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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回荡大地的渐弱雨声 Code2 Coo

妖精的低语在蛊惑,

手持青蓝火焰的油灯。

远方的画家迷蒙作画,

啜饮带着魔性的绿酒。

戏剧化的骤雨不消多久便停止了,然而天空仍残留着雨天晦暗的余韵。

水洼倒映着空中的乌云,零时抬脚一跃而起。

「说是要帮它找主人啦……不过又该从何下手呢?」

高高在上的路树井然有序地排成两排,零时漫步在树道,一面左顾右盼,一名笑声尖锐的孩童嬉闹着跑过身旁。

为了抵挡下一场雨,水色群木与道路正在小憩片刻。

「零时,你有认识适合养狗的朋友吗?」

泰坦一边抚摸着怀中的幼犬,一边开启话匣子。

那只小狗似乎不大明白自身的处境,兴奋不已地在他的怀中四处张望。

零时双手盘在后脑杓,支吾了一下,试着在脑中将名单过滤一过。

「嗯~~夜色就别问了吧……真课长感觉又很喜新厌旧,缪丝卡大姊似乎也不太合适……」

至于几乎不回家的那那伊就不用考虑了,秘奥更是绝对不可能。

「啊!伊欧塔!……不过伊欧塔嘛……」

他虽然是零时认识的朋友当中最喜欢小动物的,但是个性有点脱线,好像不是那么可靠。

「怎么样?有想到吗?」

「不行,他不行。那小鬼自己就像只需要人照顾的小狗……」

「你说谁?」

这时幼犬抬起头来,不满地哼叫了一声,泰坦伸手摸摸它的头,微微露出戏谵的笑脸。而他抱着幼犬的模样,就宛如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小孩。

「乖乖乖,零时真是不可靠呢,不过你别担心,本大爷泰坦一定会帮你找到最棒的主人喔。」

「你说什么!好吧,既然泰坦大爷您都这么说了,想必是有什么头绪罗?」

只有泰坦一人一直摸小狗太不公平了,于是零时也不甘示弱地轻搔它的下巴,狗狗一脸享受地眯起眼睛,那样子实在令人爱不释手。

「头绪嘛……这……嗯——……」

泰坦沉思了一下,立刻皱起眉头,脑中似乎浮现不适当的朋友,导致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

「……总之呢,我们目前可以确定没有熟人适合养狗,嗯。」

泰坦不假思索便做出结论,关于这点零时也没有异议。

「嗯——……?」

幼犬又开始东张西望,零时低头察看后仍是一头雾水。抱在臂弯中的小狗似乎嗅到了雨后独有的土壤芳香,开心地摇着短短的尾巴,鼻子拚命地东闻闻、西嗅嗅。

「欸,我刚刚就在想,这小家伙很像某个东西对不对?」

幼犬的毛色是偏橘的亮褐色,有一对水汪汪、眼角下垂、楚楚可怜的大眼睛;鼻头上还有个不明显的小白点。

「啊——对!是《加油!慈菇人》里的慈菇君对吧?」

泰坦理所当然地接道,零时则半了慢拍才恍然大悟。

「啊……啊——————!!」

「哇!太大声了!」

零时在极近距离下的音波攻击使泰坦吓了一跳,并且把小狗更加小心地护在怀里。

兴奋的零时自顾自地指着幼犬大嚷:

「对!就是那个!呼——这下爽快多了!泰坦啊,你居然也有看《加油!慈菇人》!?」

「废话,这可是人人必看啊!」

没想到泰坦竟然一脸稀松平常地回道,语气和眼神彷佛写着「理所当然」。面对他如此直觉的反应,零时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

见到零时不符合形象地露出泪眼汪汪的模样,泰坦吓得大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等等!你……你干嘛要哭啊!」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遇到啥?」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听过《加油!慈菇人》的同好耶!呜呜……这段孤独的日子真是漫长啊……!」

零时的眼泪看起来随时都要夺眶而出,可见他是多么的感动。

泰坦的眼神中,也透露出近似于零时的激动。

「不会吧!?其他人都没看过《加油!慈菇人》吗!?他们竟然可以忍受没有慈菇君的人生!?」

零时拚了命地压抑满溢而出的泪水点点头,泰坦往后蹒跚了一步,差点没昏倒。

「虾米——!?岂有此理!?天啊,我真是不敢置信!!他们的人生有百分之八十都在虚度光阴啊!慈菇人明明就超级好看——!」

「对吧对吧!奇怪的是,无论我如何阐扬慈菇人的美好,大家都充耳不闻啊!他们都说那是幼稚的漫画,根本不屑一顾!」

「幼稚的漫画!?闻直大错特错!零时……」

泰坦猛烈地摇着头,以极度认真的目光将手搭在零时的肩上。

「居然没有人可以和你聊慈菇人……你的职场生活好沉闷啊。」

「就是说啊……毕竟我们的工作比较严肃,大家根本提不起劲聊天。」

轻微的绝望感油然而生,零时消沉地点着头。

这时,泰坦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

「对了,今年的漫画大赏,我直觉一定会由慈菇人抱得奖杯!」

「我也这么觉得!慈菇人可是无人能敌的啊。」

「零时……」

「泰坦……」

心意相通的默契充斥在两人之间,即使没有特别打暗号,两个大男孩便自然而然地用力握手。那强劲又坚定的力道,互诉了两人对慈菇人无与伦比的热情。

泰坦喜不自禁地绽放灿烂的笑脸,低头望着怀中。

「『小慈』——?」

零时也与他同心一气地俯视那只小狗狗,越看越觉得它长得很像自己喜欢的漫画人物。

泰坦扬扬得意地抱起了褐色的幼犬。

「我们就取慈菇人的字首,叫它『小慈(注1:「慈菇」的日文为「クワイ(kuwai)」,「小慈」则为「ワ—(kuu) ,英文写作「Coo」。)』吧!」

而他怀中的幼犬也赞同似地「汪!」了一声,零时忍不住爆笑出来。

「噗!哇哈哈哈!好点子!赞呐!」

「对吧?好!从今以后,你就叫『小慈』啦!……不过也只是暂时的啦,以后你的主人会帮你取更好的名字的。」

到了分别的时候,或许会有点儿感伤。泰坦轻笑了一下,重新抱好手中的小慈。

就在这时候,泰垣感觉双手一滑,接着咚的一声,黑色的小巧肉垫踩上地表。

「咦……啊!」

发现幼犬跳下地板,泰坦慢了半拍才出声大叫。

从后方望去,那颗小小的褐色毛球正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四周,然后高高举起一条尾巴,蹦蹦跳跳地奔向前方。咚咚咚咚咚,狗狗踩着轻盈的小碎步越跑越远。

一眨眼的功夫,它便消失在漫游步道的树丛里。

「呃!喂!小慈——!」

零时和泰坦急忙追了上去。朝幼犬失去踪影的树丛间望去,它果然已经不在那里。

不祥的预感自背后窜升。

「糟了……」

呆若木鸡的泰坦发出呻吟。接着两人同时跑了起来,以惊人的爆发力将附近巡了一圈。

突然,有个小小的身影掠过零时的眼角。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褐色的小动物直直奔向漫游步道的前方尽头。

「找到了,在那里!」

终于掌握到目标物了。小慈回头一望,又像颗弹跳的皮球般跑了起来,宛如在玩抓鬼游戏的顽童。

这次可不能再追丢了。修长的零时跨着大步沿路冲刺,紧追着小慈不放;泰坦也忙不迭地跟上,与零时并驾齐驱,白色的外套在空中翻飞。

「等等啊,小慈——!」

穿越漫游步道后,眼前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前方隐约可见一只追着飞盘玩耍的大型犬。

视野豁然开朗,小慈也因此加快了脚步,唐突地朝着长椅直奔而去。

「喂,等等啊!」

不过,小慈毕竟还是一只未经训练、天真无邪的幼犬,当然不听使唤了。泰坦认为那里应该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于是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忽然之间,小慈停下奔跑,零时也同时在草皮上紧急煞车,眨着眼睛望向长椅的方向。

「呵呵,好可爱的小狗狗喔,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呀?你的主人呢?」

一位女性面露微笑,对尾巴摇得像螺旋桨的小慈打招呼。

那是一名黄褐色长发流泄在背,眨着灵动的长睫毛,散发成熟韵味的美女。她身穿一套看似精明的合身灰色套装,身材曲线玲珑有致;一双套上薄纱大腿袜的美腿从迷你裙中伸出,大力晒成小麦色的膝盖格外吸引人们的目光。

正当她弯腰将小慈抱入怀中时,丰满的胸部在白衬衫的领口中弱隐弱现。

「……哇。」

「……绝色美人。」

尽管她擦着深红色的性咸口红,却毫不减损知性的形象;与其说她相貌端正,还不如以高尚、冷艳来形容会更为恰当。性感美女抱着小慈缓缓起身。

以色彩鲜艳的眼影妆点的明眸,随即落向愣头愣脑的两名男子——零时与泰坦。

「这只小狗是你们的吗?」

美女的嗓音比想像中沉稳,越是如此,零时与泰坦眼中的光彩越是闪闪发亮。

「是!是我养的!」

两人的回答成了完美的二重奏,连表情都分毫不差,展现出绝佳的默契。

接着,两人又彷佛在照镜子般做出矫情的笑脸,眼神中射出一股杀气。

「你又不是它的主人。」

「你才是咧,既不是主人也不是捡到它的人。」

零时一出声调侃,对方便不落人后地呛回来,两人又以光速不约而同地对着彼此摩拳擦掌。

「你说啥?」

「你捣乱啊!」

双方立刻僵持不下,眼里写着「我绝不认输」。他们那百分之百的同调率,彷佛思考回路系出同家。

见到男人丑陋的争风吃醋,美女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打断他们的对话。

「呵呵,两位主人很有精神呢。」

「讨厌啦~~怎么可以突然跑走呢。小慈真是的,一见到美女跑得比谁都快~~」

零时摆出亲和力十足的笑脸走近她,泰坦也不落人后地跟进。

「希望没有弄脏小姐您的衣服。啊,对了,就当作是赔礼,请务必让我请您喝杯茶吧。」

看到泰坦想越线偷跑,零时赶紧伸手用力把他拉回来,粗暴地揽过他的肩膀。泰坦则不满地对他交头接耳:

「你搞什么啊,是我先和人家搭话的耶!我正准备邀她去坐坐,你怎么可以偷跑!」

「啥?这种事当然是先抢先赢啊。不是我要说,你的语气真是不自然到极点,听得我鸡皮疙瘩掉满地!」

「你说什么?你才是突然亲切到像中邪吧!」

令两人争风吃醋的美人轻掩嘴角憋笑。

因为零时和泰坦的音量,实在没办法用「咬耳朵」来形容。

「呵呵呵,两位真有趣。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可以带狗狗进去的咖啡厅,方便的话要不要顺道去坐坐?」

「咦?」

「呃?」

美女出乎意料的反应,使两人瞠目结舌,不过也仅止于一瞬间。想当然,他们随即在心底大呼万岁,再次默契绝佳地喊了声「乐意之至」。

久未降雨又没拨云见日的停滞云层上空,太阳已经悄悄地在整装归队。

从红色屋檐的咖啡厅向外眺望,道路两旁尽是五颜六色的女性流行服饰店。这里不放置煞风景的围栏,沿街种植了美丽的路树,彷佛连路树都成了名媛淑女的一员,飘散着一股女人味与知性兼具的氛围。

这家咖啡厅里的女性客群压倒性地占了多数,当中既有呼朋引伴大声喧闹、笑得花枝乱颤的客桌,也有漫不经心凝望着街景,桌上仅放一杯红茶安静端坐于此阅读的客人。午后柔和的阳光从枝杈间零星洒落。这里的确是一间能使人放松消磨时间的优质咖啡馆。

此处的气氛能如此祥和闲适,其中最大的功臣莫过于围绕在女孩脚边,那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狗狗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女性脚边,有只刚吃完点心的大麦丁正盘起修长的前肢趴卧在地上午睡。

不只是她,店内大部分的客人都带着爱犬来此共度悠闲的午茶时光。

这里是附近相当有名的狗狗咖啡厅。

这家门面时尚的咖啡厅主打女性客群,所以里面充满了女孩子的欢笑。然而在一扇大大敞开的窗户前,有两个与店内气氛格格不入昀身影,只见他们分别用手撑着头,默契绝佳地长吁短叹。

「……我说啊……」

零时似乎有所不满,终于沉不住气而主动开口。

泰坦倒是表现得十分平静,眼睛牢牢盯着布满积云的天空。

「为什么我们两个现在会坐在狗狗咖啡厅啊……」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不过答案早已不言自明,零时自问自答道:

「都是泰坦你害的啦!」

「啊,太过分了,所以你现在是在怪我罗!你自己明明也有份!」

「呃……话不是这么说吧,我当时也是情非得已……」

带领他们来到这家狗狗咖啡厅的美人并没有同席而坐,事实上,她早在十分钟前便先行离去。

泰坦发出失望的叹息,被手撑住的脑袋越发往下沉。

「零时——拜托你注意一下,别一语道破人家的实际年龄嘛!女孩子的年龄问题,可是仅次于地球温暖化敏感的话题耶。」

「换作是你的话又会猜几岁?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是有在帮人家设想,我已经帮她少算了五岁有吧。」

而且刚才分明就是由对方主动带起年龄话题的——一思及此,两个大男孩再次叹气连连。

「反正少算个十岁是基本常识,你现在知道了吧……」

「不对不对,人家那么漂亮,管她几岁根本就不重要。」

现在陪伴他们的,就剩下坐在犬用椅垫上专注观察着窗外一举一动的小慈。零时发出懊恼的哀鸣,泰坦则一脸绝望、虚软无力地点着头。

「我同意,女生真是一种爱面子的生物。」

都是因为他们两人动机不单纯,最后才会落得两个大男人共享午茶时光的窘态……不,正确来说,应该是「2男1雄」才对。缺少了女性的滋润,让这个座位显得死气沉沉。

「两位要点餐了吗?」

一名穿着墨绿色围裙,态度彬彬有礼的服务生过来点餐。尽管觉得两个大男人在店内显得有些突兀,服务生依旧笑容不减。

「呃——这个嘛……我要……」

零时完全忘了这回事,经服务生的提醒,才大梦初醒似地低头读起菜单。

菜单上的饮品非常丰富,咖啡和红茶毋宁说,就连果汁都有好几种选择。

他们首先为小慈点了幼犬专用的点心和牛奶。

然后再把菜单从上到下看过一轮。

「我要来一杯本周推荐的『人气香料番茄特调』。」

零时按照直觉选了一杯自己喜欢的饮料,结果竟然听到隔壁几乎在同一时间点了一模一样的东西。

「………」

「………」

零时与泰坦愣在当场,服务生则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等服务生消失在走道尽头后,零时和泰坦才忍无可忍地面向彼此。

「喂,不要学我!」

「谁想学你啊!」

「其实我从刚才就一直觉得……泰坦,你和我的类型Double到了啦!」

从谈吐到行动模式,乃至偏好的异性类型,他们的反应都如出一辙。零时决定对泰坦摊牌,为了加强气势而往前探出身子。

「那才是我要说的话!」

泰坦也把椅子向前一拉。论身高,零时只比他高出一些些,由此可知对方应该与夜色差不多高。  「哦——?想必你的情路也走得十分坎坷吧。」

「唔!哔……谁、谁像你一样!」

零时没发现这个问题根本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没有女人缘。

「少骗人,你一定常被甩吧。」

「我干嘛骗你!」

「不——你说谎。」

「就说不是了!」

「先生。」

背后冷不防传来一句话打断了他们,两人吓得回过头去,端着银色托盘的服务生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用异常严肃的表情对他们点了个头。

「久等了,为两位送上本周推荐『香料喷火番茄特调』,以及幼犬专用的牛奶和饼干。」

服务生用指尖勾起略显笨重的大型玻璃杯,咚地一声摆在桌上。饮品的表层漂浮着一层奶泡,鲜艳的色泽显示出它绝非一般的果汁。

紧接着,一个黄色的双槽犬用饭盆被端到小慈面前,小慈见状,立刻大口吃起骨头造型的饼干,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彷佛刚才没吃午餐。

「然后……由于还有其他客人在,烦请两位稍微压低音量。」

「啊,哈哈……了解。」

「抱歉……」

确认零时与泰坦把椅子回归原位后,服务生才回到店面中央的岗位待命。

呼——两人同时发出尴尬的叹息。

小慈则用鼻子鸣叫了两声,像是在劝他们看开点,零时笑着帮它捏起黏在黑色鼻头上的饼干屑。

「总之乾杯吧。」

要是再继续无谓的争吵,桌上的特调饮料恐怕真要变成普通的果汁了。

「说待也是。」

难得带小慈一起来用餐,再吵下去就太不识趣了,于是泰坦拿起略粗的吸管放入杯中。

这东西既呛辣又鲜红,而且还是热饮,当中更添加了番茄汁,闻起来妙不可言,口味更是令人难以想像。

不过它的外观还算清爽。使人联想到夕暮时分的橙红色液体上,飘浮着一小片薄荷叶,以吸管搅拌之后,液体的质感变得十分顺滑柔和,感觉就像略浓的鲜奶油。

纵使「香料喷火」四字令人有点儿却步,不过零时与泰坦还是带着兴奋不安的心情将嘴对上吸管。

然后吸了一小口。

「这东西……」

「哇……」

两个男人的喉咙发出「咕噜」一声。

一股辛辣的口咸率先刺激着舌尖,接着口中又被温润的番茄酸甜所包覆。这东西喝起来既像解渴的果菜汁,又搭上没有后劲的辛辣味,形成完美的合鸣。

无须多言,这杯饮品…

「赞呐————!」

眨眼间将盘子扫空的小慈也摇着尾巴,看着眼前的两个大孩子露出满足的表情。

「啊,雨停了。」

伊欧塔一面穿越东都署的走廊,一面眺望着窗外喃喃自语。窗外一片漆黑,天空早已覆上夜幕。

本来还以为从早上起就不曾间断的冷雨会持续到深夜,看样子天空比气象报告得还要争气。

远方有座深不见底的湖泊——半人马之蹄。东都署后方有一大片尚在整修阶段的建地,灰色的水泥地还残留着下雨的痕迹。东都署的窗户为全黑的世界带来一丝光亮。

「最近气象报告常常不准耶……」

喀喀喀的脚步声回响在走廊。

(嗯,不过天气就是如此捉摸不定。)

这也是伊欧塔祖母生前的口头禅。她最常挂在嘴边的其中一句话,就是:不论晴雨,人们都脱离不了天神的掌控。身为人类的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感谢上苍的恩惠,并且偶尔为了上天付予的考验而烦恼。

开门后,再熟悉不过的搜查一课中,只剩下缪丝卡一人独自面对电脑继续办公。

「缪丝卡大姊,这是那那伊托我拿给你的。」

「谢谢你,伊欧塔。」

缪丝卡接过那枚小巧的晶片,将它插入位于电脑旁侧的插槽。浮在半空中的投映板中,随即开出另一个四方形的视窗,画面中显示出一张地图,当中有许多区块被红色填满。

「那些红色区块代表什么?」

它们主要集中在山区,而非市中心。

缪丝卡脱下专门用来点控仪板的电子感应手套,表情略带疲色地叹了口气,拨了拨头发。

「这是最近时常发生异常的地带。」

「异常?啊,你是指最近常发生的局部性豪大雨吗?」

最近这阵子,暴雨时常毫无预警地下在山间地带,而他们昨天更在发生暴雨的地点目睹了大量死人。

缪丝卡伸手端起冷掉的咖啡,对伊欧塔点了个头。

「可是……你特地调查这个是要做什么呢?啊,该不会是在决定旅游地点?」

伊欧塔还在念书的时候,曾经和朋友约好要去海边玩,结果一到了海水浴场突然下起大雨,这件憾事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

然而缪丝卡却投来愕然的视线。

「当然不是。我昨天不是说过吗?要帮零时调查他所听到的『月之泪』。」

不知这个单字是否代表某种象征?或者只是单纯的作战名称?「月之泪」——至今仍充满谜团的谜语。

「咦?啊,对喔。不过……这和局部性大雨有什么关联?」

「唉——真是的,你这孩子真不机灵。就是因为或许有什么关联,我才特地拜托监识组提供资料让我比对呀。」

缪丝卡的情报分析能力在搜查一课当中无人能出其右,纵使伊欧塔无法想像这片晶片里藏有多么庞大的情报量,也不明白缪丝卡想利用超局部性骤雨的资料查出什么线索,不过,他依然斗志满满地握紧双拳。

「新闻说是风向造成的……您的意思是,最近的大雨可能是普雷提斯在暗中搞鬼?」

明亮的褐色大眼煞有介事地看向缪丝卡,缪丝卡蔷薇色的朱唇微敔。

「你说对了,只要能证明普雷提斯与局部性大雨有关,我就能大致猜到他们的目的了。」

那极有可能就是「月之泪」的真相……缪丝卡茌心中低语,啜饮一口手中的咖啡。

「但老实说……我感到很意外。」

缪丝卡再次对后辈投以调侃的目光。

「没想到伊欧塔小弟弟也会注意气象报导呢。」

「我给人不看气象的印象吗?啊,我懂了,你们大概觉得,我就是那种遇到雷阵雨都不会带伞,老是淋成落汤鸡的迷糊蛋吧?」

伊欧塔的口气不知在得意什么,彷佛在说「很遗憾,你们猜错了」。其实伊欧塔是一个座位上随时常备雨伞的人。

然而调戏的视线依旧没有移开。

「不是,我只是很意外,没有恋人的伊欧塔竟然也会看气象呀。」

「天气和恋人……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伊欧塔不解地歪过了脑袋瓜,宛如一只不问事世的小动物。

「呵呵。」

「干、干嘛笑?」

被大姊姊耻笑了。伊欧塔感到双颊一热,脸唰地红到了耳根子。

缪丝卡愉悦地笑着盘起双腿。

「抱歉,谁教你太老实、太可爱了,害我忍不住想欺负一下。放心,年纪小的男孩子可爱无罪。」

语毕,缪丝卡将咖啡一饮而尽。

犹如高岭之花的冷艳面容,如今却充满了人性化的表情。

「请问……您是不是有弟弟呢?」

「……咦?」

缪丝卡放下杯子,正准备回去操作仪器的手怱地悬在半空中,顿了一秒,她才拿起搁在桌面的电子感应手套。

「为什么这么说?」

「就……隐约这么觉得……所谓的姊姊大概就是像您一样吧。」

「是吗?」

「啊,不过我的年纪本来就比较小,会有这种感觉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总觉得缪丝卡大姊应该有个弟弟或妹妹,」

伊欧塔不知如何将心中的想法准确地表达出来。

缪丝卡给人一种充满慈爱的印象,但这并非主要因素,而她时而严厉的一面也只占了其中一小部分;说到长辈特有的包容力嘛……或许也有那么一点影响,总面言之,缪丝卡的侧脸就是传达出一股「姊姊」的氛围。

「很可惜。」

缪丝卡嫣然轻笑。

「你猜错了,我并没有兄弟姊妹。」

「呃……这样啊。对不起,问了奇怪的问题……」

「不会。」

缪丝卡又叫出了新的视窗,那大概是来自监识组的资料吧?上面成串罗列着伊欧塔看不懂的艰涩术语及数字。

「好啦,我该来归档,准备回家了。伊欧塔小弟弟,辛苦你了,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啊,是……」

伊欧塔瞥了墙上的挂钟一眼——已经快要九点了。缪丝卡嘴上说要归档下班,但是仍端坐在椅子上持续作业。

伊欧塔拿起一个空纸杯,为她重新倒了一杯热咖啡,然后连同塑胶搅拌匙、奶球与砂糖一并奉上。

「辛苦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先走一步罗。」

伊欧塔敬重地行了一礼后,抓起早早收拾完毕的背包走出搜查一课,踩着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回归宁静的搜查一课中,响起椅子转动的轧轧声;日光灯在黑夜中大放光明,伊欧塔留下的咖啡热气袅袅攀升。

缪丝卡加了一颗奶球,倒入半包糖,以搅拌匙拌匀之后,深褐色的咖啡欧蕾上便掀起一阵乳白色漩涡。缪丝卡凝视着咖啡,沉思中带点微笑;也带点寂寥。

「……姊姊吗。」

缪丝卡喃喃自语着,将唇瓣迎上热腾腾的咖啡。

今夜异常明亮,街头巷尾光芒四溢,彷佛高挂天边的圆盘并非月亮。

雨过天青——或许也可以这么彤容。本来埋没在地面的灯光,在水洼与雨珠的反射之下,与霓虹灯交相辉映,照亮了夜空。

云朵吸收了街灯,微微散发出一层近似于月光的白晕光芒。

在紊乱光影的映照下,零时与泰坦并肩而行。

泰坦的手中抱着玩了一天、累到打哈欠的小慈,它半眯的眼皮看起来相当沉重。

「果然没那么容易……」

零时偷观着小慈安详的睡脸,一边迈步前进,讲话时放缓的语调印证了他的疲劳。

「是啊。」

回顾这一整天,泰坦也点点头有感而发。

寻找饲主说来简单,实则不易,他们前往公园一一询问与孩童游玩的家长,也去了所有行经的宠物店打采情报,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但是他们依然在原地踏步。

小慈浑然不知两个男人的辛劳,迳自甜甜地睡去了。

零时轻轻抚摸着它的头。

「真是的,如果平时能这么乖就好。」

「这小家伙只要一个不留意就会溜走,跑得不见踪影。」

真拿你没办法。——泰坦苦笑着俯视怀中的幼犬。

小慈拥有绝佳的瞬间爆发力,即使将它紧紧抱在怀中,一旦被它逮到任何新鲜事,就会立刻从泰坦的手中挣脱,一个劲地向前冲呀冲地。

一遇上嬉戏中的孩童或是闲聊的女性,小慈都会一马当先地跑过去,无一例外。孩童与女性——似乎成了吸引小慈好奇心的两大因素。

「今天先暂告一段落吧。」

零时瞄了便当店的时钟一眼——已经晚上十点了,看来不可能在今天之内找到饲主。

「同意。今天我先把它带回家,反正我这几天刚好放假。」

看样子由他暂养几天应该不打紧。泰坦将小慈重新抱好,好让它能睡得更舒服。小慈抿着小小的嘴巴,从中可以窥见粉红色的舌尖。

「真羡慕,我明天还要上班。」

「这样啊,那要不要陪我去喝两杯提振士气?附近刚好有家不错的店。」

「好啊!」

这个提案正合零畴之意,早在回答前,他的眼睛就先一步迸出光彩。

「啊,那小慈要怎么办?那种地方没办法带狗进去吧。」

「别担心,它还这么小,店家说不定会通融。嗯……不过我也好几年没去了,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

「喂喂,你行不行啊?」

玩笑归玩笑,零时心中其实是相当期待的,于是爽快随同泰坦的脚步弯过街角。

他们穿越大型街道,不断深入后巷。

来到车站一带时,零时忽然有种强烈的熟悉感,沿着这条路直直走下去,会通到他常和夜色一同前往的居酒屋街,这里可以说是他的地盘。

「欸,泰坦。」

「嗯?」

走在前头的泰坦旋过头来。这时他们正好穿越了大马路,泰坦带领他拨开人群,来到另一条街道。

「那个……我们等下要去的店,是叫什么名字?」

「嗯,我想想……」

叫什么去了?泰坦一面搜寻模糊的记忆,一面弯进小巷。

才刚踏入静谧的巷弄,四周的空气为之一变,外界的噪音在刹那间被隔绝。这里位于居酒屋比邻的窄巷之间,所以并没有特别设置照明。置身倏然转暗的窄巷向外望,川流不息的行人与辉煌的霓虹灯就形同另一个世界。

介于光明与黑暗的狭缝间,跳脱时间的洪流——一条通往地下室的阶梯隐约浮现在黑夜里。阶梯入口处点着一盏小灯,而下一盏灯可得走到尽头才会遇到了,看来这家店仅在阶梯的前段与后段装设了照明。

两人在楼梯前停下脚步,零时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来到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Bar·Scream。」

来到此处,泰坦才慢半拍地想起店名。世界上居然有这等巧事?这下零时也只有傻笑的份了。

「哈哈,也太巧了吧,你也上这儿喝酒啊?」

「你『也』?」

泰坦诧异地抬起眉毛。零时从他的面前走过,抢先走下阶梯。

「你刚才不是说你好些年没来了?」

「是啊……」

「所以我得知这家店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喂喂,真的假的?」

泰坦不禁噗嗤一笑,上扬的语调中难掩兴奋之情。这次换他紧追着零时向下跑。

「酒保老爹还很硬朗喔。」

零时一面说着一面拾级而下。俯视而去,前方出现两盏照明,那昏黄的光影乍看宪如摇曳的火焰。

「哇咧,我们也『撞角』撞得太彻底了吧!」

烫金的细体字描绘着店名,这里的大门是苦甜巧克力特有的深棕色。一打开门,酒香与古典爵士乐迎面拂来,静悄悄地引领两位被霓虹灯之海放逐的男人。

宛如纤瘦美女的玻璃酒杯被注入金黄色的啤酒,绵密细致的泡沫一流入口中,立即滑顺地溜进喉咙。

再次返回吧台时,泰坦的啤酒杯已经被豪饮得几乎见底了。

「真教人怀念~~这里的啤酒还是一样好喝~~!」

泰坦满足地眯起眼睛享受啤酒的滋味。零时今天难得舍弃了平时的老位子,与泰坦比邻而坐,品尝着不同于平时的美酒。他的杯中盛着和泰坦一样的啤酒,当人因为奔波而口干舌燥时,最适合饮用的饮料就属啤酒了。

「要不是你这么久没来,我们可能更早以前就认识了。」

若真如此,如此畅快的夜晚便可提早到来。

「真是太可惜啦——唉——因为最近一直都很忙。」

泰坦似乎发自内心感到遗憾,举杯痛饮剩下来的酒。

空空如也的酒杯与零时剩下一半的酒杯互相碰撞,零时紧接着对方一口气喝干啤酒。虽说是在喝酒,但啤酒这东西的性质似乎更接近解渴的果汁或开水。

「你在忙什么?劈腿啊?」

「最好是!我这人可是很专情的!对吧?小慈——」

泰坦低头向在自己膝盖上窝成一团的幼犬征求同意,不过小慈早就做起香甜的美梦,即便用手戳戳它的鼻子,它也只是伸舌轻舔了几下,并没有醒来。

「……睡得真熟。」

零时托着腮帮子露出会心一笑。

那张平静的睡脸,彷佛不知恐惧为何物;明明遭到遗弃,却不带丝毫悲感。小慈躺在实在说不上舒适的男人大腿上,温暖地做着香甜的美梦。

「看着它的睡脸,使人不知不觉忘却了烦恼。」

泰坦低喃道,脸上的表情十分慈祥。

轻轻碰触幼犬随着呼吸规律起伏的身体,可以感受到一股催人入梦的温暖,使人想与它一同沉入梦中世界探险。

「小慈很像泰坦你耶。」

零时不假思索地探头说道。泰坦无法丢下弃犬不管,于是在大雨中捡起了自己没办法饲养的小狗,藏身在不知何时才会放晴的积雨云下,一心三思地守护着躺在大腿上的幼犬,那正直的眼神与小慈如出一辙。

「比较像你吧?」

泰坦闻言不禁失笑,不敢置信地反驳道。

忽然之间,零时有感而发地绽放唇角。

「这代表我们两个真的很像。」

「……也是。」

与臭气相投的伙伴共度长夜感觉还挺不赖,加上还有美酒相伴,真是至高无上的夜晚。

「你接着要喝什么?」

零时将白色泡沫残留的玻璃杯状似不舍地拿在手上把玩,向隔壁的男人搭话。

泰坦的眼神在吧台里侧的酒柜流连忘返,他将琳琅满目的酒瓶从左至右徐徐看过一遍;心情在烈性酒和甜蜜的利口酒之间游移不定。最后,他的目光在最角落的酒瓶前停了下来,属意似地眯起眼睛。

「零时你呢?」

「老样子,坦奎瑞加冰块。」

说着,零时递出手上的细腰啤酒杯。白发参半的年迈酒保不发一语地接过酒杯,然后还给他一个玻璃矮杯,冰块在里面「叩隆」一声发出清响。

「坦奎瑞啊,还不赖,很符合你的形象。」

泰坦愉悦地咯咯笑道,零时有些在意地瞄向他。

「怎么说呢?」

「连对侧都可穿透的透明冰块,转眼间便燃尽热情、融化逝去……呵,这不是和你像极了吗?」

零时只是扁扁嘴笑了笑没作声,从吧台上接过矮杯。

「哦——?所以呢?你要来杯一样的吗?」

「不,我嘛……来杯苦艾酒好了。」

「苦艾酒?」

这个陌生的酒名零时还是初次耳闻。

酒保拿起角落那个方才令泰坦目不转睛的酒瓶,放在他的面前。那只酒瓶呈现鲜明的翠绿色,令人联想到夏日原野;泰坦怀念似地注视着瓶身。

「你没喝过吗?……这种酒在同好间很有名喔。」

一只比零时的矮杯更小巧低矮、更为精致的玻璃杯被端出桌面。仔细一瞧,酒瓶的表面刻着几个黑色英文字——「ABSRNT」。

接着,泰坦将一支做工精致、上面开了小洞的汤匙摆到玻璃杯上。不,那似乎不是汤匙,而是一种类似奶油抹刀的器具,它平滑的前段摆了一颗方糖。

酒、酒杯、抹刀与方糖,以及一个小型玻璃壶,里面装着白开水。——如此慎重的布阵,俨然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像这样……将酒从方糖的上方浇下,待它缓缓滴入杯中。」

宛如甘露的液体从绿色的酒瓶中流下,方糖触酒,随即软化溶解,连同美酒一同注入小型玻璃杯。它的颜色,是美如宝石的澄澈黄绿色;是被春日暖阳包覆的新绿。

「这种酒又被称为『妖精的絮语』。」

「这……已经超出酒的境界了……」

那宝石色泽使人联想到不知污秽为何物的圣女之瞳,却又蕴含着些许魔性。零时深吸一口气嗅了嗅,挟带着药草气味、风味独到的奇特芳香,给人一种缥缈虚幻之感。

彷佛被诱惑一般,零时下意识地小啜一口自己钟爱的琴酒,那格外澄澈的口感使他感到怀念莫名。

待橄榄色的液体注满半杯后,泰坦扶起瓶身,拿出一根火柴。

将火柴轻擦一下,方糖上方立即燃起一小丛火焰。

火焰燃烧的声响细微得听不见,只是静静地摇晃。方糖触火,霎时化为一缕青蓝色火焰。

「……蓝色的火焰。」

「很美吧?」

泰坦将火柴往旁边一甩,熄灭红色火焰,注视着微微摇曳的蓝色火焰。

方糖发出微焦的啪嗤声响,表面冒出细小的泡沫,遭人削夺似地逐渐熔化。微熏的火焰解放了方糖既有的形体,使其获得伸展。

然后,泰坦提起水瓶,将水从汤匙上方倒入玻璃杯中。火焰与方糖瞬间四散溶解,从汤匙的小洞滴入杯中。

「像这样加水稀释后,『妖精的絮语』会带点乳白色……这代表绿色的女神不断被白色所晕染,我爱极了这种感觉。」

每当糖水被注入杯中,本来如宝石般璀璨的液体便逐渐变得混浊不清,渐次转化为不透明的粉绿色。

没错——绿色的女神为乳白所晕染,就连清爽的药草味,也化为悖德的芬馥。

仪式的最后,泰坦将残留在汤匙上的方糖连同汤匙沉入杯中,一切的一切都被混合为一体,恰如女孩发丝的白色丝线随波荡漾,遮蔽了圣女的眼瞳。

「要喝一口看看吗?」

泰坦端起大功告成的「妖精的絮语」。

零时轻轻摇头,他有种乍见中古世纪黑魔术的错觉。

「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干嘛不喝?很赞耶。」

零时依然故我地啜饮着坦奎瑞。酒明明是冰的,流入腹腔后竟在胃部一带燃起了温暖的灯火。

「我喜欢单纯、洒脱地喝酒,况且你还加了方糖不是吗?甜食是我搭档的长项。」

摆在汤匙上的方糖,对零时来说杀伤力太大了。

「搭档?」

泰坦边问边喝了口宛若来自梦幻国度的「妖精的絮语」,不知它的味道是否也超脱了人世?    「他叫夜色,我有机会再介绍给你认识。我想你们一定很舍得来。」

「哦——真教人期待。」

「不,等等喔……刚认识时,你们或许会大吵一架,因为那小子还挺不合群的……」

零时偏过了脖子,以认真的表情陷入沉思,泰坦则不以为意地笑着听他说话,一面举起手中的小巧酒杯。

那对漆黑的双眸忽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零时,我有一件事非问你不可。」

「哦……?」

抬起头来,泰坦已换上异常严肃的神情面对着他,手捧小巧的玻璃杯,以坚定不移的视线望着零时。

对方的决意零时已经收到,于是他勾起嘴角迎接挑战。

「好啊,我会立刻回答你的。」

「……那么,我问罗。」

泰坦的目光滑行似地飘向了一旁。

视线所及之处,是远离吧台的圆桌沙发席——一位留着软蓬蓬的褐色长发,笑容灿烂耀眼的女孩,与一名留着齐肩俐落黑色短发的冷艳女性,正面对面坐在那里谈天。

「你喜欢哪一个?」

「黑发、下巴尖巧的性感姊姊。」

「……又Doublel了。」

光速的回答使泰坦发出无奈的呻吟,零时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没办法,是男人就来光明正大的一决胜负吧。」

「很好——尽管放马过来吧……!」

两人在狭窄的座位上调整坐姿,面对面地瞪视着彼此,两人之间顿时擦撞出紧张的火花,然而现场的情况不容许他们有喘息的空间。

于是……

「剪刀石头布!剪刀石头布!剪刀石头布!」

待激战的五回合结束后,他们终于分出胜负。

然而零时才刚举起胜利的双手,两位美女便对吧台投以狐疑的目光,不出一会儿就起身离去。

笼罩天空的乌云在不知不觉间裂了条缝。

一丛又一丛的云朵被清风拉扯,缓缓地腾开距离,与彼此道别。点点繁星逐渐从裂缝中露出脸来,不平衡之月亦回归上窒。

黑夜在万籁俱寂下不断加深颜色,声音化为了风;色彩化为了合影。

泰坦和零时在酒吧前道别后,独自一人走在午夜时分的暗路,沿路上没有半个人与他擦身而过;对面马路也静悄悄的,连一台车都没有。

路上的店家无不放下铁卷门,只留下生锈的路灯被留在黑夜中待命。

泰坦嚏嚏嚏地走在无人的大马路上,这个城市瞬间成了被世人遗忘的鬼镇……走着走着,泰坦冷不防停下脚步转向一旁,对着久未有人通过、集黑暗于一身的窄巷丢出一句话:

「……你在那边看多久了?」

短短的一句话,宛如泰坦一人的独角戏。附近不见丁点人影,躺在怀里沉睡的幼犬依旧发出沉稳的鼻息。

宛如遇到恶作剧的孩童般,泰坦错愕之余也露出会心一笑,阖上双眼。

「恶劣的兴趣。今天的事,记得要帮我保密唷?」

无人回应,连夜风都没搭理泰坦的话语。

泰坦随意倚向路旁的打烊店家,轻柔地抚摸着怀里的幼犬。

「……笑什么笑,我自己也是千百个不愿意。」

挂在嘴边的笑容刹那间反扑为自嘲。为了甩开这阵尴尬,泰坦轻轻摇着头。

「别担心,我没有被他收买。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做错事……只不过……」

睁开眼,蜷缩在怀里的幼犬映入眼帘。将全身的体重委身于他的小小生命,是多么地温暖。

「……嗯,我自认行得正、做得直,只是在不久的将来,应该会出现某个家伙否定我的话。」

泰坦并不具备看透未来的能力,然而这件事已成定局;是未来必然发生的结果。十足的确信,使他无法说出「这个世界上,没有已经注定好的未来」诸如此类浮华的片面之词。

「到了那个时候……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给它一个幸福的归宿吗?」

多么任性无理的要求啊。然而一旦和它对上眼,将变得再也无法全身而退。那使人心焦的温度、渺小的鼓动,是如此地生生不息。

泰坦摸摸幼犬的头,幼犬「畮呜~~」了一声,不知做着仟么样的美梦?泰坦不由自主地绽放笑容。

抬起头,月亮已经现出了全形——那只失衡的银盘。最后一次见到完整无瑕的满月,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回家吧,小慈。」

泰坦「嘿咻」一声,离开暂时的歇脚处,再度漫步于黑夜中。

他的背后,似乎有道与月光化为一体的人影,从狭窄的巷弄中一闪而出,又立即回归月光的保护色中。

泰坦没有回头,只是坚定地迈开步伐。

宛如在死寂的渺小商店街中,展开永无止尽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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