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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倒映在眼中的月之救赎 Code4 Moon

——满月高挂天际,

那曾经破碎的部分,

反映出人类旧有的眷恋——

软绵绵的小婴儿,正静静躺在我怀中。

不知何时,他收起了哭闹,甜甜地对着我笑;困惑的小手开始上下挥舞,因为玩具而大笑,因为爱困而流泪。我一伸长脖子偷看他,他便一脸好奇地将他的小手朝我伸来。

看到那副可爱的模样,真令人忍不住想抱抱他。他被带走的那一天,我不知道喟然兴叹了多少遍。

——每当回想起他的嘻笑……我就不得不回想起这个伤痛的日子。

「接下来,我们就从不死管理委员会理性编号七四四开始执行。」

苍老的声音在四下不无光的房内响起,冰冷严峻——无疑是这声音的最佳代名词。

在看不见天花板及墙壁的漆黑之中,忽然有道光从头顶射来,彷佛照亮舞台的聚光灯。

灯光投映出一个圆影,有个盖着灰色布帘的东西从中缓缓浮现。

厚重的布帘沉沉地摇晃了一下,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准备死魂之枪。」

又从别的方向传来其他声音,听起来一样是个老人。他的喜怒哀乐彷佛随着漫长的人生逐渐从声音中流失了。

「开枪!」

老人的声音如此下达命令。

某种闪着暗光的物体,随即闯入在黑暗中浮现的亮光之中。那些物体全是黑色的,是枪管。一共四把枪,从布帘的四个角落伸了进来。

突然,一阵哭声从层层包围中传来。是婴儿的哭闹,只见布帘被婴孩踢得左摇右晃。

四把枪在同时举起、上膛;枪口并不带有杀意,一切就宛如吐气一样自然。

这是一场既庄严又宁静的仪式,是反复不断的单一作业。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闯了进来,打破了宁静。

「快住手——————!」

黑暗中传来年轻人的呼喊声,和老人们相比,他的声音显得稚气未脱。

「开枪!」

彷佛没听见年轻人的阻止般,又冒出另一人下达命命。声音一样的苍老。

「请等一下!!」

年轻人纵身冲进枪口注目的光束之中,大大张开双手挡在布帘的前头。

四把枪,中有三把在瞬间犹豫了,只有一把依旧开火。

子弹迟了一秒发射而出,击中了布帘的一角,黑色的液体转眼间在布上渗透开来……

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黑色,而是深红色。

「你……你们在做什么!」

年轻人面色铁青地拉开布帘,布帘底下那狭窄的四角空间里,躺着一个四肢瘫软的小婴儿。

小小的生命穿着粗糙的衣物,晃动着柔软的四肢,他的左眼染成一片血红。

房内充斥着婴儿的哭叫,小小的生命正因为痛苦害怕而号泣不止。

年轻人抱起婴儿,手臂因此沾上了黏稠的血红色。没错,那是血,而残留在手上的,则是小宝宝的体温。

「给我让开!卡尔马‧水沼‧真。」

第一个说话的老人,愤恨地喊出男子的姓名。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杀死刚出生的婴儿呢!」

他的手抖个不停,只能无助地抬起头来,大叫着在黑暗中寻找对他说话的老人。那声音既像在遥远的另一端,又像在身边回绕。

「那不是婴儿,是阿特密斯,而且极有可能拥有『月之救赎——露娜』的体质!」

第二个声音不带风情地回答他。

他没有说错,青年臂弯中的婴儿身上的伤口竟然愈合了,看起来似乎不痛、也不再吐出鲜血,照理说他应该要停止哭闹才对。

然而婴儿却哭个不停。

「那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滥杀无辜啊!」

「你错了,要是持续放任不管,未来他将会威胁到人类的安危啊。」

老人的声音冰冷地下达射击的指令。

年轻人对深不见底的黑暗彼端大吼:

「我们不死管理委员会,不就是为了预防这样的事态发生才存在的吗!?」

「光是管理太天真了,凡是阿特密斯都要一律扑杀——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什……!?」

「这个星球是我们人类的所有物,只有人类有资格沾上金字塔的顶端。」

现场又冒出第四、第五个人的声音。

年轻人拚了命地稳住摇摇晃晃的双腿。他怕的不是冰冷无情的枪口,而是这些老人说的话,一股颤栗打心底涌现。

「太荒唐了……这么做和阿特密斯之战有什么两样!」

那是一场由阿特密斯发起,宣称自己才是地球的主宰、企图消灭人类的战争。但是反过来想想,人类自己又有多清高?事到如今,人类也开始想主张自己才是纯正的种族,要消灭突变的异端吗?

年轻人紧紧抱着小婴儿心想:我绝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你们难道……我们人类从古至今,已经不知道间接害多少生物濒临绝种了,现在终于走上亲手消灭其他种族的末路了吗!?」

「那是他们应得的宿命。」

「宿命……什么……?」

年轻人——真,恶狠狠地瞪着黑暗。

「太没道理了……这个孩子可不是为了被杀才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在呼吸,他的心脏在跳动;会哭,会生气,当然也会笑。

然而他得到的却是无情的答案。

「真是愚蠢啊。射击!」

枪口这次直接对准了真的臂弯。

「住手!!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呢!人类和阿特密斯其实是可以和平共处的啊!」

无论是人还是阿特密斯,生下来都是同一个模样;这小小的躯体,需要的是关爱与拥抱

「和平共处?」

「和平共处?」

「和平共处?」

嘲弄之声在黑暗中摇曳。

「有什么好笑的!」

真独自一人置身于黑暗空间的一道光芒中,感到既彷徨又无助。尽管他拚了命地扯开嗓门想赶跑恐惧,但就是胜不过漆黑的源头。

从黑暗中传回来的,净是冷酷的否定之声。

「快把那个阿特密斯……不,快把那个垃圾给我处分掉!」

剎那间,一股强烈的冷颤袭遍全身,身体在神经将讯息传达给大脑之前就自行展开行动。青年抱着小婴儿跑了起来。

就在这一秒,子弹也在失去人影的光束中落空。

「快追!」

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枪声从后头追了过来,真也跟着冲刺起来。每当子弹从背后的某个方位要射来时,他都能感受到一股恶寒席卷全身。

右边!左边!他依照直觉边闪躲边前进,子弹也彷佛刻意计算好似地二擦过真的身旁。

胸前不断传来小婴儿的哇哇哭闹。

「不用害怕……已经没事了。」

他拚了命地对怀中的小宝宝说话。

「卡尔马‧水沼‧真,放下他!」

「那不是人类!」

「是阿特密斯啊!」

「怪物!」

「快杀了他!」

照理说,他应该已经离开举行残酷仪式的小房间了,然而声音还是不断从后头追上来。

「我不要,……不行!我不准你们动他!」

哒哒脚步声四处回荡,真在好似永无止尽的走廊上不停地跑。

跑了一阵子后,前方好不容易吹来一阵夜风。是出口!同时也是绝望的入口。

但是真没有丝毫犹豫,就这样投身于满月的星空下。

「快杀了他!人类和阿特密斯无法和平共存啊!」

背后仍旧传来老人锲而不舍的呼喊。

真没有回头,只是不停向前跑。

天上是一轮皎洁的满月。

那无法完全化作圆形的缺角,宛如象征着人顿与阿特密斯被一分为二。

月亮静悄悄地高挂天边了真只感受到怀中传来的小小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打着一样的节拍。

真在月光下奔走,并在心中祈祷这才是自己所深信的真实。

街道和群木一起躺在夜幕中静静地沉睡,形成一条条延绵不绝的剪影;除了偶有夜风拂过枝桠发出沙沙声响外,黑夜就如同一个无声的世界,静得令人耳朵发疼,彷佛在强调着这里没有人居住。

回溯十年岁月,这里曾是一个屈指可数的大都市。

曾几何时,却成了一片废墟。

这里有人类居住过的住家、有街道,还有连星星月亮都相形失色的明亮路灯,然而它的四方,却黑得宛如通往影世界的迷宫。

在这寂静的世界中,耸立着一栋抢眼的建筑物,它刚好正对大马路,被破坏得不成原形。

这栋破旧的废墟,正是不死管理委员会总部的旧址。

它曾是一栋庄严肃穆的建筑物,裸露的地基诉说着它昔日的壮阔。不知从前的它是从多么高的上空傲视着世人,如今现场只留下了地下停车场以及一、二楼的痕迹;二楼虽然还保留了一半的原貌,但是再上去一点却是一个被什么东西掏空似的大窟窿。

走上二楼抬头一望,将不由得起那一望无际的美丽星空发出叹息。

(要不是情况紧急,这里真适合小酌两杯啊。)

零时望着满天星斗在心中赞叹不已,但是他可不能一直在这儿流连忘返看星星,于是离开了还勉强留住一块天花板的楼梯间。

夜风十分凉爽怡人。

四周依旧宁静无声,给人一种夜空把声音都吸走的错觉。

这里没有残存的灯火,只有那轮倒映在广大水泥地上的月影,亮得教人目眩神迷。

今晚是满夜,歪歪挂在夜空的明镜,是诡谲不祥的明黄色。

零时瞥了一眼有些刺眼的光源,弯下腰来靠在半毁的墙壁上。前方被破坏得加倍严重,零时也因此更能尽情眺望辽阔的夜空。

从还留在墙壁上的窗户往残存的建筑物内一瞧,零时差点没吹口哨叫好。

有个人穿着白色军服,坐在成堆坍塌的建材前,一头黑发恣意乱翘,身旁放了把机关枪和大量的子弹。

零时目测了一下,自己距离他约有十公尺左右。

(是凯拉……!)

他迅速地确认好对方的位置,然后再一次藏身于废墟之中。没想到他真的在这里……!零时恨不得当场褒奖自己一番。

同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既然凯拉出现在这里,那就代表……

(他就是真当年救出来的阿特密斯小孩……)

不知道真对他有什么想法。

在这里想破头也不是办法,零时索性从腰间拔出枪枝,熟悉的重量拿在骨折发紫的手上显得有点重。

(不知道夜色和伊欧塔就定位置了没?)

零时谨慎地摆出防卫姿势。他们预定以伊欧塔的枪声作为信号,趁着凯拉分散注意力的瞬间,将子弹从夜色的银枪注入零时的金枪,可是……

「你们要闲晃到什么时候啊?不死管理警察的黑影走狗~~」

他竟然听见凯拉站了起来。

黑影闪动。

「啧,被发现了吗!」

零时一个咋舌,立刻飞身闪到一旁,仅仅一秒的误差,枪林弹雨便无情地打穿了零时刚才躲的墙面。

「哇哈哈哈哈!没用的,别挣扎了!」

才想扶着旁边的墙壁站起来,却又不得不立刻跳开,因为子弹无情地沿途射来。

零时奋力一跳,闪开想打穿脚部的子弹。~

「啧!这样根本没办法实行计划嘛!」

这时枪声突然止住了,他有不好的预感。

凯拉背对着星空面向自己,那对小小的黑眼珠却转向了后方。

伊欧塔就躲在他的后头待命。

「伊欧塔,快趴下!」

「你看看你,都原形毕露啦!」

零时和凯拉的声音重迭了,语尾还加入机关枪来捣乱。凯拉没有转身便将沉重的武器瞄准伊欧塔展开射击。

「哇啊~~!」

伊欧塔赶紧缩到墙壁的后头,墙壁的一角被子弹应声打碎,现场顿时粉尘弥漫。

凯拉刻意拖拖拉拉地四处开枪。

「你接下来只能等死了,我就先和你玩玩捉迷藏吧?哇哈哈哈哈哈!」

他依然没有回过头,只是随性地任枪口四处扫荡,甚至有流弹攘过了零时的头发。

「唔~」

一声闷哼从腐朽的木门后传山中,夜色从中冒出了出来。他边跑边闪躲紧追在后的子弹,子弹不断打在半毁损的墙壁上。

「哇哈哈哈!真可惜啊~~今晚天公作美,视线还不错,满月把你们的位置都告诉我啰!?」

「原来如此……月亮是站在『月之救赎——露娜』那一边吗!」

碎裂的墙面迎头砸向夜色,只见他轻轻地摇头,粉尘让他的红发变得晦暗无光。

「满夜的月晚,野狗也特别爱吠叫!」

「所以是今天日子不好吗!」

月亮极其所能地散发光芒。

零时重新握好金枪,醒目的长型枪身沐浴在月光下,美丽地闪闪发亮。

「哎呀~~?你们还没学乖啊?」

凯拉大幅挑起眉毛。

「我管你们的死魂之枪有多强,只要不能开枪就没有意义啦!」

零时以蛇行的方式试图接近发威的机关枪,然后跳进伊欧塔藏身的墙角。这道墙还很坚固,看来可以撑上一阵子。

「伊欧塔,这个地方不错躲嘛!」

零时缓缓爬起,对缩在墙角的学弟扬嘴一笑。

「零、零时哥,你没事吧?。」

「大概吧。」

话才刚说完,夜色也被凯拉的机关枪跟着逼到了这里。

墙壁不断发出喀哩喀哩的声响,紧接着,对面的墙壁像地震一样轰然倒塌。

「喂喂喂!听到了吗?墙壁算什么,看我照样把它打成蜂窝!!哇——哈哈哈哈!」

凯拉如他所言不停用机关枪展开轰炸……本来光是枪声就已经够吵了,这下他还发出不输给枪声的尖锐大笑,不断从对街发出挑衅。

「怎、怎么办啊,零时哥、夜色哥!再这样拖下去……」

墙壁迟早会被打碎,气势汹涌的弹雨将会侵袭他们的肉身。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现在冒然冲出去应该死得更快吧?」

就算只有一下子也好,他们需要一个能够分散凯拉注意力的契机。

夜色弯腰作势要飞奔出去。

「只能豁出去了。」

「没错。」

他们不能在这里等死,决定尽可能地赌一把。

但就在他们走出来的瞬间,机关枪也停止扫射。

伊欧塔感到很奇怪,于是从没有玻璃的窗框偷看他的动静,然后吃了一惊。

夜色和零时也跟着探头一望。

然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凯拉拿着机关枪站在墙边,那对三角眼睁得大大的,看起来比谁都惊讶。

有个男人用枪瞄准了他的头部,男子穿着一身高级西装,戴着椭圆眼镜,下巴留着胡渣——是照理说应该留在东都署搜查一课待命的真。

「你、你这臭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

想悄悄接近零死角视野的凯拉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真就像瞬间移动般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凯拉。」

真痛苦地喊出他的名字。

「没想到真的是你……」

「你是怎么跟踪我的!」

凯拉恼羞成怒地回过头去,然而对方的动作比他快了一步,凯拉才不过稍微有一点动静,他就立刻将身体往左一滑。

凯拉无法摆脱枪口的掌控,身体宛如被人钉了看不见的木桩般僵硬。

「不在……!?」

「咦……?」

听到凯拉焦急的声音,伊欧塔感到很纳闷。凯拉说真「不在那里」,但他一直都在啊!?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看不见举枪瞄准自己的真。

「只要知道你的眼伤,这点小事谁都做得到。」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细瘦的肩膀不自然地向上一震。

「眼伤……?」

「对。我是没有比较过啦,不过你左眼的视力应该比右眼差多了吧。」

凯拉没有移动,也没有回话。

他能够藉由枪口,感觉到如月光般静静伫立的身影。

「你应该不记得了吧……你的左眼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受过枪伤,这大概是当时留下的后遗症。」

真的音色中带着一丝怀念之情。对他来说,这并不是能说忘就忘的遥远记忆。

凯拉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捂住左眼,可从大大分开的指间瞥见他眼中的笑意。

「哼……很遗憾,我还记得喔。」

「凯拉……」

「啊,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唷?我的眼睛被一把弱到爆的死魂之枪打穿。是那些臭老头干的!我还记得那些不死管理委员会的人,用枯哑的声音说我是垃圾……!」

凯拉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听起来相当刺耳,而他的呼吸也十分紊乱。

「所以这一回,轮到你们这些人类来当垃圾啦!」

他用力回身,一脸憎恶地把枪口直直对准了对方的心窝,这一回,穿西装的身影没有动作。

「课长!」

伊欧塔急得从墙壁后方跑了出来,然而真却伸手示意他「不要过来」,像是早就料到般地放下枪口。

凯拉捕捉到对方的身影后,嘴角安心似地大大往两旁一拉,真甚至可以瞥见他血红色的舌头。

「哇哈哈哈!你这垃圾终于放弃挣扎啦!我就照顺序打烂你的手和脚吧!」

「凯拉,现在投降还不迟……别再犯错了。」

真用沉稳不失威严的声音说道,语中带着一丝不舍。

尽管时间很短暂,但他确实和那个小婴儿共同度过了一段时光……抱着他的双手不可能一点关爱也没有。

「你应该已经自由了,可以不用哭泣了。」

「啥~~?你在说什么啊!?」

「在我眼里看来,你一直在哭泣。」

打从小婴儿因为恐惧而哭泣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哭着没停过。当年躺在真怀中号啕大哭的婴孩那哀恸的哭声,如今依旧在他耳里萦绕不去。

「哭?你在说谁啊?我吗?」

他露出狰狞的目光大肆嘲笑,但是看在真的眼里,那不过是小朋友因为害怕而虚张声势罢了。

「没错,你为了忘记恐惧而杀人;你其实害怕人类。」

真往前一步,凯拉则退后一步。

「凯拉,我再说一遍,住手吧!……人类和阿特密斯是可以和平共处的!所以你不用再害怕了。」

真将手伸向他。

「少啰唆——!」

随着一声怒吼,无数的子弹也朝真飞去。真无法躲过直逼而来的子弹,还来不及做防护就被打飞。西装外套被地面擦破,霎时尘埃漫天飞舞。

「真!!」

「害怕人类?和平共处?少在那里自命清高了!你们人类都是垃圾!是废物!全部活该被杀——!」

凯拉摇摇晃晃地一个翻身,他喘得肩膀大幅抖动。

听说阿特密斯是神的宠儿,然而凯拉只是疯狂地伫立在月光底下,身上没有半点和他的名字一样庄严神圣的氛围。

「课长,振作一点!」

伊欧塔冲到课长的身旁,抱起动弹不得的他。他的头感觉相当沉重。

伊欧塔忍着泪水奋力抬起头。

「看看你对你的救命恩人做了什么!」

「……救命恩人——?」

凯拉勉强挤出这句话,疑惑地挑起眉毛。

「没错!你当时还是个小宝宝,是真课长救出了差点被不死管理委员会杀死的你!结果你却……你却……!」

凯拉俯视倒下的真,面无表情地沉思了一下,接着又扬起邪恶的扭曲微笑。

「我很感谢他。多亏了他啊~~我才能够杀死这——么多的人类,不,按照你们的说法,这叫做处理垃圾对吧?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大张开双臂,像要接住夜空似的,抬起的下巴犹如在嘲笑高高在上的月亮。

伊欧塔看到他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实在难以相信阿特密斯也曾经是人。

「零时……夜色。」

真一边溢出低吟,一边撑起上半身,紧皱着眉头对蹲在旁边的夜色说道:

「……看到了吗?那就是凯拉的弱点……他唯一的死角。」

「有!」

「……这样好吗?」

零时忍不住问道,并用眼角瞪着仍在大笑的敌人。

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奋力注视着凯拉——过去曾在自己怀中哭泣的婴儿。

「嗯……那孩子就拜托你们了。」

这声低语便是他的回答,语毕,他的眼睛无力地合上。

「课长、真课长!?」

伊欧塔哭着大叫,而真就这样紧紧闭上双眼,瘫倒在他的怀中。

零时不再看失去知觉的真,选择握紧了自己的枪,他的手臂不知何时已流满鲜血。

「夜色,你还OK吗?」

「不OK,说不定快死了。」

零时瞥了夜色一眼,发现他的手掌也满是鲜血,不过并不像自己是从手臂滴落,而是从按住的额部流出来的。

「啊,我也是这么想。」

机会只有一次,此外,他们还得先躲过敌人的攻击才行。

「唉,只能赌一把了。」

「赌一把?夜色哥……零时哥,你们想在重伤的状态下开枪吗!?」

「咦?」

两人回过头去,脸上写着:「事到如今,也只能埋头硬干啰!」

看到他们全身是伤,伊欧塔不由得悲从中来。他们伤得好重,照理说应该要『好好静养』才对……!

「你们还在流血耶……在这种时候开枪太危险了……!」

「干嘛,你担心啊?」

「当然啦!」

伊欧塔失去光泽的头发,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夜风同样静静抚慰着零时和夜色两人。

两位学长迎着风笑了,一边是豪迈的大笑;一边是冷静的微笑。

「傻——瓜。」

夜色率先笑着回了伊欧塔这么一句话。

零时注视着手边,并且打开弹仓。

「伊欧塔真是个小傻瓜~~」

这句吐嘈说得好不温柔。两人露出豁达的表情,给人一种遥远的距离感。

「你们为什么……可以这么……!」

伊欧塔再也说不出话,他怕说了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细小的啪嚓声传来,是零时弹了伊欧塔的额头一下。

「好痛……!?」

「尽管放心吧——!」

「咦……?」

真不知他们是何来的自信。伊欧塔努力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夜色为了保存体力轻微点了个头回应他。

「交给我们就对了!」

——他们不会死。这不是出于无谓的自信或是课长的预感,伊欧塔只是单纯这么觉得罢了。

「怎么可以临阵脱逃呢。」

「要堂堂正正地战到最后一刻!」

夜色掏出子弹,用手指轻抚一下。这颗子弹是他唯一的武器,同时也是零时的武器。

「伊欧塔,借我三发子弹。」

零时突然对伊欧塔伸长了手。

「咦?为、为什么呢……?」

「别多问,借我就对了!」

「是、是!」

伊欧塔一头雾水地从腰间包包中取出子弹,零时则用力将之握在掌心。

「好!上啰——!」

「垃圾们,交待完遗言了吗?」

凯拉的三角眼一瞪,黑浊的双眼顿时射来刺人的寒光。

「让你等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还满绅士的嘛!」

说完,一阵反胃感自腹腔涌现,零时吐出一口血块挑衅道。

「零时,一下子就好。我找机会瞄准……」

「好,我等你,要快喔!」

夜色在月光下给了他一个微笑,现场响起细小的亲吻之声。留有干燥伤痕的唇瓣,对手上的子弹献上轻啄的一吻。

夜色的灵魂随即填充到小巧的金属中,只见子弹发出微弱的银光。

「想得美啊——!」

机关枪又是一阵扫射,想妨碍夜色亲吻子弹,零时见状早一步冲了出去。

「凯拉!我在这边!」

零时穿梭在枪林弹雨之间,绕着凯拉拼命奔跑,边跑边把和伊欧塔借来的子弹装填进弹仓。

「垃圾少在那里直呼本大爷的名诲!去死吧——!!」

这时,子弹扫中零时外套的一角,布料瞬间被打个粉碎,让他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接着他跳起来又滚落着地,免去了脚部中弹的危机,并在落地之际扣下扳机。一发子弹擦过凯拉的肩头;一发擦过他的胸口,敌人白色的军服因此裂了一个大洞。

「啧——!」

凯拉不耐烦地大声咋舌,上半身稍微晃了一下,但一下子就找回平衡。

「怎么啦……怎么啦?你们的死魂之枪不是两位一体的吗~~!?」

凯拉故作声势地扯掉破裂的衣服,彷彿连同仅存的一丝理性都舍弃了。

他的体格适中,微带肌肉的左胸因此而裸露。月光恬静地洒落,一个印记在他胸口浮现出来。那个印记以黑线组成,清楚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感觉很像某种刺青。

看到这异样的光景,零时不禁冒出冷汗。

「这就是『露娜』的印记啊。」

印记在月光下阴森浮现,感觉很像人类的眼睛。

「这就是号称最强的死魂之枪吗?哇哈哈哈哈——!」

他的左眼曝露在方框眼镜的镜片底下,宛如在嘲笑零时的愚昧。

但是相较之下,趴着的零时笑得更加游刃有余。

「别慌,你很快就可以自己试试威力了。」

语毕,零时跳了起来。

充满杀气和讥讽的机关枪立刻瞄准他的头部,只差把它击碎。

说时迟,那时快——

「接着!」

夜色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枪鸣,从右后方清晰地传入耳里。

「什么!?」

一颗子弹从凯拉的正面通过,宛如突然从黑暗中浮现一般。子弹一路上没有擦过任何物体,就这样准确地滑入金枪之中。

零时关上偷偷打开的弹仓。

「你们竟敢瞧不起我啊!」

零时还来不及回头就被机关枪锁定了,子弹随即从他的小腿扫向脚踝,巨响接连响起,让人忍不住想捂起耳朵。

「唔……!」

即使如此,他还是往旁纵身一跳,用力扣下在扳机上待命的手指。

「老子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子弹仅仅打掉了凯拉的眼镜,他本人则是毫发无伤。

那对三角眼飘向了发光的月球。

「可惜~~没•打•中~~」

「话可别说得太早喔。」

同一时间,零时从死角给了他狠狠一拳。

三角眼中比起憎恨多了几分畏惧,凯拉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着夜色。

「刚刚那发只是普通的子弹,看来就算是满月你也会看错嘛。」

「臭小子……!」

他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举起笨重的武器使劲一挥,坚硬的枪身打中了夜色的侧腹,但他依旧挂着沉稳的微笑。

「上吧!」

随着夜色的低喃,凯拉震惊地瞪大双眼。

「凯拉————!」

低沉的怒吼从左后方传来,凯拉看不见对方。

零时用双手牢牢握着金枪,那亮丽的金色光泽比月光还耀眼。

「让我们两人的灵魂来消灭你吧!」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凯拉甚至来不及回头。

砰的一声巨响,凯拉的身体整个歪向一旁,子弹从后方贯穿了他的左胸,奔向夜空之中。

眼睛形状的刺青被一并打穿,流下了红色的眼泪。凯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停流泪的孩子,鲜血逐渐染红了他的肌肤及白衣。

血泪还未滴至地面,他的左胸便开始发黑崩解,并且迅速扩散至全身。

「我能够……看见一切,为什么会被……!」

凯拉挣扎着将手伸向了月亮,接着传来喀啦声响,他手上的机关枪终于无力地掉落。

白色手套在夜空中不停搔抓,不甘心地试图挣扎。

「你的眼睛看得太多,却遗漏了最重要的一个小地方。」

夜色用手撑着瓦砾堆站了起来,用哀悼的语气说道。

这时,凯拉的胸口已经化为一团死灰,沿着脖子和下巴不断侵蚀而去。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灵魂的阿特密斯不会「死亡」,等着他们的唯有「灭亡」一途。

「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爱着你的……」

不知零时的话是否传达给了他。凯拉的胸膛已经化为焦黑的死灰,一片片剥落至地面上。

凯拉直到全身上下都变成黑色——才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去、死……吧……!」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不忘诅咒人类。

……起风了。夜风抹消了他的存在,把他搬向夜空之中,回归尘土。

零时和夜色目送他走完最后一程,并如此低喃道:

「一旦失去灵魂……」

「就可以宣判出局了……」

风是冰的;月是亮的。

机关枪取代了消失的主人,形单影只地掉落在地面上。

「晚安了,凯拉。」

到这里已经是零时的极限了。

他无力用手支撑体重,就这样直直地往前倒下,差一点没撞到头部。和地面亲吻的脸颊传来刺痛,尘埃的味道飘入鼻腔。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晕过去,不过全身上下都刺痛难耐。

「零时哥!」

伊欧塔冲过去想扶起他,零时却勉强抬起头对他摇摇手。确认零时还能动之后,伊欧塔才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去看看真。」

「啊、是!真课长,你要撑着点啊!」

伊欧塔再次奔回倒地不起的上司身边,轻轻摇晃他的身体。真从刚才起就一动也不动。

不会吧……脑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伊欧塔紧紧抓住他的西装肩头。

「怎么了吗?」

然后,真就这样突然睁开眼睛,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不仅如此,他还自己爬了起来,用手拍去身上的灰尘。

「课、课长……?」

「真……」

这下就连夜色也不解地皱起眉头,结果引来头上伤口的一阵剧痛,他不禁用手压住额头。

「喂,你没事吗?」

零时无法起身,只能伸长了脖子问道。

真露出稳健的笑容回答:

「是啊,不过好痛喔。」

「痛……会痛啊……」

伊欧塔退后一步,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这么一说,课长明明是在近距离下中枪的,但是却没有流血……

「哎呀~~最近的防弹背心做得真好啊,薄到穿在衬衫下都看不出来。」

真神态自若地说道,还一边握起拳头敲了敲胸膛。

「没事的话干嘛不早说啦!!」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说要是装死的话,对方就会先放过伊欧塔嘛。」

「真服了你……」

夜色又气又好笑地喃喃说道,然后摇摇晃晃地迈开步伐,被射穿的小腿终于到达极限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向倒地的零时。

「夜、夜色哥!零时哥我来扶就好,你乖乖站着不要乱动!」

伊欧塔心想:得赶紧帮他们叫救护车才行!夜色看了眼惊慌失措的伊欧塔,微微笑了出来。

「不,没关系,我来就好。」

「可、可是……!」

依夜色的伤势,就算他现在和零时一样倒下也不奇怪,伊欧塔实在想不通他怎么还能四处走动。

「真的没关系。」

「好……好吧。」

伊欧塔无法反驳夜色坚持的态度,于是改用汪达•杰和缪丝卡取得联系,不断请她火速派救护车过来。

零时略微听到缪丝卡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慵懒地说了句「你小声一点」,让趴在地上的零时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时,夜色来到他的面前。

「来,我扶你。」

「哦哦,感谢!」

零时试着举起左手,发现平时穿的外套变得又沉又重;骨折的右手则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抓住夜色的手,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站起来。即使如此,他还是做到了。

「痛死人了~~」

「废话。」

「你咧?」

「当然痛啊。」

他们不是在互开玩笑,而是在确认彼此都活着,如此一来,他们便能继续迎接挑战。

「欸,夜色。」

「干嘛?」

「今天晚上月亮好美啊。」

为此而感伤的自己实在有点反常,夜色见此对他浅浅一笑。

「是呀,要是有带酒来就好了。」

抬起头,是满天的星斗及耀眼的月亮。真不知总是独自一人仰望天空的凯拉,心中又是作何感想?一样诅咒着人类吗?还是和真课长说的一样,他其实是在害怕呢?

凯拉不但破坏了自己小时候差点丧生的地方,还杀死了不计其数的人类,真不晓得他是如何看待这片废墟的。

会这样感伤,一定都是蜜糖色满月的错。

「就是说啊。」

零时拖着失去知觉的脚一边前进,一边开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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