理他,一一走入茶水间。
「真可疑,平时明明就把我操得半死……」
伊欧塔无力地坐到椅子土。看他们故作没事的模样,反而变得好像是伊欧塔太爱瞎操心了一样。
「不过啊,他们两个真的是铁打的呢……」
「难说喔。」
「咦?」
真课长笑得贼兮兮的,心情莫名雀跃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咖啡机的噪音响彻茶水间。平时,敞开的门被紧紧关上,使得声音在里面听起来格外刺耳。
这里十分狭窄,光是摆了流理台、冰箱和碗橱,就几乎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走动。
零时将手撑在不锈钢的流理台上,大口吐出鲜血。除了外伤之外,他显然还伤到了内脏。
「夜色,咖啡杯有这么重吗?」
零时试着深呼吸,并擦掉残留在嘴角的血迹。夜色背靠在冰箱上,痛苦得低下头,仅能稍稍抬起视线。
「会痛吗?」
「一点点。你呢?」
「还可以,止痛药开始发挥药效了。」
听说止痛药只能维持二十个小时,他们仍执意要靠着吃药跑出来,但是光靠吃药是不可能完全不痛的。
「是吗。唉——……好险哪。好痛……!」
零时的脚还在流血,夜色看着他苦笑道:
「你太乱来了。」
「啥——!?你有资格说我吗!」
「当然,和你比起来,我的只是小伤。」
两人为了无聊小事争夺输赢。夜色站稳脚步、离开冰箱,他感觉到,上臂一传来阵阵闷痛、有种湿湿热热的触感,却把它藏在心底不说出口。
零时不服气地抬起重重的头。
「少来,你明明也中枪了。」
「我没有伤到骨头,不需要打石膏,也不会边走边滴血。」
「什么!?」
夜色从大嚷的零时手中接过杯子,用包着绷带的手倒着咖啡。
零时呆然地注视着他逞强的背影。
「到底是谁在逞强啊,你不是全身都挂彩了吗,少在那里装没事。」
「我们是彼此彼此。来,拿去吧。」
夜色递给零时一杯咖啡,然后就这样伸出自已的手。
「就扶你一把吧。」
「啊——歹势。」
零时爽快地握住朝自己伸来的手。摇晃着踏出一步。他的腿似乎伤得比想象中还严重。
「啊、不过只送你到门边喔。」
真的就这么几步而已,零时却开心地说:
「不然要是被伊欧塔那小子看到,又要被唠叨一整天了。」
「你说得没错。」
两人因为这个爱操心的学弟感到哭笑不得,结果一笑立刻就痛到掉眼泪。
「好啦……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把详细经过告诉我吗?」
缪丝卡用恳切的目光,注视着各自在椅子上坐下的零时和夜色。
零时拿着咖啡杯,苦恼似地歪着头说:
「该怎么说呢……那天实在太诡异了。」
「什么意思?」
缪丝卡蹙起秀丽的褐色眉毛问。
「……我们找不到空档发动死魂之枪。」
夜色的红色双瞳注视着他随意交扣的指尖。
「不,正确来说,是每当我们想要开枪时,就会被他适时地干扰。」
也因此,扣在银色扳机上的手指一直没机会使力压下。不论是想从背后偷袭,或是躲在阴暗的角落伺机而动,凯拉总是有办法看破零时和夜色藏匿的位置,先发制人。
这种情况和反射神经或第六感什么的好像不太一样,实际上和凯拉对峙过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
「零时哥他们的死魂之枪……甚至无法锁定目标!」
伊欧塔不甘心地握紧拳头。零时和夜色的死魂之枪,卖点就在于它威力强大,尽管如此,只要不开枪,它依然是毫无用武之地。
「简直就像身上长了眼睛一样。」
零时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安,他有不好的预感。那天不论他往哪里逃,都感觉到一股带着杀意的视线穷追不舍,明明凯拉完全没看自己一眼。
凯拉自己也说了,他不是「猜到」,而是「看到」了。
夜色的想法也和零时一模一样。
「那小子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我想来想去,都只能得到这个结论。」
「一清二楚……」
真课长低喃道,他的语气彷佛知道些什么,于是引来大家的关切。真课长双手交扣、抵在下巴,神情相当地严峻。
「真……该不会……」
在场的人中只有缪丝卡看出他的心思,她的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急着寻求课长的解答。
「你猜得没错……是『月之救赎——露娜(注:露娜(Luna)罗马神话中的月之女神。)』。」
真课长严肃地说道,声音中似乎带着一抹哀伤。
闻言,缪丝卡用力咬紧下唇。
零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张着嘴问:
「露娜?那是啥?」
这是个陌生的单字。零时和夜色交换眼色,但是夜色也向他摇摇头,伊欧塔则是把眼睛张得大大的,一副听都没听过的样子。
真课长用沉痛的表情缓缓吐气。
「『月之救赎——露娜』……指的是少数几名阿特密斯所持有的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你是说超能力吗?』
伊欧塔曾在电视主看过有人能把汤匙凭空弄弯,或是蒙着眼猜花色等等的超能力节目。
但真课长却轻声笑了出来。
「算是大同小异吧。直接说它是超能力,好像又有点太武断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想也是。」
夜色的声音出奇地冷静,其课长则是苦笑响应。尖锐的目光一并射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于是沉重地道出一切:
「照理说……『露娜』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咦?那、那又是什么意思?」
不该存在——这个词听起来相当暧昧,伊欧塔急得探出身子。
零时换上锐利的目光,嘴角向上扬起。
「搞什么啊,真可疑~~」
狂野的双眸细细瞇起,当中闪着暗潮汹涌的光辉。
「简单来说,这是机密对吧?是某个大人物命令要封口的吧。」
「……没错,长久以来,上层一直都对你们有所隐瞒。」
缪丝卡紧紧抱起双臂,将目光投向远方,没人猜得透她的眼中究竟注视着何物。
伊欧塔按捺不住地向前踏出一步,总觉得真课长和缪丝卡之间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空气,不是光用『月之救赎——露娜』一词就可简单带过。
「可、可是要隐瞒所有人,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吗?阿特密斯的数量相当庞
大,而且几乎每天都会引发犯罪事件耶!?在这么多的案例中,多少会有几则和特殊能力有关吧!」
「不,到目前为止,没有一起案件和『露娜』有关;至少可以肯定从不死管理警察设立以来就没有先例。」
真课长不容置疑地慎重说道,夜色却讽刺地补上一句:
「但凯拉或许真的发挥了某种特殊能力,关于这点大家也是有目共睹。」
他的口气虽然像自言自语,却清晰地穿透了整间房。夜色和零时同时注视着课长,恳求着真实的答案。
「那我只能说,『月之救赎——露娜』不可能存在。」
「这个借口真不机灵耶。」
「……没错,我们用非常愚昧又丑恶的方式,试图把这件事隐瞒起来。」
真课长的声音黯淡了下来,稳健的表情上也蒙上一层阴影。
「您说的『我们』是指谁呢?。」
伊欧塔接着问道。
真课长则毫不犹豫地简洁回答:
「不死管理委员会。」
不死管理委员会的宗旨为监视、管理所有的阿特密斯动向,保护人类不受到阿特密斯无故伤害及欺压,让人类活得有人类的尊颜;并在其下成立不死管理警察统筹一切事项。这个机构已经成为现代社会的基石,是维持和平生活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
零时加深了笑意,他的表情蕴藏着愤怒。
「果然有鬼!我一直都不喜欢不死管理委员会的那些大人物。」
「话是这样讲啦,但就算不死管理委员会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
吧?」
为何不把这个消息公诸于世呢?既然『露娜』一词早就存在,为什么在凯拉出现之前,都没有听过其他阿特密斯拥有特殊能力?一切都太不明朗,令伊欧塔感到忐忑不安。
「答案很简单,只要把他们全数抹杀就好了。」
缪丝卡淡淡地道出这个事实,她的声音听来十分哀伤。
「全数抹杀……真的吗?」
「是呀。用某种强劲的手法,在暗地里抹杀一切。」
真课长缓缓起身。
夜色的眉毛微微地向上一挑,他发现课长的眼中,寄宿着和零时相同的色彩。
「在过去,不死管理委员会一举扫荡名为『露娜』的特殊能力者、将他们赶尽杀绝……
想装作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回事一样。」
「赶尽杀绝?不会吧……」
真课长垂下头来。
「我们把那些阿特密斯一个个抓起来、一个个扑杀掉,当中有许多牺牲者还是小宝宝。」
伊欧塔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都是为了隐瞒他们的特殊能力……不,正确来说是要抹消他们的存在。」
「……开什么玩笑!」
下一秒,零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狠狠地一拳挥向墙壁,现场响起一阵塑料类的破裂声,只见零时右腕上的石膏碎裂弹开。
这阵巨响让伊欧塔回过神来,慌忙阻止他:
「喂!零时哥,你在做什么!?」
敲打墙面的手臂呈现青紫色,肿胀不已。
零时粗暴地拉起垂在一边的外套,将右手套进袖子。他气得忘了疼痛,一把怒火在腹腔燃烧。滚烫的体温不是因为伤口发炎,纯粹出自他的真性情。
「……为什么要对外隐瞒?」
这句话从他紧咬的牙间游了出来。
「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为什么不采取行动?要是知道他们拥有特殊能力,开发室或是其他部门就可以研发对策了啊!先了解对方的底细,我们才有办法准确的应战啊!」
零时面对无人的墙角大声怒吼。
「自己在那边装清高,把事情撇得一乾二净,活在和平的假象里!却要我们来收拾烂摊子,在前线奋战吗!?他们知道有多少不晓得内幕、又没有能力战斗的人,拚了命地在努力对抗阿特密斯吗!!」
有好多好多的人因此而丧生,惨死在阿特密斯的手下、或是凯拉的手下;明明就只差那么一步,却有无以计数的人就这么死去了。
怒火在体的翻腾燃烧,零时实在不吐不快。
他乘着怒火,一把揪住眼前的深蓝色西装外套。
「真!既然你知道而为什么不早点说!?」
就算知道又怎样?那些被牺牲掉的人就可以得救吗?矛盾的思绪让他混乱不已。
「零时,住手!」,
缪丝卡想把两人分开,却被真课长拦手阻止。
「……我以前曾在现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死阿特密斯。」
真课长冷静地诉说往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悲悯。
「有无数的阿特密斯在我的眼前死去……我实在无法认同这个做法,每当我看到大声哭泣、浑然不知的婴儿被杀,就觉得这么做是错误的。他们和人类一样,四处寻找母亲的身影,畏惧着枪口……」
真课长被零时扯住胸口的衣襟,缓缓地抬起双眼,零时的怒气朝他直扑而来。
同时,他也感到痛心不已,没有人比零时更像不死管理警察的楷模;也没有人比自己更没有资格当不死管理警察。
「只因为他们拥有特殊能力,就该无缘无故地惨遭杀害吗!?他们不是凶恶的罪犯,而是打着『扫荡月之救赎——露娜』名号下的牺牲者啊!」
「牺牲者?」
夜色诧异地皱起眉头。
「人类害怕未知的存在……要是把这件事张扬出去,只会害惨了阿特密斯。」
光是将句『露娜』公诸于世,就会牵连到那些无辜的阿特密斯;甚至有可能出现扬言要将阿特密斯赶尽杀绝的偏激分子;就像普雷提斯主张要杀光所有的人类一样。
「喂,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零时的手加重了力道,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阿特密斯是我们的敌人!正因为阿特密斯会杀害人类,所以我们才会为了守护人类而战不是吗!?」
「对啊,课长!为什么要包庇阿特密斯呢?令我脑袋越来越混乱了……」
阿特密斯是企图消灭人类的不死生物——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
真课长悲伤地垂下眼帘。
「不对……你们弄错了,零时、伊欧塔,并不是所有的阿特密斯都会杀人、都会犯罪啊。我就认识六个善良的阿特密斯……看着他被人类残酷的对待欺压……」
没有人能够提出赞同或是反对的意见。对真课长来说,这是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来的事实;而零时的主张,则是一般世人的认知,相信他们两人也明白这点。
所以没有人开口说话,现场陷入沉默之中,彷佛有某样东西哽住了喉咙,教人窒息。
「……够了吧。」
夜色站在零时的背后劝道,想舒缓紧张的空气。
「我们不是在和阿特密斯打仗,而是在制裁罪犯;之所以锁定凯拉,也不是因为他是阿特密斯,而是因为他杀了人。我想现阶段知道这样就够了。」
他们在莉慈医院目睹许多新生儿被杀,这些小生命是国家未来的希望。
没办法拯救他们的悔恨感,咋天已经尝得够多了。
「……浑帐!」
零时终于把手放开。
「真课长也有他自己的信念及考虑,我们只能就目前所有的情报及方法,完成自己所能做的事就好……这就是工作。」
这句话看似轻松,却比乍听之下的沉重多了。
「夜色哥……」
伊欧塔用纯真的眼神看着他的侧脸。
「没错没错!我们就量力而为吧!我也会和大家一起加油的!」
「……噗!」
零时盯着紧握双手的伊欧塔数秒之后,终于忍不住爆笑出来。
「呵呵呵……噗哈哈哈哈、伊欧塔啊,你说得没错!是啊,我们得赶紧振作起来!」
「笑、笑、笑什么笑!?啊~~怎么连夜色哥都这样!」
夜色看似冷静地用手遮掩嘴角,肩膀传来微微抖动。
「也没什么啦……」
「你当我是瞎了吗!」
伊欧塔在不明就里的状态下面红耳赤,零时用力摸了摸他软蓬蓬的头发。
「就说没什么啦——只是觉得有点开心。」
「开心……为什么呢?」
伊欧塔甩不开在头上恣意搔弄的大手,只好边缩起身子边问,零时则愉快地回他:
「因为你很拚命啰。」
说完后又纵声大笑。
经过这次笑闹,零时的怒火也熄了大半。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们更不能失去理智。
零时把伊欧塔的头发弄乱后,从椅子上起身,这时他的表情已经和刚才判若两人,眼里透出坚定不移的意志。
「好!眼前的问题在于凯拉!没错!我们一定要阻止他继续滥杀无辜!」
真课长和他四目相对,挤出一丝苦笑。
「抱歉,我太激动了,真!」
「不,我才是呢。」
真课长接着面露微笑,看起来比谁都开心。他伸手端起桌上的咖啡,目光落在深琥珀色的液体上,宛如看见了遥远以前的记忆。
「……很久以前,我曾经带着一个小婴儿从不死管理委员会逃出来,是一名男婴。那个小宝宝,拥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视界的『露娜』。」
气氛又突然凝重起来。
「难道他就是……」
伊欧塔紧张地说道,真对他点点头。
「凯拉……」
缪丝卡的呢喃,又把大家打入沉默。
真课长啜饮一口咖啡,静默了半晌,用指节推了推椭圆形的钛合金镜框。
「我带着他逃出来后也负责照顾他,不过是在不脱离不死管理委员会监控的条件下。然而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
「难道是普雷提斯干的好事!?」
「不晓得……结果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伊欧塔。而不死管理委员会当然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事,所以表面上并没有展开追查。数年后,总部突然遭到不明人士袭击,因此毁于一旦,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事。」
一听到「不死管理委员会」这个单字,零时瞬间面露不快,不过如此自然的反应反倒令人畅快,只见真课长不改优雅的仪态说道:
「那个孩子没有名字,我只有在他还是婴儿时照顾了他短短几个月,所以无法肯定那是不是就是凯拉,他们的共通点只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视野能力而已。」
「那也太巧了。」
没有人能否定夜色的意见。
「欸……」
零峙边喝着咖啡,边试着开口。他的眼睛看着窗外。窗前挡着褪了色的百叶窗,所以看不清外头的景色,不过可以感觉到太阳就要西沉了。
「知道是谁破坏了总部吗?」
零时知道现在的不死管理委员会是新盖的,他听说是从别地方迁移过来的,但从来不知道迁址的原因。
「没人知道凶手是谁……不,或许不知道的只有我吧。」
真课长大大喝了口咖啡自我解嘲。
「那会不会就是凯拉?」
「咦、怎么说?」
栗色的头转向零时。
零时依旧隔着百叶窗望着窗外。
「我的直觉。」
「直觉……」
伊欧塔夸张地复诵了一遍,夜色夹在两人之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我看他或许不是普通的笨蛋。」
「怎么连夜色哥也信了啊……你有听到吗?他竟然说是直觉耶!」
夜色的喉咙咯咯发笑,自然地转向一旁。
「零时的第六感常常很准的。……然后呢?你还没说完吧。」
「不愧是我最爱的搭挡!」
零时骄傲地笑了笑,感觉比平时有霸气。
「我觉得凯拉就在总部的遗址。」
「这又是直觉?」
缪丝卡愕然地叹了口气。在这种时候,零时的直觉总是特别准;他自信满满上扬的唇角,似乎带着一股雪耻之意。
「嗯……他击败了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对手,一定感到很畅快吧。」
「被缪丝卡这么一说,好像还挺恐怖的。」
然而眼前的美女仅仅发出意味深长的微笑,零时感到背脊一凉,赶紧收起轻浮的态度。
「没有证据能指出凯拉就是我当年收留的那个孩子喔。」
真课长再一次强调,感觉上他似乎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
「去确认一下倒是无妨,要是去了没找到人,再回来重新搜寻线索吧!」
夜色说完便站了起来。零时将杯底所剩无几的咖啡喝干,砰地拍了课长的桌子一下。
「真,让我们去吧!我没办法在这里坐以待毙。」
等某台汪达‧杰拍到凯拉的时候,八成又要有人死掉了。要他们什么都不做回医院睡觉,到时要是发生什么意外,恐怕会一辈子都睡不好。
真课长坐下并拿出一支黑色钢笔,在小小的纸片上迅速写了几排字。
「到达现场后,务必立刻和我们报告状况。」
他找回了平时那种可靠的表情,将便条纸递给零时,上头写着一个机密地址。
「我知道。」
零时用手指接过便条,露出白牙一笑。
「真庆幸你是我的长官。」
真课长愣了半秒,然后放松表情。
「这句话真是煞到我了。」
「好啦,大家准备好了没?」
零时带着游刃有余的浅笑穿上外套,一人静静地跟近他身旁。是夜色。
「走啰,伊欧塔!」
「是!」
伊欧塔接收到零时的视线,也跟着冲了出去。
「等一下!」
缪丝卡对就要冲出搜查一课的三人组喊道:
「凡事都要小心一点哟,不要小看『露娜』了!」
零时回头一点,接着象牙色大门就被关上。
搜查一课又剩下真课长和缪丝卡两人。百叶窗后的夕阳逐渐低垂,不出一个小时,皎洁的明月就要高挂山头;今晚应该是满月。
「缪丝卡,你看起来很担心喔。」
呆望窗外的她吃了一惊,转了过来。
「真……我一想到那两个孩子身上的伤,就不得不感到忧心。」
缪丝卡边看着窗外边远离窗边,视线落在电子地图上,有个小小的白点在地图上面移动,离开东都署驶向郊外。那是由伊欧塔驾驶的车辆。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照理说,零时和夜色现在都该躺着静养才对。」
凯拉是一个丧失心智的敌人,那对以杀人为乐的三角眼令缪丝卡十分不安。
「明明只要一发死魂之枪就可以决定胜负,差就差在找不到时机开枪。」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胜算不大……?」
缪丝卡的声音罩上一层阴霾。
这位优雅的长官拥有过人的直觉和反射神经,有时彷佛能预见未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句话相当不吉利。
真课长依旧靠在椅子上,对她摇着头说:
「不知道。」
「『不知道』?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不过听到他这样说,缪丝卡也觉得放心多了,她的唇部拉出柔和的曲线。
「我也有无法预见的事情,特别是扯上他们。」
真课长幽幽地说道。他的眼神温柔地追逐着移动的白色光点。
「零时和夜色他们,总是能创造出我所无法预见的未来。」
「让人看到一线希望,对吧?」
「没错,这字用得真美。」
真课长心中浮现的是完全不同的字眼,不禁为此感到相当汗颜。
缪丝卡不再看仪表,改而凑近真课长的高级西装。西装胸前留下了不自然的皱褶,那正是零时刚刚揪住的地方。
她若无其事地伸出手,为他整理西装。
「喔,谢谢你啊。」
「……真。」
缪丝卡的手指寂寞似地离开高级布面,看着将视线驻留在屏幕前的钛合金镜框。
「你是用怎样的心情,抱着那名婴儿逃跑的呢?」
「这个嘛……」
地图上的白点,确实来到真课长过去曾踏入的地方。
「我满脑子只想着:我要保护他。」
「但他是阿特密斯耶,你却一点也不害怕。」
她的音色中带着一丝责难,手也跟着搭上了课长的椅背。真课长看着光点,温柔地瞇起了眼睛。
「嗯,我一样爱着他。」
缪丝卡猜不透他暗下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她只能够确定一件事——这位看似完美、不让人有机可乘的男人,其实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类;没错……想必现在前去战斗的那些男人也一样。
「我还真是任性……有许多东西割舍不下。」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但缪丝卡却露出调皮的笑容。
「这才像人类呀,我觉得很棒。」
「真的?」
真课长轻轻地笑了,缪丝卡将涂了指甲油的指尖抵到唇边。
「哎呀,这可不是反讽法唷。」
「呵呵,我知道。」
真课长推开椅子站起身来,缪丝卡随之退后一步。
他们以长官和部属的身分意味深长地对望着彼此,这和恋人间的眉目传情不同。
这是只属于真和缪丝卡两人的对话方式。
「我去泡咖啡吧。」
「特地自己去茶水间泡?」
缪丝卡盯着准备走出去的西装背影调侃道。
「我偶尔也想冲杯咖啡。」
真课长留下爽朗的笑容,就这样离开搜查二课。
缪丝卡独自一人被留下,不敢置信地长叹一口气,不过她的表情倒是相当柔和。
「唉,男人真是难搞的生物呀。」
她倒了一杯保温的咖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面享受仅属于自己的午茶时光,一面看着另一个白色光点远离东都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