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卷全

至死方休的纠缠-剧场的吸血姬-

序章

「你也是安捷莉娜的戏迷吗?」

米迦勒鼓起勇气,对一直凝视着海报的金发青年说道。

讶异回头的他那双罕见的眼眸,反倒使她惊讶得倒抽了一口气,青年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再度回视海报。

好可惜。

她打从内心发出叹息。

那是双漂亮的眼睛,最重要的是,看起来还颇为温柔。

对记忆中最近不曾被这种眼神注视过的米迦勒面言,比起那罕见的左右不同色的双眼,他温柔的眼神更为珍贵,不过……也不可能要求对方再看自己一眼,那样绝对会被认为自己只是对那双奇妙的瞳孔感到兴趣罢了。

真是失败。

米迦勒在不被发觉的情形下悄悄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心里这么想,却不知为何无法下定决心离开,自己也忍不住望向青年看得出神的海报。

海报中一对男女被深红色的蔷薇围绕着,那是目前正在前方剧场上演的舞台剧宣传品。

身穿白礼服、面露恍惚笑容的女子,仰躺在男子的臂弯中,一丝鲜血由她胸口流下。

在她指尖有着一个即将掉落的十字架。

埋首在她咽喉的男子一身黑装,与她形成强烈对比。

吸血鬼,以及遭受血吻的美女。

那不道德又颓废的构图令米迦勒微微蹙眉,她摸索着衣襟上的十字架。

「我看起来……像是她的戏迷吗?」

「不是吗?」

米迦勒一边对于他的回应感到讶异,一边如此问道。

依照米迦勒观察,这座城市里的男人们多半为她疯狂,有许多人因为无法忍受一天只有一次公演,而偷偷地撕走海报。

「因为你一直看着那张海报,所以我以为你也想要一张。」

到处张贴海报是米迦勒繁杂的工作之一,所以她可以轻易拿出没有沾上浆糊的干净海报。

如果他想要的话,送他一张也不成问题。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仰望着青年。

只要能够离开那个全是些讨厌鬼的剧场外出,就算是要背着大包小包,提着沉重的浆糊罐也都只是小事一桩,因此米迦勒还满喜欢这份张贴海报的工作,

而且,如果还能让这位看似温柔的男士因此感到高兴,那么她的辛苦就有了代价。

就在米迦勒内心有着这种想法时,男子的回答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不,我不想要,那不合我的兴趣,就戏剧的宣传来说是很不错,但这个……没错,你不觉得太过不道德了点吗?」

米迦勒原本以为他会感到高兴,所以这样的回答让她有点失望。不过这段话的内容倒是很对她的味。

说实话,其实米迦勒也不怎么喜欢那出戏。

可是……米迦勒再度看着青年思考着。

他看起来应该有二十出头吧。

同样年纪的青年多半着迷于颓废又充斥情欲的这出舞台剧,但是从他口中说出的形容词却是宛若出自白发老婆婆的『不道德』。

这种落差让米迦勒不禁笑出声来。

「很奇怪吗?」

他的声音里飘荡着些许笑意,题不他并未生气。

不过,米迦勒却因为强烈意识到自己在取笑初次见面的对象,而感到不好意思。

「对、对不起……」

「你可以告诉我是哪里奇怪吗?」

「……因为我觉得你明明还很年轻,却挺一板一眼的。」

米迦勒老实回答后,视线从海报移开转而看向她的青年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起来。

「被你说年轻……令人有点难为情呢。」

「那、那个……」

「你不必在意也没关系,我常被人家说二板一眼』。」

她心想「果然如此」,再度露出微笑。

青年的手突然伸到米迦勒头上。

本能反应。

每当有人这么伸手对她时,通常都是殴打她的时候,因此,米迦勒不禁全身僵硬了起来。

她的模样令青年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咦?」

青年温柔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头发后马上离开。

直到几个月前,这种摸摸头的行为对她来说极为普通。她虽然挨过骂,但从未像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如此般被狠狠地打过。

轻抚头发的温柔触感…………

温暖的手再也不会伸向自己了吧。

米迦勒的眼泪扑簌簌流下。

她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哭泣,但那温柔的动作宛如导火线般,诱使她泪如泉涌,晶莹的眼泪涌现、溢出、滑落。

青年伤脑筋似的递出手帕。

米迦勒接过一如想像般洁白、又有着整齐褶痕的手帕,贴在脸颊上。

「对、对不起,我好像突然……」

「你不用在意。」

「可是……」

「小孩子只要坦率地表达出感情就好,等到长大以后,很多时候就算想哭也不能哭、明明不想笑却非得一直笑着不可,所以要趁『因为是个小孩』而能被原谅时,尽情地哭、尽情地笑、尽情地生气。」

米迦勒因为青年的话而破涕为笑。

「行不通的,我不会『因为是个小孩』而被原谅的。」

「以你的年纪都无法被原谅的话,那就是周围大人的错。」

「……没办法,为了生存,总是要承受些苦痛不是吗?」

米迦勒这么说完后,青年立即露出悲悯的神情。

她明明就讨厌被人家所同情,但被他以那种表情注视着,却莫名地感到开心,她将手置于胸前的十字架上,喃喃说道:

「那是没办法的。」

「……别太习惯那句话比较好。」

「……」

「唉,说不定这也是『没办法乙的事。」

因为青年的话,令她又笑了出来。

然后,他松了口气地笑了。

「想哭就哭……虽然我这么说,但你能够笑出来我觉得很高兴。」

「你喜欢笑容吗?」

「只要不是强颜欢笑的话,我当然喜欢。」

「现在的我不是强颜欢笑唷,」

米迦勒这么说着露出微笑,青年也绽放出笑容。

「你的笑容像白色的小花,看了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你是指我很平凡吗?」

「你讨厌平凡吗?」

「你真不懂女人心呢,没有女生会因为被说平凡匝局兴唷!一

米迦勒不否认受到打击,但也没有特别生气,因为她从以前就常被人家这么说。

「你那样会被喜欢的人甩了唷,一定要对她说『你像朵盛开的蔷薇』才行,一

她边笑边说地扬起视线后,发现青年正凝视着海报,表情严肃到令人难以相信那张脸曾对自己微笑过。

「盛开的蔷薇啊……」

「没错,安捷莉娜很适合被那么称呼吧。」

她是米迦勒引以为傲的姊姊。

美丽、多才、温柔:;直到几个月前。

「不过……病了,变成只能在暗处绽放的花朵。」

「……咦?」

米迦勒没听清楚他的喃喃低语,反问说道。

但青年仿佛什么话都不曾说过似的,摇了摇头。

「喂……」

米迦勒不想继续看到青年的严肃表情,希望他再度微笑,于是她试着拉了拉他的衣摆。

她竭尽全力的童稚举动如愿以偿地招来他的注意。

当他转过来时,已是满脸温柔的笑容。

「我叫做米迦勒,你呢?」

「……卡尔。」

米迦勒自我介绍的瞬间,青年微微一愣,不过他马上若无其事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那是北方国家以前一位很厉害的国王的名字对吧?」

「嗯,你很清楚呢。」

青年夸奖般轻抚她头部的触感令米迦勒十分开心。

不过,对于因此而开心不已的自己,她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脱口说出惹人厌的话来:

「可是,大哥哥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厉害呢!」

「是吗?」

「感觉也不像国王。」

不过,倒是跟王子的形象很合。

她一边那么想着,一边凝视着眼前那张脸庞,自称卡尔的青年脸上浮现奇特的表情。

「……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确实跟威严扯不上关系。」

青年淡淡地微笑着。

「不过,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满厉害的唷。」

「真的吗?」

「嗯。」

青年一边笑,一边轻抚她的头。

那是只冰冰凉凉的大手。

在宛若某种预兆般染红街道的夕阳下,米迦勒不断对青年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1

「好冷……」

米迦勒一下载客马车旋即如此喃喃说着,她把罩在肩上的披肩紧紧缠在颈上。

才刚入秋不久,也没听说有必须穿得如此厚重的寒流来袭,但从行人的服装以及讶异注视自己的表情判断,也知道今天应该算是暖和的。

可是,她觉得好冷。

冷得受不了。

出身法国南部巡回剧团的米迦勒本来就怕冷,来到伦敦已经好几年了,她早已习惯了这座都市的气候。记得在一星期之前,她还完全没问题才是。

可是,几天前她突然感到异常寒冷。

最初,米迦勒以为自己感冒了。

但是,她又没发烧,只是觉得寒冷、不停地打颤。

为什么会这样?她一直思考着、思考着、思考着……然后回想起,十三年前也有过类似钓经验。

当时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如此确信的米迦勒前去请教熟识的吉普赛占卜师。

老婆婆深表同情之后,告诉她比自己更能提供建议的人,并给了她写着那人住址的纸条。

米迦勒相信婆婆对于潜藏在现实之下另一个世界的了解,她对身兼雇主的叔叔谎称说要去看医生,试着去那个地方拜访,但是……

「真的是这里吗?」

她到达的地方出乎想像地豪华。

那是一座即使说住在里面的是超级富有的年轻寡妇、或欧洲著名的女伶……也不会令人产生质疑的豪宅。

是因为高墙围绕的辽阔建地里,有着精巧舒适的建筑,以及种满缤纷花朵的前院,使人产生了这种艳丽的联想吧。

为了谨慎起见,她详细比对了纸条与门牌上的地址。

没错,就是这里。

原先对造访对象所抱持的想像与这座宅院的落差,令米迦勒疑惑不已,她朝着以蔷薇浮雕装饰的精致门扉喊了声「不好意思」。

米迦勒想麻烦门房代为传达。

可是,却没有人回应她,她枯等了好几分钟仍然无人出现。

觉得奇怪的米迦勒试着从缝隙往里窥伺,却没看到门房的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豪华的宅邸不可能没有门房。

刚开始她还以为门房大概是有什么事而暂时离开工作岗位,但就算如此还是太奇怪了。仔细想想,这根本就不合理,门房即使另有要事必须离开时,也会安排替代的人手吧。

「喂,没有半个人在吗?」

米迦勒试着稍微提高音量问道。

身为一个女演员,她对于自己的嗓门深具信心,就算人是在家中午睡,米迦勒也有自信能让对方听到。

但是,依然没有任何的回应。

传到她耳里的只有微风吹动花儿的沙沙声响。

「真是的……没办法了,」

这是门房的问题,不是我的错。

米迦勒小声地如此喃喃说道,同时尝试轻轻推门。

她原本想说如果有上锁的话就下次再来,但精致的门扉却出乎意料地轻易被她开敔了。

「真是不小心呢,不过帮了我大忙……打扰了。」

米迦勒低声说着,同时踏出脚步,然后,她惊愕地停下了步伐。

寒意消失了。

即使穿上严寒时期的厚重毛织品,又将披肩一层层缠上也去除不了的寒意,就在瞬间消失了。

「为、为……为什么?」

不是阳光变强了,也不是风势止歇了,而且她前进的距离也仅有一步。

可是,米迦勒却感觉季节突然回到了夏季,僵硬的身躯松弛下来,硬邦邦的脸颊也浮现温暖的笑意。

看来老婆婆介绍的对象没错,这里的主人似乎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仔细想想,能够在距离伦敦都心不远的地方拥有这样的房子,就表示他具备着一定的能力吧。

当然,在这世上也有明明毫无能力,却光靠一张嘴吃饭,类似骗子的人存在。

但是,对方是能够在瞬间消除那股寒意的人,这份能力一点都不需要怀疑。

堵塞在米迦勒胸口的东西消失无踪,她心情轻快地踏进玄关,拉动门钤。

没有回应。

已经过了中午,但不只门房,就连女仆也在休息中吗?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打算再度拉动门钤,就在那一瞬间,眼前的门扉开敔了。

「谁啊?」

似乎不太高兴的声音询问着,一时之间米迦勒有些胆怯。

「是依莎贝拉婆婆介绍我来的,我叫米迦勒,那个……」

米迦勒想看清楚对方的脸而抬起头来,话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不知道是哪里奇怪,怎么个奇怪法,总之就是有种违和感。

为什么自己如此在意?米迦勒目不转睛地凝视眼前这名青年。

他还很年轻,脸颊周围的肌肤感觉像十几岁出头,但以长相判断,应该超过二十岁,而气质则是像是二十岁后半……也就是说,年龄不详。

他身材中等,跟娇小的自己相比,只高了约一个头,以男性来说,算是比较矮的。

混杂着金色的棕色头发,平时应该梳理整齐,现在因为处于熟睡时被吵醒的状态,所以略显凌乱,有几根发丝还垂到额前。

他的瞳孔彷佛顶级蓝宝石般湛蓝,不仅如此,他注视米迦勒的眼神却冷漠无比,彷佛在冰点以下。

容貌……以男性来说极为细致,看起来有些神经质,只要去除不悦的表情,说不定还称得上是个俊美男子。

乍看之下,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过,如果他真的是在这种气候中刚起床的话,那么他的服装又让人觉得太过整齐。可是,如果以即使在家也穿着整齐的人,在稍微打盹时被吵醒来解释的话,倒也无话可说。

服装像绅士般非常高雅,一看便知绝不可能是佣人的打扮,所以他或许就是宅邸主人的亲感或弟子……也说不定。

「米迦勒?啊啊,确实说过有个有着天使名字的女生会来呢……」(译注:米迦勒为圣经中出现的天使名。)

在经过一段仔细观察的长时间沉默后,青年以终于想起来的表情说道:

「不过,你看起来不像吉普赛人,你跟那位婆婆是什么关系?」

「我们以前一起旅行过。」

「……旅行?」

「来伦敦之前,我待在巡回南欧城市与乡村表演的旅行剧团里。旅途中,我们遇到一群受到袭击、几乎全部被害的吉普赛人,我藏匿了其中几位,并将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我就是在那时候遇见依莎贝拉婆婆的。」

「袭击?」

对于青年皱起眉头的询问,米迦勒简单地回答:

「我想应该是被附近的村民所袭击吧。」

「村民?为什么?」

「因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吧,因为不怪罪给谁就无法忍受,所以选择吉普赛人当代罪羔羊,这是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

青年似乎受到了冲击,米迦勒则只是淡淡地微笑着。

过着流浪生活的人们必须把那些不幸当成『常有的事』。

从未离开过出生的村子,就此度过一生的人,多半都很讨厌异乡人,即使是平常温柔、老实、善良的基督徒,一旦发生了什么变故,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外地人当祭品。

住在首善之区。伦敦的这位青年大概无法体会,但那真的是『常有的事』。

自己还算是幸运的了。

应邀在祭典时表演而到处迁徙的剧团,只要没出什么大事,就不可能会遭到追打。

但吉普赛人就……

「大家都讨厌流浪者,因为他们给人一种『做了坏事后会马上逃跑』的印象。」

「可是……」

「唉,其实也确实有不少人真的是这样,虽然以偏概全很残酷,不过这也没办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嘛。」

对于米迦勒开朗的言论,青年眉头深锁,未发一语。

那副模样让她对于青年的印象稍微好转。

只因肤浅的同情,就轻易说出「别再过那种生活」的人令人无法信赖。

水不流则腐。

无法忍受单调的人会希望能过着充满变化的旅行生活,即使明白那样做会萌生风险,但因为若不那么做就会感到窒息,所以会一直持续着旅行。

那是以安全或保障为首要考量的人所难以理解的冲动吧。

米迦勒从懂事之前就在旅行,现在则是已经定居下来,因此自己能同时明白二者的心情。

所以,米迦勒才会觉得,彼此都认为对方难以理解是件莫可奈何的事。

「哎,就是因为这样,不是吉普赛人的我才会认识了依莎贝拉婆婆。不过,会在伦敦重逢则是纯属偶然。」

讲得愈详细心情就会愈沉重吧,米迦勒结束了这个话题,但青年却一副还想再说什么的表情,不过……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地点了点头。

「然后,你有什么事?」

「等一下,你打算让我在这里说吗?站着说?」

他或许有着强烈的使命感,不想让奇怪的人接近主人,但再怎么样,也没有在玄关前站着说的必要吧?

好不容易稍微好转的印象随即恢复原状……不仅如此,米迦勒对他的感觉正在往下修正,她粗声道:

「我确实很穷,也付不出委托费,但因为这样就让我待在玄关前,不会太过分了吗?」

「不,不是因为那种理由让你等在这里,我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

青年有些尴尬地欲言又止,一脸为难地别开视线。

「……里面不仅乱七八糟,而且也没有东西招待。」

「请您不必介意。」

青年因为她形式化的回答,无奈地摇了摇头后,为了请米迦勒进门,将门大大地敞开。

「打扰了。」

米迦勒一踏进门,就闻到一股灰尘的味道。

她一面感到奇怪,一面以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环顾四周。

「……」

那是幅让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走廊角落堆积着成团的灰尘,她惊讶地将视线向上移动后,发现天花板上也结满变成灰色的蜘蛛网。

这里的情况简直像个空屋!米迦勒呆呆地想着这儿到底是雇用了怎样的女仆。

从现状看来,这栋房子肯定没有女主人;不过,就算直接的监督者不在而没有彻底打扫,至少也要命令她将玄关与厕所清洁干净,这是雇主的职责吧。

等她见到这里的主人后,给他一点忠告吧。

青年丢下一边思索一边四处张望的米迦勒,开始爬上楼梯。

「等一下,」

米迦勒急忙对那个背影喊道。

「……什么事?」

「我该在哪里等候比较好?」

「等?」

看到似乎无法理解而皱起眉头的青年,米迦勒比他更为困惑。

二层楼以上的独栋住宅,一楼多半是客厅、餐厅、厨房、浴室等,二楼则是各自的寝室。

所以米迦勒猜想青年应该是要去请在二楼休息的主人,因而询问客厅在哪里。

但从他的口气听来,却像是要她直接跟过去。

可是,首次见面又首次拜访,如果直接上到二楼,未免太过失礼。

「二楼是个人房吧?」

「啊啊,是这样啊。」

青年理解地点头,却继续说道:「你不必在意。」

二楼没有在使用,二楼虽然不能说有多干净,但至少比在充满灰尘的一楼说话好吧。」

「……没有在使用?」

「没有客人,所以不用客厅;没有煮饭,所以不用厨房:还有什么问题吗?」

「……呃,这个家里该不会没有女仆也没有厨师吧?」

「嗯。」

对于米迦勒战战兢兢提出的问题,青年爽快地点头。

「只有园丁。」

「有园丁却没有女仆?这样的宅邸没厨师也就算了,居然连一个女仆都没有?」

那样的话,这栋房子的惨状就可以理解了。

仔细想想,就算没人监督,只要不是厚颜无耻的女仆,绝不可能对这种情况置之不理吧?

「那、该不会一直都没有打扫吧?」

「有使用的地方才打扫。」

「由你打扫吗?」

青年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

那是当然的,就算没在使用的地方,对这种情况能一脸不在乎的人也不容易吧。

「……有不雇用女仆的理由吗?」

「不是灵方面的感应度刚好的人,就无法在这个家久待,如果感受力过高可能还会发疯,而太过迟钝的人虽然不必担心这点,但刚好是主人讨厌的类型,所以就被解雇了。」

「灵方面的感应度?」

青年对困惑不解的米迦勒喃喃说道:

「你在这个季节做这种打扮?」

「啊,这……几天前突然感觉好冷。」

「现在很热吧?」

「通过大门后,寒意突然瞬间消失了。」

「经由寒意感应邪气的类型很多,平常没有异状,几天前突然出现症状,来到这里后又回复正常……是属于中级反应的罕见类型,或是中级以上的反应类型,不过倒是跟这里很合。」

「……?」

「详细内容到楼上再谈吧,你不是讨厌站着说话吗?」

青年丢下那句话之后,迅速地爬上楼梯。

米迦勒烦恼着该怎么办,但总不能在这时候回头,因此她决定跟着上楼。

这栋房子建造得很牢固吧,明明没怎么保养,楼梯却未发出任何嘎吱声。

使用的大概也是高级建材,只要擦拭一下,想必会显现漂亮的光泽。不过,是由于灰尘的关系吧?出色的手工扶手呈现淡淡的灰白色。

「总觉得……这栋房子有点可怜呢。」

她实在难以想像住在这种房子里的人居然没有生病。

连自己这种因为习惯许多人进出,而使得后台总是布满灰尘的人,鼻子都痒痒的了。

为了避免裙摆扫过地面,米迦勒轻轻撩起裙子,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

因为她花了不少时间上楼,理所当然地,走廊上已经不见青年的身影了。

他大可等等我的……她一边这么想,一边转动视线后,发现位于左手边的房门敞开着,他大概是走进那里了吧。

可是,进入首次见面的人的私人房间还是需要点勇气。

米迦勒如此思索着,踏出脚步……

「真难得有客人来。」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令她的背脊因而挺直。

自己得必恭必敬地应对才行。

光是听到这个声音,就令她产生了如此想法。

米迦勒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后,发现一名男子背靠楼梯栏杆站着。

是不是该先自我介绍?

不过听说跟真正身分崇高的人说话时,要是对方没问,自己就不能先开口。

直视对方的脸恐怕也不太好。

米迦勒如此想着,将视线停留在他的胸口处,全身僵硬。

男子从头到脚仔细端详过米迦勒的模样后,低声说道:

「既然能进入这栋房子就应该不会对那个构成危害,不过,还是得先确认一下。」

「……?」

米迦勒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过,从他那口过度完美的标准英语来看,至少知道对方是个外国人,而且出身上流社会,从鞋子或穿着看来,也知道他必然是位有钱人。

「抬起头来。」

米迦勒被他习惯命令人的声音所催促,慢慢地抬起视线。

当米迦勒跟男子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错了。

不仅是上流阶级,毫无疑问地,对方应该是个属于统治阶级的人。

就算他衣衫褴褛、不发一语,也没人会怀疑他的出身吧。

替自己做事是天经地义的,从没想过有人敢违背自己的意思……他漆黑的双眼散发出了如此讯息。

「那个……」

米迦勒立刻肯定他不是自己来此拜访的对象。

她看得出来就算只是兴趣,眼前的这个人也不可能会为别人工作。

「我叫亨利。」

「……」

米迦勒可以理解他不想告诉来历不明的人自己的姓氏这种心情。

即使如此,还是希望他能随便说个姓氏,自己实在没有勇气直接叫他『亨利』。

米迦勒着实是那么想着,同时勉强挤出了笑容。

「我来这里是为了……」

「……?」

他大概是在低声说著名字吧,由于音调太过低沉,米迦勒听不清楚。

自称亨利的男子对感到不解的米迦勒低声说道:

「因为我答应要保护那个人。」

「……保护?」

「你看来没问题。」

亨利喃喃低语,同时迅速地指着米迦勒背后。

怎么了?米迦勒回过头,确认那里只有跟刚刚同样布满灰尘的走廊,再转回来时……已经不见男子的身影。

「……咦?」

米迦勒愣住了。

在她转回视线为止,应该没经过多少时间。

这种情况下,一般人都会认为他走进身后两扇门的其中之一吧。

但是,时间太短了,而且悄无声息。

「……幽灵?」

米迦勒脱口而出,消散多时的寒意蓦地袭来,她急忙跑向唯一开启的那扇门。

但她进了门之后,方才那种『说不定看到幽灵了』的冲击就被新一波的震撼给赶跑了。

「……我不是说过这里很脏吗?」

青年应该很清楚米迦勒为何如此惊讶吧。他抱着看似木造的细长容器,呕气般低语着。

房中看得出他在自己到达之前努力过的痕迹,连接到隔壁房间的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那边有床,以及暂时放置在地板上堆积如山的『某种』东西。

用『某种』来表达是因为米迦勒对于那堆东西到底有何用途,完全摸不着头绪。

穿着奇怪服装的人偶。

如树枝般,有好几个突起,仿佛剑的东西。

不曾见过的……大概是动物之类的雕刻。

类似鸡爪,但无论从大小或有毛的外表推断,根本不可能是鸡爪的东西。

也有地球仪、堆积如山的书籍那类正常的东西,虽说如此,书的内容可一点也不寻常……

「这是……做什么用的?」

米迦勒忍不住指着沙漏。

里面没有沙,只是乍看之下类似沙漏。不过,看来似乎并非是因为坏掉使得内容物流出来的样子,反而像是一开始忘了装入沙粒就封起来的感觉。

「那是用来测量某种东西用的。」

「……某种东西?」

「某种东西。」

「……」

米迦勒立时明白,即使要求说明也是白费力气,于是选择闭嘴不语。

不过,她的眼睛仍然忍不住四处张望。

她并非出于好奇,而是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惊人之物突然出现。

周围的摆设有着像是鸟类标本浮雕(或是黏在上面?)的石板。

一个装着某种标本的瓶子。

还有镂刻着看起来像是花纹,但应该是文字的有盖容器。

支配着世界半数以上土地的大英帝国首都伦敦,确实从世界各地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即使如此,大概也没有其他地方能像此处一样,聚集这么多古怪的玩意儿吧。

「你就暂时先坐这里吧。」

青年所指的地方,是他刚将书本清理掉的沙发。

这里因为杂乱地堆满东西而让人感到眼花撩乱,但是,基本上,似乎还是有设置了接待客人用的家俱。

「我去泡茶。」

「……不必麻烦了。」

这并非出于客气,而是米迦勒的真心话。

如果喝了用这栋房子的设备所泡出来的茶,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

是看出了米迦勒心里的恐惧吧?青年以复杂的表情笑道:

「你放心,有人说过这里只有红茶能暍。」

「……」

「他是少见的美食家,你大可相信。」

「……」

问题并不在味道上吧。

虽然这才是米迦勒的直芯话,但既然对方都那么说了,身为客人的她也无从拒绝。

米迦勒表情僵硬地点头,青年从前方的橱柜中取出看起来不像是用来泡茶的物品,包括一个有着四脚的环形金属台座,以及在细筒下附有球形底部的玻璃器皿。

青年将那个玻璃器皿嵌入台子上,以水壶倒水进去,然后,在外型类似小型油灯的东西上点火,将它推进台子下方,让玻璃器皿的底部接触火焰。

看来他似乎打算用那个来烧开水。

接着,他又拿出一款从未看过的茶具:形状小巧扁平的茶壶,搭配没有小把手的茶杯。

青年大概察觉到了米迦勒不可思议的眼神,便低声说道:

「这是东方的茶具。」

「……东方?」

「茶本来就是那边的传统饮品,既然如此,用那边的茶具应该能泡出更为美味的茶水吧?」

「……或许吧。」

总之,先点头就是了……米迦勒如此心想,决定静观其变。

代表沸腾的咕噜声打破异常尴尬的沉默,几乎就在听到那声音的同时,青年用不知何时戴上手套的手拿起了玻璃容器,将沸水倒进茶壶里。

「不过牛奶用完了……」

「没关系。」

连她都觉得自己立即回答的声音里透露着喜悦。

即使要喝的茶再怎么苦涩,也远比加入过期的牛奶而喝坏肚子要好得多了。

米迦勒的那份心情似乎直接传达了出去,青年混杂着苦笑说道:

「幸运的是,也没有茶点,只有砂糖。」

「有茶就足够了。」

砂糖应该不会变质,但无法确认是否掺入什么怪东西的可能性。

为了安全,米迦勒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青年静静地递出茶杯。

她伸手接过,仔细凝视那杯茶。

味道没有问题……不仅如此,甚至还有股沁鼻的芬芳,那是蕴含清新甜味的香氛……没错,就像是水果的气味一般。

颜色也没有怪异之处,是非常高雅的色泽。

这该不会是自己从未品尝过的高级茶吧?

米迦勒一边这么想,一边战战兢兢地以杯就口。

「……好好喝!」

「没错吧?」

那是种混杂着松了口气与得意的语气及表情。

米迦勒心想:真可爱,好像小孩子一样。

因此,对他倾向负面的印象又逐渐修正。

「然后呢?」

是看出米迦勒的心情已沉静了下来吧,青年将自己的茶杯放到那唯一确实整理过的桌上,坐到看似皮制的椅子后如此询问。

「……然后?」

米迦勒不明白对方话里的含意,歪着脑袋,青年略显焦躁地一边用手指敲着桌子,一边问:

「就是来这里的原因啊,你只是因为有寒意,所以觉得有妖魔吗?是什么原因心里有谱吗?」

米迦勒因为他那像主人的态度而睁大眼睛。

「……那个……」

「嗯?」

「不好意思,请问您尊姓大名?」

「婆婆没有说过吗?我叫『J.C.』。」

「……我听说那只是个泛称。」

米迦勒为了不露出惊愕的表情,如此低语说道。

『J.C.』就是婆婆教她来拜访的对象。换句话说,依莎贝拉婆婆所谓『厉害的超自然系专家』似乎就是眼前这位青年。

不过,这是真的吗?

从到处散置的物品看来,也难想像他确实是个超自然系的专家。

至于厉害吗?

对抗妖魔必须具备特殊的能力,虽然她不认为一定要肌肉发达……但再怎么说,眼前的他也太过瘦弱了。

哎,不过,偶尔也会有表里不一的情况发生,既然有依莎贝拉婆婆保证,她就姑且相信他吧。

米迦勒就在这么说服自己时,『J.C.』喃喃说道:

「我舍弃了本名,现在这是我唯一的名字。」

「那我可以称呼您为了吗?」

「不要省略。」

这是他的坚持吗?米迦勒如此心想,对沉下脸的『J.C.』点头。

「……我知道了。我来到这里是因为……」

米迦勒有些难以敔齿,以红茶润了润唇。

「几天前加入我们剧场的女演员……我觉得她是吸血鬼。」

「吸血鬼?」

他回覆的语气似乎相当讶异。,

「你知道要分辨吸血鬼有多困难吗?」

「可是……!」

「确实,吸血鬼也有等级,最低阶的小角色很容易犯下被人类察觉的错误,即使如此,直到发觉那家伙是吸血鬼为止,一般都已经出现了许多牺牲者,如果伦敦出现了吸血鬼,更不可能没有任何传言。」

「但是!」

「你的感受性确实很强,但吸血鬼是种擅长隐匿邪气的妖魔,能感受到那种事……上

「这不是第一次了,」

米迦勒为了打断一再否定的『J.C.』,大声高喊。

她那连窗户都微为之砰砰震动的声音,令『J.C.』吃了一惊。米迦勒继续说道:

「十三年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所以我才会怀疑她是吸血鬼的,」

「……十三年前?」

「没错。」

米迦勒因为青年似乎终于打算听自己说话而放低音量,但『J.C.』却仍说道:

「真的是吸血鬼吗?十三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吧?」

「你的意思是,因为是小孩子,所以会将梦境错认为现实吗?」

米迦勒语带嘲讽。

「你也跟大家说同样的话呢。二定是因为不愿接受被姊姊抛弃的事实,所以将幻想信以为真,我已经听腻了,我亲眼目睹姊姊化为灰烬唷,我才想将那件事当成一场梦呢,」

「……姊姊?」

虽然听到『J.C.』讶异的低语,但米迦勒毫不理会。

「从那天开始姊姊就不知去向,虽然大家都说『你姊姊跟男人跑了』,但是,从那之后过了十三年,却连个传闻都没听过,也未免太奇怪了。连吉普赛人的网络都探听不到……你说会跑到哪儿了?」

因为吉普赛人不太会去北方,如果他回答「是逃到那里了吧」,米迦勒便无话可说了。

不过,『J.C.』沉默不语。

米迦勒判断那个沉默是在催促自己继续说下去。

「我姊姊叫做安捷莉娜,当年十八岁,虽然我们不同父亲,但感情却很好唷……直到安捿变了之后。」

姊姊很漂亮,又才华洋溢,每个人都觉得她不会是个永远待在旅行剧团的人。

「因为要配合村子的祭典移动,旅行剧团行走的路线与日程大致上都是固定的。不过,有一次,因为往常行经的道路凝于不合时节的霪雨无法通行,我们只得绕道,在那途中有座森林……」

如果那时道路没有堵塞。

如果没踏进途中那座森林。

如果没靠近森林中那栋宅邸……

自己到底想过多少次的『如果』呢?

究竟在梦中对选择那条路的伙伴,发出过几次制止的呐喊呢?

「经过森林旁边时,我们被一名男子邀请到他位于附近的家,他说自己很喜欢戏剧,欢迎我们拜访,刚好那时是祭典间的空档,不急着赶路,所以团长便决定接受他的邀请,暂居那栋宅邸……虽然我不喜欢。」

「因为你感觉到寒意吗?」

米迦勒对『J.C.』的问题摇摇头。

「不,我只是单纯地讨厌,讨厌宅邸主人注视姊姊的眼神,虽然剧团的人都不当一回事。」

「是不相信你吗?」

对于这个问题,米迦勒仍是摇头。

「不是的,旅居在外时,宅邸的主人向女演员索取代价是常有的事唷,也就是说,剧团的人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只是习以为常,认为没有必要因此离开。」

『J.C.』的眉问明显皱起。

那对于在维多利亚王朝的道德风俗下接受教育的他,是件难以认同的事。

这也显现出他的年轻,要是再多个几岁,或许他就能以『虽不赞同,但确实有那种家伙』下结论吧。

不过,还好他没有开始道德批判。

米迦勒边想边叙述着说:

「所幸……应该这么说吗?姊姊似乎也被他吸引住了,他的戏剧造诣很深,教导了姊姊各种知识,所以我们才没起疑。安捷愈来愈漂亮,对剧团的人,特别是对我的态度也变得愈来愈冷淡,当然,她的演技也变了……」

「你们以为那是恋爱带来的改变?」

「嗯。」

要是自己当时有所察觉,姊姊说不定还有救。

姊姊一天比一天美丽,但那很明显地是不健康的美。如果自己能明白每次见到那个身影暗感觉到的寒意是异常信号的话……

「季节更迭,到了剧团启程的日期,姊姊却拒绝同行,她说因为宅邸主人的介绍,而能在邻近城市的剧场演出。其实,大家都隐约预想过这种发展,所以什么都没说就出发了。那时姊姊已经变了,但大家都跟我说那是没办法的事,爱会改变一个人。而且,如果能在大城市里出道,对于充满企图心的她来说正好。」

「你没有跟剧团一起走吗?」,

「我很烦恼,我也知道对姊姊而言,我只是个麻烦……可是,年幼的我就算跟着大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所以,与其给别人添麻烦,不如跟着亲人比较好?」

米迦勒因为他毫无顾忌的发言而表情扭曲,但仍坦率地点头。

「嗯……大半就是那种心情吧。当然,我也不想离开姊姊,姊姊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到那栋宅邸之前都非常温柔,我无法舍弃她,心想说不定哪一天会恢复原状。」

「……」

「不过,那是空虚的希望,直到最后姊姊都对我很冷淡,似乎连从远处看我都觉得讨厌,而别过脸去。」

对于过去苦涩的记忆,米迦勒叹了口气。

「我希望她能告诉我她到底讨厌我哪里,我可以努力改进。可是,不要说交谈了,我根本没办法靠近她,因为我只要接近到能看见姊姊的距离,就冷得受不了……没错,彷佛从身体中,心开始冻结,就跟这几天感受到的寒气一样。」

米迦勒结束漫长的回忆,挑衅地凝视『J.C.』。

他微妙地避开那道视线,低声说道:

「也就是说,你在十三年前看到自己的姊姊化为灰烬,因此认为姊姊是吸血鬼,然后,现在出现了带给自己跟姊姊相似寒意的对象,所以认为对方也是吸血鬼。你是这么想的吧?」

米迦勒察觉到他过于简洁的语气带有否定的色彩,双眼危险地闪烁着光芒。

「你似乎不相信呢?话说在前头,我也没笨到只因为寒意就将对方当成吸血鬼的地步,是因为有太多共通点了。」

「……共通点?」

「嗯,我怀疑的对象是个叫做夏洛特.包恩的女演员……她带着舞台剧剧本、大量捐款与介绍信来到剧场,说自己之前在旅行剧团时,有位热爱戏剧的男爵对她一见钟情。」

因为那个说明,『J.C.』的下巴微微动了一下。

米迦勒被似乎是点头的那个动作所催促,继续说道:

「她带来的剧本跟姊姊的演出非常类似,是讲述一名女子与吸血鬼坠入爱河,得到永恒生命的故事。」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J.C.』的肩膀颤动着,眉头深锁、紧咬嘴唇,看来他似乎不喜欢这出戏码。

哎,身为超自然系的专家,不喜欢这种戏码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米迦勒一边这么想,一边继续说明:

「还有,她跟姊姊像到令人吃惊唷,除了相貌之外,她跟遽变之后的姊姊感觉一模一样,苍白到仿佛有病的脸庞上,只有嘴唇红通通的,没有生气又妖艳……虽然漂亮,却是朵散发危险气息的花。」

当讲到花的瞬间,米迦勒想起过去曾称呼姊姊叫『病花』的那个人。

本来这次的事件委托打倒姊姊的那个人可能比较适合,谈起来应该也比较快,而且从当时的情况判断,他似乎很惯于与吸血鬼交战。

但米迦勒却没有那个意愿。

如果请依莎贝拉婆婆占卜,说不定能查到他在哪,但自己却对说出那个名字感到犹豫。

理由是……

「你不相信我姊姊是吸血鬼,当然也不相信夏洛特是吸血鬼吧……不过,我很确信,因为我亲耳听到姊姊临死之前的惨叫,亲眼目睹名为卡尔的男子打倒姊姊,姊姊霎时化为灰烬的瞬间……」

回忆被各式感情所充塞。

喜悦、悲伤、愤怒、放松、绝望、不安……犹如闪烁的万花筒般,复杂又精致的花样,一个个清楚鲜明地交错其中。

没错,那些瞬息万变,与前一刻浮现的感情截然不同的思绪,或许就像万花筒一样。

「你说卡尔?」

米迦勒沉浸在回忆中的意识被那个声音拉回现实。

只见『J.C.』站起身来,彷佛瞪人似的凝视着米迦勒。

「十三年前,打倒你姊姊的那个男人自称卡尔是吗?」

「思、思。」

米迦勒被他惊人的气势震慑,点了点头。

『J.C.』一脸认真地询问她:

「那个男人有什么特征?」

「……左右瞳孔不同颜色。」

听到这个回答的瞬间,『J.C.』脸上浮现出凄然的微笑。

那副表情看起来像是欢喜,却又不只如此,那是充满着绝望与悲伤的某种阴暗,让米迦勒不由得身躯发颤。

「……你认识他吗?」

「嗯。」

『J.C.』点点头,如叹息般低喃。

「我一直在找他,一直……」

「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当时,卡尔才二十出头。

那么,现在他应该约三十五岁左右,即使想推断他和眼前青年的关系,也存在微妙的年龄差距。

虽然他们有可能是年龄相距很大的兄弟,但外型实在差距太大。

「他是……告诉我有种力量能和超自然存在对战的人。」

对于米迦勒的问题,『J.C.』犹豫了一会儿后,如此回答。

「不仅如此,在某种含意上,如果没有他,我应该不会从事这种工作吧。」

「……换句话说,他是类似老师的对象吗?」

听到米迦勒那么说的瞬间,『J.C.』睁大了双眼,然后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

「喂,」

「抱、抱歉……」

他努力地想压制笑意吧,『J.C.』按着嘴巴与肚子,如此低语。

「这个解释实在太出乎我意料……不过,也不能说不对,战斗的入门是他教我的。」

「那你为什么要笑成那样?」

『J.C.』并未回答那个问题。

他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转动视线,回归正题。

「你刚才说这次的情况跟十三年前一模一样吧?」

米迦勒觉得他想岔开话题,而感到有些生气,但意念一转。

这是个很私人的问题,自己也说过如果不愿意可以不必回答。从他询问的口气听来,『J.C.』似乎相信自己的话,所以这种小事就别追究了吧。

她一边那么想,一边点头。

「对。」

「我知道了,我接受这份委托,而且不须任何报酬。」

他干净俐落的答案令米迦勒不禁眨了眨眼。

「……咦?」

「不好意思怀疑了你,你姊姊确实是吸血鬼没错。」

「啊?」

米迦勒因为他急遽的态度转变而傻眼,『J.C.』眉头紧蹙地对她说:

「不过,你也有错,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狩猎者是卡尔,我就没有必要怀疑了。」

「是、是这样的吗?」

「没错,因为他是个吸血鬼猎人。」

「……吸血鬼猎人?」

卡尔漂亮的金发与左右不同色眼睛的残像窜过米迦勒的脑海。

「说不定,还能因此再见到一直寻找中的他,光是这个可能性,就值得一试。」

如此说道的『J.C.』,只能以雀跃不已来形容,与一开始时那副意兴阑珊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青年对米迦勒的错愕似乎完全没兴趣,他一脸焦急地问道:

「那个女演员……今天见得到她吗?」

「应该可以吧,她最近要量戏服尺寸……对过剧本台词后,我约她到后台休息室,可以吗?不过,必须等到入夜之后。」

「无所谓,不过……量尺寸?」

米迦勒苦笑地回答讶异不已的『J.C.』:

「除了担任女演员之外,我也要做杂役唷;或者,对雇主而言,是给杂役演出机会吧。」

「……这是女演员的工作吗?」

「我的立场比较特殊,剧场老板虽然是我叔叔,但是……他跟我死去的父亲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名义上我还是他侄女吧,因此他在姊姊死后收养了我,却没有义务无偿养育我,所以教我工作。换句话说,就是免费劳工吧。哎,以没有监护人的女性命运来说,并不算坏啦。」

米迦勒不想被同情,因此像是宣告这件事到此为止似的结束了话题,然后问道:

「比起那个,你打算马上冲入敌阵吗?没问题吗?」

「因为我必须确认那个女演员是否真是吸血鬼……可别因为我的怀疑而生气唷,这是必须自己确认的事,如果对别人的话照单全收,用银子弹射击后才发现其实对方是一般人的话,那不就糟了?」

合情合理,米迦勒点头之后,『J.C.』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对了……你有十字架吗?」

「当然有。」

米迦勒如此回答,从胸口拉出银色的小十字架给他看。

「我给你一个忠告,十字架要随时挂在脖子上,不过别露出衣服外。那会成为保护你的最后堡垒。」

「最后堡垒?」

「只要不是非常不合吸血鬼胃口的猎物,吸血鬼就会欺过来吸血,对年轻女性更是如此。那些家伙的眼睛有锁定猎物的力量,言语也充满诱惑力。」

「……」

他淡淡述说的话里包含的真实令米迦勒不寒而栗。

她那副模样令『J.C.』皱起眉来。

「别小看那些家伙,但过度恐惧也很危险。」

「就算你这么说……」

「对于没受过任何训练的人来说,要勇敢面对露出本性的家伙是不可能的,因此才需要十字架。」

说到这里,『J.C.』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视线投向远方,同时低声说道……

「那些家伙会用力量拘束你,然后,为了吸咬脖子将你拥入怀中,就在那一瞬间,那家伙会被隐藏的十字架灼伤,他们由于那个冲击而失去力量,虽然只有一瞬间。」

「……只有一瞬间?」

「嗯,只要不是微不足道的角色,那些家伙就能马上反击。」

「也就是说,机会只有那一瞬间是吧?」

米迦勒确认般喃喃说道,『J.C.』严肃地点头。

「没错,如果没有十字架,连那一瞬间的机会都没有,问题就在于能否在那一瞬间逃离,不过……」

他说着轻轻耸了耸肩,那个动作令米迦勒叹息。

「到了那种地步,也只能听从神的旨意了吧。」

「嗯。」

『J.C.』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而眉头深锁。

「一切依照神的旨意……」

那声低喃,充满着空虚感。

2

一打开门,蔷薇花香立即扑鼻而来。

那个味道,让强忍寒意将夏洛特带来房间的米迦勒愣住了。

「什……」

「初次见面,你好,包恩小姐。」

『J.C.』无视那样的她,低声说道。

是什么时候拿进来的?在休息室角落的桌上放着插入大量蔷薇的花瓶。

「这主意可真新奇呢。」

虽然被带来的地方有个陌生男子,夏洛特却毫不畏惧地走进休息室。

「你是打算制造丑闻,将我拉下台吗?」

夏洛特一边如是说,一边回头对站在门口的米迦勒嫣然一笑。

「就算耍这种小手段,凭你也当不了女主角的,这点你难道不明白吗?」

丁:;。」

她过于侮蔑的眼神与语气,令因为寒冷而打颤的米迦勃勃然变色。

看到那样的米迦勒,夏洛特皱起秀眉。

「哎呀呀……莫非我说错了?」

她如此低语,露出思考的模样,一会儿之后继续说道:

「也对,不可能,凭你也不可能想得出这种招数……是受人之托,没错吧?那才合理,对不起,怀疑你罗。」

夏洛特艳丽的双唇轻启,如此断言。

那个道歉毫无诚意……应该说是很明显的想激怒对方,虽然清楚,但米迦勒还是差点忍不住想对她动手。

阻止米迦勒的是『J.C.』的声音。

「你误会了,是我拜托她带你来这里的,当然,目的并不是要制造丑闻。」

夏洛特朝着不看向自己,反而像是在欣赏花般,一边轻抚花朵一边如此说着的『J.C.』微笑说道:

「那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因为你女扮男装,我还以为你打算用同性恋这种传闻来设计我呢?」

「……你的嗅觉似乎很灵敏呢。」

『J.C.』不为所动,但一旁的米迦勒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没错,『J.C.』是个瘦弱的男子,无论从发色或长相来看,他很明显有承袭到北方血统,但身材却嫌过于矮小。

经夏洛特这么一说,再仔细端详他的容貌与身形,的确像个女人。

不过,虽然米迦勒一直有种奇怪的不协调感,却从未想过『J.C.』是女性的原因,就在于对方的神情没有丝毫甜美的感觉,他……不对,从初次见面时开始,她就是一副战斗者的表情,一副为此舍弃了某些东西的表情。

当然,自己被常识与先入为主的观念所束缚也是没发现真相的原因之一吧。

在米迦勒的认知范围里,男扮女装、女扮男装……这种行为本身便是不可能的,如果是为求远离危险的暂时性变装还能理解,但是她连在自己家中也是那副打扮,所以『J.C.』的男装显然不是为了紧急避难用。

米迦勒思索着她为何要故意打扮成男生后,马上想到如果是占卜师或灵媒也就算了,身为必须随时战斗的人,长裙是很不方便的吧。

可是……米迦勒微微叹息。

真可惜,她如果绾起长发,画个美美的妆,再穿上礼服,想必很漂亮吧,肯定会有许多绅士为了吸引她的注意而随侍在侧。

话说回来……米迦勒心想,为什么夏洛特能一眼看穿『J.C.』是个女人呢?

当然,或许她并没有先人为主的观念或偏见;但是,在只交谈几句、保持相当距离的状态下,『J.C.』看起来应该只像是个矮小的男人啊。

「竟然能在浓烈的蔷薇花香中分辨……你饿了吗?」

「……」

直到方才还言词犀利的夏洛特不知为何一语不发,只用熠熠发亮的双眼狠狠瞪着『J.C.』。

「看来你似乎是新生成的,你曾经饮尽温暖的体液吗?」

「……」

「在状况稳定到某种程度之前别进食,应该有人这么警告过你吧……你很饿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她的嗓音嘶哑,是失去傲气、察觉到某种迫切需求的声音。

米迦勒悄悄窥视夏洛特,发现她双眼充满渴望的色彩,紧盯着『J.C.』。

那视线彷佛是在凝视意中人般灼热,但『J.C.』对此视若无睹。

她目光不离蔷薇,彷佛那是什么令人在意的地方。

「『形与味俱佳』,这是喜爱蔷薇者的企盼吧,但似乎难以两全。赏心悦目的美丽蔷薇往往香气不足,而芬芳盈溢的。OldRose,在看惯改良蔷薇者的眼里则显得寒伧。」

「……」

为什么突然说起蔷薇来?夏洛特似乎也和米迦勒同感,一脸诧异的表情。

『J.C.』以浑然不在乎对方反应的态度,拿起一朵蔷薇。

「变得漂亮却失去芬芳,保持自然的则拥抱馨香……或许那并不仅限于花。」

『J.C.』说话的同时,纤手紧握住蔷薇。.

未被拔除的刺轻易刺戳那只手,转眼之问鲜血涌出。

「……!」

必须包扎才行……在这么想的米迦勒踏出脚步之前,夏洛特的脚已先行动,但上半身却像是在抗拒那个行动似的扭动着。

十分诡异的景象。

仿佛她的上半身与下半身是听从完全不同的命令一样。

脸上浮现大概最适合被称为「拼命」的表情,手像是想抓住什么似的四处挥动。

可是,她的脚却宛如踏着舞步般,以轻快的动作缩短与『J.C.』的距离。

那过于异常的模样,令米迦勒不禁愣住,此时在她耳边响起『J.C.』冷淡的声音:

「芳香、甜美、温暖……变异者已不复存充满恩宠的液体。」

「……住口!」

她的声音宛若哀嚎。

难以想像一向犹如傲慢又残酷的女王.夏洛特会发出这种声音。

「满足舌头、喉咙、五脏六腑的各个角落,这世上唯一的甘露,将虚假的生命维系到永恒的至高饮品。」

「拜托!不要……,」

「为什么要违抗本能?你明明已经偏离正道,事到如今还在犹豫什么呢?」

『J.C.』的声音感受不到丝毫情感。

不过,语调里却也因此包含了更多诱惑,所以更为强烈吸引着夏洛特吧。

夏洛特绝对是吸血鬼没错。

没问题吧?米迦勒不安了起来。

『J.C.』说她是新生成的,所以应该没有多厉害,但是,故意流血、挑选煽动的言词……真的没问题吗?

「是主人说『要遵守』的吧?但是,没有任何命令能胜过饥饿,这也没办法,你饿了。」

无视米迦勒的担忧,『J.C.』继续发出诱惑的言语,夏洛特的脚确切地缩短了二人间的距离。

「饿了……」

「没错,你饥饿、口渴,与觉醒时相同,喉咙刺痛干涸,再也无法忍耐。」

「无法……忍耐……」

「他没有说吗?教你不用在意,尽情吸吮。」

「嗯,爱瑞克……」

夏洛特茫然地如此低语。

简直像是在看催眠表演般,『J.C.』以言语操纵着她。

夏洛特的上半身已经不见抵抗,表情也没有拒绝的色彩。

「没错,这也没办法……因为,我饿了啊。」

与这句话同时……

她还没跨出脚步,手就先以捕捉猎物的动作朝『J.C.』伸去。

《——神阻挡骄傲的人,

赐恩给谦卑的人——》

那是不可思议的声调,从未听过的音色。

毫无疑问地,是英语,是熟悉的圣经经文,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陌生的语音。

为什么……在米迦勒如是想之前,体内已先行颤抖起来。

不是由耳朵,而是肌肤、肌肉、骨头所感受到的。

这段话语有着这样的力量。

「……凡赫辛吗,」

夏洛特的嗓音嘶哑,充满诅咒。

米迦勒定睛一看,以不自然姿势停下动作的夏洛特……褪色了。

对人类西言这种形容词很奇怪,但夏洛特灿烂耀眼的美貌,仅在一瞬间就变得黯淡无光,所以只能这么形容。

色调不健康的滑嫩肌肤变得像有粉尘附着,而富含光泽的秀发顿时如老婆婆的头发一样乾枯。

彷佛想撕裂『J.C.』咽喉般探出的长爪也是一样,开始在米迦勒的视野前方崩落。

「唔…….」

夏洛特拼命地想要移动身体,直至此刻『J.C.』才正眼看向她。

「没用的,像你这种新生吸血鬼不可能摆脱得了圣句的牢笼。」

丁:!」

尽管如此,夏洛特仍企图移动身体,『J.C.』叹了口气后,开口:

《——神啊,我来了,

照您的旨意行事,

我的事在经卷上已经记载——》

米迦勒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那是喜悦的波动,是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完全不知道、也没想像过的东西。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心里有个小钤铛呼应着『J.C.』所说的话,自动发出声响。

那是种并非经由现实的耳朵,而是必须倾注心神方才听得到的声音,但它确确实实存在于那里,米迦勒全身洋溢着圣洁的喜悦。

不过,对她而言是无上幸福,对夏洛特而言却似乎只有痛苦。

因为在她内心也有个警钟。

相对于自己觉得那是祝福的声响,夏洛特却出现了拒绝反应。

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吧。

「好了,告诉我吧,叫爱瑞克的家伙在哪里?」

「……」

夏洛特的身体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状,以闪烁着杀气的双眼怒视『J.C.』。

「你打算庇护主人吗?还是说,你在逞强?」

夏洛特没有回答,也许是她无法回答。

但她却用难以相信是阶下囚的强烈视线,持续瞪视着『J.C.』。

「……哎,是哪一种都无所谓,如果你不想说,就只好做到你肯说为止。」

与此同时,『J.C.』的手伸进衣服里头,取出小十字架。

那一瞬间,夏洛特的眼底明显掠过恐惧的色彩。

「怕什么?你以前应该也曾戴在身上,戴着这个代表全盘承受世人罪孽的神子象征。」

「……别……这样……」

「你放心,我想凭我个人的信仰或许不够,因此已经好好地祝圣过,应该足够烧尽你的罪孽。」

『J.C.』说话的同时,拿着十字架的手慢慢逼近夏洛特。

「呀~~……!」

从米迦勒的眼里看来,她似乎已经失去理智。

眼睛睁到不能再大,脸扭曲到了极限,由于太过害怕而忘记阖起嘴巴,口水从嘴角流下,正因为那是张美丽的面孔,所以那副神情更显得惨不忍睹。

『J.C.』似乎对那样的夏洛特没有任何感觉,她面无表情,完全读不出心思地将十字架伸至她胸口……在即将碰触之前停住。

「我再问一次,你的主人在哪里?」

夏洛特没有回答。

与其说她是自发性地那么做,不如说她应该连问题都没听到。

『J.C.』对那样的她啧了一声后,毫不留情地将十字架压了上去。

那一瞬间,难以形容的惨叫声响彻房间。

如果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听到这个声音,很可能会相信那是从某个遥远国家运来的怪物叫声……就是听来那么奇怪的声响。

米迦勒不禁按住耳朵后,因为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而没发现焦臭味正刺激着她的鼻子。

她知道这个味道,没错,头发烧焦时会发出这种味道。

可是,这房间除了油灯外没有火,米迦勒心想着那是什么缘故,战战兢兢地朝二人望去。

从夏洛特的胸口冒出白色的烟。

她拼命移动几乎已经不能动的身体。也许是因为想要逃离十字架的关系吧,她的身体后仰,垂下的头发碰到地板,所以那张脸是倒着的,但从米迦勒的位置却能看到她的脸,看到那张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的脸。

惨不忍睹。

那副模样就连对夏洛特毫无好感的自己都想闭上眼睛。

但是,让她如此『J.C.』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继续逼问:

「你的主人在哪里?」

夏洛特的嘴巴微微蠕动。

但那张唇却未组织出任何有意义的话,只是咕噜咕噜地吐出泡沫。

「给我说。」

『J.C.』说着,正想再度按上十字架。

那一瞬间,忍无可忍的米迦勒叫道:

「够了,住手,」

「……别插嘴。」

「这种情况不可能不插嘴吧!」

米迦勒说话的同时,跑向夏洛特。

「别碰她,」

米迦勒无视于急忙出声制止的『J.C.』,挤进夏洛特与『J.C.』之间。

「请你住手,这么残忍的事……!」

她说到一半的声音,因喉咙被人从背后扼住而停止。

「你真是个好孩子呢。」

娇滴滴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虽然我不喜欢你的名字……不过,算了,我还是要向你道谢呢。」

米迦勒想问为什么?

想问她之前露出的非常衰弱的模样是在演戏吗?

「——作孽的没有知识吗?

他们吞食我的百姓如同吃饭一样,

并不求告神。

他们在无可惧怕之处,

就大大害怕。——」

从『J.C.』口中念出一段经文。

但跟刚才不同,没有带给夏洛特任何影响。

「无法立即调整语调……以一名凡赫辛来说,你也未免太嫩了吧?」

夏洛特嘻嘻窃笑,露出嘲讽的神情叫道:

「只是普通的经文是不管用的,」

「咳,」

『J.C.』啧了一声,恨恨地低语。

「愚蠢的女人,圣句的束缚碰到没有祝圣过的东西就会解开,那个危机是你自找的。」

是因为夏洛特的纤纤玉手以想像不到的巨大力量紧扼自己的咽喉吗?米迦勒的视野一片红黑色,异常的耳鸣出现。

『J.C.』的话也是,每个字她听起来都怱近怱远。

自己大概快失去意识了吧。

米迦勒异常冷静地如此想着。

「怎么办?她这样下去会死喔!」

「应该吧。」

『J.C.』以非常淡然、感觉不出与人命相关的口气回答。

丫……真冷静呢!你还有什么计谋吗?」

「不,没有。」

『J.C.』语气冷淡地如此回答:

「只是没兴趣。」

「……没兴趣?」

「对,我并没有签下保护那个女人的契约。」

是因为她对『J.C.』绝决的话语感到诧异吗?夏洛特手臂的力道微微松懈了。

拜此之赐,米迦勒耳朵的听觉恢复了,眼睛也是,虽然模糊,但还是可以辨物。

从旁看来,这应该只是微不足道的变化吧,但对自己而言够戏剧化了,因此她安心地吁了口气。此时米迦勒的耳里传进意想不到的对话。

「战争伴随着牺牲,如果在意就无法保身。」

「……你真的是个凡赫辛吗?」

凡赫辛……那是以狩猎吸血鬼维生的一族。

但是,对米迦勒而言,那是出现在故事里的英雄,是根本没想过可能存在于现实里的姓氏……那是『J.C.』的本名吗?

「除了凡赫辛外还有人能操纵圣句吗?」

『J.C.』的话混杂着些微的感情色彩。

那是进入这间房间后的第一次,如果光从字面上听来,那应当是个光是说出口就足以自豪的称谓,但不知为何现在听起来却像在自嘲一般。

「跟你进行这些无聊对话让你得以回复的话,那就实在太蠢了。」

「……!」

米迦勒感觉到抱住自己的身体僵住,移动视线后,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画面。

『J.C.』举起了手枪。

然而,不知为何枪口对着米迦勒。

「虽然我很想一并解决,不过那样的话,你的尸灰就会滴到鲜血,说不定还会促使你复活。」

「你该不会……!」

「我会确实解决掉那个女人,你就安心地去吧,天国的门应该会为消灭吸血鬼而牺牲的你开启。」

米迦勒很想要相信这是为了骗夏洛特的演技。

然而『J.C.』的眼里流露出认真的色彩,充满杀掉羁绊的人质,然后打倒吸血鬼的决心。

看得出来她扣上扳机的手指施加了力道。

漫长的一瞬间,米迦勒察觉背后夏洛特的脸猛然朝自己的脖子贴近。

被咬了。

就在她那么想的瞬间。

「呀~!」

夏洛特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声,米迦勒可以感觉到她的身子后仰。

夏洛特扼住自己脖子的手臂松脱,米迦勒因大量流入的空气而不住咳嗽。

「快点离开,」

她听到『J.C.』的声音。

是『J.C.』所说过的由十字架制造出的机会,这是只有一瞬间的机会。

米迦勒明明知道,身体却没有动,她失去支撑的身体瘫倒,手脚使不出力量。

「可恶,」

『了.C.』说着,同时开枪。

但夏洛特的手臂先一步缠住米迦勒的身体。

「不管嘴上怎么说……」

她的声音因为喜悦而扭曲。

「凡赫辛果然无法杀害没变成吸血鬼的女人呢,」

夏洛特话一说完,伸长的爪子立刻扼住米迦勒的咽喉。

「就算戴着十字架,不碰到它吸血的方法多的是,只要撕裂咽喉不立刻杀死就行了!」

「想得美!」

从『J.C.』手里挥出某种像是细长绳子的东西。

但夏洛特以米迦勒的身体为盾避开。

「没用的!只要我吸了这个信仰坚定年轻女性的鲜血,你根本不足为惧!」

与那声叫喊同时,夏洛特扼住米迦勒咽喉的爪子开始施加力道。

「可恶!」

『J.C.』紧咬着唇,怒视米迦勒。

相形之下就可知道。

这次『J.C.』是认真的。

她刚才的认真或许是演戏,但现在『J.C.』凝视自己的视线确确实实地散发杀气,决定与其让米迦勒成为吸血鬼的力量,不如现在就杀了她。

米迦勒领悟到那点的瞬间,身体抖了起来。

因为不管是被夏洛特撕裂咽喉吸血,还是被『J.C.』开枪打中,在迎接死亡这点上都是一样的。

被爪子撕裂咽喉这种情况对她而言没有现实感:不过,如果被枪打中就必死无疑了吧!就算是柔软的银子弹,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也不可能获救吧。

米迦勒想叫她住手。

但看那双眼睛便可知道,即使说了也没用。

米迦勒紧紧闭上双眼,屏住呼吸。

哪一种都行,如果那是无可避免的命运,请让自己毫无痛苦地解脱吧。

就在米迦勒如此祈祷的瞬间……

束缚住自己的夏洛特手臂突然失去力量。

『J.C.』决意朝自己开枪的决定是认真的,所以米迦勒以为她已经束手无策,难道她还有什么杀手鐧吗?

米迦勒一边这么想,一边轻轻张开眼皮,眼里映入『J.C.』一脸错愕的身影。

「……尽量不要连累一般人。」

是男人的声音,声音中流露出一股真诚。

米迦勒觉得那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想不起来,正想回头确认时,碰到地板的手摸到粗粗的东西,而停下了动作。

是灰。

轻到几乎会被风吹走的灰。

米迦勒觉得不应该看,视线却忍不住移往地板。

有块布掉在那里。

她对缝上讲究蕾丝的那块布印象深刻到想吐。

它包裹着扼住自己的手臂,那是夏洛特身上衣服的袖子。

「……!」

米迦勒发不出声音。

她明明想尖叫,明明积压在胸口的东西如果没化为声音宣泄出来,便无法呼吸,但她却只能发出不成声的嘶吼,回响在房间里的空气当中。

「走开!」

『J.C.』一个动作就将那样的米迦勒拉近。

不过,『J.C.』轻松躲过米迦勒想依附自己而伸出的手臂,将她丢到自己背后。

「……什么事?」

声音主人的身影被『J.C.』遮住,让米迦勒几乎看不见,只能勉强知道他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

「终于见面了。」

『J.C.』嗓音喑哑地喃喃道。

「我等这一刻不知等了多久……」

「……你认识我?」

『J.C.』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反而像在歌咏般低语。

《——我看见主常在我眼前,

弛在我右边,

教我不至于摇动,

所以,我心里欢喜,

我的舌快乐,

并且我的肉身要安居在指望中,

因您必不将我的灵魂撇在阴间,

也不教您的圣者见朽坏,

您已将生命的道路指示我,

教我在您面前得着满足的快乐。——》

潜藏在米迦勒身体深处的钤铛响起。

方才她被夏洛特抓住时,对『J.C.』说出的话没有反应,如今却在体内布满愉悦的音色。

严格说来,那不只是喜悦,还伴随着到达那个境界之前,在体内燃烧殆尽的热度与痛楚。

但是……不,应该说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会引领米迦勒至出神的境界。

「啊——……」

从她口中流泄出无限感动的叹息。

那是天国吗……让沉浸在余韵中的米迦勒回神的是『J.C.』怒吼般的声音。

「死吧!消灭吧!在神的恩宠前消失!」

『J.C.』』一边大叫,一边挥动手上的鞭状物。

但是,却被他以分秒之差闪过。

「我不打算与凡赫辛交战。」

与他的话声几乎同时,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房间突地变暗。

为捐款的女主角急忙整顿的这间休息室并没有窗户。

身为剧场老板的叔叔虽然想空出更好的房间,但她说这里就好,如果有窗户的话,说不定会有偷窥狂,或想从哪里闯入的登徒子。回想起来,那是身为吸血鬼的她,不想直接照射日光的藉口吧。

所以,这间房间的光源全靠油灯维持。

而如今似乎被金发男子一个个打破了。

他到底有何目的?在感到疑惑的米迦勒视线前方,又有一个油灯被破坏掉。

房间愈来愈暗。

「你不想,我想!」

『J.C.』面那么叫着,一面逼近金发男子,但她每次试图接近,就会被什么给推回。

看着那个行动,米迦勃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金发男子没有改变站立的位置。

他轻轻扭转身子避开长鞭,以伸手产生的无形屏障(?)推回逼近的『J.C.』,但不知为何却只有脚纹风不动。

即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金发男子占了上风。

相对于轻易躲开攻击的男子,以长鞭为武器的『J.C.』要在狭小休息室内攻击似乎显得颇为吃力。

看来金发男子没有攻击的意思,既然如此,他只要逃走就好了,然而他却淡淡地继续打破油灯。

米迦勒虽然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也完全不知『J.C.』为何要攻击他,虽然看起来像是有什么理由,但感觉似乎是单方面的理由。

「不要逃避,给我战斗!」

「我不认为有那个必要。」

他说话的同时,又打破了一盏灯。

他的身手漂亮,不但打破玻璃,也同时熄灭了火苗,可是油灯却未倒下。

接下来他打算弄坏哪盏灯呢……米迦勒一边那么想,一边看向男子,然后吃惊地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J.C.』从自己的前方移开,所以她可以清楚看见男子的脸。

那是张端正又温柔的脸,金色的发丝垂在额前,残留的灯光映照出他充满特色的双眼。

左眼是青碧的新绿,右眼是晴空万里的天空蓝。

是让人感觉彷佛受到神之祝福的美丽颜色。

「卡尔,」

『J.C.』咬牙切齿的声音是决定性的一句话。

没错,是他,十三年前打倒姊姊的男人……

不过,怎么可能,那时候的他与现在的他相似得过分。

毫无改变的外貌让人觉得彷佛岁月不曾在他身上流过。

米迦勒的胸口有种讨厌的感觉在鼓动,她心想该不会……

但米迦勒否决了心里涌起的怀疑。

有些人看起来就是不显老。

譬如女演员,那是种被要求得永远青春美丽的职业吧,所以外表年轻得让戏迷如果听到实际年龄会因过度震惊而昏厥的人比比皆是。

没错,而且她也听说过热衷工作的男人不会老。

他大概就是那种类型,一定是那样没错。

因为,就是他救了自己的。

无论是被夏洛特撕裂咽喉、或是被『J.C.』击毙……他改变了自己无可避免的死亡命运。

如果他是怪物,就没道理要去杀掉姊姊或夏洛特。

可是……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J.C.』会袭击他?

不,不是。

绝对不是!

『J.C.』他是个吸血鬼猎人,那种事情,不是身为神之敌的怪物所能办得到的。

米迦勒如此告诉自己,叫喊道:

「住手,『J.C.』!是他救了我耶,」

在那一瞬间,卡尔不知为何停下了动作。

同时,『J.C.』嘴边也浮现出无可抑止的微笑。

「到此为止了.」

『J.C.』举起枪,对准卡尔的胸膛。

来不及了。

米迦勒如此想着,虽然她心中那么想,却无法不叫出声来:

「住手,」

与米迦勒的叫声同时,玻璃的碎裂声响起。

房间瞬时陷入黑暗。

「唔!」

是『J.C.』的呻吟声。

随即火柴划过的声音响起,朦胧的光芒照亮四周。

「……被他逃了。」

虽然火焰立即消失,但『J.C.』在那瞬间浮现的复杂表情令米迦勒忘了呼吸。

除了惋惜以外,不知为何还参杂松了口气的神色。

「可恶!」

巨大的声响伴随她的叫声发出。

那声音离自己相当远,似乎是她想在黑暗之中移动却撞到了什么东西所发出来的。

「没用的!眼睛没习惯黑暗的话很危险,因为剧场是个道具非常多的场所。」

「可是……!」

「他就是为了制造出这种情况而打破油灯的吧?既然如此,他应该也有在黑暗中能迅速移动的计划,也就是说,在这种状况下你是追不上的。」

「……!」

米迦勒听到咬牙的声音,看来『J.C.』相当懊恼。

应该被『J.C.』称为老师的对象与她之间究竟有何恩怨?米迦勒一边那么想,一边用力闭上眼睛,试着勾勒休息室的内部位置。

卡尔只是瞄准油灯的玻璃罩与灯芯部分,因为他攻击准确,每盏灯应该都没偏离放置处,所以她只要回想起平时将灯放在哪里,就能点火。

米迦勒借助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已经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决定去找梳妆台旁的油灯,因为通往它的道路障碍物较少。

她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后,又走了一步。

脚底传来柔软的触感。

那是裹着灰的礼服。

一想起穿着它的人,米迦勒就感到思心无比,但事到如今也无法改变路径,如果在此转换方向,她也没有自信会走到哪里。

「……你在做什么?」

从米迦勒左前方传来『J.C.』的声音。

从方向来思考,她的路径似乎没错。

「我去拿灯,虽然没有灯罩,但剧场中也没有风,所以还是能用不是吗?」

「……嗯。」

黑暗中传回『J.C.』略带讶异的声音。

感觉自己被称赞了的米迦勒继续说道:

「找到灯之后,我会过去你那边,你要出声引导我。」

「我知道了。」

米迦勒前进了二步后,脚下的感觉回到木质地板。

纵使对方是吸血鬼,又是想杀害自己的对象,但踏到那副骸骨的感觉还是很不舒服。

米迦勒因通过了尸灰而松了口气,双手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黑暗似乎会让人觉得时间比平常长了一倍以上。

自己该不会只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吧?正当她开始胡思乱想时,右手指尖终于碰到某样冰冷的东西。

她用手掌碰触后,马上察觉那是镜子。

到达这里之后就简单了。她面对镜子,调整好自己的位置后,手朝熟悉的地方伸去。

不只是打扫,家俱的摆设也是由自己负责,没想到会因此派上用场……米迦勒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抓住油灯。

「找到了。」

「我在这里。」

『J.C.』低语了一声后,大概认为光是那样在这种黑暗之中没有效用,于是说道:

「————在旷野有人喊着:

『预备主之道,

修直弛的路,

一切山洼都要填满,

大小山岗都要削平,

弯弯曲曲的地方要改为正直,

高高低低的道路要改为平坦,

凡有血气的,都要见神的救恩』——」

那是她为行走于黑暗又多障碍物主处的自己所选择的吧。

虽然是圣经经文,但却没有先前那股彷佛在体内震荡般的回响。

从『J.C.』与夏洛特的对话判断,带来那个回响的特殊话语似乎只有凡赫辛一族才能使用。

记得她说是圣句……

「——耶和华啊,我从深处向您求告,

主啊,求您听我的声音,

愿您侧耳听我恳求的声音。——」

米迦勒的耳朵倾听着声音,除此之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脚下。

可说是拜此之赐吧,米迦勒顺利避开摆在意想不到之处的行李,感觉到声音的主人就在前方。

「——主,耶和华啊,您若究察罪孽,

谁能站得住呢?

但您有赦免之恩,

要教人敬畏您。——」

米迦勒伸出的手一碰触到人的体温,马上开心地接口说着『J.C.』念诵的诗篇后绩:

「——我等候耶和华,

我的心等候,

我也仰望弛的话,

我的心等候主。——」

她念到这里时,『J.C.』擦亮手上的火柴。

在被擦亮的火焰中,她们瞬间便能看到彼此的脸。

「『——胜于守夜的等候天亮,

胜于守夜的等候天亮。——』」

二人一起说着那段重复的经文。

同时,火被移到油灯上。

「好久不曾感觉到火是这么可贵的东西了。」

「……就是啊。」

『J.C.』如此回答着,环顾四周,皱起眉头。

米迦勒受到她的影响也四处张望,然后叹了口气。这里虽然不能说整理得非常完善,但再怎么说也太惨了。

地板因为碎裂的玻璃灯罩与尸灰变得乱七八糟,家俱上到处都是被划破的痕迹。

要是被追究说明发生了什么事,她该如何是好?

『J.C.』冷静地对那么想的米迦勒说道:

「首先,就算只有礼服,还是先藏起来比较好,虽然那似乎是能以高价卖出的东西,但还是别贪心,把它烧掉吧。」

「……咦?」

「不当作失踪处理不太妙吧?小时候还能以你大概是在作梦来了结,但现在的你如果说出『其实夏洛特是吸血鬼,被打倒后化为灰烬』这种话,绝对会马上被送到医生那里去。」

确实如此,也就是说,这么掩饰是最完美的方法吧。

但是,对于姊姊同样被列为失踪处理的米迦勒面言,这是不想轻易点头的提议。

『J.C.』完全没注意到她因为理性与感情交战而陷入沉默,飞快地说道:

「把尸体丢到河里比较安全,虽然我不认为会有人特意让那种小角色复活,但还是得以防万一。」

「……」

「油灯就……嗯,就当成是她弄的吧,以她的个性来说,应该没有人会怀疑吧?」

『J.C.』连珠炮地指示善后方法,告一段落后,米迦勒问道:

「然后呢,之后要怎么做?」

「找出让夏洛特变成吸血鬼的主人。」

她直率的发言令米迦勒不由得睁大眼睛。

那应该就是将姊姊变成吸血鬼的那个男人,虽然直接下手杀了姊姊的是卡尔,但真正的仇人是那个男人。

「我也要去。」

「……别开玩笑了。」

「这不是玩笑.因为,那个男人是姊姊的仇人啊,」

因为米迦勒的话,『J.C.』一脸困扰地皱眉。

「是我雇用你的唷!没错,你并没有收费……即使如此,我也有权利要求同行!」

米迦勒愈说愈激动,『J.C.』一言不发地迈开步伐。

娇小的米迦勒拿着没有灯罩的油灯,以无法想像的速度,开始小跑步。

「等一下啦!」

「你是个累赘。」

她无情的回答令米迦勒变脸。

「我要去!阻止我也没用喔!」

「别跟来,刚刚的战斗,你知道自己妨碍了几次吗?被夏洛特当作人质、帮助卡尔逃脱…………你何止累赘,简直就是碍事,」

米迦勒无法反驳。

但是,如果让她来说的话,要进行什么作战都没说明的『J.C.』也有错吧?

话说回来,根据事前的谈话,她原本只是要确认夏洛特是不是吸血鬼,可是情况却急转直下地进入对峙状态,这一点绝非自己的错。

王于卡尔的事,那时她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余力。

但『J.C.』却以此为理由说自己碍事,她怎么可能心服。

「我一定要去,不过,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与夏洛特战斗我可以理解,但卡尔是你的老师不是吗?」

「老师?那是你说的,我可没承认。」

「……咦?」

「你还不明白吗?十三年前你见到的他与今晚的他,究竟有哪里不同?」

米迦勒硬是抹煞的不协调感被尖锐地挑明,她瞬间有些畏缩。

『J.C.』没有放过这机会,继续说道:

「卡尔是个吸血鬼。」

「吸血鬼?卡尔吗?骗人!不可能的,因为…………」

她的声势逐渐减弱。

「怎么可能」……在米迦勒这么否定的内心深处,潜藏着「果然如此」的肯定,那心情削弱了她的气势。

『J.C.』像是在嘲笑那样的米迦勒般,嗤笑一声。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他杀了你姊姊吗?因为他杀了夏洛特吗?人还不是会自相残杀,你以为吸血鬼是不会起内哄的清高妖怪吗?」

「……」

「那家伙是吸血鬼,是必须猎杀的对象。」

「……」

「已经够明白了吧?别再跟妖怪牵扯不清,乎凡度日比较幸福。」

她的语气像是在对小孩子说话。

即使如此,米迦勒仍没有点头地保持沉默,『J.C.』一脸不情愿地说:

「还有什么事的话,再到我家拜访就好了。我答应你,只要能力所及,我一定帮你。」

「……」

「米迦勒……」

被夹杂着叹息的声音呼唤,米迦勒蓦地抬头。

「我不相信。」

「米迦勒!」

「我要直接问卡尔,他真的是吸血鬼吗?如果他回答是,那我要问他为什么杀了姊姊。」

「你认为你可以跟吸血鬼冷静对谈吗?」

对于『J.C.』像是将她当成傻瓜的口气,米迦勒以无比认真的表情点头。

「其他的吸血鬼如何我不知道,但卡尔的话没问题,看刚才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无法沟通,十三年前也是…………」

惟有最后一句,她不让『J.C.』听到地在口中低喃。

那是重要的回忆,米迦勒不想主动说出。

「所以,我也要去,因为事关卡尔,他或许会在夏洛特的主人那里现身……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对于米迦勒的问题,『J.C.』咬牙切齿地回应:

「随你高兴!」

「嘿,我会的!」

米迦勒像小孩子一样边做鬼脸边说,『J.C.』冷冷地说道:

「我已经劝过你罗,我话说在前头,可别想说危险时我会救你,身为吸血鬼猎人,如果分心保护别人,只会弄得一起完蛋。」

『J.C.』的速度变得像在跑步,但她的呼吸毫不紊乱,米迦勒朝她用力地吐了吐舌头。

「我才要拒绝呢!我可不想被你这样的冷血动物所救!」

「很好,如果你被吸血鬼咬了的话,我会动手杀了你,你不必担心。」

「……!」

米迦勒因为『J.C.』的话气得停下脚步。

『J.C.』应该不可能没注意到那点,但她却未放慢脚步。

看来她似乎是想在这里拉开距离。

「等着瞧吧,我会追上你的,」

虽然米迦勒很不甘心,但自己的脚力确实比不上她。

而且不管要去哪里,都需要最基本的旅行准备吧。

所幸,米迦勒因为长期旅行生活的关系,很擅长打包行李。她先回房准备,然后坐上马车,应该能在『J.C.』出发前在她家拦截。

万一错过……她再请依莎贝拉婆婆占卜所在地就行了。

米迦勒一边在脑中盘算,一边跑向自己的房间。

3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米迦勒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正襟危坐。

虽然灰尘令人鼻子发痒、浮现在灯光下的房间惨状令人晕眩,但因为面对的人物所散发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亨利冷眼盯着那样的她,喃喃说道:

「卡尔啊……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那么亢奋。」

尽管米迦勒以自己都感到惊讶的速度与气势整理好行李,但她造访宅邸时却已不见『J.C.』的踪影,米迦勒虽然对亨利感到胆怯,仍向他询问『J.C.』的去向。对此,亨利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详细告诉我。」

十三年前,卡尔消灭了变成吸血鬼的姊姊,米迦勒怀疑与姊姊情况相似的夏洛特是否为吸血鬼,而委托『J.C.』调查。今晚原本她们打算先探查情况,却演变成战斗,被卷入战火的米迦勒在九死一生时被卡尔所救,但『J.C.』却对卡尔发动攻势,为了追踪从她的攻击下逃脱、消失踪影的卡尔,『J.C.』想追查似乎名为爱瑞克的吸血鬼主人下落。

米迦勒好不容易将事情经过说明完后,亨利一脸理解地说了前述的话,然后问道:

「你为什么想要追她?」

「……我是这次事件的委托人。」

「所以?」

觉得自己被人以轻视的冷漠眼神注视着,米迦勒不禁口干舌燥了起来。

即使如此,她仍努力鼓动舌头。

「为姊姊报仇……」

「就凭你吗?」

言外之意是不可能,在明白告知这点的视线注视下,米迦勒咬紧了嘴唇。

如果是『J.C.』,米迦勒即使没有半点自信也会叫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吧,但她没有勇气对亨利讲这种话。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她既不像『J.C.』拥有特殊技能,也不曾开过枪,如果被敌人抓住,自己根本无法独力脱逃,这一点也已经获得证明。确实,这样的自己即使前去,也只是个累赘吧。

可是,她讨厌静静等待。

无论如何她都想知道。

她想要亲眼、亲耳确认。

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如『J.C.』所说,吸血鬼之问的争权夺势吗?还是……

「你那么爱你姊姊吗?」

对于米迦勒因坚定的意志而变得僵硬的表情,亨利的声音里参杂些微兴趣问道。

「爱到经过十三年的岁月还立誓报仇?」

对于这个问题,米迦勒反射地差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因为深爱的人被伤害,所以她要报仇。

那是非常单纯又容易了解的理由,连米迦勒自己都差点被骗。

可是,那并非事实,光凭那种答案无法让眼前的男人接受吧。

她爱姊姊。

确实如此,她非常喜欢温柔、美丽、才华洋溢的姊姊。

但是,那份感情随着姊姊的遽变而淡去,不知何时消失无踪,转变成对于姊姊改变的恨意。她曾不断祈求着,希望姊姊能恢复原状。

不仅如此……

「看到姊姊化为灰烬时松了一口气的我,没有资格宣称这么做是『因为爱』。」

姊姊变得冷淡是因为她变成吸血鬼,不是自己有什么错,今后她不会再用那种眼神来看我了。

自己确实曾经在那一瞬间,抱持着这种想法而松了一口气。

「很少有女人赌上性命的理由『不是爱』。」

亨利的声音明显露出了兴趣。

虽然有些坏心眼,但对必须从他那里打听出『J.C.』去向的米迦勒西言,却值得感激,因为,怎么看都不觉得亨利是那种会和没兴趣的事物有所牵扯的类型。

「是吗?除了爱以外,女人没有赌上性命的东西?」

「不,没那回事。金钱、名声、美貌……有时我觉得女人赌上性命的东西说不定比男人还乡。不过,就算不是,『为了爱』也是女人普遍常用的说法。」

「『J.C.』也是?」

米迦勒对于自己脱口而出的问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她对于『J.C.』是女人这件事还难以释怀,才会以这种形式呈现吧。

对于那个问题,亨利露出极难形容的复杂表情,却又彷佛只是她的错觉般立刻消失,随即被苦笑的表情所取代。

「如果不是爱的话,那你的理由又是什么?」

虽然米迦勒马上明白他在岔开话题,但她可没有笨到去加以追究,本来就是明明不很清楚他与『J.C.』的关系,却冒失提问的自己不对。

「除了爱之外,女人赌上性命的理由是什么?」

「那是……」

对于亨利再次的询问,米迦勒欲言又止。

那跟冲动也有关吧,当她离开剧场时,觉得无论如何一定要去,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被抛下,开什么玩笑。

就好比只让自己看了新戏的第一幕之后,就将自己踢出门外。姊姊与夏洛特……她甚至被卷入过二次,所以米迦勒想要知道结果。

可是,当亨利再次以『赌上性命』询问后,米迦勒也觉得真的只是因为那样吗?如果自己想知道后续发展,可以之后再问『J.C.』,虽然不知她会不会如实以告,起码也会说得让自己能够接受吧。

可是,她有种不能不那么做的感觉。

有必须自己亲眼、亲耳确认的事,也有她必须亲自参与的事……

「……我必须跟卡尔见面。」

米迦勒低喃过后,才发现自己这么说了。

她对自己感到诧异,亨利对那样的她露出嘲讽的微笑。

「哎呀呀,果然是为了爱吗?」

「爱?」

自己爱着他吗?甚至赌上性命想去见他?

确实,他救过自己,当米迦勒因周围的冷淡目光与无礼对待而受到伤害时,只有他抚摸自己的头,还帮自己从长久的恶梦中解放。

或许那就是自己的初恋也说不定。

但是,如果要问那份感情是否会持续到现在,米迦勒可以断言不可能。

当然,她还是很感激卡尔,但那种感情无法称之为爱。

「爱……我想不是那样。」

「那么,为什么想见他?」

「我有事情要问他……还有……」

「还有?」

米迦勒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话,会自行从口中说出,只要她注视着亨利散发不祥赤光的瞳眸,就彷佛置身梦中,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真实感。

怎么会有这种颜色的眼睛?

她明明在心中一角那么想着,舌头却自行编织出答案来。

「我必须阻止『J.C.』……」

「阻止?」

「因为,她……好像不想战斗……可是却……」

「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卡尔逃走时……她松了口气……」

「喔。」

「或许……她自己没有察觉到……也说……不定……」

「这就是所谓复杂的少女情怀吗?」

米迦勒觉得自己被带着苦笑的那个声音所嘲弄而感到生气,虽然从谈话内容来看,嘲笑的对象应该是『J.C.』,但她仍不吐不快地答道:

「任谁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她边说边怒视亨利散发赤光的瞳眸……原本是打算如此啦,但看到面对自己坐着的男人后,米迦勒眨起眼来。

她觉得散发赤光的那双眼睛,如今是极为平凡的黑色,而他看向这边的眼神,也并无嘲笑的意味。

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被嘲弄了呢?感到疑惑的米迦勒回想了几分钟,却未察觉自己已失去那段时间的记忆,只是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面对那样的她,亨利吁了口气,笑道:

「拥有天使之名的女人啊……有意思。」

米迦勒虽然想问他究竟哪里有意思,但她当然说不出口,只能凝视着亨利。

他彷佛将她当空气般漠视,自言自语地说道:

「预料之外的因子……纵使无法成为改变流向的石子而沉没,不过至少能掀起涟漪吗?」

米迦勒知道自己被比喻为石子。

对他而言,自己确实只是那种存在吧。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老实说要是让这么恐怖的男人对自己更有兴趣的话,反而会十分困扰。在这个意义上,米迦勒很佩服『J.C.』,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他对她铁定有着特别的兴趣。

「我知道了,我就送你到爱瑞克的所在地吧。」

「谢谢你。」

只要告诉我地方,我可以自己去……米迦勒虽然这么想,但仍是对他道了谢。

虽然与他同行有些尴尬,但也不能拒绝他、惹他生气。他大概也担心『J.C.』,所以才会提议同行吧。

就在她那么想的瞬间。

周遭的世界突然开始强烈摇晃,不,应该说是四面八方全都扭曲了起来。

米迦勒感到强烈的晕眩,头晕目眩的她闭起眼睛,双膝着地。

那一瞬间,无法言喻的不协调感侵袭着米迦勒。

她明明在充满尘埃的房间,却感觉到异常清爽的风;着地的膝盖感受到的,不是踩下瞬间便知是高级品的地毯,而是坚硬的石地板。

米迦勒战战兢兢睁开双眼后,不禁张口结舌。

直到前一刻,她确实还在『J.C.』家中。到底用了什么魔法?她现在伫立的地方,就像是个气派的宅邸庭院。

她一边想着这里是哪里,一边环顾四周。

风比月光下的景色先一步告知她异常的状况。

潮湿的空气中传来海水的味道,这么一来,就表示这里甚至不在伦敦吧,接触她肌肤的冰冷空气也让人联想起北方的城市。

「如你所愿,我带你到爱瑞克的宅邸罗。」

黑暗之中传来声音。

米迦勒急忙四处张望,但到处不见亨利的人影,可是却有声音响起,仿佛在她耳边呢喃般极近地传来。

「她还没抵达这里,因为我送她到市中心。」

「……」

「卡尔似乎已经进入宅邸里了,如果有什么事想问的话最好快一点,他不是会在同一地方久留的男人。」

亨利那彷佛在谈论旧识的话令米迦勒满腹疑窦。

这个似乎很了解可能是吸血鬼的卡尔、能使用不可思议的力量、与吸血鬼猎人『J.C.』同居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照常理推想,他应该是个使魔吧?但米迦勒不认为亨利会甘于任人使唤。而且,如果是使魔,应该要遵照『J.C.』的意思行动吧?妙的是,他实现的是自己的愿望,而非急于追踪卡尔的『J.C.』。

但是,米迦勒决定先将那个疑问搁在一旁。

他的真实身分或想法为何暂时无所谓,她必须先达成目的。

米迦勒一边如此思考,一边起身迈步,并全神贯注别让脚步发出声音。

走近一看后,发现此处非常像是十三年前曾经逗留过的宅邸。哎,如果主人相同,这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而且,这对米迦勒而言正好。

「如果是……有了。」

米迦勒找到佣人专用的出入口,轻轻地推门。

如她猜想,门无声无息地开启,一如十三年前。「就算是乡下,明明佣人不多,却这么不小心」,剧团的伙伴曾经那么说过,现在她可以理解了,如果主人是吸血鬼,那么锁门之类的事根本就没有必要吧,即使盗贼群起攻击,他也能轻易击退。

而且,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房子是否也是那样,但是据说吸血鬼如果没有住户许可,无法入侵那个家,那样的话,不上锁或许是对身为不受欢迎者这种想法的反动也说不定。

米迦勒一边想着,一边从无人的厨房边经过,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

她悄悄窥视二楼部分后,发现有光线从一间房间流泄而出,虽然十三年前她连接近都不被允许,但那里大概就是主人的房间。

米迦勒悄悄地靠近后,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我已察觉到夏洛特的气息消失了,身为女演员,正要大放光彩的说……真可惜。」

「我听说你的兴趣是栽培女演员,但有女性让你感到满意吗?」

米迦勒因为那个声音不禁全身僵硬。

是卡尔,绝对没错。

亨利说过他在宅邸里,所以这或许没什么好惊讶的。但是,米迦勒没想到消灭夏洛特的他竟然会跟主人畅谈。

「不,没有呢,一直都没有容貌、毅力、才能兼具的女性,夏洛特是我久违了的出产品,真可惜。」

男子很遗憾似的喃喃说道,对此,卡尔再度询问:

「目前有女性接受监护吗?」

「没有呢,为什么这么问?是希望哪位演出吗?」

「不是。」

卡尔简短答覆,像是主人的男子说道:

「那么,你喜欢看戏吗?」

是发现同好的喜悦吧,他的声音中夹杂微微的喜色,但是对于那个问题,卡尔仍是简短地否定。

「那么,是为什么?」

「因为如果她不遵守主人的命令胡来,我会很困扰。」

「……什么意思?」

卡尔没有回答,像是在代替回答般,破风声响起。

「你做什么!」

焦急的声音,还有砰咚巨响,是椅子被拉倒了吗?

米迦勒按捺不住,悄悄地接近门边,窥视微微开启的门扉后,看到疑似卡尔的背影。

看来这里似乎是书房,在卡尔对面有张厚实的书桌,一名表情僵硬的男人站在书桌前方。

霎时,米迦勒感觉十三年的岁月在瞬间消失。

听到声音时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一看到那张脸,当时的回忆却一口气复苏。

是因为怒气吗?米迦勒的眼前一片通红。

她想揍他、踢他、用自己所知的一切一污言秽语痛骂他!

因为这个冲动,米迦勒把手伸向微微开启的门。

她不是个高雅的淑女,自从懂事以来就待在旅行剧团里,担任剧场的杂役,她接触过名声不好的人物,也曾与那种对象激烈争辩、争执过。

所以,她会将冲动以行为实践。

「……!」

米迦勒竭尽全力想推开的门纹风不动。

并不是因为门被锁住,实际上,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门是开的,从里面流泄出的光与声音便是证据。

米迦勒感到不可思议,失去冷静的脑袋马上开始思考着其他方法。

可是,血气上冲的头脑什么方法也想不到,米迦勒焦急地想将手指插进门缝,但手指却撞上某样看不见的东西,在碰到门缘前被什么给挡下了,无论如何无法再进一步。

似乎是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所阻隔。

自己就只能在一旁看吗?在不甘心的米迦勒视野前方,男子一副无法相信发生什么事的表情,笑容僵住地说道:

「这到底……是什么玩笑?」

彷佛要断绝他那个希望般,卡尔继续说:

「不是玩笑,我封锁了这问房间,你逃不了,也无法求救,要请你死在这里。」

「……怎么会,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至少曾让三名女性变成吸血鬼对吧?」

对于那个不知所措的声音,卡尔以冷静的声调回答。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男子吃惊地抬起头,浮现僵硬的微笑。

「难、难道说,她们之中有哪一位是贵族们想要的吗?不、不可能……所有的人应该都是出身低贱之辈,还是说我杀了身为游戏棋子的人……」

「……」

「希望你能告诉我,既然我惹得贵族们不高兴,遭到处刑也是莫可奈何,但至少得告诉我是哪里惹到他们……」

「你为什么认为我是贵族的使者?」

卡尔的声音如冰一般寒冷。

对于连第三者的米迦勒都感到背脊发凉的那个问题,男子仅是不可思议地倾着头。

「从你身上传来高贵的血液味道,那是除了贵族直接收为眷属的人以外不会有的味道,而那种人通常都会一直随侍在主人身边……不是吗?」

「至少我不是,或许应该说,只有我不是。」

「……?」

「订正一下,我想杀你是依据我自己的意志,罪状是因为你增加黑暗的族人。」

「……啊?」

卡尔朝着一脸茫然地倾着头的男人走去。

他手上握着某样细长的东西,长度约一公尺,有一瞬间米迦勒以为那是把剑,可是那又是黑色的,看起来不像金属。她试着想要看得更清楚,但在只有油灯的昏暗光线下,又是从微微开启的门缝偷看的状态,她无法知道得更多。

「我不懂你的意思,增加族人为什么必须要受罚?」

即使距离缩短,男子仍是一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喃喃道。

确实,他会无法理解也是理所当然的,从人类的观点看来,虽然这是难以饶恕的罪,但吸吮被害者的血使其成为同胞,对吸血鬼而言是极其自然的事吧。

不管怎么想,谴责此事,说要打倒他的卡尔才是异常的,当然,如果他并非吸血鬼的话,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我不是在指责你,我知道那是天性,所以也不会叫你住手,我知道光说是没有用的。」

一边那么说着,一边举起那把细长武器的卡尔,其意图显而易见。

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消灭。

他以态度展现企图。

「……我虽然不很明白,不过这是在进行什么游戏吗?你应该知道普通的武器杀不死我们吧。」

卡尔并未回答男子的问题。

他不答覆,以彷佛没体重般的轻快动作逼近男子,挥舞武器。

想挥动手臂躲过攻击的男子,脸庞在下一瞬间大幅扭曲。

「这是……什么!」

与他的声音同时,一股焦味冒出。

仔细一看,男子的手臂冒出淡淡的烟雾,看来卡尔的剑似乎烧伤了男子的手臂。

「燃烧黑暗的当然是光。」

「怎么……可能……」

男子的脸上首次浮现狼狈的神色。

「你……你明明是黑暗的族人……!」

他是想问卡尔为什么可以使用那种东西吧。

米迦勒也抱持相同的疑问,如果他真的是吸血鬼,应该会跟男子一样被那个武器灼伤不是吗?

他是吸血鬼的事果然不是真的。

正当米迦勒如此确信时。

「你这小子,那双手……该不会!」

「没错,染上圣女鲜血的手套,这就是变成吸血鬼的我,不会被圣遗物灼伤的理由。」

「你杀了圣女吗,这样的话,你的罪孽应该比我还深,比让卑贱的女人们加入族人的我深多了!这样的你为何还想要制裁我!」

米迦勒因为从本人口中听见不愿相信的事实而僵住,卡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没错,我比谁都罪孽深重,所以我所做的不是制裁,只是除掉病花罢了。」

那个声音没有丝毫迷惑。

彷佛在说他早已克服那种烦恼般没有起伏。

「明明你自己也是个病花!」

「没错。」

若是贵族的命令,死也莫可奈何……原本已经放弃挣扎的男子,一得知处死的理由对他而言极没道理后,似乎决定要逃离卡尔。他一面窥伺空隙般环顾四周,一面慢慢地靠近窗户。

他忘了卡尔说过已经封锁住这问房间吗?还是不相信?……也或许他已经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卡尔朝那样的他踏出一步。

「救、救命,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做!如果要我别再增加族人,我会照办的,」

男子一边叫喊一边翻身朝窗户撞去。

但是,明明已经玻璃破裂、窗框歪斜,男子的身体却依然无法前进到窗户的另一端,与怎么也打不开门的米迦勒一样,像是被什么阻挡般地弹回。

「不、不要……我还不想死!」

「你的生命只是虚幻的,正确来说你本来就是个死人。」

「不对,我还活着,不要杀我!我的梦想还没实现,直到看见我栽培的女演员演出马克白夫人为止……」

「我不打算再让任何人的手染上鲜血。」

说话同时,卡尔将手上的武器朝男子刺去。

男子发出像是怪鸟或什么的大叫,不过,叫声并未持续多久。

男子的身影在瞬间消失,只剩下他的衣服淹没在尸灰中。

米迦勒想要尖叫,但声音彷佛缠绕在喉咙问,怎么也发不出来。

在米迦勒的视野前方,卡尔打开了原本无法开启的窗户,吹进的风将灰吹散、卷起、飘散王四面八方。

瞥了眼那副情景后,卡尔再度把手伸向窗户。

他不是要关起窗户,而是打算离开这里。

米迦勒那么想的瞬间,缠绕在喉咙问的声音终于释放了出来。

「等一下!」

说话同时,米迦勒用尽全身的力量撞门。

这是她在以为门不会动的情况下所采取的行动,但与预期相反,门轻易地开启,米迦勒的身体向前冲出、跌入房中。

「你看到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与这个男人有何关系,但这里对人体来说过于黑暗,你就当成是在作梦……!」

「卡尔!」

看来他似乎误以为自己是在这座宅邸工作的女仆或什么的,米迦勒叫出他的名字,打断他弄错对象的忠告后,卡尔不可思议地回过头。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十三年前你告诉我的。」

「十三年前……?」

「那时候,我在张贴舞台剧的海报时,你说我的姊姊是朵病花。」

也许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吧,卡尔无法相信似的睁大眼睛。

米迦勒一边注意着别让他的身影离开视线,一边缓缓走近。

左右不同颜色的眼睛。

米迦勒凝视着怀念的那双眼,继续说道:

「我希望你告诉我,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正要发生什么事。虽然大致上我都知道,可是,我想听你亲口说出真相。」

「为了问这个问题,你还特地跑到这种地方来?」

「如果只有十三年前的那一次,我或许还能将它封藏在记忆深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地生活。可是,夏洛特出现在我面前,而你也是。」

卡尔因为那句话而睁大双眼。

「……在休息室内被她袭击的人是你吗?」

「嗯。」

「多么偶然啊……」

「就是啊,让姊姊变成吸血鬼的男人,他的下一个牺牲品竟然来到我工作的剧场……然后与你重逢,觉得这是命运的我,有错吗?」

当她说到『命运』的瞬间,卡尔的眉头皱起。

「你会那么想是理所当然,但也无法否定有人故意让她那样行动的可能性。」

「谁会做那种事?」

米迦勒认为那是让自己放弃的诡辩,然而当她这么一问之后,卡尔那一瞬间所浮现的表情却让她屏住了呼吸。

憎恨、痛苦、悲伤、绝望……夹杂了各式感情的悲痛脸庞。

那是对大概做了那种事的对象心里有谱,因为恐惧,而如实表露的神情。

「卡尔……」

因为米迦勒低唤自己名字时声音中显露的担忧,而让他察觉到自己现在是何种表情吧,卡尔难堪地别过脸,彷佛至今的对话不曾存在过地说道:

「你姊姊是吸血鬼,她已经吸过数个人的血,如果置之不理,牺牲者很可能会变成吸血鬼,所以我杀了她。虽然你要我说出真相,可是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

「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打倒这个男人?」

「我虽然马上赶到他的宅邸,可是他已经走了。似乎是突然想更换据点,不可能追得到。」

「你一直在追缉他吗?」

「不。」

卡尔微微垂下眼睛,低声道:

「我不追失去线索的猎物,其他还有许多必须消灭的对象。」

「……这样啊。」

世界上有那么多吸血鬼啊,米迦勒傻傻地点头,卡尔继续说道:

「因此而让你再度受苦,我很抱歉。」

米迦勒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即使在她理解之后也是,对于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感到不可思议。

他将姊姊从到处徘徊寻求鲜血的恶鬼命运中解放,打倒致使她沉沦的男人,还救了被夏洛特抓住的自己。

没错,如果十三年前卡尔消灭了那个男人,自己应该也不会遇到夏洛特,不会有那种恐怖的经历。但是,米迦勒可没厚颜无耻到对他要求那么多。

这个人真的是吸血鬼吗?她仔细凝视着那张脸,如此心想。

她已经听到卡尔自己那么说了,称为爱瑞克的男人也是因为他是同类而毫无防备吧?

米迦勒明明那么想,可是他实在与自己所想像的吸血鬼形象相差太远。

「卡尔,为什么你跟其他的吸血鬼不同?」

她脱口而出的问题令卡尔微微皱眉。

「你是指哪里不同?」

「哪里啊……因为你就像个普通人一样。不管是姊姊、还是夏洛特……该怎么说呢?个性都教人不太想跟她们打交道。虽然我只是偷听的无法断言,但那个叫爱瑞克的男人也一样。」

「那个……大概是因为我的血吧。」

「血?」

米迦勒无法理解,重复了一遍,但卡尔并未多作说明。

「够了吧?虽然我不认为他的主人会出现,不过,还是尽早离开这里比较好,虽然还是半夜,但在宅邸里工作的人也有可能起来。」

卡尔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窗户,米迦勒急忙抓住他的手臂。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我还没跟你道谢呢,谢谢。」

卡尔以意外的表情凝视米迦勒后,缓缓摇头。

「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要你道谢的事。」

「十三年前你救了姊姊,又帮我报了仇,昨天则是从夏洛特手中救了我,不是吗?」

「……我只是消灭吸血鬼罢了。」

「可是,对我来说你是恩人,所以我向你道谢,这样有哪里不对吗?」

米迦勒面露微笑如此说道,卡尔则是一脸困扰地别开视线。

「我知道了。」

如此回答后,这回他真的要从窗户离去了,手臂却突然被某种绳状物缠住。

那一瞬间,卡尔发出无声的悲鸣,仰过身子。

「终于抓到你了……」

「『J.C.』!」

听到米迦勒的叫声,卡尔变得更加痛苦,难以承受似的膝盖着地。

「光听到开头的字母就令人痛苦啊……」

「什么……怎么了!喂,到底是怎么回事!」

米迦勒一边瞪着『J.C.』,一边叫道。『J.C.』朝她投射出光是被注视,便似乎要冻结的冰冷视线。

「我才想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是亨利带我来的。」

「你以什么交换?」

「什么约定都没有啊,如果我来的话,事情或许会朝有趣的方向发展……他说过类似的话,我想那大概就是理由吧。」

米迦勒的回答令『J.C.』咋舌,吐出连不曾接受良好教养的米迦勒听了都会脸红的脏话。

「喂,『J.C.』!」

为了追问她而叫出的名字,令卡尔再度发出痛苦的呻吟。

米迦勒发现那个名字似乎才是他痛苦的来源,急忙闭嘴。

『J.C.』是『Jesus·Christ』的开头字母。

『J.C.』说过自己舍弃了本名,还说不要简称她为J。

她虽然想过那应该是有什么理由,但万万没想到是为了当作与吸血鬼战斗的武器……

男装、舍弃本名。

『J.C.』为什么要战斗到这种地步?

米迦勒愣愣凝视的前方,『J.C.』出神地低语着:

「没用的,这条鞭子不会脱落,因为它是用写有圣经经文的绳子与凡赫辛的头发编织而成的。」

米迦勒因为那些话回过神,不禁朝一脸痛苦地倒下的卡尔伸出手。

如果让他痛苦的是这条鞭子,那么将它拿掉就好。

米迦勒一边想,一边伸手去碰卡尔的手臂,『J.C.』对她发出怒吼:

「你做什么!」

「因为这个人……」

「人?这家伙是个吸血鬼,打倒他才叫做慈悲,就像这家伙杀了你姊姊一样。」

「可是……」

《——奉圣父、圣子与圣灵的名——》

无视米迦勒的制止,『J.C.』口中说出了圣句。

就在那一瞬间,卡尔的身体像是被雷打中般跳起。

「别这样……!」

米迦勒叫着跑向『J.C.』,抓住她的手臂。

「走开!」

「他或许确实是个吸血鬼,但不是坏人啊,」

「别说傻话了!」

『J.C.』以喷火般的双眼怒视米迦勒,语气不屑地叫道:

「吸血鬼就是吸血鬼!哪有分什么好坏,」

「……确实如此。」

那平静的声音让米迦勒与『J.C.』看向卡尔。

「吸血鬼就是吸血鬼,其存在本身就是罪恶,是必须消灭的东西。」

直到前一刻应该都还倒卧在地的卡尔站着。

不仅如此,本应缠在他手臂上的鞭子已经松开脱落。

「怎么会……不可能.那是光碰到就会灼伤的鞭子!」

像在呻吟般如此说着的『J.C.』视线停留在卡尔戴的手套上。

「那是什么!」

受到『J.C.』影响,米迦勒移动视线喃喃说道:

「这……他说过那是染上圣女鲜血的手套。」

记得他说过拜此之赐而能使用圣遗物,是因为那条专门对付吸血鬼的鞭子,性质与卡尔使用的武器相同吧……一想到这里,米迦勒就察觉到自己不经意的喃喃低话中所代表的意义而脸色发青。

手套看起来黑漆漆的。

是布或皮……她虽不知材质为何,但被称为圣女的女性鲜血将它完全浸染了。

「正确的说法,是圣女心脏的血。」

卡尔带着阴郁的微笑低语。

那个笑容在米迦勒眼里看来像是自嘲,但『J.C.』乎抱持不同意见。她一阵咬牙切齿后,以断罪的声音呐喊:

「你就那么执着于虚幻的生命吗,」

米迦勒根本来不及阻止。

『J.C.』轻巧地将鞭子拉近,同时用力以脚踏地。

卡尔声音平静地对瞬间逼近的她说道:

「我不打算与你战斗。」

说话同时,他迅速举起右手。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似乎是由于他那个动作,在他面前形成一道与方才阻止米迦勒相同的无形障壁,逼近到身前的『J.C.』像撞到什么似的停止动作。

但『J.C.』可不会就此放弃。

「恬不知耻!身为凡赫辛竟然堕入黑暗!」

卡尔的脸由于穿越透明障蔽物的那些詈骂而微微扭曲。

他的内心因此动摇了吧,在那一瞬间,就连米迦勒都知道他造出的障壁在摇晃,因为透明的障壁竟然令月光也诡异地扭曲。

当然,眼前的『J.C.』不可能没注意到那点。

「我要代替神,了断那条虚假的性命.」

『J.C.』说话的同时,从怀中取出手枪,对准卡尔。

「你就安稳地沉睡吧!」

枪口与卡尔胸膛间的距离仅仅数寸,她绝不可能打不中。

米迦勒一思及此,立刻出声阻止。

「住手!」

但『J.C.』佛没听到那声叫喊,在扣动扳机的手指上施加力道。

怆响。

子弹沐浴在月光下,闪耀着银光。

米迦勒战战兢兢睁开不禁阖上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情景却令她大惑不解。

应该被击中的卡尔跟刚刚一样站着,唯一不同的是,闪耀银光的子弹像是别针般附在他胸口……

卡尔用某种方法在快被击中之前停住子弹,发现到这点而呆住的米迦勒耳边响起咆哮:

「臭妖怪!」

与叫声同时,『J.C.』再度举枪。

她瞄准着微微陷入卡尔衣服下的那颗子弹,想再次开枪。

「……!」

但是,『J.C.』在扣住扳机的手指施力之前,像是碰到什么高热物体般飞快后退。

「……卡尔?」

从米迦勒口中流泄出困惑的声音。

窗外满月。

以眩目的月光为背景,卡尔本应暗沉的眼眸不知为何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左右颜色不同的奇特眼睛……而是闪耀不祥赤光的异形瞳孔。

寄宿在那眼瞳中的是甜美的绝望,是犹如飞蛾扑火般,明知会招致毁灭,却无法不靠近的诱惑。

身体无法依照自己的意志,自行站了起来。

然后,走了一步、再一步。

米迦勒摇摇晃晃地接近卡尔,『J.C.』的长鞭迅速缠住她的腰。

「所以我才说你是累赘……,」

拉近、放开她。

『J.C.』的动作一气呵成,但对卡尔面言已经是足够的空隙了吧,他就那样飞身出窗。

「吱……亨利!」

似是回应『J.C.』的喊叫般,亨利从房间角落……不对,从寄宿在那儿的黑暗中现身。

「拜托你挡下卡尔。」

「代价呢?」

亨利的表情丝毫未变,如此反问后,『J.C.』一脸不悦地指着米迦勒。

「我听说你不收代价地送这个女人来唷,而且比我还近,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嫉妒吗?」

『J.C.』对于一边嘻嘻窃笑的回答投以冰冷的视线。

「别开玩笑了,要求契约对象诚实有什么好笑的!」

「你要求我诚实吗?」

亨利一说完,立即放声大笑,『J.C.』一脸认真地说道:

「契约就是那种东西吧?」

「如果是在平等的情况下。」

「确实,我跟你的情况无法说是平等……我知道了,解除契约吧。」

『J.C.』眼神坚决地说完后,连亨利的回答都不听地掉头就走,那副态度令亨利苦笑不已,他拉过她的身体。

「别闹别扭了。」

「别说得那么恶心,我不是说了要解除契约吗?放开我,」

亨利用单手制住想甩开他的『J.C.』,继续说道:

「我确实并不诚实,明明有了你却还帮助其他女人,我会跟你谢罪几万遍的,你可以别生气吗?」

他说的话虽然像是个小白脸,但口气与表情却都因微笑而扭曲,很显然地,他只是将这种对话当成不良娱乐罢了。

『J.C.』用眼神制止虽然事不关己却气得想出声抗议的米迦勒,回道:

「想讨好我的话,就帮我挡下卡尔。」

「哎呀呀,你是叫对你一心一意的我,去阻止其他男人吗?依旧是位冷淡的淑女呢。」

『J.C.』终于到达忍耐的界限了吧,从她口中吐出的骂人话语下流到令米迦勒脸红,但亨利却彷佛那是爱的呢喃般,一脸开心地听着。

看来没错,他是『J.C.』的使魔。但是,二人之间似乎不存在着听到那个名词就会联想到的主仆关系,不仅如此,亨利似乎还占了上风。

真是对奇妙的组合。

米迦勒一边想,一边看着二人,在她的视野前方,『J.C.』焦躁地挣脱被亨利抓住的手臂。

当『J.C.』正想就那样快步离开房间时,亨利不慌不忙地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在我送你去的市中心,教会前的广场。」

「……?」

「我让他不管想要逃到哪里,都会自动到达那个地方。」

「亨利!」

被告知至今所有的对话全是戏言时,『J.C.』双眼浮现怒气地瞪视着他。不过,似乎马上就重整了心情,样子虽然生气,却仍对他说了声「谢谢」,然后奔出房间。

笑着目送那个背影离去的亨利,像是在等她的气息远去般地低语:

「你打算怎么办?」

「……咦?」

「就这样回伦敦吗?还是要去教会前的广场?」

她应该选择前者,询问十三年前事件的当事人卡尔这个愿望已经实现,所以继续置身险境是愚蠢的行为。

但是不知为何,米迦勒却无法立即回答。

似乎有什么在牵扯着胸口,还没结束……她有那种感觉。

「我要去教会前的广场。」

米迦勒彷佛要甩开犹豫般斩钉截铁地说道,亨利露出非常愉快的笑声。

4

月光将石板地映得发白。

『J.C.』伫立在教会门前,一副在等人的模样,米迦勒则在离她稍远处注视着,同时发出小小的叹息。

亨利没有出现,如果『J.C.』叫唤他,他应该会再度现身;不过,他似乎没有积极参与的打算。尽管如此,卡尔还是绝对会到这里来吧,米迦勒不认为在这件事情上亨利会出差错。

月光映照下的教会与『J.C.』……那副情景让人联想到幻想画,这舞台感觉很适合吸血鬼与等待和他战斗的猎人,是个不准许自己踏入的大舞台。

卡尔曾形容米迦勒是朵白色的小花。

她不认为那个评价有错,姊姊具备的美貌或才华,只要自己拥有其中一样,这十三年便会有所不同吧。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呢?

这个疑问再度涌现。

像是忘了什么东西,又像是有种不舍……米迦勒被那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所驱使而来到这里,但这个舞台无论如何都不适合自己。

自己大概是处于虽是关系人却非演出者这种微妙的立场吧。

这么说来,亨利就是在观众席愉快地欣赏这出戏的观众,为了让剧情变得更加有趣而千预舞台演出,就演出者西言是位麻烦的客人。

「……你到底借助了谁的力量?」

从建筑物后头突然现身的男主角一脸惊讶地如此低语。

「这附近一带的空问已被关闭,拥有凡赫辛之名的人,是如何将黑暗一族拉为同伙的?」

『J.C.』没有回答,手上的枪对准卡尔胸膛。

「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

「我没道理被堕入黑暗的人说教。」

她如此说着,同时出鞭。

『J.C.』灵巧地同时用左右手操控鞭与枪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武器。

「身为人类,最好不要刻意接近黑暗。」

「闭嘴!」

与叫声同时,她左手握住的枪冒出火花,鞭子朝翻过身子的卡尔袭去。不过,一般人应该无法避开的这些攻击,全都被他一一躲过。

连一丝擦伤都没造成的攻击令『J.C.』咋舌。像是故意展现自己从容的模样般,卡尔迅速地接近她,低声说道:

「就因为是堕落之身才给你忠告,他们会要求身为人类无法给付的东西唷。」

「唔!」

『J.C.』似是在鼓励气势被压倒的自己,发出那个声音,然后唱颂:

「——神以风为使者,

以火焰为仆役。——」

那并非圣句,大概是因为发音与语调没调整好吧,即使如此,卡尔仍是有些畏惧地向后退。

『J.C.』再度朝他挥舞鞭子,但却被轻易避开……

双方僵持不下,或者应该说不管怎么看都是卡尔比较强。

不想战斗的他只是因为空间被关闭,否则早已离开了吧。

他尽量闪避以争取时间,等待『J.C.』精疲力尽,或者被关闭的空间开启。

他的行动给人这种感觉。

连在一旁观看的米迦勒都能察觉到的事,身处战斗中的『J.C.』应该更为清楚吧,她脸上焦急与不甘心的神情逐渐加深。

米迦勒实在看不下去。

自己挺身而出或许没有任何帮助,但是,米迦勒认为,与其要她眼睁睁看着对双方而言没有意义的战斗不断持续着,还不如做好被骂多事的心理准备,出身阻止。

首先,请『J.C.』暂时退场,等待下个机会,然后叫唤亨利,请他打开被关闭的空间吧。

虽然可能要花点时问说服,但『J.C.』应该也了解情况,最后还是会接受这个提议吧。

她这么想着,正想踏出脚步时。

冰冷的手指碰触着自己的喉咙。直到前一刻,米迦勒都没感觉到有任何气息,不知何时什么人站在她背后,那个人的手绕了过来扼住了她的喉咙。

「……是谁?」

她嘶哑询问的声音,似乎也传到了战斗方酣的两人耳中。

卡尔与『J.C.』一起看向这边,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不是回伦敦了吗?」

「放开你的手,艾略特!」

看来站在背后的人名为艾略特。

他只是把手放在米迦勒的喉咙上,像冰一样寒冷的那只手上没有使力。

但她逃不了,也动弹不得。

米迦勒感觉如果自己那么做,她的喉咙便会在那一瞬间被撕裂。

「我可不打算做那种欠缺思虑的事,因为这位小姐想打扰你们。」

微微的笑声。

那是个明明可以用开朗、轻快来形容的笑声,不知为何却让人感到非常邪恶。

「我难得可以享受到有趣的节目,在此被打扰就太无趣了。」

米迦勒感觉周遭的黑暗霎时变得更为深沉。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因太过害怕而意识模糊,不过看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空问的明亮度降低,月色依旧,世界却像是披上面纱般陷入黑暗。

「不是吗?因为很少能看到凡赫辛互相残杀。」

「你这家伙……!」

从卡尔口中流泄出压抑的怒声。

就那样朝艾略特踏出一步的他,手再度被鞭子缠住。

尽管卡尔动作迅速地以手——因为戴着染上圣女鲜血的手套,所以没有受伤——挡下,却仍由于出乎意料的攻击而变了脸色。

「放开我!跟你同行的女子有危险。」

「我没有与她缔结保护契约。」

『J.C.』率直的答覆让卡尔睁大双眼。

「你……说什么……?」

「我说过即使有危险也不会救她,她是在充分了解的情况下跟来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

卡尔一脸无法置信地凝视『J.C.』,艾略特注视着那样的卡尔,看似非常愉快地笑了起来。

「你的同伴相当冷淡呢。」

他一边低语,一边以手指慢慢抚摸米迦勒的喉咙,像是在预告要撕裂喉咙的动作,令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但是,很聪明,凭那种程度的力量,是不可能一边保护你,同时一边跟我战斗的。」

他语调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好可怕,对米迦勒而言,比起死亡的恐惧,这个男人要可怕上好几倍。

自己若是被他所拥有的某种东西给囚禁,便可能会坠落到再也无法回头的地方,到连绝望都觉得甜美,永远黑暗的最深处。

她必须努力逃离才行。

米迦勒抑制恐惧,使出所有的骨气与勇气,试着移动身体。

努力总算有了代价吧,手指动了。

那是比恐惧造成的自行颤抖还小的动作,即使如此,仍改变不了动过的事实。

米迦勒使出浑身的力量,继续移动手指。

那虽然是比蜗牛的脚步还要缓慢的行动,不过逐渐变成了大动作。

冰融化了。

她有那种感觉,因恐怖而僵硬的身体慢慢松弛了下来。

「真有趣呢……」

蕴含笑意的声音近在耳旁。

「毫不期待的人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反应。」

他似乎看穿了自己在做的事。

明了到那点后,米迦勒反而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被他发现,那就正大光明地逃走吧。

米迦勒一边那么想,一边踏出脚步,但是,就那样背对着他跑走实在恐怖,因此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个彷佛由暗夜凝结而成的男人。

在他深刻流露出贵族般颓废气息的俊脸上,浮现出令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的微笑,俯视着米迦勒。

那是个危险的男人,同时也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

即使明知会毁灭,也没有女人会拒绝他吧。

名为艾略特的男人看着以蕴含恐惧与憧憬的眼神仰望自己的米迦勒,忽然浮现出像在搜寻记忆的表情。

「我看过你姊姊的舞台剧唷。」

「……!」

「那个男人……我忘了名字,就是刚刚被卡尔打倒的男人,他总是喜欢炫耀成为仆人的女演员演技,不过他的眼光倒是很精准。」

「啊……」

米迦勒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艾略特继续道:

「一无所知、像小花般的妹妹,光会作梦的幸福少女……那个女人以诅咒的声音这么形容你呢。」

「住口,艾略特!」

卡尔似乎一边闪避『J.C.』的攻击,一边窥伺这边的情况,忍无可忍地叫道。

艾略特对他的话毫不理会。

「她说『让别人作梦,自己却连作一点梦都不被允许』,你知道姊姊为了养你,做过多少牺牲吗?」

被问到想都没想过的事,令米迦勒的脸庞顿失血色。

姊姊才华洋溢、外形绝美,确实足个待在旅行的小剧团里很可惜的人才,如果她有那个意思,想要留在哪个城市当女演员都轻而易举。

是为了自己吧?

如果姊姊在城市当女演员,她就必须应付舞台之外的各种交际,几乎没有余力照顾年幼的妹妹。

所以,她选择待在旅行剧团,就是为了守护爱撒娇又怕寂寞的自己。

真是愚蠢,明明就是一想便知道的事,米迦勒却从未想过姊姊为了自己放弃了什么,不仅如此,还一直痛恨她的改变。

「姊姊……」

米迦勒呆呆地喃喃说道。艾略特满怀恶意地低语:

「你似乎也有同感呢。」

「……」

「姊姊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你却讨厌她的成功,不仅如此,看到她被卡尔打倒还感到安心,不是吗?」

没错。

确实,自己……就在米迦勒即将被沉重的自责感所囚禁的那一瞬间。

「不要相信,」

卡尔放声大叫。

他的声音强劲、感情丰富,不是那种在战斗之际发出的声音。米迦勒因为那个声音而回过神,但卡尔却因此露出破绽。

『J.C.』可不会错过它,她手上的鞭子快得像施了魔法般,缠住了他的脚。

他发出充满痛苦的呻吟声,同时仆倒在地,眼神却牢牢地看向米迦勒。

米迦勒接收到他带着鼓励的强烈视线,大叫:

「……姊姊确实为我付出牺牲,但她不是会对此怀恨的人!」

「是吗?我所认识的她憎恨着你唷,她说如果没有你的话,就能自由……」

「你说谎!」

她想相信那是谎言,不,就那么相信吧。

米迦勒明明那么想,可是他的话却像荆棘般刺痛着她的心。

所以,她高声否定。

听到那句话的艾略特不满地扬起漂亮的长眉,断然说道:

「我没说谎,因为没那个必要。」

「快逃,米迦勒,」

对吸血鬼卡尔面言,连说出那个名字都很痛苦吧,他的脸庞痛苦地扭曲,用手按住喉咙。

看到那副情景,艾略特像是忘了前一刻的不高兴般淡淡笑道:

「你依旧是一副伪善者的模样呢,都已经是这种状态了,亏你还在替别人着想。」

「……!」

卡尔的瞳眸充满愤怒的色彩,瞪视着艾略特。

『J.C.』用力踩住他想一跃而起的背。

「跟你战斗的人是我。」

『J.C.』冷冷地放话,卡尔手一甩将她从背上挥开,站起身说道:

「我说过没有打算与凡赫辛战斗……」

「我有!我发誓要在你的存在被其他凡赫辛知道,而被辱骂与憎恶践踏之前打倒你!」

「你是……?」

对于似乎对自己十分熟悉的『J.C.』,卡尔一脸惊讶。

艾略特以嘲笑的口吻对那样的他说道:

「你的对手到底是何方神圣,你还不明白吗?」

「……」

艾略特不会说谎,因为身为绝对强者的他,没有说谎的必要。

这么说来,眼前的对手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但是……卡尔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卡尔眼神困惑地凝视『J.C.』,艾略特继续说道:

「凡赫辛真是不可思议的一族呢,毫无疑问地接受名为祝福的神之咒缚,抛弃亲人、名字、安居之地,不断地追逐吸血鬼……」

艾略特的手指慈爱地抚摸米迦勒的脖子。

那个让人联想到血吻的动作令『J.C.』变了脸色,他仿佛是故意做给她看般,拿起挂在那里的金属。

「……!」

『J.C.』睁大了双眼。

艾略特以像在看廉价玩具的冷漠眼神注视着米迦勒的银色十字架,淡淡笑道:

「这种东西对我没效,你最好知道不是所有的吸血鬼都害怕神,连性别都舍弃的凡赫辛大人……我记得你的本名叫凯萨琳吧?」

「……!」

卡尔惊愕地睁大眼睛。

他就那样目不转睛地凝视『了。C。』后,像是无法置信般地缓缓摇头。

「真的是你吗?凯萨琳?」

「我已经舍弃了那个名字。」

『J.C.』不屑地那么说着,眼神冷漠地说道:

「卡尔,我照你所说的前往凡赫辛之村,大家虽然不欢迎女人修行,但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当吸血鬼猎人,所以拼命地坚持下去。」

她翻过手来。

仅只那个动作,『J.C.』将鞭子移开了卡尔的脚。

「尽管远不及你,但我想自己应该也算是挺优秀的。三年前,他们叫我停止修行去结婚,因为,他们从一开始便无意让我成为吸血鬼猎人,猜想我不可能受得了夹杂在男人中修行,会马上放弃,所以随我做到高兴为止。」

她如此诉说的双眼充斥着怒气。

一旁聆听的米迦勒也觉得火大。如果要中途禁止,最初就不该让她修行,竟然在等待她自动放弃的意图下让她修行,『J.C.』又不是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子,那是种相当轻蔑的态度。

「本来他们对我的期望似乎只是那样,看到身为女人却拥有力量的我,他们心中所想的只有我生的小孩不知会有多大能力,就像产出高品质鲜乳的牛,应该也会生下同样优秀的下一代一样。」

「凯萨琳,你说得太过火了,长老们没有将你当成家畜,只是……」

「我知道,身为女人没必要战斗。生儿育女、等待丈夫归来,他们想让我过那种和平安稳的生活。」

『J.C.』因激烈的情绪而双眼熠熠生辉。

「但我的看法不同,我只是为了当吸血鬼猎人才去那个村落,不是去做新娘修行的。」

「……」

「但在村子里,长老的意见是绝对的,难以违抗。那种情况下,只有一个方法能解决……就是逃出来。」

「既身为吸血鬼猎人,又脱离凡赫辛的网络吗?」

「为了当吸血鬼猎人,我舍弃了凡赫辛。」

阴郁的微笑妆点『J.C.』的脸庞。

「我舍弃的不只这些……去到村落之后,我体内沉睡的凡赫辛血液好像微微活化了,本来棕色的头发,变得夹杂着金发。」

『J.C.』的鞭子缠上米迦勒的腰。

『J.C.』轻轻一动,米迦勒的身体便被拉向她那边。比起米迦勒,凡赫辛问的对决更深深吸引住艾略特吧,他仅是兴味盎然地看着米迦勒被拉走,并未出手拦阻。

「所以我说你碍手碍脚的,快去躲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下次我绝对不救你唷。」

『J.C.』小声地如此低语,将米迦勒推向教会。

米迦勒虽然知道听从指示比较好,但也很在意两人的对谈。

米迦勒略加思考后,作出折衷的选择:她虽然进入教会的领地范围,却不进入建筑物内。

她从门柱后头悄悄窥视,听到因宣告『下次绝对不救你乙,而断然摒弃米迦勒的『J.C.』再度对卡尔说道:

「虽然自己要逃离村落的决心很坚定,但还没出师的吸血鬼猎人很难有所作为。我思考着,希望多少拥有些力量时,回想起你说过的话,你说要拿着记有圣经经文的东西吧?当晚,我剪下头发,收集里面寄宿了神恩的金发,以母亲遗留的礼服制成记有圣经经文的布,一起编织成这条鞭子……如果是下等妖魔,光是触碰就会被它消灭,真的很有用。」

「凯萨琳……」

「为了去村落我舍弃了父亲,为了继续当战士,我舍弃了那个村落、女儿身、还有从双亲那里承袭的名字。然后,为了打倒你,我连自尊也舍弃了。」

「为什么……?」

从卡尔喉咙流泄出悲鸣般的声音:

「为什么?你真的不懂吗?」

『J.C.』的眼睛危险地眯起。

「凯萨琳……」

「我应该说过我舍弃了那个名字……不过,你也无法说出我现在的名字气了.U.』吧。」

「……」

「我对神发过誓唷,我发誓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要追到你,将你从那个被诅咒的生命中解放,那就是我成为吸血鬼猎人的理由。」

「……!」

卡尔的脸悲痛地扭曲。

「不过,我是有一定寿命的人类,无法像你那样,为了完成誓约可以花上『永远』的时间。」

『J.C.』不慌不忙地晃动用自己头发编织而成的鞭子。

「所以,在这里做个了断吧。」

她将光的力量具体化的鞭子扬起。

卡尔以凝结黑暗而成的障壁将它挡下,咬唇道:

「别这样!」

「你继续以那条虚无的生命活下去要做什么?」

『J.C.』一边说,一边指着有趣地观看事情发展的艾略特。

「你已经花了数十年的时间追逐那个吸血鬼,但别说碰到他一根手指了,你反而被他所打败不是吗?」

「……」

「为了不让你的心被空虚的愿望所囚禁,成为更罪孽的存在,我要杀了你。」

「凯萨琳……」

卡尔低声呼唤,眼眸因痛苦而闪烁。

焦急地看着二人的米迦勒身旁,突然有声音响起。

「确实是出有趣的闹剧呢。」

他是何时移动过来的?直到前一瞬间还在另一边的男人,声音中充满残酷的甜蜜。米迦勒因为他的出现而全身僵硬。

「不必那么害怕,我没打算吸你的血。」

艾略特轻轻笑着。

「如同我所想的,从这个角度看,战斗的情况非常清楚。」

从相反方向观战,因为以教会为背景,像是一幅画,但问题出在月亮的位置吧,确实,从这个地方能更清楚看到两人的模样。

「你认为哪边会赢?」

「……我、我不知道。」

米迦勒以微弱的声音回答。

直到刚才为止,确实是卡尔占上风,但知道『J.C.』的真实身分、听到那份决心的他显得犹豫。相反地,将一切摊开的『J.C.』正以超越以往的速度与锐势逼近卡尔。

「都对神发过誓呢……哪一方的誓言比较强呢?」

在残酷的微笑所面对的前方,卡尔与『J.C.』正在战斗。

从米迦勒眼里看来,那场战斗似乎会永远持续下去。带来光明的『J.C.』与缠绕黑暗的卡尔,看来势均力敌。

「为什么……为什么卡尔…………」

她不禁脱口说道。

姊姊、夏洛特、爱瑞克,还有身旁叫艾略特的男人。

不管哪一个,都跟卡尔完全不同,从他身上丝毫感觉不到他们一致散发的恶意。

为什么只有他能那样?明明都已经沦为吸血鬼了。

『但这个……没错,你不觉得太过不道德了点吗?』

看到描绘遭受血吻的女子与吸血鬼的海报时,他曾如此低语。

他个性一板一眼,却又十分温柔。米迦勒清楚记得十分高兴他抚摸自己头发的事,但那只手的触感已然远去。

因为,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十三年。

《——神的众仆人哪,

凡敬畏他的,

无论大小,

都要赞美我们的神。——》

从『J.C.』口中说出圣句。

可以看出眼前卡尔的动作完全停住。

「结束了。」

从『J.C.』喉咙流露出不带感情的声音。

就在那一瞬间,米迦勒冲了出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她没发现……

没发现想制止自己而伸出手的艾略特大吃一惊地松手、以及当时自己全身笼罩淡淡光芒,还有正常来说,那并不是能在开枪前一瞬间跑过去的距离。

她完全没发现这些事。

她只是随着心里的意念跑着,大叫着想制止『J.C.』的行动,一边抓住她的手臂。

「住手!」

出乎意外的攻击,使得『J.C.』握枪的手上下大幅晃动。

可能是因为她虽对艾略特有所戒备,却没想到米迦勒会冲过来吧。不对,因为那并不是可以轻易拉近的距离,所以也不能怪『J.C.』不小心。

「你做什么!」

『J.C.』马上甩开米迦勒,但卡尔可不会错过那个空档。

他像在确认什么似的仰头看天,下一瞬间,身体已融入黑暗之中。

「等一下!」

『J.C.』一边大喊,一边开枪,但那里已空无一物,仅有黑暗无限蔓延。

「可恶!」

「米迦勒吗……」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令米迦勒背脊僵硬。

她战战兢兢抬起视线后,浮现微笑的俊颜正俯视着自己。

「拥有天使之名的少女,你代替神,将这场胜负做了了断吗?」

「还没了断!」

『J.C.』声音铿锵地叫道。

那个回答令艾略特再度发出笑声。

「你们真的很像,那就是所谓凡赫辛的血液吗?」

「天晓得,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

「……凡赫辛一族真的很能为我带来娱乐,神还真是送来了有趣的玩具呢。」

「……!」

『J.C.』手中的鞭子在瞬间挥动。

艾略特瞥了一眼,带有恶意的微笑使他的嘴角歪斜。

「不必挑衅,凭你是赢不了我的。」

「……我知道。」

「聪明。」

艾略特像是在嘲笑她似的那么说道,接着悠然转身。

他要走了吗?当『J.C.』如此心想着并放松肩膀的同时,艾略特的忽然声音传来。

「多累积一点修行吧,他也是一样,可没有白白虚度漫长的岁月唷,如果他不是因为忌惮凡赫辛之名的话,刚开始的那几分钟你就被打倒了吧。」

「……!」

艾略特斜眼看向变了脸色的『J.C.』,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然后消失了。

彷佛诉说刚刚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个幻影。

当那个气息消失后,安心地吁了口气的米迦勒脸颊突然挨了一巴掌。

「你、你干嘛啊!」

「只是累赘的话就算了,竟然还妨碍我!」

米迦勒气得涨红了脸。

「你在说什么啊,你放任戏弄人类排遣无聊的吸血鬼,却想打倒不断猎捕吸血鬼的卡尔,这是什么道理啊,」

「因为他是同族,他拥有凡赫辛之名却……」

「你骗人,」

米迦勒索性打断『J.C.』的话。

「其实跟他是不是凡赫辛完全无关吧,」

「什么……!」

『J.C.』霎时激动起来,米迦勒冷笑以对。

「我可是从小就待在旅行剧团里,在一群大人中长大的唷!每到一座城市时,无论是买卖行为还是认真相待的男女情事我可是全都一清二楚,所以,你的心事我也是一目了然!」

「住口……!」

『J.C.』的脸色倏地发青,米迦勒不理会她的制止。

「你喜欢卡尔对吧?」

「米迦勒!」

『了。C.』的声音粗暴,但米迦勒依然毫不在意地畅所欲言。

「一语命中。」

米迦勒浮现得意的笑,『J.C.』再度扬起手。

「想打就打啊!不过,我绝不会收回说出口的话就是了。」

『J.C.』恨恨地对傲然挺胸的她啧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过后,背过脸去的『J.C.』慢慢迈步。

跟在她后头的米迦勒耳里听见低沉的声音:

「奇怪吗?明明是女人却作这种打扮,甚至舍弃凡赫辛之名当吸血鬼猎人的我奇怪吗?」

「不,一点也不。」

『J.C.』似乎认为那过于迅速的回答是在嘲笑自己,轻轻看向米迦勒。

米迦勒正面迎接那道视线,『J.C.』像是接触到什么高热物般,急忙别开眼睛。

「很不幸地,卡尔是凡赫辛…………」

「我从刚刚就觉得不可思议,凡赫辛是怎样的族群啊?虽然我听说他们是吸血鬼猎人……但一直以为那只是虚构的故事。」

「大部分的人都不相信吸血鬼的存在,所以凡赫辛会被认为是虚构的一族也理所当然。不过,凡赫辛一族真实存在着,男性全都成为吸血鬼猎人,遵照神的旨意以圣句消灭吸血鬼。虽然如此,圣句的威力还是跟与生俱来的才能有关,因人而异。」

「圣句……是圣经经文吧?是哪里不同呢?我听到之后,就觉得身体深处在震动。」

彷佛体内有铃铛在震动……当米迦勒如此说道时,『J.C.』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承袭了圣女的血缘吗?」

「啊?你在胡说什么啊,那种冒渎的话……」

米迦勒一阵愕然之后,急忙如此叫着。『J.C.』像是嫌她吵地一边挥手,一边说道:

「我不是指被教会认定的圣女,而是就像凡赫辛是战斗一族般,另外也存在着被称为治愈一族的血脉,由于那个血脉洋溢神的祝福,据说对此感到害怕的黑暗之徒们,便教唆人们将其灭亡,在很久以前,能追寻到的血脉几乎已全部断绝,你大概是旁系的旁系……即使如此,还是比普通人承袭了更多神之恩宠吧。」

「神的……恩宠啊。」

米迦勒反倒觉得自己的命运十分悲惨,也许这个想法流露在她的脸上,『J.C.』有些受不了地叹了口气。

「沐浴神恩的人,通常都会度过充满苦难的人生。」

「……为什么?」

「你没读过约伯记吗?」

那是记载在旧约圣经中的故事。

某天,神与恶魔打赌,一名信仰坚定、名叫约伯的男人,是否能无论遇到任何灾难都相信神。擅自被当成打赌对象的约伯从此厄运连连,变得一无所有,不仅孩子被杀,也罹患妻子口中生不如死的恶疾。约伯无法忍受,询问神,自己为何会遇到这么残酷的事后,神的回答是「你不是神所以不明白」。这种毫无道理的话,约伯接受了,在恶魔降下灾厄的期间,始终相信着神。

「我不喜欢那个故事,我相信神,可是觉得那样有点过火。」

「解释因人而异吧……不过,换句话说,神会考验人,特别是神所爱之人。」

这种恩宠有点讨厌。

米迦勒不自觉地那么想着。

言归正传,圣经经文以只有凡赫辛能发出的特殊发音与语调组织成圣句,如果是一般吸血鬼的话,光是圣句便能停止他的行动。不过,我对这个并不擅长。哎,基本上,女性是不会出现能力的,所以如果我再要求更多的奇迹,就太狂妄了吧。」

虽然『J.C.』这么说,眼眸中却寄宿着狂烈的光芒,米迦勒微笑。

「出现不该出现的力量,就表示神赐予你只有你能办到的使命吧?没问题的,神不会赐予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避免的残酷宿命,你具备完成职责所需要的能力唷。」

『J.C.』突然停下脚步,米迦勒撞上她的背。

「喂!不要突然停下来啦.」

「……你真的那么想吗?」

「咦?」

「真的是神的旨意吗?」

她的声音在颤抖。

『J.C.』大概一直希望有谁能对她这么说吧。

无论别人怎么说,她应该都不会放弃希望吧,但那并不代表她不需要一句肯定的话,不管是谁,都渴望被人说一句「你是对的」。

所以,米迦勒若无其事地告诉了她。

她做出一副「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要问」的表情,断然说道:

「不就是那样吗?奇迹是由神所执掌的。」

「……原来如此。」

『J.C.』点点头,再度迈步。

米迦勒默默跟在她后头,回想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与夏洛特战斗、被卡尔解救、经由亨利之手被带到爱瑞克的宅邸、在那里再度与卡尔相遇……

自己到底希望在卡尔身上找到什么呢?

之前,米迦勒明明觉得光是感谢他解救姊姊、为姊姊报了仇还不够,但现在心情却感到很舒畅。

她被亨利逼着作选择时,所意识到的那种彷佛忘了什么的感觉,自己究竟在寻求什么呢?

「卡尔他……」

『J.C.』突然低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米迦勒吓了一跳,不禁停下脚步,『J.C.』投来疑惑的视线。

「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继续说。」

『J.C.』不解地凝视面露微笑如此说道的米迦勒。

「听说卡尔刚满四岁就已经能感觉到黑暗的波动,他那时遇到的对象似乎就是艾略特。没过多久,卡尔便独自发现凡赫辛一族、探听出村落地点,他排除了年纪太小这种反对声浪,开始进行吸血鬼猎人的修行。听说在四岁那时,他就已经能使用圣句。」

「……就是那种早熟的天才吧。」

「他在相遇那时,好像就立誓要猎捕艾略特。」

米迦勒在一旁看着她说话,发现原本差了一个头的身高距离,似乎没有那么多了。

不知不觉问,二人并肩而行,彷佛战友一样……

「你是什么时候遇见卡尔的?」

「……八年前。」

「然后为了追踪他成为吸血鬼猎人?」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

话语从『J.C.』的口中流泄。

抬头看的米迦勒与她视线交会。

「也是可以选择变成吸血鬼啦……」

『J.C.』开玩笑地那么说完后,突然一脸认真。

「但我没有那种勇气,没有即使吸血鬼化也能不改变的自信。」

「能不改变?」

明明成为吸血鬼却没变是什么意思?米迦勒不解,『J.C.』继续说道:

「就是性格,变成吸血鬼后,不管本来是多温柔的人也会变得充满恶意,所以虽然吸血鬼化,却跟从前一样的卡尔真的很特别。」

「……那是因为他是凡赫辛吗?」

「不知道,凡赫辛一族变成吸血鬼的,他应该是头一个。」

「这样啊……」

米迦勒简短回答,她大概又想起姊姊变成吸血鬼被杀的事吧,『J.C.』有些慌忙地补充。

「吸血鬼化之后,已经不是本人了,所以你姊姊骤变之后,你大可把她想成别人。」

米迦勒对她表露的体贴道了声「谢谢」,不过却低喃了一句。

「……真是那样吗?」

「……?」

「刚才那个叫艾略特的男人说姊姊恨我。」

「你不需要将满怀恶意的话当真。」

『J.C.』生气地那么说道,米迦勒缓缓摇头。

「他说自己没有说谎,我想那大概是真的。」

「真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么相信他的理由呢。」

『J.C.』相当讨厌艾略特吧,她的话语冷淡,语带嘲讽。

但米迦勒毫不畏惧。

「因为他没有必要掩饰自己呀,对谁表现出好的一面啦、隐瞒失败啦……我想他从没想过这些事情。」

「但是满怀恶意。」

「谎言虽然会带来一时的困惑,但只要真相大白就没事了,能够深深伤害人的只有事实。」

没错,因为知道那是事实,所以自己受伤、难过。

艾略特所说的姊姊,也是安捷莉娜的一部分没错。

过去,她一直认为让自己痛苦的姊姊不是真的姊姊,温柔的姊姊在遭到吸血鬼的血吻时便死了,所以那之后的姊姊应该是全然不同的人。

但那也不对,无论是多么温柔的人,都不可能不去憎恨他人。世上有即使彼此问没什么恶意,个性却合不来的对象,也有许多充满恶意的人存在这世界:就算是一般人,只要身心疲累,也会烦躁地迁怒他人吧。

姊姊在还没变化之前,一直都很温柔。

当时米迦勒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现在知道并非如此。

安捷莉娜应该很努力吧,年纪轻轻就代替父母照料年幼的妹妹,为了尽力扮演好那个角色,她肯定抹杀了各式各样的感情。

所以,米迦勒才会觉得,那个冷淡的姊姊也是真实的她。是那个叫爱瑞克的吸血鬼,让隐藏在微笑之下的姊姊的另一面呈现出来的吧。

那是自己不想面对……

姊姊也不愿显露的那一面……她尝试这么相信。

「即使成了吸血鬼,安捷还是安捷,如果我不是一味怨叹她的转变、没有害怕被疏远,试着好好跟她谈一谈就好了。」

米迦勒热泪盈眶。

她用手帕按住不管怎么擦拭仍流到脸颊上的泪水,同时发现,那是自己首次因为思念、哀悼死去的姊姊而流下了泪水。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对方可是个怪物,如果你做出那种事,或许会被吸干鲜血而死。」

『J.C.』一边塞给她新手帕,一边说道,米迦勒抬起头来。

「谢谢。」

『J.C.』假装没听到,别开微微泛红的脸。

「而且,万一变成吸血鬼,就必须有被卡尔猎捕的心理准备。他变成吸血鬼之后,仍消灭了数量惊人的吸血鬼,长老们甚至没察觉到他已化为异形……」

「咦?你没有说吗?」

「为什么我要说出来?说了之后,就会有比我更厉害的吸血鬼猎人去追捕他吧。」

「……说得也是。」

米迦勒非常能理解『J.C.』的想法,深深点头。

「卡尔眼中只有艾略特,为了让他注意到我,我只能成为他的敌人,我觉得就算为此舍弃一切也无所谓。」

米迦勒再度深深点头。

「身为女人也是、名字也是……即使要我抛弃一切也行,只要能够去追寻卡尔。」

她喃喃自语似的说着,米迦勒小声回答:

「你真傻,其实你什么都没舍弃唷。」

「……?」

「身为女人也是、『凯萨琳」这个名字也是,那些都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

「米迦勒?」

「你的圣句不厉害,一定是因为在你内心有比信仰更坚定的东西存在,为此舍弃一切的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而且,你发现了吗?」

『J.C.』一脸茫然地注视着微笑询问的米迦勒。

「卡尔一直叫你『凯萨琳』,所以,你是不折不扣的凯萨琳唷,」

「……」

米迦勒对愕然的『J.C.』微笑。

「我也喜欢卡尔唷,」

意想不到的告白令『J.C.』睁大了双眼。

「卡尔他啊,抚摸过我的头,已经很久没人那样对我了,所以我很高兴,我想那大概是我的初恋。」

「……卡尔替我解开了咒缚,他说『你被神爱着』,解救了自认为连生存价值都没有的我。」

米迦勒大口叹气。

「竟然彼此初恋的对象都是吸血鬼,我看这世界完了。」

「……没错。」

二人相视而笑后,米迦勒低语。

「我很感谢你,盘踞在我内心的阴霾一扫而空了!姑且不提初恋,姊姊的事我一直挂在心头某处。」

那些话令『J.C.』苦笑不已,同时转身离去。

「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保重。」

「哎呀,那种事很难说唷,就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才叫做人生,不是吗?」

米迦勒带笑的声音让『J.C.』回过头,她困惑的视线落在朝自己微笑的米迦勒身上。

「所以道别语是呵直到再见之日为止』唷。」

「原来如此。」

对于不否定所有可能性的坚定双眸,『J.C.』脸上浮现像是微笑的表情。

「那么,直到再见之日为止。」

「在那之前要保重喔!」

米迦勒那么说着,用力地挥着手。

终章

夏洛特的事件大致解决后过了约十天。

『J.C.』回到伦敦后,随即前去解决常客男爵夫人所委托的苏格兰古堡恶灵骚动,所以感觉像是有两个星期不在家。.

在那两星期间,她熟悉的家完全变了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楼紧闭的百叶窗完全敞开,窗玻璃擦拭得闪闪发亮,窗帘也好像被洗过般洁白。

披在家俱上的防尘布全被取下,积聚在走廊各处的成团灰尘已不知去向,结在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也被清除干净。

每一个地方都整洁无比,由于过于完美,使得『J.C.』露出一副自己是否在作梦的表情,愣正当场。

在她印象中应该是厨房的房间里露出一张女性的脸孔,声音开朗地对那样的她说道:

「你回来啦,晚上吃大餐唷,敬请期待。」

「……」

对于包包掉在地上、指着自己、双唇颤抖的『J.C.』,女子微微皱眉说道:

「用手指人很没礼貌唷,怎么?你肚子饿了吗?先吃饼干好吗?」

「米迦勒……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你该不会什么都没听说吧?」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反问,『J.C.』朝着天花板叫道:

「亨利!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解释清楚!」

「你花的时间比我预期的还久呢,如果对方很难缠的话,你大可呼唤我的说。」

亨利像是回应她的叫声般,一边说一边走下楼。

「不要岔开话题!这是怎么回事?」

『J.C.』手指颤抖地指着米迦勒问道。亨利对她的问题轻轻耸了耸肩。

「什么意思?」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契约。」

「因为签了契约。」

二人同时回答,『J.C.』眨了眨眼。

「……契约?」

「没错,因为我没带钱包。」

「……啊?」

不禁反问的『J.C.』,理解到那个意思的下一瞬间,凝视着米迦勒。

虽然米迦勒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但这也太离谱了。

「我是觉得不可能啦,不过……是你叫出亨利,让他送你到这里来的吗?」

「是啊。」

「没错。」

「……」

「我还是第一次被当成载客马车,吓了一跳呢。」

他苦笑的话里蕴含着『J.C.』从未听过的轻快语气,令她感到震惊。米迦勒则蜷缩在她身旁,低声说道:

「对不起,那天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我的脑袋变得一片混乱……等到冷静下来后,我也不禁大叫『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我不是在责怪你,因为这是契约。」

「到底交换了怎样的契约?」

『J.C.』一边思索着这个像是三流喜剧的发展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询问后,亨利干脆地回答。

「包办这个家所有的家事。」

「……你说什么?」

「我整理到这样可是很辛苦的唷,话虽如此,可还没结束呢,我想你不在的时候不可以进去,所以还没动过你的房间,明天早餐后,麻烦你将私人物品拿到走廊上,我要开始打扫了。啊,脏衣服请丢进浴室的篮子里,我会洗好的。」

米迦勒一脸「这样就将该说的全说完了」的表情,正想回厨房,『J.C.』急忙抓住她的手臂。

「你……不是跟叔叔一起住吗?」

「我叔叔漏夜潜逃了。」

「……漏夜潜逃?」

「叔叔的剧场最近亏损连连,他本来想利用这次的演出好好表现一番,可是夏洛特不是不知去向吗?就算想找人代演,那个角色其他半吊子的女演员也是无法胜任的唷。」

「……」

「叔叔花在准备上的钱几乎都是借来的,他似乎是想既然如此干脆就逃走吧。」

「……」

「如果我留在那里的话,债权人说不定会说债务应该由亲人偿还,而把我卖到某个地方去,能让我在这里工作,我真的很感激!」

听到米迦勒表示自己无家可归后,也不可能赶她出去。

『J.C.』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米迦勒移开她的手臂,迅速走向厨房。

「……你有什么企图?」

「她要离开时,一脸认真地对我说,灰尘对肺不好,最好请个人打扫,这也是为了『J.C.』。」

「所以你就雇用她吗?」

「出现意料之外的人确实很珍贵,不过,选择权在她身上唷,就像你一样。」

『J.C.』因为那句话投来锐利的目光,亨利用手指托起她的下颚。

「为什么不叫我?」

「只是小喽罗,对付那种对象……」

「不,是与卡尔战斗时。」

突然听他提起二个礼拜前的事,『J.C.』一时说不出话来。

亨利凝视着她的眼眸。

「说为了打倒他要舍弃一切的是你自己,我说错了吗?」

「……没有。」

「既然如此,那种多余的自尊也一起抛弃吧。虽然这次艾略特只在一旁观看,但是他的气量狭小,只要你追捕他的玩具卡尔,就会一直曝露在被他杀害的危险下,你要有那种自觉。」

因为被抓住下巴而无法点头的『J.C.』垂下眼皮表示同意。

亨利的唇慢慢交叠于露出顺从模样的她的唇上。

「别忘了,你是我的玩具。」

「……」

『J.C.』的眼神瞬间浮现出拒绝与憎恨的色彩。

但她什么都没说,也未甩开亨利的手。

对于那样的『J.C.』,他的声音充满黑暗的愉悦色彩。

「米迦勒能够察觉新生的吸血鬼,对你而言,是不错的道具吧。」

「……!」

「血的味道也不赖,可以当作诱饵。」

「别这样……她……,」

『J.C.』软弱地抵抗,亨利一边笑一边低语。

「你不是舍弃了一切吗?你说为了打倒卡尔,愿意舍弃所有是骗人的吗?」

他凝视着没有回答垂下眼睛的『J.C.』。

「舍弃父母、舍弃凡赫辛、舍弃名字,也舍弃了女儿身的你,已无处可归。」

『J.C.』没有回答,但明白那个沉默代表不否定的亨利,不介意地重复刚刚的话。

「舍弃一切,变成只为消灭卡尔而活的野兽吧,你不需要感情。」

在舍弃凡赫辛的现状下,如果没有亨利帮助,自己根本无法当吸血鬼猎人也是实情,为了实现唯一的愿望,自己舍弃了一切,甚至与黑暗的族人联手。

除了这里,自己没有其他容身之处,也不可能有别的道路可走。

「……我知道了。」

她回答的声音喑哑。

在射进柔和日光的温暖房内,『J.C.』彷佛冻结般,面对过于残酷的现实,呆呆伫立着。

她的故事·米迦勒篇

1

「道别语是『直到再见之日为止』唷,在那之前要保重喔!」但没走几步,米迦勒便发现了一件大事。

她只有身上这套衣服,换句话说,米迦勒身无分文,别说回伦敦的旅费,她甚至没钱买面包来安抚哀诉着饥饿的胃。

她装着钱包的行李袋可能正搁在『J.C.』家的客厅里,当米迦勒被带到这座城市时,应该没带在身边。不过,由于当时相当混乱,说不定行李袋就丢在她被带来的那座宅邸里……

米迦勒考虑着是否要回那座宅邸去看看后,随即做出否定的结论。

就算行李袋在那里,米迦勒也无法回去。因为她不知道那栋宅邸位于城市何处,而且,不仅主人不知去向,房间还有打斗的痕迹,如果身为陌生人的自己大摇大摆地出现,铁定会遭到逮捕。

虽然米迦勒觉得在帅气的道别后说「借我钱」很丢脸,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她回到伦敦之后,马上就能偿还……

米迦勒一边这么想,一边回到方才道别的地方,但是现场已经不见『J.C.』的人影。

是因为她脚程快吗?还是她在哪个路口转弯了?或是亨利来接她……米迦勒觉得最后一项假设最有可能,若是那样,她就无法追上了。

即使如此,为求谨慎起见,她还是折了回去,一边沿着『J.C.』可能走过的路前进,一边四处张望,但始终没发现她的踪影。

怎么办?

她停下脚步,像男人般环抱手臂思考着。

其实,米迦勒也不是非回伦敦不可,她有留下『找到知道姊姊消息的人,所以我去拜访他』这样的字条给叔叔,因此,即使米迦勒就此消失,叔叔也会以被拐骗之类的理由合理地接受吧。

叔叔偏爱美貌与才华兼具的安捷莉娜,对于无血缘关系的侄女十分冷淡,即使自己不见了,他也只会觉得甩掉了一个麻烦,或惋惜失去好用又免费的杂役吧。

说不定这是个转机,她就算继续待在叔叔那里,也只能当个杂役度日,等自己意识到时,已经年华老去……米迦勒有种事情会那么发展的感觉。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待在这座城市里生活或许不赖,伦敦虽然繁华,但物价高昂,治安也不好,是没钱又没能力的女人难以生存的城市。

虽然现在还好,但对于在南方生长的自己,这座城市的冬天或许难以忍受;不过,人是环境的动物,总会熬过得去。

总之,她就先去教会,请他们介绍短期工作吧,如果问到原因,回答『跟男人私奔,结果对方拿走所有的钱跑了』就可以了,在神面前说谎虽然不安,但只要之后再去忏悔就好,至少比说实话更能取信于人吧。

米迦勒想到这里,正想走回教会时……却停下脚步。

「这样好吗」,这个疑问突然涌现。

她觉得不坏,但是……

米迦勒挂念着『J.C.』,这样下去,便不会再跟她有任何牵扯,那样好吗?

在意,非常在意。

『J.C.』非常出色,尽管是个女人,却以战士的方式面对生活,不是自己必须担心的对象。

但是,她很在意,在意得不得了。

好比想要星星而撒娇、哭泣的孩子;好比虽然那么期待,内心深处却知道那种愿望不可能实现而放弃的老人。

她的眼睛蕴含如此的情感。

一想起那双眼,米迦勒便觉得不能置之不理。

『J.C.』是小孩,是有与怪物战斗的能力与决心的战士,可是为什么她总会让米迦勒联想到年幼的孩子呢……

现实问题是,与她有关的事无疑都会带着『危险』,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危险,是会威胁性命与信仰那类的危险,在明白了那点之后,自己仍想与她有所牵扯吗?

话说回来,自己到底又能做什么呢?

因为在巡回旅行的剧团工作,米迦勒会说数国语言,不过,都是所谓下层阶级的语言,不但如此,由于都是在乡问巡回,所以还有点地方腔,因此,她不认为这项专长对以上流阶级为主要接触对象的『J.C.』有帮助。

米迦勒有过演戏经验……但她很怀疑那能派得上用场吗?

她对打扫、洗衣、烹饪、针线活很拿手,这应该可以派上用场吧……看过那栋房子的情况后她也觉得应该十分需要。不过,那真是为了『J.C.』吗?

不,米迦勒用力地摇头。

想待在一个人的身边,却因为有没有用处而犹豫不决,实在太难看了。

有时候,光是有谁待在身边,自己便能因此得到救赎,她只要待在『J.C.』身边,努力变成那种人就行了。

下定决心后,米迦勒再度陷入沉思。

即使不请自去,『J.C.』便会答应让自己待在身边吗?如果跟她说住在那种房子会失病……不,行不通。她恐怕是那种对自己的事漠不关心,或者说,她在无意识中,希望自己无论处于任何状态都不迷惑也说不定,所以……

忽然,米迦勒想起亨利,试着跟他说是为了『J.C.』如何?

略加思考之后,她又摇了摇头。

那个赌注太危险了。他可能会因为有趣而接受;不过,也可能因为感到厌恶而杀了自己。现在又不是那种必须孤注一掷的情况,没必要去冒险尝试吧。

待在『J.C.』身边,就表示自己也必须与亨利相处呢,

就在那一瞬间,米迦勒开始觉得还是算了,在这座城市,寻求即使贫穷却幸福的生活还比较适合平凡的自己,不是吗?

虽然心中这么想,但『J.C.』的身影一旦掠过脑海后,米迦勒便觉得不能不管她。

那样下去她会毁灭的。

那双眼里几乎没有希望的色彩,她舍弃一切、怀抱着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战斗,那壮烈而美丽的身影太过悲伤。

什么……什么都行。

她想让看准唯一目标、坚定不移的那双眼睛,映照出某种美丽、温柔、安心的感觉。

即使只有一瞬间也行。

绷紧的弦会在发出昂扬优美的音调后,随即断裂,她希望『J.C.』也能感受到紧张解放后那一瞬间的心情舒畅。

吸满阳光味道的被单、没灰尘或蜘蛛网的干净屋子、美味的餐点。

自己能做的就是那些吧,如果能因此让她的价值观产生变化,或许就可以改正她那种毁灭性的生存方式。

要投身于冲动、绝望的战斗是个人自由,米迦勒不打算阻止她。

但是,她不能老是愁眉深锁,至少在离开战场时,要有余力浮现笑容。

道别时,不知所措地微笑的她十分可爱,米迦勒不想让那张笑脸只有偶尔出现。

为此她该怎么做呢?

短暂思考后,米迦勒再度摇头。

总之,她现在必须尽快找到回伦敦的方法,之后的事再慢慢去思考。反正,她还要拿回应该搁在那里的(?)行李,所以有藉口去拜访那个家。

要怎么回去呢……

「嗯,这里是哪里啊?」

这是被亨利瞬间带来的城市,连有没有火车经过都不知道,如果时间再接近圣诞节一默,她或许还能混在旅行剧团里……

「看来只有脚踏实地地工作赚钱吧。」

如此低语之后,她想到了另一个方法。

拜托带自己来这座城市的他,将自己送回去。

老实说,那非常可怕。光是想像叫出他、提出那种要求,米迦勒就感到全身冻结般的恐惧。

那确实是以最快的速度回伦敦,并能待在『J.C.』身边最简单的方法。

而且,现在的她也有叫出他的理由。

下定决心试试看吧,反正他也很有可能不回应自己的呼唤,如果那样的话,她再思考其他可行的计划就好。

可是,即使已经那么决定,米迦勒却迟迟无法付诸行动。

虽然她想呼叫他的名字,不过,由于害怕而发不出声音。米迦勒在想了无数次「还是算了吧」之后,终于改变心意,叫道:

「亨利……先生!」

米迦勒喊完之后,虽然觉得直接在名字后面加上呵先生』不适合;不过,她也没有勇气直呼其名。

可是,她抱着必死决心的呼唤没有获得回应。

果然不是『J.C.』的呼唤就没用,米迦勒虽然感到遗慨,但也因此松了口气。忽然,有人从背后跟她说话。

「干嘛?」

那声音让米迦勒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在自己觉得他不可能出现时这么做,亨利该不会是故意捉弄她吧?米迦勒一边这么想,一边回过头。

随即全身僵硬。

她根本无法确认他的表情,身体便本能地蜷缩起来。

「你是因为无聊所以呼唤我吗?」

在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略微不悦的声音响起,米迦勒急忙用力摇头。

「不、不是,」

米迦勒用手按住摇晃过度而晕眩的脑袋,大声吼叫:

「请送我到伦敦!」

那声叫喊令亨利讶异地睁大双眼,然后,喉咙抖动笑了起来。

「你把我当成载客马车吗?」

还好,他没有生气,不过……好想哭,太恐怖了。

可是,既然已经说出口,便无法回头,米迦勒心中那么想着,豁了出去。

「因为我的钱包不见了,留在『J.C.』家客厅的行李里面,」

「嗯。」

「我想过在这座城市工作、存钱回伦敦,但不知道要花几个月……拜托你,请带我回伦敦,」

「没有把行李送来确实是我的疏忽,我忘了女人的东西很多……」

看来行李果然留在『J.C.』家。

幸好没有演变成他把行李一起送来,或送自己到行李放置处的情况。米迦勒松了口气,亨利继续说道:

「可是,我刚刚才被『J.C.』骂说不能无偿协助,所以,你打算以什么为代价?」

「打扫房子!」

「……啊?」

「打扫那栋房子,灰尘那么多,『J.C.』会生病的!」

那是她最在意,而且自己也做得到的事。此外,在打扫结束之前,她还能暂时待在『J.C.』身边。

米迦勒一边这么想,一边叫道。亨利再度睁大眼睛,然后忍不住发出笑声。

「这样啊……会生病啊,那就伤脑筋了。」

「打扫那栋房子似乎很辛苦,而且能进屋里的人很少,所以那份工作应该有与此相称的工资,或许不够抵销特急送返伦敦的费用,但是,因为你没有一起送行李过来,所以请打个折吧!」

她完全豁出去了。

米迦勒用自己也如此觉得的气势大叫。

对一个光是在他旁边就全身僵硬的对象说出这种失礼的话,如果自己会因此被杀也无话可说……虽然米迦勒这么想,但亨利的反应却与她的猜测相反,似乎非常愉快。

「打折啊……好,非常好。」

第一次看到被要求打折还这么高兴的人。

米迦勒一边这么想,一边等着亨利回答。他爽快地点头。

「包含让我这么愉快的谢礼,我就带你去吧,去你行李的放置处,跟积满灰尘等着被清扫的我家。」

咦?那不是『J.C.』的家吗?

就在米迦勒这么想的瞬间,世界已开始扭曲。

等回过神后,她正站在熟悉的客厅里,放在旁边的确确实实是自己的行李袋。

「『J.C.』已经投入下个工作,开始移动了。」

「……她还真忙呢。」

「也不尽然,这是在你来之前,她已经接受的一个委托,虽然对手没有多厉害,不过那个地方很远,所以她大概会有一星期不在家吧。」

「明明有你在啊?」

明明有不管到哪都能瞬间移动的亨利,米迦勒不懂为何还会说很远、很费时。当她如此反问后,亨利愉快地笑了笑。

「她讨厌我的帮助,这次是因为事关卡尔,比较特别。」

将『J.C.』都那么顾虑的对象当成载客马车……说不定自己真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米迦勒不禁脸色发青。

「因为这样,二楼就等她回来再打扫。」

「好的。」

就算只有一楼,也不知道要上花几天,所以米迦勒对于这个要求没有异议。

「厨房旁边有间没在用的房间,你就暂时住那里吧。」

「……咦?」

「这是代价,直到完成为止,请你住在这里工作。」

又是个求之不得的要求,但也表示这是有期限的,那样的话,她必须先确保落脚处吧。

「我可以写信给叔叔吗?」

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如果米迦勒突然被赶了出去,光靠身上的钱无法活过一星期吧,她虽然已经不打算回叔叔那里,但还是必须考虑好万一时的情况。

「无所谓,你就交给园丁,他会帮你送过去。」

「好的。」

米迦勒点头,抬起脸时已经不见亨利的身影。

为了能一直住在这里,她必须展现出自己的干劲与能力。

米迦勒一边这么想,一边环顾四周……但她随即因为房间太过脏乱的惨状而感到泄气。

「这样真的好吗?」

米迦勒喃喃说道,不自觉地叹了口大气。

2

泄气也无济于事,就先从让自己的居处变得舒适开始吧。

米迦勒如此心想后,决定前往厨房。她猜想厨房大概位于一楼最里侧,于是打开走廊尽头左边的门。

那里确实是厨房没错,而且超乎她的想像。

「这该不会是……专用的自来水?」

虽然这里不是特别宽敞,但因为是如此豪华的宅邸,所以就算有专用自来水也不足为奇……然而,米迦勒光是想到不必外出取水,/心头就有些飘飘然。

而且,这不是水槽下放置水桶的那种,应该是墙壁衔接铅管,废水可以直接排放的设计。

「太棒了……这样打扫起来就轻松多了。」

米迦勒喃喃说着,环顾四周,感到有些疑惑。

「虽然如此,用的却是平炉?好久没看到了呢。」

最近接触到的多半都是箱型炉灶,她听说有钱人家已开始流行瓦斯炉耶,现在如果不是到很乡下的地方还看不到摆放平炉的厨房……米迦勒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在明知没人使用的厨房引进最新设备吧,惟有自来水是最新型的,就代表着有人在使用。

「没错,就算是『J.C.』也会泡茶,洗脸吧,偶尔还会洗澡…………或许只是擦拭身体而已啦。」

那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对下层阶级而言那是理所当然的,即使在中产阶级,一般情况下也是一星期才洗一次澡。

但是,最近上流阶级的女性流行每天起床后沐浴,因为女演员马上跟进,所以住在这种宅邸的女性如果不洗澡才会让米迦勒感到不可思议。

「不必连那种地方都像男生吧……还是说,那是战士的风格?」

或许是因为在战场上没空吧,所以,她从平常便让身体习惯只有擦拭这种生活。

米迦勒这么想后,马上觉得不对劲,应该是她觉得麻烦这种可能性比较高。

既然自己来到这里,就得让她养成一星期至少洗一次澡的习惯。

米迦勒一边这么想,一边窥视火炉。要洗澡就必须烧热水,所以,万一火炉不能用就什么都甭提了。

「没问题吧?」

平炉类似大型暖炉,使用时只需拿燃料点火就好,但那必须在烟囱有确实清扫的前提下。

如果烟囱囤积了煤灰,或有小鸟筑巢,排放的烟便会充斥屋内,那可就不得了了。从火炉周围那么漂亮的砖头看来,似乎一次都没用过,因此应该不用担心煤灰,但是……

「我一个人是没办法打扫烟囱的。」

米迦勒一面说,一面弯身爬进火炉,转过身子看着上方。

出口处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天空,看起来似乎没有鸟巢,但是不能大意。

就在她那么想时……

「你是谁?」

以为不会有任何人来的米迦勒因为这个突发状况吃了一惊,急忙回头时……撞到了头。

「好、好痛~~」

「喂!你没事吧?」

他着急地说道,同时跑了过来。

米迦勒张开因疼痛而渗出泪水的眼睛后,与担心探视的青年在近距离内四目交接。

北欧系轮廓深刻的五官,黑发,瞳孔的颜色也偏黑色。真奇特呢……米迦勒呆呆地这么想着时,他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你没事吧?意识清楚吗?」

「……嗯,我没事。」

「这样啊。」

青年松了口气地离开米迦勒。

刚才由于距离太近,所以没看清楚,不过,仔细一瞧,才发现对方相当英俊,应该说是所谓的狂野系吧。他在服丧吗?一身黑衣极为高级,从举止动作看来,也觉得他应该出身教育良好的人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发乱翘的缘故,浑身散发出淘气孩子的气息。

「你是谁?新的女仆吗?」

「我不是女仆,只是暂时负责打扫这个家。」

「打扫?这个家?」

他的声音里无疑包含着「你脑袋正常吗?」的意思。

不,不正常,她有自觉这非常地不正常。只是为了让相处过几小时的『J.C.』露出笑容,因为这种理由而接受这份工作,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我叫米迦勒,你是?」

「我叫沃尔夫,是公爵的部下。」

「公爵……?」

米迦勒呆呆地反问,这次换成青年一脸不可思议。

「你是在不知情下被雇用的吗?」

「不是雇用啦……」

如果缔结正式的雇用关系,就不可能不知道对方来历。米迦勒担心被怀疑,急忙如此回答,但那个答案似乎让他更加怀疑。

「不是被雇用的?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算是回报他的照顾吧。」

「……」

虽然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他却喃喃道:「那位先生反覆无常,所以这也不无可能吧。」

「你要住在这里吗?」

「思,直到打扫完这个家。」

「要花多久时间?」

「天知道……在『J.C.』回来之前,不能打扫她的房间,所以得看她什么时候回来。」

米迦勒那么回答后,他再度惊讶地睁大双眼。

「干嘛?」

「亏你知道她是女人,你马上就察觉了吗?」

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直到夏洛特那么说以前,米迦勒没发现『J.C.』是女人。

这时候米迦勒应该回答「过了很久才发现」吧,但是要在这个家里说谎,她于心不安。

「……是有人告诉我的。」

「你真的只有一次契约吗?」

他更加不可思议地说道。

确实,米迦勒不认为『J.C.』会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性别,能被她告知,就表示自己相当受到信任,或是有什么特别理由吧。

「……告诉我的不是她。」

「该不会是公爵吧!」

他更加惊讶了,米迦勒连忙摇头。

如果把二号利对自己很有兴趣」这种误解置之不理的话,不知道之后会有什么下场。

面对这样的米迦勒,沃尔夫露出一脸不满。

「你的话抓不到重点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为什么得跟你说啊!」

米迦勒不想跟身为亨利部下的他说明,如果只有夏洛特或卡尔的事也就算了,要是他知道自己把亨利当成载客马车——「你竟敢让主人做那种事,」他可能勃然大怒。

「为什么要加以隐瞒,」

不过,嗅到秘密味道的青年相当固执。

米迦勒敏锐察觉到他可能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于是大声叫道:

「当然有理由,我可不是那种会对初次见面的人叽哩呱啦的轻浮女性,」

米迦勒虽然娇小,但经过舞台锻链的嗓音非比寻常,周围空气的震动令青年吃惊地退了一步。

米迦勒可不会放过那个机会,她说:

「我是得到亨利先生的许可才在这里的唷,对于主人的决定,身为部下的你是打算提出异议吗,」

「……!可、可是……主人身边出现陌生人,身为部下的我当然会担心吧,」

「什么?你以为我会做什么?用刀刺杀他?还是下毒?」

「这、这个……」

「如果只是出于好奇,那请你出去,你很碍手碍脚耶,」

米迦勒一再摆出强硬姿态后,他似乎在烦恼该怎么做而视线游移,然后蓦地垂下肩膀。

「……抱歉。」

「很好。」

米迦勒娇小的身躯做作地挺起,沃尔夫有些不知所措地移开视线。

「啊——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帮忙?你要帮忙吗?」

「希望你能把它视为道歉,虽然我没打扫过……」

若是平民的话还另当别论,好人家的儿子是不可能帮忙整理家务的,这是无须赘言的事实。即使进入厨房,也很有可能是他自从躲过厨师耳目——或者该说是要厨师装作没看到——孩提时代大胆偷吃以来头一遭。

让这种对象帮忙,只会事倍功半。

「这虽然是个值得感激的提议,但这次的打扫属于契约内容,所以我想独力完成。」

「……这样啊。」

尽管米迦勒不打算让他帮忙,却对他彷佛被骂的小孩般无精打采的身影感到过意不去,于是她说道:

「拜托男生这种事有些不妥,不过,如果你能帮我采买食材,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米迦勒话一说完,沃尔夫的眼睛随即闪闪发亮,他干劲十足地问道:

「知道了,那么,该买什么呢?」

「这个嘛……这个火炉能用吗?」

「用柴火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问题是烟囱,打扫过吗?」

「从来没用过,有必要吗?」

「或许会有小鸟筑巢喔?」

对于那句话,沃尔夫一脸认真地摇头。

「不可能。」

「……什么意思?」

「鸟不会来这栋宅邸,所以不可能在烟囱筑巢。」

「鸟不会来?」

「猫、狗或老鼠也是,虫子虽然会跑进庭院里,但宅邸里也没有虫,因为有结界。」

「可是,有蜘蛛网……」

「蜘蛛不是虫。」

「……」

莫名其妙。

不过,『J.C.』也提过,这栋宅邸有进得来与进不来的人,所以她也只能相信就是那么回事了吧。这是拥有能瞬间将人送到远方城市力量的妖魔所居住的宅邸,坚持自己的看法只是白费力气。

总之,现在比较重要的是知道火炉可以使用,虽然不确定自己能留多久,如果这段期间只能吃面包与牛奶的话就太冷清了。

「火炉可以用,就表示能够煮饭吧,你喜欢吃什么?」

「……我?」

当然,米迦勒打算让沃尔夫出伙食费。

因为对方说想道歉,她又担心自己的荷包,但这么一来,不为他做饭就违反礼仪了,所以应该做些对方喜欢的食物吧。

「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做太讲究的料理唷,你喜欢吃什么东西?」

「我喜欢吃肉。」

他得意地说出的话令米迦勒受不了地叹了口气。

「确实很像男生的回答呢,用烤的比较好吗?还是炖的?哪种肉呢?」

「什么肉都可以,最好是生的……」

「啊?」

米迦勒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反问,沃尔夫急忙挥手。

「我喜欢没烤得太熟的肉。」

「啊,是这个意思啊,喜欢肉的人都会那么说呢,我知道了,如果有什么不错的肉,你就自己选一下。另外,还需要配菜吧,就先买些新鲜的洋葱、马铃薯、胡萝卜和绿色蔬菜,;还有面包跟……」

还需要调味料,不过这里有什么呢?

她那么想着,回过头想确认食物储藏室有什么后,发现火炉对面有二扇门而感到疑惑。

为什么有二个?是因为肉有单独的储藏室吗?

米迦勒心想,正想打开其中一扇门时,耳边听到「知道了,」的叫声,然后刮起一阵风……

她回过头时,已经不见沃尔夫的身影。

看来他似乎是从连接庭院的门跑出去的样子。

「希望他至少会买盐……」

米迦勒混杂叹息地喃喃说道。哎,如果真有需要,拜托园丁带信给叔叔时,顺便麻烦他采购不够的调味料就好。

当米迦勒那么想着时,同时将门打开。

与她的预料相反,那是问附有床与衣橱的小房间。

大概是为厨师准备的房间吧,不对,那样的话也太小了,所以这或许是做花时间的料理时使用的休息室,看来亨利叫她「用」的似乎是这里。

米迦勒打开百叶窗,将窗户完全敞开后,在灿烂射入的阳光下,看得到灰尘闪亮地飞扬,蜘蛛网也是。

米迦勒想要立刻开始打扫,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先确认食物储藏室,于是离开了房间。

另一边的门如同她所想的是食物储藏室,架上放着几只壶和锡制的罐子。

「哎呀,有盐呢,还有砂糖……确实精炼过呢!连培根都有……没问题,没有坏,这个饼干是茶点吗?可是受潮了呢,还有红茶……这瓶酒可以用吗?」

米迦勒虽然有些疑惑,但看来似乎暂时还过得去,她结束食物储藏室的探索后,发现刚刚沃尔夫跑出去的门旁站着一名体格硬朗的老人。

「早安。」

「我被吩咐来张罗你需要的东西……你是女仆吗?」

「不,我是只有一次的契约工,负责打扫这里的米迦勒,虽然时间不长,但还是请您多多指教。」

「我是罗伦索,请多指教,不过……你说只有一次?」

「是这么说啦,但是,直到打扫完为止似乎会花上满多时间……总之,我想先用火炉,所以,可以请你告诉我,储存柴火、煤炭和扫除用具的地方吗?」

「你也要做饭吗?」

「只有面包与牛奶太克难了,所以我想炖肉;另外,如果可以烧热水的话,也能用在打扫与洗衣上。」

「嗯。」

老人并未回答米迦勒的问题,环抱双手表示赞同后,说道:

「你是第一个能进入宅邸,又会打扫、洗衣、煮饭的,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照顾那位小姐。不过,你也有自己的事吧。」

「你刚说『J.C.』是女人……」

米迦勒不觉惊讶地脱口说道,老人露齿微笑。

「我可不是白活到这把年纪的。」

从名字听来,他应该是义大利人。面对生活经验丰富的老人,米迦勒虽然有些忐忑不安,不过还是向他询问刚刚想到的问题。

「请问,有打扫用的砂或稻壳吗?」

「有啊,不过,不是打扫用的,我等一下运过来。扫除用具的话……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因为我无法进入这栋宅邸。」

米迦勒想起这栋宅邸好像会选择进入的人,于是便点了点头。

「还、还有……庭院里有香草吗?」

「迷迭香、百里香、奥勒冈、罗勒……也有干燥的。」

一听到他这么说,米迦勒高兴得跳了起来。

「太好了!还没跟沃尔夫说到调味料他就冲了出去……」

「你拜托他去买东西吗?」

「是的。」

她点了头后,两人间便持续着一股异样的沉默,之后,老人开口说道:

「小姐,如果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话,可以请你一直留在这里工作吗?」

「……呃~」

「因为,我有预感,跟你在一起似乎会很有趣。对了对了,我先帮你将柴火与砂运来吧。」

那么说完后,老人留下呵呵呵的笑声转身离去。

米迦勒目送老人离去的背影,喃喃低语:「有趣……是指什么啊?」持续思考再怎么想也不可能知道答案的事情也没用,只会累坏脑袋吧,于是米迦勒走向走廊去寻找扫除用具。

她打开对面的门后,发现那里是问浴室……如同她所想,似乎一次都没用过,米迦勒开启装设在里面的隐藏式门扉……

「有了。」

虽然布满灰尘,但扫把、刷子、拖把、水桶一应俱全。

「到底是谁准备的?这个家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哎,虽然不可思议,但确实帮了她大忙,所以就别在意了吧。米迦勒一边那么想,一边抱着扫除用具回到厨房。

然后,她发现连接庭院的门前方,已经有个装入柴火与砂的小木桶,以及装满香草的漂亮篮子,旁边还附带一小束花。

「太完美了……」

米迦勒着迷地喃喃自语,将柴火放进平炉、香草收至食物储藏室、花束插入加了水的玻璃杯。

然后,米迦勒慢慢地打开行李袋,从里面拿出二条丝巾,用来绑头发,以及当临时口罩。

虽然沃尔夫保证没有虫,但由于放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房间里,床垫有些湿气,她将床垫拿到外头日晒,并拆下窗帘,与披在家俱上的防尘布一同扔进放在厨房的篮子里。

接着,她将砂子稍微弄湿后,撒在暂时会成为自己住处的房间和厨房、食物储藏室的地板上。如果只扫灰尘会尘土飞扬不好清理,这么做的话,便能确实地清扫干净。其实,用茶渣或咖啡渣比较好,不过这种时候也不能奢求。

接下来,该扫把出场了,她用抹布擦拭蒙上灰尘的扫把后,先用它清除蜘蛛网,再用长柄刷刷落堆积在家俱、窗户上的灰尘,然后将混合着砂子的灰尘扫到庭院。接着,米迦勒在拂去灰尘后变得相当漂亮的火炉上点火。

自己已经几年没在柴火上点火了?经过一番苦战后,火总算大到可以暂时不管也不会熄灭的程度,她在感觉一次也没用过的水壶里装入大量的水,将它挂在锅钩上。

因为,从昨天晚餐后,米迦勒都没吃过什么,或许由于熬夜的关系,她并未觉得非常饿,但是就算吃得少,不先吃点什么实在撑不下去,所幸,食物储藏室有红茶与饼干,午餐有沃尔夫的热情赞助,食材应该齐全,这种时候吃点轻食比较好……虽然心里这么想,但直到米迦勒将要成为自己住处的房间与食物储藏室、厨房打扫完毕,还擦拭了家俱,搬出行李袋里的东西摆到衣橱,清理完扫除用具与浴室之后,沃尔夫都还没回来。

米迦勒午餐吃了园丁爷爷送来的欧陆风法国面包三明治,虽然肚子不饿了,但他竟然会慢到这种地步,还是让人忍不住想抱怨一下。

当沃尔夫回来的时候,与其说是傍晚,不如说已经是入夜时分。

「你是到巴黎的市场买东西吗?」

讽刺对他似乎行不通,沃尔夫一脸认真地否定,表示「不是巴黎」之后,得意洋洋地说出米迦勒没听过的地名。

米迦勒当然不知道那是即使快马加鞭也无法当天往返的地点。米迦勒推断他不是去市场买东西,窥视袋子后……

一只由于被关住又长时间移动而显得很虚弱的鸡,眼神空洞地抬头看着自己。

「……它还活着耶?」

「嗯,我抓的,我想新鲜的比较好。」

就算你说得洋洋得意……

鱼的话新鲜的比较好,但肉类却必须在宰杀后存放一段时间才会美味,怎么看都像是野雉的这只鸡也是,拧死后应该得放个几天让它熟成吧。

「蔬菜呢?」

因为鸡的事没被称赞,沃尔夫脸上写着不满,递出的袋子里……坦白说,惨不忍睹。

发芽的马钤薯与洋葱、乾瘪的胡萝卜,因为被放在最下面吧,好像莴苣的蔬菜整个被压碎厂。

「今天是培根、马钤薯跟洋葱的杂烩。」

米迦勒那么宣告后,沃尔夫一脸无法接受地叫道:

「鸡呢?」

「拧死后,必须放到能吃为止!」

「放着?将特地弄来的肉放着不管吗?」

「有意见的话,等它能吃之后,你吃了我端出的料理再说!总之,今天吃杂烩!」

米迦勒大声说道,瞪视着沃尔夫.

3

米迦勒开始打扫宅邸已经过了一星期。

在这段期间,一楼所有的房间及二楼走廊都已经打扫好,窗帘与家俱上的防尘布也清洗完毕,不但玻璃与家俱擦拭得闪闪发光,连地板也没忘了打上一层不会滑的薄蜡。

即使亨利也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宅邸能变得这么漂亮吧,他收回没打扫完不能离开宅邸的规定,给了她一天休假。哎,不过,这也是因为直到『J.C.』回家为止,除了每天维持整洁外,她已经无事可做了。

顺带一提,虽然二楼右边似乎全是亨利使用的房间,不过她不必打扫,据沃尔夫说,那里似乎很危险。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危险,但即使米迦勒的好奇心再旺盛,也没胆大到听了警告之后还敢深入采究。

至于沃尔夫,他虽然一直对米迦勒抱怨「竟然不趁新鲜吃」,但几天后,当她端出熟成后烹调过的烤雉鸡之后,就没再说过一句抱怨的话,不仅如此,他还会每天拿一些肉来。

她不敢再让沃尔夫去买蔬菜,所以转而拜托园丁罗伦索先生。

拜此之赐,饮食品质提升不少……虽然米迦勒觉得,如果她不必每天做料理的话,打扫便能更快完成。

「哎,算了,反正也没有其他的事可做。」

如此低喃的米迦勒,正朝着这几年所住的叔叔家走去。

因为叔叔送来许多封表示想见面的信,看来叔叔不要说踏入那座宅邸了,似乎连找都找不到,所以要求米迦勒主动去见他……

究竟有什么事呢?

米迦勒感到疑惑,无法理解叔叔为什么想见自己。

呵我相信提供姊姊消息的男人,却被他卷走身上所有的钱,在我身无分文时有人帮了我,我决定留在他那里工作』米迦勒送去的信上这么说,他大概会对失去能免费使唤的杂役感到可惜,但也应该高兴终于摆脱了麻烦吧。

到底是什么事?

米迦勒一边想,一边走向久违的叔叔家,而等待着她的是叔叔的斥骂声。

「夏洛特怎么了!」

他劈头那么吼道,米迦勒睁大了眼睛。

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夏洛特的事她确实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在快被扼杀时,米迦勒确实很震惊,不过之后,超越那个震惊的冲击性事件接连发生,所以与她的互动早就被驱逐到记忆的彼方。之后她又是苦思着如何待在『J.C.』身边,又是每日专心地打扫、洗衣,还有莫名其妙的做饭,已经完全、整个、彻底地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即使夏洛特变成了吸血鬼,米迦勒仍然没想到自己会完全遗忘了一个人,并为自己的薄情感到愕然。

叔叔可能以为米迦勒的反应是由于心事被说中,气得涨红了脸,大声叱责。

「果然是你!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夏洛特一定会成名,她会为这个剧场带来许多财富,跟你是完全不一样的!」

「等、等一下!我什么都没做唷!」

虽然目睹夏洛特化为灰烬……可是,打倒她的不是『J.C.』,自己只能勉强称得上是差点被杀的那种角色,确实可以说什么都没做吧。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回答,但却完全没有传到叔叔耳里。

「她消失的同时你也不见踪影,当然有问题,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不是说了,我什么都没做唷,」

「别狡辩了,她在哪里?告诉我,」

米迦勒被那么狂叫着的叔叔抓住肩膀,不断地摇晃。

「要是没有夏洛特,我就完了,她在哪里,你把她藏在哪里,是谁教唆你的!」

叔叔疯狂的神色让米迦勒终于察觉了异状。

最近叔叔剧场的戏剧完全不卖座,经营状况恶化,在那种时候,才华洋溢的夏洛特带着捐款出现,不但如此,她带来的剧本刚好又是那种既怪诞又浪漫,可能会受伦敦人欢迎的东西……叔叔将一切赌在这出戏上。

他为了夏洛特改建剧场,还准备使用镶有贵金属与宝石的小道具。

花钱宣传、安排虽然有才华却默默无闻的她与有名的男演员搭档……这些绝不可能光靠她的捐款就可以办到。

「可恶!夏洛特在哪里?把她交出来!」

「我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她死在哪里,化为灰烬的她也不可能在最后的审判日复活。

她已经坠入无明的黑暗。

没有人能拯救她。

「可恶!完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J.C.』说过没有什么善有善报,不仅如此,正因为是行善之人,才会遇到惨事。

神的旨意超乎人的智慧。

正因如此,人唯有祈祷,唯有相信,唯有努力。

神所赐予的命运是一道能够越过的高墙,是与自己能力相称的试炼,只要越过,总有一天幸福便会降临。

人只能如此相信,不断向前迈进。

米迦勒是这么认为的,不过……

「叔叔……」

那该如何告诉在高墙面前退缩的人呢?自己无法鼓励悲叹着不可能越过它的人。

由于叔叔深信给他带来这种不幸的人是米迦勒,所以无论她费尽多少唇舌,他也绝对听不进去。

果然,陷入疯狂而眼球充血的叔叔愈发激烈地摇晃她的身体。

「夏洛特在哪里……在哪里!?」

像疯了般,不断狂叫着的叔叔声音逐渐远去。

因为摇晃得太过激烈,米迦勒头昏眼花。

她虽然还有意识,身体却不听使唤,在叔叔放手的同时,米迦勒的身体瘫倒在地。

「可恶,我必须逃走……可是,连逃走的钱都…………」

米迦勒感觉世界在不停旋转,冷汗直冒,视野一片黑暗。

看来自己似乎是贫血了……米迦勒那么想着,从上方传来了声音:

「不,钱没问题,是你藏起夏洛特的,所以你要负起责任,」

是叔叔令人厌恶的笑声。

「你虽然长相平庸,但光是法国姑娘就很值钱了吧.竟然对毫无血缘关系却养育你的人恩将仇报,什么安捷的消息啊,」

「……」

「如果是你不见就好了!安捷长得漂亮,又有才华,要不是为了你,绝对不会是个待在旅行剧团的女演员!都是因为你来了,这问剧场才每况愈下……你这个大麻烦,」

前半段暂且不提,后半段根本是在找碴。

米迦勒明明想那么说,却说不出话来。

「你就操着法国腔英文,尽量别让客人厌烦吧,」

叔叔一直憎恨着自己吧?

不,不对,不是那样的,因为他们住在一起,如果自己被憎恨的话,不可能没有察觉。

叔叔既不爱也不恨自己。

自己是以伙食费与住宿费雇用的女仆,应该就是那种感觉吧,在这其中没有恨或爱之类激烈感情介入的缝隙。

所以,这只是迁怒,是想为自己的不幸寻找藉口,将责任推给米迦勒。

跟依莎贝拉婆婆那群吉普赛人遭到袭击时一样。

米迦勒不认为那种软弱可恨,但自己若因此被牺牲就伤脑筋了,如果她就这样被卖掉,便会破坏与亨利的约定。

那将招致比死还糟糕的局面吧。

米迦勒明明那么想着,告诉自己必须逃走,但她的身体却无法顺利移动。

就在此时,叔叔的手抓住米迦勒的衣领,她像只小猫般被揪起,就那样被拖走。

米迦勒被他带到位于半地下室的仓库,平常应该堆着各式各样道具的那里,不知为何空荡荡地没有东西。

「这都是你害的,因为你抓走夏洛特,害我失去了一切,」

「……我不知……道……」

她拼命地呻吟后,马上被叔叔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米迦勒摔到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叔叔对她叫道:

「你就在这里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反省?反省什么?

在她反问之前,门发出巨响关上了。

4

「怎么办……」

稍作休息后,米迦勒冷静了下来。

从她被打的脸颊传来麻麻的疼痛感,但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

首先,米迦勒站起身来,先去确认门的状况。

虽然是预料中的事,但即便她使出浑身的力量又推又拉,门依旧纹风不动,大概是从外面栓上了吧。

虽然有窗户,但这个半地下室的窗户位置过高,米迦勒怎么也构不到。平常她或许还能设法爬上杂乱堆放的大道具,但在那些杂物全被搬走的情况下,米迦勒已经无计可施。

米迦勒虽然觉得自己只能等门开启,但叔叔如果是认真的,到时候人口贩子也会同行吧,她或许能够躲过叔叔,但她不认为那种行业的人会让商品逃掉。

「怎么办……」

米迦勒绞尽脑汁,却想不到任何办法。

时间流逝,不知何时从窗户射入的光线已带着傍晚特有的红光。

不能就这样被卖掉。

米迦勒光是想到会破坏与亨利的约定,就觉得心脏似乎快停止跳动了,而且,这样下去的话,她事先准备好的食物也会浪费掉。

沃尔夫像个孩子般,吃着她端出的料理的表情浮现在米迦勒脑海,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几天前,厨房装了箱型烤炉,她不清楚是亨利还是沃尔夫出的钱,只是米迦勒在看到后说了一句话『这样就能好好地烤个派了』,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吧,沃尔夫一脸期待地准备了鸭子。

因此,米迦勒今天打算做鸭肉派,当然酱汁是以鸭肝调制成的,她已经做好十足的准备。

从沃尔夫那里听说米迦勒厨艺精湛后,似是因为难得吃到庶民料理,而从第二天晚上开始品尝的亨利也说了声「那很值得期待」,甚至还说会准备葡萄酒……

对于自己被卖到妓院这种命运,米迦勒没有任何真实感,或者应该说,因为破坏与亨利的约定这种恐惧过于巨大,让她感觉麻痹了也说不定、。是因为那样吗?她一心想着食材的事。

「迁怒也得有个限度啊。」

米迦勒不认为卖掉自己可以赚多少钱。

筹措逃亡资金应该是主要理由,但想摆脱麻烦这点也是实情吧。

「可是,真的很困扰耶,无法遵守与公爵的约定会怎样……光想就觉得可怕。」

比死还恐怖的命运。

难以想像那会是什么,总之,厄运肯定会降临吧。

她该呼唤亨利吗?

只要她交付代价,他就一定会伸出援手吧,但自己已经没有能支付的物品了。

「『J.C.』……」

米迦勒想再跟她见一次面。

见到她,让她看见闪闪发光的家,品尝自己亲手做的料理,想看到她生气吃惊的表情逐渐柔和下来,变成笑脸的样子……

「喂,」

米迦勒因为蓦然听到的声音抬起头后,看到沃尔夫的脸出现在窗户的另一边。

「该是准备晚饭的时间了吧?」

「沃尔夫!太好了,救救我!,」

「救你?」

他一脸莫名其妙地歪过头。

「我被关起来了,快放我出去,」

「待在这里不是你的意志吗?」

「如果是自己的意志不会说『被关起来』吧?要是我一直待在这里,便无法遵守与公爵的约定唷!那么恐怖的事,我怎么可能做!」.

对于那个回答,沃尔夫同意地点头。

「说得也是,如果破坏了与公爵的约定……结果如何我也不知道,总之,那是不管想像力多丰富的人都难以想像的凄惨下场。」

「我知道,但是,这样下去,我很可能会被迫破坏约定!」

「被迫?」

「叔叔说要把我卖掉,」

「卖掉?」

沃尔夫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只是重复她的话,米迦勒生气地大叫:

「应该是演出下出戏的女主角夏洛特不见了,叔叔负债累累,他为了躲避债务,打算漏夜潜逃。他说因为夏洛特会不见都是我书的,要将我卖到妓院来筹措逃亡资金,」

「是你害的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杀了夏洛特的是卡尔,」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沃尔夫乱翘的黑发倒竖起来。

「你说……卡尔?那家伙是不是金发、左右眼不同颜色?」

「……你认识他?」

「是仇人。」

「仇人……?」

怎么会变成那样?虽然米迦勒很想询问详情,但没有时间了,因为不知叔叔何时会带妓院的人回来。

「总之,快将我从这里放出去,不然,晚餐的材料会浪费掉的,」

「我知道了,你稍微离开一点。」

『晚餐的材料会浪费掉』这句话的效果立即显现。

那会比自己被卖到妓院还重要吗?米迦勒不禁生起气来,在她的视线前方,沃尔夫使劲地朝窗户踢去。

下一瞬间,窗框掉到房间里,发出震天巨响,同时玻璃碎裂。

「喂……很危险耶,」

「所以我叫你离开啊。」

说话同时,沃尔夫跳入房间。

「你做什么啊,连你都进来的话,就逃不成了,」

「因为没有绳子,无法拉你上去,从这里出去比较快,有门。」

「那打不开唷。」

「没有打不开的门。」

沃尔夫话一说完,就朝门踢去。

明明不觉得他有多用力,但米迦勒使尽全身力气又推又拉也打不开的门,此刻就连门闩也一起弹飞了出去。

「……好惊人的脚力。」

「是你力气太小了。」

「……」

「不过,我不会煮饭,你会做料理,所以没力气也没关系。」

「说得也是……谢谢。」

知道他在安慰自己,米迦勒道谢后,沃尔夫的耳朵红了一下,看来似乎害羞了。

明明身材高大,年纪似乎也不算小,但这个人的反应就像个小孩一样。

当她这么想时,沃尔夫迅速将米迦勒藏到自己背后。

「你、你是谁,」

是叔叔的声音,他大概是听到玻璃的碎裂声而跑过来的吧。

真是千钧一发。

「我不认为我有必要告诉你名字。」

「你、你说什么……你打算将米迦勒带去哪里,」

「她与我的主人缔结了契约,我绝不容许妨碍契约的事发生。」

「米迦勒是……!」

想嚷嚷些什么的叔叔声音被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先生!」

「有这种特殊状况我会很困扰,告辞了。」

男人丢下话,爽快地迈步离去。

想追上那个背影的叔叔似乎决定比起阻止买主,除掉保护米迦勒的沃尔夫比较重要,他回过头恨恨地叫道:

「你有什么权利带走米迦勒!」

「权利?尽全力保护主人缔结的约定是我的义务。」

「那样的话,就请那个什么主人的付钱买米迦勒吧.这家伙欠我的钱多到还不清——

「……真的吗?」

米迦勒被回头询问的沃尔夫惹恼,大声叫道:

「当然不是!」

「你说什么,将没有血缘关系的你养到这么大的人是谁?」

「你的意思是因为这样就有卖掉我的权利吗?我很感激你照顾我,但不能因此就叫我去当妓女啊!」

「少罗唆!」

叔叔非常清楚米迦勒没有说错,情势对自己不利,他走过来想揪住她,打算像刚才将米迦勒关进地下室一样,以蛮力解决。

不过,这回有沃尔夫在。

沃尔夫扣住他伸出的手,用另一只手扼住叔叔的喉咙,将他举起。

「除掉碍事者,我应该这么说过吧?」

与淡淡说着的沃尔夫相反,叔叔的脸逐渐失去血色,变得一片灰白。

这样下去叔叔会死。

米迦勒那么想时,沃尔夫继续说道:

「我就扭断你的颈骨吧?」

「住手!」

她大声叫道,不自觉地伸出手。

米迦勒自己没有察觉,不过她的身体微微地发光。

那副景象令沃尔夫睁大了双眼,不禁放松手上的劲道。

结果叔叔的身体掉到地板,米迦勒见状,连忙蹲下身去,沃尔夫呆呆地对她说:

「……你是圣女的血族吗?」

「『J.C.』好像也那么说过……」

叔叔似乎还有呼吸。

米迦勒松了口气,抬起头来,沃尔夫一脸认真地继续对她说道:

「这样啊,如果是她说的,应该不会有错。」

没有错吗?米迦勒叹了口气。

被保证会度过充满苦难的人生有什么好高兴的,自己已经到达忍受极限了……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任何感觉。」

「哎,或许是吧。」

「『J.C.』说应该是旁系的旁系。」

「确实如此。」

「所以,我认为现在有比那更重要的事,不快一点的话,就会耽误晚餐时间唷!」

这样就能岔开话题了。

米迦勒充满信心地大声说道,果然,沃尔夫急了起来。

「那就糟了,公爵应该严密计算过开葡萄酒的时间,绝不容许耽搁。」

「没错吧?我们快点走吧。」

米迦勒那么说着,迈开步伐。

叔叔应该还活着,这点她确认过了,其他的事自己也无能为力,自己也几乎身无分文,打扫完『J.C.』的房间后,极有可能会遭受到同样的命运,虽然觉得叔叔很可怜,但自己并没嵙余力去为他做什么。

这是赐予叔叔的试炼,米迦勒只能祈祷他能独力通过。

「喂!」

与呼声同时,米迦勒的手臂被拉住,粗鲁地塞进某样东西。

「什么?」

「……」

她看向沃尔夫默默塞入自己手里的东西,出现在模糊视野里的是一条白色的手帕。

他好像是要自己用它来擦眼泪。

「谢谢……」

为什么自己会哭呢?

她并不相信叔叔,不可能有被背叛的那种打击。

但是却泪流不止。

「……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米迦勒一边擦着犹如泪腺崩溃般盈满的泪水,一边反问。走在旁边的沃尔夫低声说道:

「你无家可归了?」

「……嗯。」

米迦勒本来打算在契约完成后,再拜托亨利雇用她,这下大大失算了。

不过,米迦勒在宅邸工作了一星期,交涉应该会变得容易些。如果眼泪攻势没有用,她就坦白说出一切,跟他说打扫、洗衣不是一次可以解决的事,试着说服看看吧。

当她这么想时,沃尔夫说道:

「要不要去我那里?」

米迦勒因为这意想不到的提议惊讶地看向身旁的他,沃尔夫一脸认真地凝视着她。

总有一天会出现只属于自己的王子……米迦勒只有在很小的时候怀抱过这种梦想,即使她认为那种故事与自己无缘,还是因此感到心跳不已。

虽然他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与梦想中的王子不同,是连句温柔的话都不曾对自己说过的对象。

她心想该怎么办?

怎么办?很高兴。

米迦战心跳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双颊发烫,大概满脸通红了吧。

觉得露出那种表情很不好意思而垂下头去的米迦勒耳边,响起沃尔夫的声音:

「你做的料理很美味。」

「……咦?」

她因为出乎意料的话连忙抬头后,与一脸认真的沃尔夫四目交接。

那一瞬间,她轻飘飘的心一下子恢复冷静。

连想都不用想,那种童话般的情节不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在她说自己会被当作妓女卖掉时,却仍然在意着晚餐的他,不可能浪漫地说出那种话。

米迦勒心知肚明,却无法抑止强烈的失落感。

她并不爱沃尔夫,所以即使美梦破灭,也不至于遭受打击,但老实说,她还是想稍微沉浸在当女主角的感觉里。

被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的人告白……只要是个女孩子,都会梦想着这种情景,对方又不是讨厌的对象,会感到陶醉是理所当然的吧。

只要一下下就好,真希望能让自己作一下梦。

米迦勒心中如此喃喃自语后,随即摇头。

就算只有一下下,她也体会到公主的感觉了,所以说就这么失望未免太过奢侈。

仔细想想,他是认同自己的厨艺才那么说的,自己没有正式拜师学艺过,他却愿意雇用自己,一般情况下来说根本不可能。

没错,如果跟亨利说自己也兼当厨师的话,交涉说不定会顺利完成,而且『J.C.』实在太瘦了。

她决定往正面思考。

他轻易践踏了自己所剩无几的少女情怀虽然可恨,但让自己增加交涉筹码这点却值得感谢,而且因为刚才的想像,她决堤的泪水也全停住了。

米迦勒微微一笑。

「谢谢你,不过,我要先试着拜托公爵。」

「你打算留在那儿继续工作吗?」

「不然刚买的箱型烤炉不是很可惜吗?除了我之外,铁定没有人会用;而且,一想到好不容易变得那么漂亮的家又会布满蜘蛛网与灰尘,我就觉得难过……还有,即使见到公爵,我也不会像之前那么紧张了,那里感觉相当舒服呢。」

「……」

沃尔夫以极微妙的表情注视着她。他明明天天在公爵家流连,让自己必须每餐下厨,却还担心吃饭的问题?米迦勒实在有点受不了。

「就算没有公爵招待,只要你拿食材来,我也会做饭给你吃的,虽然只能请你在厨房里吃啦。」

「不,那无所谓啦……」

米迦勒无视语尾含糊、开始嗫嚅的沃尔夫,拦了辆载客马车。

「上车吧,不快一点的话会来不及唷。」

「嗯、嗯……」

米迦勒没有回头看一脸还想说些什么的他,坐上停下的马车。

她的脑袋已经被该如何说服亨利所占满,因为如此吧,她完全没察觉到沃尔夫喃喃说着:

「我哪里说错了吗?」

谈判的第一步,米迦勒必须先做出完美的鸭肉派,她就在没有察觉沃尔夫的低语下,反覆在脑中演练鸭肉派的做法。

后记

你好,或者该说初次见面,我是前田荣。

为你送上『至死方休的纠缠1』。

这个故事改编自约十五年前,我在同人志上开始创作的系列,虽说如此,由于当时的主角是卡尔,所以味道截然不同。

为什么会更换主角呢?因为如果卡尔是主角,便会以呵不死者间永远的对立』为主轴,故事将进入无限轮回。我思考着即使写着同样的故事,有没有什么角色能让情节变得比较积极呢……结果明明故事与卡尔有关,我却决定拔擢难得存活的『J.C.』与米迦勒。

即使如此,因为我是第一次让这种组合担任主角,因此有许多地方仍充满困惑。不过,福大命大的两人非常努力,特别是米迦勒,她在我现正执笔中的第二集里也非常活跃,敬请期待(笑》。

另一方面,描写被主角追逐的卡尔与艾略特,わきし老师漫画化的作品应该即将问世了,所以,希望看见两人持续对立的读者,也可以去看看那本书。

当我写到这里时,已经花了一天的时间,我依旧很不擅长写后记(泣)。

就算我想以近况来充版面,几乎足不出户的生活,也不可能发生那么多值得说的事。为了吊祭去年秋天死去的心爱鼬鼠,参拜秩父三十四观音的事,也已经写在另一本书的后记里,其他就是……有了!有件今秋发生的事,

就是学葡萄牙文。

由于我阅读某部作品而喜欢上的角色是葡萄牙人,因为这种单纯易懂又肤浅的理由开始的(苦笑)。

哎,实际上,我只是看看教材而已,说『开始』有些大言不惭;不过,虽然只是那种浅学,也有许多新发现,非常有趣。或许哪天,作品里会出现葡萄牙人、有谁会唱起※法多也说不定,那时就请你笑着说「啊啊,就是那个浅薄学问的成果吗?」(编注:葡萄牙的民谣之一。)

写了上述的内容后,我顺利填完了版面。

这次也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下回见罗,希望本书能带给读者们片刻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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