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艾草与茴芹飘香,
加入方糖搅拌一下。
远古作家苦涩低语,
一边啜饮梦幻绿酒。
一杯、两杯、三杯……
来到第四杯时,
又是哪种色泽?
当零时回到搜查一课时,积云已经散去,太阳正要沉入西方的地平线。
他已经有好些阵子没有欣赏夕阳了,照这天气看来,明天太阳公公应该也会露脸吧,不过最近时常骤雨突来,所以也无法保证。
零时任由思绪奔腾,一面将门推开。
在象牙色大门后等着他的,是一股不寻常的压迫感,零时因为搜查一课紧张的气氛而颦眉。
「……喂,发生了什么事?」
夜色、依欧塔与真课长等人,全都不在自己的座位上,纷纷围绕在缪丝卡操作的仪器前。他们发现零时归队后,三三两两地瞄了他一眼,当中又以伊欧塔的表情最为困惑。
「我们等你好久了,零时。」
缪丝卡坐在椅子上,压低嗓音率先开口,夜色站在她的后方朝零时招手。
「怎么了?你们的脸色这么难看。」
室内飘着一股大难当头的紧张感,除此之外,零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似乎还有其他玄机。夜色沉默得异常,伊欧塔的表情也比平时傻愣,尽管不知道具体上发生了什么事,但零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迈着大步,走向夜色等人不约而同紧盯的萤幕前。画面上开出了数个类似报告书的视窗,以及一张不知用途的成分表。
「这就是『月之泪』。」
真课长伸出食指推了推眼镜,以平静但略显生硬的语调说道,再次印证了充斥室内的危急感。
零时吃惊地屏息观看。
「『月之泪』是……之前的那个……!」
数天前,他们在山中目击大量死尸,并在当地与两名阿特密斯发生战斗,这个单字就是在那时候初次耳闻。
「对,目前已经查出一点眉目了。」
若是平时,缪丝卡说完应当会嫣然一笑,那既美艳又自信满满的红唇,总是会笑着挂保证,然而却唯独今天没有。
她的表情有些局促不安,并以无比严肃的眼神注视着零时。
「『月之泪』是普雷提斯正在进行的作战代号。」
「作战?什么作战?」
夜色和伊欧塔没有说话,大概是刚才已经先行听说了吧。
缪丝卡以更加锐利的目光瞅着零时。
「透过降雨把人类变成阿特密斯的计划。」
「雨……?」
缪丝卡的语意令人捉摸不清,零时皱起眉头反问回去。
不知为何,背后窜起一阵凉意,自己与泰坦初次见面的场景掠过脑海。这么一说,初次认识他的那天就是雨天,泰坦独自一人坐在杳无人烟的店门前,不知在深思些什么?各种模糊的假设闪过脑海。
缪丝卡的朱唇以清晰的嘴形编织着书语,更加吸住了零时的目光。
「这项作战计划由某位阿特密斯负责执行,听说他是普雷提斯的核心干部之一。」
那家伙究竟在雨中盘算着什么?
接着,「月之泪」执行者的名字,被静静地宣告出来。
※
夕阳西下。
粉红、橙红与湛蓝在天空涂鸦,白色的云朵缓缓流过。距离月亮升空还要一些时间,然而性急的旎转木马已经在身上亮起各式灯泡。
一闪一闪地,好不漂亮。除此之外,还可听到热闹的音乐。
但是一切的一切,却好似月亮一般,映在遥远的天边。
泰坦在入夜后的游乐园一隅驻足,眼前有一棵参天巨木,旁边围绕着花团锦簇。
旋转木马一转动,灯光便配合着节奏闪闪发亮,照亮了泰坦的背影。
「感觉怎么样?来到这里……应该就没那么寂寞了吧。」
泰坦压下紧紧抱住怀中物的冲动,低头喃喃自语。
好小,它还是这么地幼小。不知这小鬼长大之后,会是一只怎么样的狗狗?
「对吧,小慈……」
泰坦绕过花圃,站在大树下,这个地方受人经心照料,连一株杂草都没有。泰坦在此蹲了下来。
小慈很喜欢亲近幼童,而这个地方每天都有很多小朋友来玩耍。
思考了半晌,他开始动手挖土。
一阵凉风呼啸而过。
突然出现的气息,使抱着小慈的泰坦仰起头来。
眼前是一棵树干颇粗的巨木,泰坦赫然发现树的另一边,有片淡桃红色的衣袖在冷风中飘动——是和服的袖子。
「……你在啊。」
泰坦有些害臊地回过神来,往声音传来的树丛中一看,果然找到那个穿着和服的身影。
纵使时值白昼与黑夜昏暗的交界,这身打扮在游乐园里依旧突兀。
青年的上半身几乎为绷带所覆盖,身披一件宽松的女用和服,左半脸被长长的浏海遮住,发帘下的眼睛亦被绷带缠绕。
「爱尔奇恩,抱歉,那只狗……」
「泰坦真笨。」
探访者——爱尔奇恩说话的语调犹如在吟诗,他幽幽地伸出手,轻触泰坦怀中的幼犬。
「呃,喂……!」
「……泰坦,真笨。」
他又重述了一递,这次的语气充满了嘲讽,音调飘忽得有如清风。
爱尔奇恩以右眼牢牢盯着泰坦。
「狗……没死。」
「……咦?」
这怎么可能?泰坦张着嘴巴说不出话,低头检视手中的幼犬。小慈依然动也不动,双眼紧紧闭着,虚软无力地躺在自己的怀中。
然而爱尔奇恩白皙的手指,却朝自己右边的耳朵一指。
「我听得见……泰坦,你应该也听到了吧……」
「听到什……」
泰坦说到一半便打住了,因为他真的听见了。这不是作梦吧?
为什么直到刚才为止,自己都没有竖耳倾听呢?他不想听,不想面对幼犬心跳停止的事实。
可是,如今他确实听到了。
——小慈的心跳。
怦咚、怦咚……既小声又微弱的心跳,拚了命地奏着节拍。
「啊……」
泰坦笑了,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膝盖感到一阵脱力。
衣物摩擦的宪宰声传来,爱尔奇恩轻轻地握起拳头,举向夜空。
泰坦破涕为笑,张开手掌,从他白皙的手中接过那样东西。
咚……一枚子弹落到掌心。泰坦没有紧紧搂住幼犬,反而将它抱给了爱尔奇恩。
「我们约好罗。……对了,这家伙叫做小慈。」
爱尔奇恩呵呵笑了两声,并没有作答,以细瘦的手臂接过了幼犬。
泰坦的衬衫上,确实染上了小慈的鲜血;鲜血与子弹,说明了刚才发生的残酷现实。
与低头检视衣物污痕的泰坦相反,爱尔奇恩的和服一尘不染,干净得好像幻觉一般。
爱尔奇恩凝视着幼犬,开始唱起了细碎梦幻的歌曲——宛如献给小宝宝的摇篮曲。
—蝴蝶啊蝴蝶……你要飞去哪?我看到你在月夜下徘徊。你纯白的翅膀无法攀向高空;你脆弱的翅膀无法抵达月球。而你却向往着月球,做着无法实现的梦。蝴蝶啊蝴蝶……
穿透空气的歌声,轻柔得彷佛会被夜风一吹而散。
泰坦紧紧握着对方交给自己的子弹,觉得忍着不掉泪的自己真是窝囊极了,于是,他闭上了眼睛。泪湿的双颊在夜风的吹拂下格外冰凉。
要是下雨就好了,如此一来就能瞒混过去。
「谢谢你,爱尔奇恩。」
泰坦呢喃道,接着从外套腰问内侧拔出一把枪。
不知不觉间,上空聚集了大量云朵,藏住了散发柔和光芒的月亮。很遗憾,今夜并非月圆之夜。
泰坦举枪,瞄准铺上一层灰色薄纱的月球。
这是不圆满之月。——百年前的满月,依然记忆犹新。
「……向往着月球,做着无法实现的梦吗……」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自己的梦想竟是如此遥远,好比无法触及的月亮。
「所以……让我把它击落吧。」
神清气爽的黑夜里,泰坦笑着开了一枪,射出的子弹朝着天空飞去,不断爬升……
飞翔再飞翔。
但无论是想开枪击落它,抑或伸手触摸它,月亮都太过遥远了。
※
曾经一度流动的云朵,转瞬间就躲到刚拉起的帷幕中,乍现的晴空与日落一同沉没。
待在百叶窗紧闭的窗前,无法窥知天空的一举一动。
搜查一课笼罩在凝重的沉默当中,身在状况外的零时独自一人发出干笑。
「哈……哈、哈哈哈!这样喔!看你们一脸严肃,我还以为出事了。」
缪丝卡将负责执行「月之泪」作战计划的普雷提斯高层干部之名告诉了零时。
那个人叫做泰坦。
「泰坦……泰坦啊,虽然我很健忘,不过可没忘记这个名字喔!前阵子缪丝卡大姊查出的普雷提斯核心干部名单中,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嘛。」
「零时……」
夜色欲言又止,但他的低语被零时主动打断。
「就算是这样,我认识的那个泰坦也不可能那么不凑巧,刚好是普雷提斯的成员吧?泰坦……不就是个随处可见的菜市场名吗?只要做一下人口调查,保证会有成千上万的泰坦跑出来。」
其实零时初次听到泰坦报出名号的时候,脑中也有隐约想起普雷提斯的核心干部成员名单,不过他下意识地就判断对方只是同名罢了。
他并非在畏惧什么,也不是在逃避什么,就只是直觉到「不可能是他」;他不可能是阿特密斯,因为他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睛。
缪丝卡在胸前盘起双手,毅然决然地开口说道:
「与其在这里欺骗自己,何不亲自确认一下比较快?」
「……确认?」
缪丝卡强硬的语调使零时震了一下,反问的音色中带着惶恐。
她伸出纤纤玉指,朝立体画面上一指。
「如果你认得照片上的人,那就错不了。」
然后,零时无言以对,失去了所有反驳的力量,因为眼前的证据证明了这个无可动摇的事实。
即使如此……他还是难以置信,觉得鏊件事越来越荒谬,并狠狠地握起拳头。
「那小子不可能是阿特密斯,他可是在半路上捡了弃犬回家耶?普雷提斯的干部会脱线到一边执行作战计划一边沿路救狗吗?」
零时多么想一笑置之,然而内心的焦躁却如漩涡般越卷越大。
「事实究竟如何,你自己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真课长出声告诫。
他那彷佛天垮下来也不怕的冷静态度,以及沉静如湖水的温柔目光,在在说明了一切。
真课长说得没错,真相早已自在人心。
如果自己身处泰坦的立场……大概也会毫不迟疑地对那只小狗伸出援手。
因为泰坦和自己十分相似。
真课长沉下视线,继续低语:
「零时,并不是所有的阿特密斯都以杀人为乐,生性善良的阿特密斯可大有人在……当中更不乏无法丢下弃犬不管的阿特密斯。」
他是一个温柔又开朗的人——
这样一个无比善良的人,为什么会是阿特密斯?
真课长无心的告白,在零时心中激荡出另一种情感。
零时紧咬牙根,觉得口中传来一阵苦涩。
「泰坦是……普雷提斯的成员……!」
明明已经得出答案,喉咙却像哽住般无法正常言语。
「你被他给骗了!那个泰坦八成是为了松懈零时哥的戒心才故意接近你,和你当朋友的!」
伊欧塔忍无可忍地抱拳怒吼。
「竟然使出这么卑鄙的手段……可恶的普雷提斯……!」
「伊欧塔!!」
「……唔!?」
零时的喝斥震动了空气,使伊欧塔为之一愣。他不明白零时严峻的表情,看起来为何会如此痛苦,连自己的胸口都跟着一阵翻搅。
「泰坦可是普雷提斯的高层干部啊!!普雷提斯不正是我们不死管理警察的死对头吗……!」
「他不是那种卑鄙小人。」
「零时哥!」
「伊欧塔,别说了,只会火上加油。」
夜色冷静地打断两人的对话,伸手拍拍因为不服气而咬牙切齿的伊欧塔的头,然后面向怒上脑门的搭档,以明理的眼神压下他澎湃的情绪。
「伊欧塔,你也是,先把人家的话听完再激动。这件事你非听不可。」
因为对零时来说,泰坦是他的朋友。
零时狠狠地咬紧牙根,以充满决意的积极目光看向缪丝卡,眼中已经少了刚才那份迷惘。他在心里做出决定。
「请把详细情形告诉我,缪丝卡。」
「当然。」
东都署之花终于绽放笑餍。
她首先叫出位于投映视窗中,最前排那份看似成分表的档案。
「这份成分表中的数据,取自各位在山中与阿特密斯发生战斗那天,附近遗体被雨水浸泡过的潮湿衣物。经过分析之后,我们发现那并不是普通的雨水。」
「不是普通的雨水……里面还掺杂了其他成分吗?」
「你开窍了呢,伊欧塔小弟弟。」
收到意外的赞美,伊欧塔有些害羞地搔搔脑袋。
缪丝卡点击画面中的数条成分,将其标记为醒目的红色。
「这些都是雨水本来不该含有的成分。」
「还满多的耶。」
「将这些多余的成分混和起来,会很接近某一样物质。」
被注记为红色的成分又被制成另一张表格,缪丝卡持续移动指尖叫出档案,零时则浮躁不安地紧抓椅背。
「别吊人胃口,直接告诉我吧。」
「猴急的男人会惹人嫌哟,不过我能体会你的心情……那种物质,就是涅克达尔。」
「什么……!」
零时顿时屏住呼吸,倾身向前想看个仔细,伊欧塔的脸色一片铁青。
「涅克达尔……该不会那时候的尸体全都……!」
「冷静点,伊欧塔,这只是近似于涅克达尔的成分,并不完美,算是失败的仿冒品。」
「喔,吓死我了……」
伊欧塔心有余悸地拍抚胸口,夜色则微微蹙起眉头。
「不过,既然有所谓的失败品……」
他的红眼闪着警觉的光芒。
零时也沉重地颔首。
「没错,他们很有可能已经研发成功。」
涅克达尔是一种来自于月球的神秘蛋白质,据说现在地表上几乎已经测量不出来。这种物质一旦入侵人体,会使人类失去灵魂,变成阿特密斯;不论那个人的外表看起来多么正常,都再也无法称之为「人类」,因为他们是不死之身。
然后,他们会遗忘自己曾经身为人,并将人类视为仇敌,展开残酷的杀戮。
(泰坦……竟然是你……)
零时回想起那天目睹的大量遗骸,如果那场悲剧是泰坦造就的,他实在无法坐视下管;应该说,是这种行为本身让零时忍无可忍。
可是……
「那个仿造的涅克达尔,完成度大约有多少?」
真课长摸着下巴的小胡子问道,缪丝卡端丽的柳眉随即一揪,脸色一沉。
「已经很接近成品了,以人工涅克达尔的平均质来看,完成度高达90%以上。」
「不会吧……?」
伊欧塔的脸部再度罩上阴影。
「由于松冈昴的铺路,使得他们更容易取得高纯度的涅克达尔样本。」
松冈昴曾试图将涅克达尔保存在自己体内。尽管这个阿特密斯已经被零时和夜色的死魂之枪消灭了,但他先前积蓄的涅克达尔,确实大幅跃进了普雷提斯在这方面的研发技术。
「所以,他们极有可能已经研发完成……」
真课长的低喃使人不寒而栗。他们是在四天前采集到雨水的样本,敌人极有可能利用这段时间完成改良。
「等等喔。」
零时并不擅于动脑思考,只见他用力搔着混乱的脑袋,苦恼地绷着脸。
「为什么那种东西会混入雨水中?难道下雨的时候,雨水本身就已经被污染了?」
「嗯,你说对了。」
缪丝卡直截了当地回道,以戴着手套的两指拉出一张地图。
「啊,这张地图我有看过,上面标示的全是最近发生局部性豪大雨的地点对吧!」
这是昨天缪丝卡反覆观看的资料。伊欧塔少年般的大叫使她微微眯起眼睛,放缓紧绷的嘴角。
「虽然不到全部,不过我这边也收齐了各式各样的雨水样本。」
「只要是雨水中,都含有涅克达尔的成分吗……」
夜色嘲讽地呢喃道。
缪丝卡与他一样,嘴角拉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真是服了他们呢,简直就像涅克达尔完成过程的数连拍。」
普雷提斯正以如火如茶的速度研发人工涅克达尔,这种物质既是他们增加同伴的特效药,同时也是逐步毁灭人类的毒药。
「普雷提斯似乎能在特定区域创造出人工雨,根据我的统计,光这个月就有二十五个地方发生不自然的豪大雨,如此有违自然法则的气候怪象,除了人为造成没有其他可能。而且我在所有降雨的地方都测出了涅克达尔的成分,浓度还相当一致,不可能是事后混入的……这样说明你了解了吗?」
眼前亮出雨水的成分表、超局部地区的雨水介布图,以及过去数天云层飘动的影像,多到几乎要埋没画面。
针对山区的卫星影像,则把云层毫无预警突然聚集的异象完整地记录下来。
夜色若有所思地扫视着各项资料。
「方法我们先撇去不谈,总之,普雷提斯策画并降下掺杂涅克达尔的雨水,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并不是每个状况都能用常理来解释,毕竟他们的敌人可是跳脱生命法则的不死之身啊。
缪丝卡转过身去,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拉起百叶窗,窗外天色微暗,白云与灰云相间的云层在空中持续蕴酿。
「——而且,泰坦可说是这项作战计划的灵魂人物。」
缪丝卡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即使背对着大家,这句话依然清晰入耳。
零时的眼角激动地向上吊。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口气意外地强硬,而且也没有移开目光逃避现实。
站在他身旁的夜色立即会意过来。
「他是『月之救赎——露娜』吗……」
「……是的。」
缪丝卡低着头回答。
伊欧塔睁大眼睛,表情十分狼狈。
「我记得……之前和我们发生战斗的凯拉就是露娜持有者对吧!在过去,不死管理委员会还曾经企图抹杀那些拥有特殊能力的阿特密斯……」
「你记得很清楚嘛,伊欧塔小弟。」
零时试图放松气氛的搭话,听起来却少了几分从容。
「我当然记得!那时候零时哥和夜色哥不是还一度陷入苦战吗!」
初次和凯拉对峙的场景,伊欧塔至今仍记忆犹新。凯拉是一名拥有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视野的阿特密斯特异能力者——『月之救赎·露娜』,零时和夜色曾经一度被他逼得无法动弹,吃下败仗,要人想不忘记也很难。
缪丝卡移回投向窗外的目光,面向大家。
「泰坦的特殊能力是操纵风。」
「风……原来如此,难怪会下雨。」
夜色再次定睛看了眼地图做确认。虽然说是局部性大雨,但是可能发生的区域十分广泛,这代表泰坦或许能够自由决定要在哪里降雨。
「我怎么听不懂?不管风再怎么吹,也不会下雨吧?」
伊欧塔侧过了小脑袋瓜,真课长对他轻轻一笑。
「伊欧塔,自古以来,风和雨之间就有一段难解的缘分喔。」
「咦?难解的缘分?你是指……」
「只要能操纵风,就能制造气流;只要龙创造出上升气流,就能将空气中的水分带往上空,制造出云朵。云层中的雷声与震动能促使大气中的水分快速结合,化为冰雹;冰雹会因为过重而往下掉,并在降落大地的过程中解冻为雨水。」
要制造一场雨就是这么简单。夜色从悬起百叶窗的窗户眺望户外,外面正在刮大风,沉在低处的灰云受到强风的吹拂而快速流动。
啊!身后的伊欧塔倒抽一口气。
「也就是说,只要在乌云形成时将涅克达尔混入水分中……」
「掺杂涅克达尔的雨水便大功告成。」
真课长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轻快说道。
「这就是『月之泪』的真面目。」
缪丝卡感叹地做出结尾。
「呃,那不是糟了吗!得快点打倒那个叫泰坦的家……」
话说到一半,伊欧塔便回过神来,自行打住,一股沮丧感没来由地朝他袭来,刚才零时的怒号还回荡在耳畔。
伊欧塔小心翼翼地瞄了零时一眼,发现他笔直地注视着前方。
「我外出一下。」
语毕,零时迅速披上外套,转身走向大门。他的脚步声听来莫名的遥远,伊欧塔急忙转动眼珠寻找他的背影。
「零时哥,你要去哪里!?」
「那还用说!」
零时停下脚步,嫌麻烦似地舒缓了原先紧绷的表情,然后回过头去。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的嘴角竟然微微上扬,一露出这个熟悉的表情,胸中的骚动也奇妙地平息下来。
「我去阻止他。」
夜色倚着缪丝卡的办公桌,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想当年零时刚来的时候,他还在心中嗤笑过这张嘴脸太轻浮。
「管它『月之泪』是什么东西,总之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零时和泰坦在雨中相遇,为了一只小狗奔波了一整天、畅谈彼此喜欢的漫画作品、搭讪同一个女孩然后一起碰壁,还在夜晚举杯共饮,聊着彼此的共同点,一边看着粗神经的狗狗酣睡的模样。那段时光并不是虚构的。
「零时。」
才刚把手搭在门上,零时就被人唤住。
夜色慢条斯理地走向他。
「我现在突然很想喝咖啡,等我喝完这杯再去。」
「夜、夜色哥,你在说什么啊!那个泰坦可是拥有特殊能力『露娜』的阿特密斯耶!?」
「……要在我们抵达之前好好向人家告白喔。」
夜色不理会伊欧塔的吵闹,戏谵地看了零时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的相遇过程很浪漫不是吗?能不能追到人家就看你的了。」
夜色只留下这句话就背过身去,返回咖啡自助区。
零时放松了表情,对拿起杯子的背影回以笑脸。
「我不会碰壁的。」
留下这句话后,零时便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夜色一直目送到他离开为止,才重新添了一杯咖啡。
「……对了,缪丝卡,我有点在意某件事。」
「……对女人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犯了大忌哟。」
背后不断传来操作仪器的细微电子音,夜色一面拿起糖包,一面不以为意地继续发问:
「泰坦的长相和能力……应该是极机密的事项才对,你是从哪里查到的?」
不等缪丝卡回应,他便直捣核心:
「……是谁告诉你的?」
「夜、夜色哥,这样穷追猛问的不太好啦……」
伊欧塔从夜色意有所指的语调察觉出气氛不对,赶紧跑过来打圆场。
缪丝卡浅浅一笑,重新盘起双腿。
「这是秘密,女人选是要带点神秘感才吸引人嘛。」
若是平时,对话大概会在这里结束,但是夜色继续倒入第五包砂糖,搅拌着咖啡回过头。
「正因为我相信她,所以才这么问。缪丝卡为什么会对普雷提斯的组织结构这么清楚呢?」
「夜色。」
真课长回到座位出声打断他,像是叫他别再深究了。
「可以请你也帮我倒杯咖啡吗?」
「课、课长……?」
夜色不理会伊欧塔的抗议,迳自拿起空杯倒入咖啡,真课长则笑咪咪地看着他的侧脸。
「神秘的女人更显美丽——你不同意吗?」
他明明说得一派轻松,但却散发出一种不容分说的意志。
夜色将咖啡杯搁在课长办公桌。不知这位长官对缪丝卡的事了解几分?夜色茫然思索。
「谢谢你,夜色。」
「不用客气。」
夜色走回咖啡自助区,又倒了杯咖啡塞入伊欧塔手中。
「伊欧塔,喝完再去吧。」
「咦?了、了解!」
伊欧塔急忙喝了一口,险些被烫到,嘴里猛喊着「好烫好烫」。
夜色倾杯时,脑中浮现出措档自信满满地说着这次绝不碰壁,忍不住发出苦笑。
(明明就万年没人要,还真敢说啊。)
等零时找到泰坦之后,他们再跟随汪达·杰传回来的情报迎头赶上吧,只要遵守交通规则不超速,抵达现场时感人的告白应该已经结束了。
※
骑上摩托车后,这已经是他第几次仰望天空了?他本来打算一发现乌云的影子,就要笔直朝那里赶去。
真不凑巧,又遇上红灯了,零时瞪着前方道路呼出炽热的气息,全罩式安全帽使他感到呼吸困难,要是能稍微吹吹凉风该有多好,至少不会闷成这样。
太阳逐渐西沉,零时的摩托车豪迈地弯过山道,骑在不算太陡的上坡路。这里他曾经来过一次,不过那时搭的是公车,他还是第一次亲自骑在这条山路上。
(泰坦……)
零时将牙齿咬得轧轧作响。
自从那起公车挟持案后,零时就没再见到他。当时,他抱着小慈怅然若失地微笑着只身离去。
他说了——我带这家伙去好好睡一觉。
(他很有可能待在小慈安眠的地方,可是……)
零时有不好的预感。
来到山顶、驶向平缓的下坡后,无以名状的焦虑在心头越滚越大,使零时不断催着油门赶路。
不消多久,道路前方出现一座苍郁的树林,此时天色也已明显转暗,树丛漆黑的剪影不断延伸而去。
是当时的公园。
零时聚精会神地采察公园的状况,被公车撞断的树木已经被移除,留下光秃秃的地面。零时对此感到相当自责加遗憾。
他一面思考一面骑过公园外围,然后突然刹车。
想当然,公车早就已经不在了,但远远就可望见地面上留下鲜明的刮痕,零时再次感到过意不去。
他就是在这里与泰坦道别的,如果当时不管他说什么都硬跟上去,不知道现在情况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小慈安眠的地方……」
零时决定换个方式思考——如果是自己的话,又会把狗狗埋在什么地方?只要仔细想想,答案一定近在眼前,因为他们的行动模式非常地相家。
零时立刻灵光一闪。
「小慈很亲近小朋友……」
每当它听到孩童的嬉笑,都会一马当先地冲过去,零时与泰坦曾经追着那条短短的尾巴到处跑。
换作是自己的话,会希望能把小慈埋在热闹的地方,或者是有许多孩童聚集的地方,这样一来,小慈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一得出答案,零时立刻干劲十足地催起油门。
目的地就在这条道路的正前方——孩童欢聚的梦幻乐园。
※
如梦似幻的灯饰已然熄灭,黑夜终于带着寂寥亲临大地。
充满欢笑与梦想的园地,又结束了热闹的一天。
残留在周边的,只有外围老旧街灯的零星照明。
男人置身黑夜里,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将乐园扫视一遍,阴森之余却又觉得有点儿怀念。幼时曾经来此一游的回忆在脑海里复苏,即使事隔多年,这座游乐园依然一如以往。
泰坦穿着腹部一带染上红渍的衬衫,幽幽地眺望着远方。
「那小子……会来吧。」
想想真是好笑,泰坦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小的水滴,突然落在把玩枪械的指尖。
「好冰。」
下雨了。泰坦反射性地仰望天空,无星也无月的夜空,在身旁路灯的映照下,彷佛染上一层白雾。
雨点滴滴答答稀疏落下,并且逐渐增强;迎向夜空的脸颊、头发以及肩膀,都被小水滴打湿了。
泰坦一直在思考:不知当对方找到这里的时候,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雨水打湿了静谧的乐园,以雷霆万钧之势洗刷大地。
泰坦面带微笑地凝视着前方,注意到有个男人站在那里。
深灰色的景致配上灰色外套,倒是意外地醒目。
「嗨,零时。」
泰坦坐在长椅上,主动对零时搭话。
雨声悄悄地濡湿了空气,两人在沉闷的气氛中面向彼此。
「泰坦……」
零时大口喘着气,肩膀激烈地上下起伏,呻吟般地开口。
坐茌大雨中的泰坦,令他想起两人初次邂逅的场景,那时泰坦也一样没有打伞,怀中抱着小慈,以慈爱的目光守护着它。
泰坦不急不徐地从长椅上站起来,握着枪枝的手无力地垂在身旁。
「真慢啊,托你的福,我整理好的发型都被淋湿了。」
「……哦,这么想我干嘛不主动和我约地点?」
要是事先约好的话,他就不用摸黑在游乐园里四处打转了。零时总算平复呼吸,嘴角勾起一抹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笑容。
「喂,泰坦,这场雨……该不会就是『月之泪』吧?」
一脸悠哉的泰坦露出崇拜的眼神。
「你们很清楚嘛,不愧是……不死管理警察。」
「说到搜集情报,我们家可是有个无人能敌的强者。」
「我知道她,她叫大泽缪丝卡对吧?」
泰坦将手枪转了一圈,甩去上面的雨水。
「放心吧,现在下的只是普通的雨,就算被淋到也不会变成阿特密斯。」
「你知道缪丝卡大姊?」
面对零时的追问,泰坦将目光投向远方笑着说道:
「嗯,知道。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你和夜色这对黄金搭档,以及你们两人的死魂之枪。」
零时和夜色成双成对的金银死魂之枪,是连普雷提斯的核心干部都能抹消的最强兵器,普雷提斯自然是防不胜防。泰坦的这番话,同时也加深了零时心中的阴霾。
「……你果真是普雷提斯的中心干部……」
零时并没有怀疑缪丝卡提供的情报,只是在亲耳听到对方证实之前,他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一直到数秒之前。
「抱歉啊。」
泰坦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接着眯细眼睛。
「这算哪门子的道歉啊。」
「别说了。」
「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零时无力地笑了笑。
「……你这么做,未免太自私了吧?」
苦笑归苦笑,泰坦的声音十分地真诚。
「你第一次和我报上姓名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可能是不死管理警察。老实说,一开始我还不太相信,直到在公车里看到你拔出金枪,我才有了确信。」
泰坦与零时对望的眼神中,连丝毫敌意都没有,是多么地友善而真挚。
印使雨势渐强,泰坦依然平稳地诉说着:
「我是你的敌人,在不久后的将来,我们势必会展开对峙。这些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泰坦。」
「所以关于隐瞒你的这件事,我不会找藉口。」
泰坦自我解嘲似地耸耸肩,被淋湿的衬衫闪着水光。
「嗯,我想也是。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追究了。」
事实证明,普雷提斯的核心干部意外地少根筋。
「嗯……我只想和你成为对等关系。」
「对等……」
零时喃喃地复述一递。自己是人类,泰坦则是阿特密斯;现在站在眼前的男人,认为人类与阿特密斯之间存在着对等的关系。
想想真是奇妙。
人类终有死去的一天,但那一天在阿特密斯身上却不会到来,人类与阿特密斯之间,存在着决定性的鸿沟,也难怪阿特密斯会以超越人类的高等种族自居。
不过,倘若两者之间存在着「平等」的可能性,那么「人类」与「阿特密斯」就用不着如此互称彼此,能够正视对方为一个「个体」。
零时扪心自问:至今以来,自己曾经正视过阿特密斯这个异己的存在吗?
这个诉求对泰坦来说,肯定是再单纯不过:他想和零时成为「对等」关系,所以……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等你。」
泰坦沉重地举起没有握枪的左手,在零时的面前缓缓张开手心。
零时紧紧盯着那宛如变魔术的手势。
当他敞开手心时,里面出现一颗子弹。
「这就是『月之泪』。」
它看起来就像颗普通至极的子弹,然而泰坦真诚的目光,以及严谨的语调,在在说明了这颗子弹绝非常类。
「这颗子弹当中,掺入了我们普雷提斯研发完成的涅克达尔,只要我以这颗子弹对空开枪,就能把内容物散播到云层中,然后……」
「混入涅克达尔成分的雨水将会侵蚀大地。」
人类一旦被这场不死之雨淋到,将变化为阿特密斯。
「接下来,我将在这里击发这颗子弹,并使出我最大的力量拓展云层,使雨水尽可能渗透到所有地方。」
泰坦注视子弹的眼神异常认真,当中没有丝毫的迟疑;他毕生的信念,全凝聚在轻松搁置掌心的小小子弹里。
「由这个城镇打头阵,将全人类变成阿特密斯。尽管我现在手中只有这么一发子弹,不过只要加速研发的脚步,全世界的人类迟早都会与我们同化。这就是我接下来所要做的事。」
为求公平起见,泰坦主动将计划全盘托出,并以手指灵巧地捏起子弹。
「我不允许。泰坦,请你现在立刻收手。」
零时并没有逃避泰坦的直视,只是紧紧握住拳头。
「收手?为什么?」
「因为……!」
泰坦的反问彷佛打从心底感到无法理解,使零时要说的话卡在喉咙。
「欸,零时,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他的低语犹如残缺的月光,带着伤痛。
泰坦望向夜空。由于下雨的关系,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蔽,不过他的视线彼岸,无疑是那颗缺了一角的月亮。
「我在想,只要把所有的人类都变成阿特密斯,是不是就能为这场战争画下句点?」
「战争?」
「没错,这是一场抗战,是人类与阿特密斯长年下来的恩怨。」
泰坦遥望着在云层间若隐若现的月亮,零时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视线就再也无法从泰坦身上移开。
尽管两人的行为模式与思维十分相像,然而泰坦的眼神中,多了一抹零时所无法领会、跨越悠久岁月的忧伤。
「我曾经目睹月球破碎的瞬间。」
「……!」
零时顿时失去了言语。
月球遭到陨石撞击——名为〈月神之子〉的这起灾害,是距令约一百多年前发生的事。
「什么……?泰坦,你难道从那时候起……」
泰坦没有回应,而是选择了继续诉说。
「从那时候起,我一路看着人类和阿特密斯战斗至今。」
如果泰坦不是在暗指什么,只是在平铺直述的话,代表他已经活了百年以上——
这完全超出了零时的想像,使他一时语塞。
一阵风朝两人吹来,泰坦的双眼多了股力量,宛如在瞪视月球。
「不论是人类还是阿特密斯,都已经牺牲得够多了。被杀的一方扬言要复仇,杀人的一方以自卫为由将自己的罪行正当化,冤冤相报何时了?到了今日,残存在双方之间的,只剩下憎恶的情感。」
泰坦稍加施力,握紧了手中的枪。
零时注意到泰坦右手握的那把黑色手枪,握柄既长又蛮,形状相当奇特。零时并没有特别钻研过枪械,只是隐约觉得这把枪看起来十分古老;或许这把枪,也陪伴泰坦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零时,想必你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发生在你我之间的这场战争,究竟要持续到何时才能结束?」
零时无言以对,泰坦垂下眼帘俯视大地,无视大雨的干扰等着他回答。
「所以……」
温柔的叹息到此为止,泰坦的视线回到零时身上,他的眼睛之所以能如此闪亮,是否因为有坚定不屈的信念在支撑着他——?
「所以我才创造了『月之泪』,既然这场战争起因于种族上的不同,那我就制造一个只有阿特密斯的世界,如此一来就可以免除战争。」
「……唔!」
内心的澎湃通过喉咙,化为不成声的呜咽。
零时的拳头在抖动,愤懑的情感使他忘了雨水的冰凉。
「……你不这么觉得吗?零时。」
泰坦平心静气地问道,不过零时可以从话中感受到他的热意:泰坦是认真的。
对此——零时只是轻轻抬起嘴角。
「我无法认同。」
「零时……」
「而且我很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也很喜欢这个世界,就算你是我的朋友,我也无法放任你为所欲为。」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泰坦熟练地移动指尖,将紧捏的子弹填入弹仓。
零时于此同时纵身一跳,细小的水滴瞬时在阁夜中飞舞。
「岂能让你得逞!」
抡起的拳头挥向夜空,水滴的轨迹化作一条尾巴。
泰坦立即闪避,躲过了这一拳,但零时的长腿紧接着朝他的背后扫来。
「呃……唔哇!」
泰坦顿时失去平衡,险些面部着地,幸好及时伸手撑住了身体,踉跆几步后重整态势。
「零时,你身手还不赖嘛!」
泰坦也矫健地往旁一跳,将淋湿变重的外套脱下丢到一旁,濡湿的衬衫紧贴在他的身上,一片污痕残留在他的腹部——融入黑衬衫的污渍,是小慈的血迹。
接着,他豪迈地卷起衣袖,看似愉悦地泛起笑意,迅雷不及掩耳地朝零时的头部使出一记强劲到彷佛连头盔也能踢碎的回旋踢。
「咕!唔……!」
强劲的踢击命中目标,零时吃痛而皱起眉头,皮肉与骨头感觉火辣辣地。
敌人没有漏看零时动作上的空隙,于着地之际再补上一腿乘胜追击.零时腹部挂彩,身体承受不住冲击地向前弯,一阵激痛席卷而来。
泰坦紧接着又挥出一记直拳,将零时打飞。
「咳咳!好痛……好粗鲁的干部啊……」
「先挑衅的人是你!」
两个男人在滂沱大雨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泰坦将淋湿变重的头发往后拨拢,想起什么似地看着自己的枪,甩去水珠。
「不准动。」
即使身在豪雨之中,击鎚被扳起的声音仍旧清晰传来,泰坦将枪口瞄准零时。
「算我求你好不好,乖乖地站着不要动。」
「如果我说『不』呢?」
零时笑容不减地反驳对方。
相对的,泰坦则紧紧皱起眉头。
「我会开枪。」
「哦——真的啊?反正我迟早要变成阿特密斯不是吗?」
零时吞了吞口水。
(明明就摆着一张苦瓜脸。)
这个家伙简直和人类没什么两样。
零时原先以为阿特密斯缺少了人类的情感,然而泰坦的眼神中,蕴涵了满满的温情,和人类一样死脑筋。
于是,零时不再护着吃痛的腹部,摆出迎战姿势。
「还有啊,你以为说了我就会乖乖听话?」
哗啦一声,零时在雨中跑了起来,他完全不介意瞄准自己的枪口,没有丝毫踌躇地向前冲。
「零时!?」
脱离常轨的行动,使泰坦瞬间犹豫了。
「你找死吗!?」
「别诅咒人家!」
零时边喊边伸出右手。
面对零时来自右侧的突袭,泰坦移动上半身予以闪避。
然而零时抓住的目标不是泰坦的脸也不是下巴,而是他握在手中的枪。
「你要是开得了枪就试试看啊!」
零时扬扬得意地说道,泰坦板起脸孔。零时从上方紧紧抓住了他的枪,弹仓的部分更是牢牢被锁住。
一道道水柱沿着零时的手臂滑落,滴在他的枪身上。
泰坦想要夺回枪枝的主导权,但零时的另一只手立刻加入抵制的行列。这是一场腕力与握力的拉锯战,黑色枪口大幅晃动,但仍不放弃地瞄准攻击目标。
「泰坦,你……其实不打算开枪吧。」
「少在那边……胡说八道……」
双方皆使出浑穿解数想甩开对方的手,抢夺枪枝的主导权。零时和泰坦的脸颊因为出力而变得通红,彼此互不相让。
即使处于这种极限状态,零时依然咧嘴一笑。
「你不想朝我开枪吧……不,别说我了,不管对象是谁,你都不喜欢滥杀无辜,我没说错吧?」
泰坦的表情在咫尺之近瞬间黯淡下来,大雨不断打在两人的背上。
「你凭什么这么说?」
「看了就知道啊。如此悲伤的表情任谁都无法忽视!」
如果可以的话,泰坦一定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他之所以想出把涅克达尔混入雨水中的方法,就是希望能减少牺牲;若是成功的话,他或许可以创造出一个百年以上都不会出现死伤的世界。
泰坦露出甘拜下风的浅笑。
「零时……你就是这样才会在情路上处处碰壁。」
「你说什么——?」
「在奇怪的地方这么敏锐,当别人最需要你的时候,却坚持己见死不退让,真是个搞错重点的自私男人啊……!」
语毕,泰坦随即挥出左拳。
零时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脸颊当场中标。嘴里似乎破皮了,传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痛……!少罗唆!我的事不用你管!」
零时就是不放开压制枪械的右手,改以左拳回敬泰坦,一记斜斜的上勾拳击中他的下巴。
「唔……」
泰坦发出痛苦的闷哼。
接着,他用力拉扯零时的手腕。
「别闹了,快还给我!」
「我偏不要!」
零时的第二拳在快要击中目标前被泰坦挡下,不甘心地啧了一声,泰坦听了短促地苦笑两下。
零时与泰坦以眼神牵制彼此,双方的嘴角皆浮现微笑。
「告诉你,我这个人生平最——讨厌阿特密斯了!」
零时奋力一吼。
「我管你们是不是受到上天的眷顾!我只知道我所遇到的每个阿特密斯,都把人类视为垃圾,认为自己才是特别的,所以可以任意杀人!阿特密斯总是笑着残杀人类,然俊将死人随手一扔!我才要你别闹了!我就是无法原谅那些家伙,才每天这么卖命地工作啊!」
所以零时才穿上了灰色的警官服,手持死魂之枪,即使弄得递体鳞伤,性命危在旦夕,这个信念依旧让他支撑了下来,使他能够超越极限地持续奋战。
「可是……我遇见了你。」
视线前方的泰坦面露惊讶,但零时不见动摇之色地继续说道:
「你为了被人类丢弃的幼犬找主人,还为了公车里的乘客挺身而出。在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阿特密斯哭丧着脸依依不舍地抱着死去的小狗?这对我来说都是前所未闻。」
「不好意思喔,我就是这样……!」
见对方使劲一拉,零时也加强了手中的力道,枪身随时都有可能从被雨水淋湿的掌心滑开。
「我很中意你这个家伙,这和你是阿特密斯还是人类无关,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正因为我这么想,所以……」
刹那间,泰坦因为听到不自然的吸气音而大感诧异,那是深呼吸一口气的声音——是零时!当泰坦注意到零时的打算时……
「休想得逞!!」
「唔……!」
眼前忽然出现一阵闪光,泰坦才刚感到闷痛,脚步已经失去平衡,不禁向后踉舱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泰坦懊恼地抱着额头准备起身。
「好痛……痛痛痛~~~~~~~!!」
零时乘胜追击,立刻使出一记头捶撞向泰坦的两眉之间,泰坦被撞得眼冒金星,顿时在战斗中失去注意力。
「搞什么鬼啊,头壳硬得跟石头一样!我的脑袋差点被你撞破!」
「彼此彼此!」
泰坦晕头转向地瞪着零时,发现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抱着额头,不过依然站着就是了。
「是你的头比较硬吧……!痛死了~~……!」
两个人的脸痛得皱成一团,嘴上却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东倒西歪。
不过泰坦很快便回复备战状态,高高举起右手的枪。
「零时。」
「……啧,来不及了。」
零时使出头捶的同时,也想奋力夺下枪枝,没想到却输给了天气。他的手因为雨水的干扰而力不从心,最后在拔河上输给了泰坦。
「别挣扎了。」
黑色的枪口散发出微弱的反光指向云端,子弹已经上膛。
「住手,泰坦!」
「这是上天付予我的使命。」
零时忍着头晕跑了起来,泰坦也不落人后地将于指扣向扳机。
刹那间——
枪声划破了雨声。
「……嗯!?」
喀啦!泰坦手上的枪应声摔落潮湿的地面,零时和泰坦皆扑了个空,增强的雨势干扰了他们。
「伊欧塔!夜色!」
零时的头痛总算消退到不妨碍思考的程度,他因为听到枪声而回头,见到开枪的人后惊喜地大叫。
举枪射击的人是伊欧塔,他蓬松的小鸡头在大雨的肆虐下完全走样。
「零时,你告白完了吗?」
夜色往前迈进一步,地上新形成的积水发出哗啦一声。
他的红发淋了雨后看起来更鲜艳了,零时看着他心想,并因为他的挖苦而露出苦笑,无奈地耸耸肩。
「唉~~该怎么说呢……好像触礁了?」
「嗯,不出所料。」
夜色浅浅一笑,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拨,他白皙的肌肤在微暗的路灯照映下,泛着虚幻的青白光芒。
哇——泰坦惊艳地赞叹道。
「他就是美娘夜色啊,银色死魂之枪的持有者,鹭宫零时的搭档。」
「看来省去了自我介绍的功夫。」
夜色冷冰冰地说道,泰坦则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夜色的出现稍梢化解了紧张。他本人和零时形容得一样,是横冲直撞之人的最佳良伴,感觉和零时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好说。那么……那边那位头发毛绒绒像小鸡一样的小鬼又是?」
「谁、谁像小鸡啦!我叫高尾伊欧塔!」
伊欧塔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用力握紧了拳头。
看到对方提高戒心,泰坦更是一脸笑咪咪地打量着他们三个人。
「他们就是你口中的伙伴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不希望让你和夜色在这种稚气的地方见面,而是相约在酒吧喝酒。」
「Bar·Scream吗?」
两人一起畅饮的那一夜真是愉快啊。
零时一面回亿着当时的情景一面点头,泰坦则抖落身上的雨水站起身来。
「我听零时提过你,听说你偏好苦艾酒对吧。」
夜色沉静地对泰坦发问。
泰坦以挑衅的目光迎视夜色的赤色眼瞳。
「是啊,不过我这个人凡事讲求原则,一天不能喝超过三杯酒。」
「三杯啊,看破世间的真理吗……」
「哦?你知道这个典故!」
「咦?什么东西……?」
这段不明所以的对话令伊欧塔疑惑地偏过脑袋,凑近夜色的耳畔偷问。
夜色看了伊欧塔一眼,暂且放下举枪的手。
「喝第一杯,万事万物看起来都能如己所愿;喝下第二杯,才发现一切并非尽如人意……喝到第三杯,就能看破万象的真理,望见一切世间险恶。」
夜色像在吟诗般静静说道,那过分理智的口吻使他给人一种冰冷的印象;宛如天空降下暴雨,无情地渲染着饥渴的大地。
「你在说什么?」
「这是王尔德说过的话。」
「王尔德?谁啊?」
紧接着换零时发问,伊欧塔比夜色早一步摇着头嘀咕道:
「他是英国著名的古典作家啦,听说生前最喜欢喝苦艾酒。」
零时想起了装在小巧杯子里的奇特酒品,那是一种飘着药草味的粉绿色利口酒,喝时会在中空的搅拌匙上放上一颗方糖,一边注入冰水混合稀释。
药草酒、砂糖与水,及少许的火焰——那是一杯原料相当突发奇想的鸡尾酒。
「这是一个穷凶恶极的世界,战乱永无止尽;强者生存,弱者淘汰。」
笑容从泰坦的脸上消失了,刚才还紧紧握着枪的手如今空荡荡的,看起来稍嫌寂寥。
「所以,只要这个罪恶的世界存在一天,我就会喝到第三杯打住;等我矫正这个歪扭的世界后,就可以迈向第四杯酒了。不知到了那个时候,我又会看到怎么样的世界……?真教人期待啊。」
「这样不会喝太多吗?我看你已经喝苦艾酒喝到成瘾了。」
零时略带挖苦地说道。在遥远的过去,苦艾酒曾使许多入出现幻觉,带给人们虚幻不实的美梦。
「我可是号称千杯不醉。」
泰坦握散积在掌心的雨水,大笑着回嘴。
零时面对着他加深了讽刺。
「这就难说了。你竟然想把全世界的人都变成阿特密斯?就算这只是你喝醉酒的疯言疯语,也令人笑不出来。」
「别生气别生气,我可是认真的。」
「所以我才气。」
零时与泰坦面对着面,大雨哗啦哗啦地下在两人之间。
「泰坦,容我再警告一遍,请中止『月之泪』,销毁注入涅克达尔的子弹。」
「我也必须郑重地向你重迤,零时,变成阿特密斯是所有人类的宿命,阿特密斯并非罪恶的具现,只是不会死去罢了,乖乖变成阿特密斯吧!」
阿特密斯——没错,他光是听到这个单字就反感到极点,零时不禁咬牙切齿。就是这个记号把自己与泰坦区分开来。
「吵死了!!」
零时的咆哮震动了空气,雨势似乎暂时收殓了一点。
他双拳紧握,奋力对泰坦吼道:
「我在意的不是那些!阿特密斯也好,人类也好,那些根本就不重要!可是自己的命运必须由自己来掌控啊!」
怒涛回荡在风中,零时置身狂风骤雨中,看起来就宛如一头孤傲的野兽。
「所有人都认真地在过活,即使生活中包含了悲伤与痛苦,人们依然得选择活下去,每天都用尽全力在过活,没有人有权利阻止他们这么做。」
不管是多么弱小的人类,都为了做自己一路辛苦走来;零时也是。一直以来,他都朝着自己所坚信的道路前进,事到如今,没有人能夺走他的自主权。
「要活要死都应该由当事者来决定,不该强人所难。而我,想以人类的身分活下去!」
「零时哥……」
零时真诚的语调打动了伊欧塔,使他喃喃自语。伊欧塔稍稍抬起头,看见被雨水打湿的学长奋力注视着前方。
夜色也一样。
「而且,正因为这个世界有许多不同的个体,才显得有意思不是吗!因为对方与自己不同而互相吸引;因为对方与自己不同而萌生出好奇心。」
「零时与夜色……就像你们一样?」
「是,没错。」
——也好比零时与泰坦。尽管他们有许多共通点,但本质上还是不一样的,零时是零时;泰坦是泰坦,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
「看来无法与你取得共识。」
泰坦垂下肩膀,微笑着吁了一口气。
「我才搞不懂你咧。我决定要为自己而活,再加上……」
零时停顿了一下,紧紧蹙起眉头,露出了少见的肃穆表情。他有一件事非和泰坦确认不可。
「你害死了许多人。即使不是由你亲自动手,但是为了完成『月之泪』,你们的组织不惜杀害了几十个无辜的人类,我没有说错吧?」
零时言下之意,指的是他们日前在山中发现的成堆尸体,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应该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你们将绑架而来的人类集中到下雨的区域,让他们充分接受雨水的洗礼,再观察他们是否会变化为阿特密斯……并且为了进行确认而动手杀死他们。」
夜色静静地接着说出推测。
零时犹如野兽低吼般接口:
「唯独这件事,我死也无法认同。」
面对零时的怒目相视,泰坦别开了目光。
「那么,我也有自己的理念必须守护。」
他只回了这么一句话,在雨中伸出双手,宛如拥抱着某样东西,接着抬起头。
彷佛想透过大雨,将一切的温柔与寂寞都洗涤而去。泰坦的眼中寄宿着不可动摇的信念,紧紧盯着零时。
「来吧!」
他的音色中不带一丝犹豫。语落,零时的身旁忽地刮起一阵大风。透明无色的风将掉在水洼中的枪枝卷了起来,送还至泰坦手上。
「什么!竟然还有这一招!」
零时发出惊叫,泰坦回给他一抹从容的微笑,将袖口卷到了手肘上,一大片象征风的刺青从手臂延伸到手背。
那是『月之救赎——露娜』发动时会浮现的印记,是力量的证明。
「这么长的岁月我可没有白活,都怪你口才太差,我只好继续贯彻我的信念啦!」
泰坦举起刻割着图腾的那只手,将枪口瞄准天空,这个动作如同某种暗号,现场瞬间风云色变——在耳边呼啸的已经不是风,更近似于某种攻击。
「唔、唔哇~~会被吹走……!」
要是一个不小心,很可能连人被甩上高空。伊欧塔拚命地压低身势,夜色拉着他的手紧紧攀住园内的路树。
「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时机一到再使出灵魂之力给他致命一击!」
「嗯,好!」
伊欧塔抱住一棵自己刚好可以环住的树木,尽管不是什么参天巨木,不过扎根看起来很牢靠。
伊欧塔紧紧地扣住只手,抵挡随时都有可能刮走自己的强风。
零时和夜色身在暴风之中,仅凭双脚维持着平衡。
「我还需要更多的云,来吧,再多一点……」
狂风彷佛听懂了泰坦如同咒语的低喃,随即增加威力。
这已经接近龙卷风了,连呼吸都变得相当困难。
「咕……可恶……!……唔呃!」
突来的剧痛使零时痛得瞠目一看,发现自己持枪的右手上半部遭强风撕裂,出现一道深深的切割伤。才刚会意过来,紧接着腿部也传来剧痛,从伤口流出的血液在狂风的席卷下彷佛不属于自己。
「风竟然……!」
夜色才刚讶异地屏息,下一刻肩膀就被风之刀划伤。
不出几秒,两人便开始感到头晕目眩,看来伤得非常深。
「零时、夜色,你们大可恨我没关系,只是……」
暴风轰轰作响,几乎盖过了一切声息,鄙使如此,泰坦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耳中。泰坦昂首仰望着天空,狂风骤雨无情地横扫在他身上。
「泰坦,住手……!」
「我无论如何,都想品尝第四杯苦艾酒。」
枪口瞄准了缺了一角的月亮。
天空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色彩抑郁的乌云不停堆积群众,不一会儿带着朦胧面纱散发柔和月光的月娘被滚滚暗云所淹没,但是泰坦似乎对月球的位置了若指掌。
「零时哥、夜色哥!快发动死魂之枪!!」
伊欧塔不输给阵风地扯开嗓门大喊,脸颊上多了几道朱红,几滴血珠盘旋在空中。
园内种植的缤纷花草逐一被卷入云层中,放眼望去,只有这一带陷入暴风雨的肆虐中,明明只是一场雨,却犹如置身于刀光剑影中。
「泰坦!」
「零时……」
狂风轻柔地缠绕上泰坦浮现图腾的手臂,带着他盘旋升空。
「月亮就要哭泣了。」
「住手———!!」
零时扯破嗓门奋力咆哮,却被席卷而来的阵风阻碍。
事已至此,双方皆无路可退。
「零时!」
「来吧,夜色……!」
零时粗暴地拔出金色的弹仓,狂风蹂躏着六个并列的圆形弹槽。
夜色取出一颗子弹,贴近唇边轻轻一吻,这一幕看起来就像某种美丽的仪式。冰冷的金属瞬间注入魂魄,夜色摆出射击姿势。
白皙的手指扣住扳机。
「零时,生杀大权就交给你了……!」
现场响起第一道枪声,金色的弹仓毫厘不差地收下子弹,零时用力将之安进枪身。
他的心中已经没有迷惘。
口说无凭,就让一切顺应正直的心志而去吧。
第二道枪声响起,盖过了四面八方轰隆作响的风雨声。
————————!!
在万物回归宁静前,不知得花去多少时间?没有人知道正确答案。
宛如火焰燃烧殆尽的一瞬间;恰似行云流水般悠然自得。
可以确定的是,这出戏终于拉下谢幕。
「唔……痛!哇咧……想不到还挺痛的……」
泰坦含笑咕哝道,强风也在这个时候停止了。黑色的手枪从朝天空高举的手中无力地落下,泰坦手上的印记已经消失了。
大雨也于同时顿失所依地和缓下来。泰坦挤出最后一丝力气依依不舍地注视着残存的小雨,单膝瘫软地跪在地上。
「泰坦!」
零时忍不住跑了过去,将他扶在怀中。
夜色与零时注入灵魂的子弹贯穿了他的腹部,刚好与那……染上黑色血污的位置一致。
「……!呼……呼……零时……何必苦着一张脸……」
泰坦明明全身打颤、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不由得轻笑出声,腹部的伤开始化为黑炭,一片片剥落。
「你才是呢,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零时压抑着想要大声哭叫的冲动,平静地回嘴。不出所料,对方伴随着喘息「呵!」地笑了一下。
心整个揪在一起,零时脑袋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地开口:
「你就乖乖地……接受我的告白不就好了。」
「彼此彼此啊,你这任性鬼……」
「少罗唆,你有资格说我吗!」
「当然……呼、唔……」
转眼间,腹部的伤口变成一个黑色空洞,范围不断地扩大,任谁也阻止不了。
「啊……我现在的心情,就好比被苦艾酒溶化的方糖……」
仍可自由活动的手渴求似地探向空中,在风儿的吹拂下失去力量。
「对了,零时……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和你说……」
腰部以下一口气崩解,宛如溶化分解的方糖。
「小慈它……还……活……」
上半身也由外而内地开始崩坏,他的声音细微到难以辨识。
「咦?你说小慈怎样?」
「啊……」
时间不够了,在最后的最后,他一定要说……
「欸,零时,你不觉得……如果我们不是阿特密斯和人类的话……似乎可以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泰……!」
还来不及回话,躺在零时怀中的泰坦就随风而逝。泰坦消失以后,四周的风也停了下来,绵绵细雨慢慢削去了泰坦的残影。
雨,逐渐变小了。
「这个笨蛋……!」
掩盖手腕的尘埃不带体温,渐渐地被雨水冲掉……
接下来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