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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门影之魔

「但是,怎么可能?」仓野带着叹息喃喃说道。

奈尔玆望着他,似乎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略皱眉头。

「我不认为应该发生这起意外,那应该只是单纯的马克思威尔之魔(马克思威尔之魔,Maxwell'sdemon,物理学中着名的假想恶魔。这是马克思威尔在一入七一年提出的一种想像实验,藉着马克思威尔之魔来挑战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可能性。)所为。」

眺望着走过的街道如结晶与离子交错一般,奈尔玆没答话。虽然脑海中浮现雏于那瘦小的背影,却也在一瞬间和电车窗外的景色同时流逝。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连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都不想让它从口中溜出。若说是失效的咒文,听起来是不错,但自己却还必须紧抓着不放,这未免也太难堪了。现在,只有座位的温暖最难得了。不,那甚至超越了暖和的程度。但奈尔玆还是有些微的颤抖。真沼就这样失去踪影,应该说还算不错吧!但雏子双亲的噩耗,怎么说也不能以偶然二字带过。事实上,这次的事件一开始就有太多的疑似巧合,而这些疑点,颓然坐在奈尔玆身旁的仓野也同样清楚。更何况,若站在与当事人不同的立场……

「虽然和你完成小说的日子不同,但我却是在接获消息的前一天阅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神灵的托付?我总觉得这次事件最深层的某一部份,很可能永远无法解决……」

「关于这一点,」奈尔玆反射性地回答,擦拭一边脸颊。「我也一样,时而会受到强迫观念所袭。或许这次的事件全部是我,不,我的分身所为。我的脑海里存在着恐怖的杀人狂,而那个部份突然穿出我的躯体杀害曳间,然后一口气直飞欧洲,让雏子双亲搭乘的车辆出车祸……」

「也难怪你会有这种想法。的确,不幸的偶然重叠性太高了。算了,也别太在意,若因这次的事件而无法继续创作……我对你可是非常期待的。」

「恩,那是当然。」恢复开朗的神情后,奈尔玆搔搔纤细的头发,扫视车厢内一圈,彷彿仍有寒气滞留。「那么,仓野,你要怎么处理?事件之谜还未解开吗?」

「不,明天就是推理竞赛的日子,虽然没什么自信,但全力思考的结果,总算有一项论点。同时也更加佩服凶手的聪明。坦白说,这次杀人使用的诡计,在其他情况中几乎毫无意义,但是当着我们侦探小说迷面前进行的瞬间,却发挥了可怕的威力……喔,不行,详细等明天再说。虽然推理竞赛有可能延期……」仓野自顾自地点头,「对了,听说黄色房间又新增了鬼玩偶同伴.明明与事件无关,最近却急着和鬼扯上关联,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呵呵,干脆把一切都视为同鬼所为,或许还更加有趣呢!在易卜方面,好像有所谓百鬼夜行(百鬼夜行,相传在日本平安时代的京都,一到夜晚就有各种妖怪在马路上出没游街,目睹者将会受到诅咒而无故死亡。百鬼夜行日,指的应是诸事不宜或七月半鬼门大开的大凶之日。)日之类的,说不定如果深入调查,也许就是与七月十四日有关.下次应该请根户确认一下.」

「百鬼夜行……可是,事件发生在白昼吧!鬼会在大白天出现吗?」

「说的也对。」仓野半开玩笑似地笑了笑,然后再度回归沉默。

沉默一旦降临,奈尔玆脑海里又浮现了雏子的背影。遗体已经送回来了吗?葬礼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呢?不,重要的是,雏子接下来会怎么样?各种疑问与不安合为一体,疾掠过奈尔玆的脑海。无法婉转地陈述致哀之词,大概也是因为那个背影的缘故吧!

奈尔玆轻轻地、长长地叹息出声,微咬嘴唇两端。「可是……对了,这起事件就算不是百鬼所为,或许也是某种非人类的魔物所为。当然,我知道这次的事和曳间被杀害的案子没有关系,但……只是为了一个人而让一切崩溃,我实在无法忍受。到了现在,我终于深刻体会到真沼所说的话有多沉重,虽然只是一些闲话。真的,绝对不能再发生连续杀人了!从那天起,已将近雨星期没见到真沼的人了,究竟是怎么了?如果真沼的尸体在哪里被人发现,我该怎么办才好?届时一定真的再也无法写小说了。」

「奈尔玆。」仓野摸摸少年的颈背,让他的头靠向自己,两张脸正面相对,手臂绕着头。如此一来,可以感受到对方轻微的颤抖。「奈尔玆,你在哭吗?」仓野低声问。

「笑话,我没哭。」

但是,「只是觉得很冷」这句话他却说不出口。奈尔玆紧靠着仓野,闭上眼睛。

每次列车靠站,就有一些上下车的乘客。在非比寻常的夏日中午,电车上肩靠肩的青年和少年,在他们眼中或许有几分异样。

时间缓缓地像纺车转动般流逝,在对面开始露出獠牙的怪物,可能正悄悄地窥伺着这里的情景吧!这样的想法应该已经成了家族之间的共同点。

噩耗在甘八日下午传来。在希腊的某条街道,发生一起交通事故。

司机当场死亡,雏子的母亲虽然只受到撞伤和擦伤,但父亲却因重伤被送往医院,随即进行手术,还使用妻子的血液输血,尽一切可能急救,却因为内脏破裂再加上骨盘碎裂的碎片刺破了大动脉,在没有实施血管包扎的万全准备下,进行了好几个小时的手术中,终于毫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母亲也在几个小时后,从医院的阳台摔落下来死亡。也不知道是因为意外或是自杀,结果,夫妻俩人真的成了名符其实的不归客。

就算知道怪物开始露出森森獠牙,在遥远的大海彼方发生的意外,也不可能将意外的真貌完全托付在一个人身上,他们能够办到的,只是好好安慰一直啜泣的雏子。面对确实扑袭而来的无形怪物,化们实在太软弱无力了。所以,在悲怆的消息传来之前,对于已经读完奈尔玆《如何打造密室》第二章结尾的人来说,这次的意外事故,是因为奈尔兹写在小说里才会发生。怒,应该说,他们的心情都有着几分这样的倾向.尽管明明知道这是荒唐无稽的偏执,但突然降临的悲惨意外,不得不让人有牵强附会的想象.更何况,这与曳间的死法不一样,因为根本就找不到有任何足以合理解释的「理由」。

——没错,虽然感觉上很类似真沼「那个」部分,但实在很像思想遭他人窃取的一种妄想。

奈尔玆又继续想。

——这种精神分裂症病患典型的妄想,似乎会在哪一本书上读过,但其中描述的是窃取他人思想的案例。那结果到底会是如何?真沼的精神分裂症逐渐严重,常会出现那样的微兆吗?羽仁的发作也算是一种癫瘸吗?或者属于一种歇斯底里?既然侦探小说迷一定会有疯狂的表徽,那说不定雏子的双亲死亡这件事,也只是自己的妄想……没错,这就完全合理了,全都是自己胡思乱想的结果。而且,若以此方式思考,那我们家族就等于是精神病患者的集合体了,而目前正在寻找其中唯一的正常人……才有所顿悟,脑海立刻又笼罩一层不可解的浑沌。对于这样的反覆念头,奈尔玆很气愤。

仓野瞇眼望着如此思考的奈尔玆,然后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

列车缓缓滑进目白车站月台。

最近将近一个月没下过一滴雨,接下来似乎也是晴朗日子,不像是会下雨。一片万里无云的景象,只要眺望天空,彷彿就会被这片蓝天昅入。如此连续的晴天却不觉酷热也算是非常奇妙。气温从事件发生的七月十四日突然升高,之后又是气象长期预报的那般凉夏,唯独十四日的异常酷热,又是怎么回事?走在前往仓野住处的途中,奈尔玆一直思索着这件事情。

「仓野,这该怎么解释?也就是气温不断上升达到某一温度时,人最容易产生杀人的冲动。一旦超过了这样的温度,反而又会丧失那种气力……」

大约走在半步前的仓野并未回头,只是凝视人行步道前方,「大概是布莱伯利(布莱伯利,RayDouglasBradbury,一九二o年生,美国科幻小说作家,此处引用布莱伯利之名,大概是一种戏譆的影射,因为布莱伯利一九五三年出版一部小说《华氏451度》,约摄氏233度。)吧!」

「喔,是吗?」奈尔玆点头,再度望向令人有坠落感的天空。深邃的蓝色一望无际,不知该将目光焦距置于何处。

「一定有很严重的错觉!」

「你说什么?」这次,仓野回头,并未掩饰讶异的神情。「什么错觉?」

「不是吗?」奈尔玆咽下哽住的一口气,「若非错觉,就不会像这样有各种的颠倒状况吧!我们一定是陷入了某种严重的错觉!没错,若能进行机械性推理,或许就能查出凶手的名字。但再怎么想,我都无法猜透必须杀害曳间的动机。」

「我还以为你突然想说什么,原来让你感到困扰的是动机。」

「没错,在小说第二章里,结尾部份还是以动机为主题。」

「等一下!」仓野猛然停住脚步。

奈尔玆差点儿撞上他。

会野食指按在唇上,瞪大双眼。「是吗?那是为了制造动机而写的?」

「恩.没错.」

「哈哈,这太令人惊讶了!这也算是一种颠倒吧!企图在虚构的小说中制造出现实上不存在的动机?呵呵,我还知道另外一件事.」

「喔?什么事?」奈尔玆凝视着仓野。

「寻找华生呀!」仓野淡淡回答。

奈尔玆接着说:「你连这个也知道?仓野,你真厉害,我算是彻底溃败了!」

「没这回事,厉害的是你……再过不久,你就会像大天使米凯尔一样,把我们挟在腋下,带到某个王国去。不,不是开玩笑,我真的是有这样的期待。」

「别这么说。我都觉得快无法振作起来了。」

奈尔玆踢了一下刚铺好的柏油路,往前疾走。那一带正是「鲁登斯」咖啡店对面,也就是布濑目击的白日梦出现地点。

现在人潮和车流虽然不停地缓慢流动,但是,当一切都停止下来的时候,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会忽然在此出现吗?

「对了,在《如何打造密室》第二章的杀人剧里,出现了染血的方形镜子,说不定凶手就是透过这面镜子,往来于这边的世界和那边的世界吧!但问题在于,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是来自物理学或来自心理学,甚至是恶魔学?但无论从哪一种领域来看,镜子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坦白说,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曾经完全被镜子的不可思议所魅惑。首先,我不明白的是,映照在镜子里的影像会左右颠倒,但为何不会上下颠倒?稍微长大之后,新的疑问却是,两面镜子相对摆放,镜子本身的影像看起来像是会无限持续延伸,对吧?这也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实在无法理解,如此简单的方法就可以制造出『无限』吗?在我幼小的脑袋里感到困扰的是,那种无限持续的影像,真的是在镜子相对的瞬间,『啪』地一下就出现了吗?因为,如果是小小的影像,应该是光线在两面镜子之间无数次往返才会显现的。但是,当时的我会经在某一本书上读过,光速是有极限的,所以,小影像应该比大影像晚出现才对。

如此一来,就会变成这样的情况。那就是将两面镜子正面相对,首先出现的是对面镜子的影像,接下来则再度互相映照出对方镜子影像中本身的影像,然后这样反覆进行,镜子的影像数量逐渐增加。让我战栗亢奋的是,若以极精密的慢动作观察,应该可以看到镜子影像增加的情形。不,就算不用慢动作摄影机也行,只要让镜子面对面、静静凝视,在那一瞬间,也可以看到在镜子深处有几亿几兆的镜子相对,不断制造出新的镜子影像,那样的情景会激起我言语无法形容的亢奋。这会让我彷彿徘徊在无限重叠的镜子影像之中。换句话说,对我而言,镜子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门户。贪婪于可笑的享乐的我,现在就站在现实的颠倒与虚构的颠倒相对的狭窄空间之中,徒然困惑于映现其中的错综谜网里。」

不知是否故意改变话题,仓野边说边穿越马路,转入银行角落的小径.

「这么说,仓野,你小时候也蛮多愁善感的,蛮意外的.」

「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吧!因为我现在也过着多愁善感的日子.」

两人说笑间,已接近仓野的住处。一切都与十四日事件当时没有改变,窗户里垂挂褪色的黄色窗帘。时刻应该也与现在一样吧!奈尔玆忽然觉得时光彷彿开始空转。

——如果这次房间里又躺了尸体,怎么办?

虽然脑海剎那间掠过这样的念头,但奈尔玆立刻打消。因为无论是半头马面或是别西卜(别西卜,Beelzubub,新约圣经中耶稣曾提到的鬼王,又名苍蝇王,因为他本是炽天使,犯了七宗罪的『贪食』之后,堕落成一只不断吃东西的苍蝇。),都不该如此频繁地出现在这个世上。

奈尔玆放慢步调,跟在仓野身后走近大门。反倒是仓野加快步伐,从裤子口袋取出钥匙。

奈尔玆停下脚步,双手插口袋,鞋尖踢地面,视线落在脚下,他今天穿的也是灰色野地高统靴。若这双靴子不是单独出现,仓野只要花个十几秒观察,应该就可以确定不是这双!但奈尔玆望着自己似乎从靴子长出来的脚时,忽然开始有一种诡谲的不协调感。

——不行、不行!好像陷入了怪异的被害妄想症。

响起大门被拉开的声音,奈尔玆抬起头,彷佛要挥去脑海中的朦胧,但紧接下来,奈尔玆目睹的却是更加异样的情景。

虽然如此,奈尔玆却无法清楚感受那到底是如何的诡异,眼前只是拉开的大门,以及面向人门呆然站立的仓野背影。但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仓野的背却像冻结似地一动不动。尽管可以领略某种难以书喻的复杂感情,但仓野的身体在门前如一道墙壁般凝结不动。相传被梅杜莎瞪了.眼而变成化石的人,应该就是这模样吧!被如此不寻常的气氛搞得心里发毛的奈尔玆,慌忙打量仓野的脸。

仓野的皮肤完全失去血气,静脉微微浮现,下巴抬起,瞪大的目光焦点彷彿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聚集在门口内侧昏暗而又一无所有的虚空中,嘴唇半启。全身也唯有这个部份,出现几乎无法察觉的轻微颤抖。换句话说,在奈尔玆未注意的两、三秒间,仓野看见了让他丧失表情和言语的「某种」事物,「某种」令人无以名状的恐怖事物。

奈尔玆被这样的恐怖气氛传染,打了一个哆嗦,急忙望向门里的黑暗。

事实上,那只不过是短短几秒间发生的事。奈尔玆虽然立刻探头进入门内,伹里面除了占据走道的昏暗之外,完全找不到任何东西。

当然,就算有什么躲在门后,从仓野开门到奈尔玆探头,无论身手何等敏捷,至少也该发出一些脚步声,所以门后应该根本没人。当然,若是某种身轻如燕的东西,那又另当别论了。

「仓野!」奈尔玆拉住会野的衬衫。

瞬间,仓野的乎放开紧握的门框,发出指甲磨擦磨砂玻璃的刺耳声音。

「怎么了?仓野!」奈尔兹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身体摇晃,手臂也充满力量.仓野仍留下噩梦未醒的表情,实现焦点缓缓移到奈尔兹脸上.

奈尔兹以为仓野疯了.会不会是刚才的所谓精神病患集合体幻想,已转换成了事实?

但仓野终于清醒过来,喃喃自语之后,反手紧抓奈尔玆的肩膀。「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

「恩,是的。」仓野说着,跨步进入大门。

奈尔玆慌忙紧跟在后。先是环视一圈,但不像是有人躲藏。其实,总觉得若真有人躲藏,反而还是一种救赎。厨房帘幔也是拉开的,顺便看了洗手间,也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拉开黄色窗帘,昏暗的房间立刻充满白浊的光线。桌上排放各种药罐,散发深蓝色与茶褐色光辉。两人盘膝坐在血迹无法拭去的栀子花色地毯上。

这时,仓野辩驳似地开口:「我只是感到有些不舒服,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你该不会以为我看见谁了吧?事实上,你自己也看了,什么人也没有!」

「但你的脸色还是那么惨白。」

「是吗?」仓野的大手掌开始不停擦脸。

奈尔玆凝视仓野,对于他故意说出「你该不会以为我看见谁了吧?」这件事,总觉得耿耿于怀。一旦起了疑惑,这疑惑就会没有止境地扩散。

但怎么想都不可能有人在里面!若是有人,这个人就必须像烟雾般从现场消失。假设这个人是杀害曳间的凶手,那么他一定也拥有瞬间移动的能力。

虽然奈尔玆宣称,要解决这起命案就必须具备变格侦探小说的解释能力,但如果现实的一切都朝向非现实的方向崩溃,那么……

大门出现的阴影中,那个透明人正逐渐从胸口开始模糊消逝,甚至带着微笑在虚空中漂浮。奈尔玆的脑海虽然残留这样的画面,但除非是亲眼目睹,否则他认为这些还是不足以说明仓野那种震惊的表情。

2.推理竞赛之夜

「情形大致就是如此。」

「是吗?」

在「黄色房间」里集合的有奈尔玆、霍南德、仓野、布濑、甲斐、根户等,一共六个人。在根户的朗读之下,《如何打造密室》的第二章刚刚公布,但是对于奈尔玆如此的意见,众人的反应不佳。采用密室诡计的本格长篇推理,在只完成几张稿纸时,曳间就遭人杀害,虽然也因为这个原因使得构思有了大幅度的改变,但以他们的立场而论,这篇小说的本意在哪里?的确存有某些不合理之处.序章和第一章直接通过描述这一个月来实际发生的事情,从完稿页数和经过天数的关系来看,当然,他们期待的是尚未进行的推理竞赛内容,而且小说中也实际浮现了凶手样貌,也就是在小说里瓦解现实。但结果却完全出乎意料,第二章全是和曳间之死毫无关连的剧中剧!

就算这个部份才是奈尔玆所谓《如何打造密室》的核心内容,但也只是空洞的描述。反而让起首的第一章,也就是完全符合现实的部份,在剧中剧里面,只不过是依小说的设定进行故事的铺陈,这就令人很难理解,奈尔玆关心的是现实中的杀人呢?抑或只是纯粹在于小说的完成?而且更怪的是,在剧中剧里,关于曳间实际上活着这一点,有关甲斐的描述反倒令人费解。

「为什么只有我这样?」

也难怪甲斐在朗读之际会频频表示内心的不满。迳自被指称容貌丑陋、脾气暴躁,最后又来个有顺手牵羊的坏习惯,就算是真的懦弱而且脾气很好的人,应该也会不高兴吧!

但既然是小说中的描述,虚构的部份应该也不至于与现实完全无关吧?他们很难揣测奈尔玆的真正用意何在。更何况,他们对于这部风格怪异的小说也没什么正面的评价。

「喂,奈尔玆,我实在不太明白这部小说的意义!」根户率先开火。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露出怀疑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只完成一半吧!」

「这…或许吧!」

连奈尔玆的回答都好像没什么信心。

根户更是困惑了,「你这么说,又是怎么回事?若现实中未再继续发生命案,到第二章为止就够了吗?不,是四百五十页稿纸!想不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出这么多字数,而且也很佩服展现出各种不同型态的对话。但是,在这部小说中,现实的事件成了小说,而小说方面的推理则完全没有进展……感觉上就像是缺了一味,总觉得有所不足。接下来的第三章、第四章,如果故事持续发展下去,而且凶手的身份能够明朗,那还有话可说。只是感觉上一直是虚构的……也就是说,小说中描述的真实情境,完全着重于小说中的小说部份。」

「没错,并未明确指出这部小说的目的究竟何在?若单纯以我们家族为舞台的虚构杀人事件为主题,应该没必要在第一章提出什么实际的杀人事件。若非如此,而是以追查杀害曳间的凶手为目的,为什么又提出实际并不存在的真沼命案?对此,我有相当的疑问。」

接在根户之后,布濑也这么说,这让奈尔玆忍不住啜了一口维也纳咖啡,呼出一口气。「看来风评很差!可见我连一丝文学才华都没有。真是的,这十天之间,我都只是一连串的失败,但在这里却全遭否定,这才是致命的打击。」

「你心思很细腻,但千万别气馁,必须坚持写到最后……在第二章开头,曳间自己也说过不是吗?必须等到故事完结之后再提出批评。」根户说。

「难得限户说出何建设性的意见……但我们无法完全赞美他,是有其他理由的。」甲斐说。

奈尔兹皱眉,「莫非你是说?」

「没错,正是.」

此时,六人的表情再度灰暗.但奈尔兹却想一扫纠缠的气氛,以严肃的语气宣布:「既然有人这么说,就不得不表明了…现在说出来,或许你们不相信,但事实上,我是在廿六日晚上完成这些稿子的,这一点,仓野应该可以为我证明。」

一时之间,众人不解这句话的含意,稍后才轻呼出声。「啊?什么?」

这是预定进行推理竞赛的七月卅一日之事。

本来预定这天进行的推理竞赛,因为久藤夫妻廿八日的意外死亡,导致形同停顿。雏子与杏子待在目黑的宅鄙,而且像这样的日子,也不可能进行推理竞赛吧!所以只像平常聚会一样通知一声,因此真沼、羽仁与影山缺席,在「黄色房间」集合的只有前远六人。其中,奈尔玆与霍南德还迟到,在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时才赶到。奈尔玆表示,他答应的《如何打造密室》大致完成,将一接订好的稿纸丢在方形桌上。

小说内容如何?如前所远。但结尾部份,也就是杏子告知雏子不幸消息的场景,他们却不太认同。根户也是其中一人,对胗后段久藤夫妻的死亡,他感到很突兀。这样的内容如果写在第一章的最后还有话说,却绝不该放在属于虚构部份的第二章.尽管只是纯粹对小说有兴趣,但反将现实的死亡拿来装饰在小说中,他如何也无法赞同.但是,这段情节若在发生现实的悲剧之前就写好了,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也难怪他会跟其他人一起惊呼:「什么?」

「他说的是是事实,绝对不会错。我是廿七日读的,在得知噩耗时,真的吓了一跳。」仓野脸色苍白地提出证词。

霍南德也补充证明。

「那……这又是预言?在曳间死后,奈尔玆又准确地预告了雏子双亲的死亡?」甲斐以狼狈的语调反问。

奈尔玆神情困惑地回答:「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但这完全是偶然。」

「接连两次的偶然?不,有二就有三,接下来被杀害的说不定就是真沼呢……呵呵,但那算是开玩笑好了,只不过仓野,你也很差劲,一定是你和霍南德串通好戏弄我们的吧?」根户勉强笑了笑,想要就此打住话题。

「我说的是事实!」仓野非常严肃。

奈尔玆也有些生气了,「这种事有什么好说谎的?我是在五天前的夜晚完成这个部份,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很不喜欢让人误会我把一个人的死当玩具看待!」

奈尔玆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无从反驳。何况,假设这次的事故与曳间之死毫无关连,奈尔玆也没说谎的必要。

布濑抿了抿嘴,「这个争议就到此为止。我们回到原来的问题,这部小说到底有没有所谓的解决篇?」

「我想是有.」

「你想是有?这回答也太奇怪了吧!不过,算了!虽然不清楚你怎么想,但我们是针对第一章的杀人事件进行推理,因为这是忠实描述实际发生的案子,非常适合推理.若是从这点来说,这部小说也算是有充分的意义了。」

这番话只能算是嘲讽吧!但是,奈尔玆对于布濑的发言却未表示特别的反应。

「我已精疲力竭。事实上,我必须在这里参加各位的推理竞赛,但也只好请大家原谅,就用这部小说代替我的推理吧!」

「那么有自信?」甲斐说,「恩……大致上我可以知道你的看法了。也就是说,奈尔玆的观点是,依逻辑性的推理,在第二章杀害真沼的嫌犯应该只能归纳出一个人,而这个唯一无法脱身的人,应该就是第一章里的凶手吧!」

这时,根户也不等奈尔玆回答,紧接着说:「原来如此,这就完全合理了。但是……这会变成什么状况呢?站在我们的立场,当然必须推理出杀害曳间的家伙,但是,另一方面,我们是否也必须解决小说第二章里的杀人手法?」

「不,关于这个……」奈尔玆慌忙打岔,「破解手法的部分当然可以挪移到后面。坦白说,站在我的立场,我希望能够尽早听到各位在现实上的推理。」

这时,仓野慢吞吞地开口了,一副轮到自己出场的模样。「该怎么说呢?情况变成这样,看来非开始进行推理竞赛不可了。各位绝对也很想尽快陈述自己的推理吧?站在我的立场,我当然然也想尽快逮到凶手。」

「我也一样!我正等着看谁说出来!」虽然迟疑了一下,甲斐也表示赞成。

其他人也都露出微笑,看来没有异议。于是,为了奈尔玆的小说,聚会的气氛再度转移到推理竞赛的进行。

「为了让大家整理各自的推理,先给十分钟的缓冲,然后开始竞赛,如何?」根户说。

仓野立刻看着自己的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五十分,所以我们五点准时开始吧!或许会拖延一些时间,各位可以打电话告诉家人一声。」

「这倒是应该的。」布濑说着起身,却又忽然想到什么。「仓野的时刻校正乃是天下一流,比一些烂报时的电台还准确,因此,第一起杀人事件的发生时刻一定非常正确。」

「当然,布濑,仓野的手表是原子手表。」

「原子手表真不错。对了,这时候如果影山在场,关于时间,大概又要开始物理上的解说了吧?他没出席,反而有些寂寞。关于这一点,第二章提出什么『黑洞』,『隧道效果』的,让我也很感动,因为相当掌握到了影山的特色。」

「多谢夸奖!」奈尔玆模仿影山的声调和动作回答。

布濑大笑出声,用力拍了一下膝盖。

「不要只会谈笑,拜托!」从另一个房间的储藏室搬出沙发的仓野和甲斐,让钥匙哗啦啦的响出声音。

「不,我要出去打个电话。」布濑匆匆走向房内。

这天,因为很久以前就已预定,还在咖啡店假日全包下来,因此所有人都能随意行动,甲斐向大家展示自己拿手的梦幻咖啡,连威士忌和葡萄酒也上桌。此刻,黄色房间里已弥漫了朦胧的醉意。

玻璃桌前,摆放了锈有黄色椅套的沙发,两两相对。待房间的准备完成之后,众人开始举杯对酌,眺望摆饰在房内的玩偶,各自想着心事,等待时间的到来。

3。愚者的指摘

在昏暗的黄色照明中,布严各种傀儡玩偶的「黄色房间」的另外一个房间正中央,重新准备了刚刚冲泡好的新咖啡,推理竞赛在七月底的某日下午五点准时进行。

「现在的问题是陈述的顺序。怎么办?以抽签决定吧i」

「就用朴克牌好了。这里没有朴克牌吗?」

「有。不过,是塔罗牌。」甲斐回答。

「那更好。」布濑说。

「我这就去拿来。」仓野说着走向店中。过没多久,一边切着牌一边回来了。「我看这样好了,把这里面的小牌拿出来,用剩下的大牌来决定。从数字最小的开始,谁先来?」

最先伸手向仓野递出,结果抽到0号「愚者」牌的是甲斐。

「啊,这可不行!竟然是愚者。」

「但是,甲斐,在塔罗牌里,『愚者』可是最好的牌呢!」一旁的根户应和着。

「算了、算了,没必要安慰我。而且,我也不太有自信,第一个开始也好。」

「不必发那么大的脾气!接下来我抽。」根户伸手抽牌。是XX的「审判」。大家瞄了更加不高兴的甲斐一眼,然后陆续抽牌,最后的结果是甲斐打第一棒,再来是仓野x的命运之轮,霍南德的Ⅻ「吊人」,布濑的XVI「高塔」,以及最后的根户。

已经决定当观众的奈尔玆一副轻松的样子,「看来相当有意思!尤其是最后以审判来总结,实在是太浪漫了。」

甲斐死了心似地摇晃矮瘦的身躯,「没办法!就让愚者早早开始,尽快结束吧!」

然后,他润了一下喉咙。「该如何开始才好呢?一开始嘛,对了,就是事件大纲!同时列举表面上的谜团……

时间是七月十四日,星期六。前一天,很奇妙的正好是十三日星期五。这天,坐在那儿的奈尔玆阁下,在「黑色房间』预言曳间的死亡,也就是说,就在这一天,曳间的死亡已经成了印在命运之书上的决定性一行字。我清清楚楚看到一幅图画,那就是达文西的最后的晚餐。若是这样,仓野见到的当然就是彼得了,而奈尔玆小说的第二章则为复活,最后缀饰这次聚会的就是最后的审判,一切完全符合。暂且不说这个,今天是一日,七月十四日星期六是十七天前的事。

曳间的推定死亡时刻是在中午到十二点半之间。尸体则是在下午三点过后,由于两者的间隔很短,此一推定时刻应该可以相信!也就是说,曳间确实在这三十分钟之间遭人以利刃杀害。

问题是发现尸体的过程,但在此却集中了各种的谜团!过程始末很简单,仓野回家时,大门是从外侧锁上,进入之后,在阶梯的踏板下方,除了曳间的篮球鞋,还有一双野地高统靴。发现尸体下楼时,却发现那双靴子不见了。走向大门,刚才关上的大门却敞开着……大致应该就是这样吧!还有一点必须注意的是,事后调查,后门也是锁上的,而且曳间头部旁边掉落一本《数字之谜》。在此出现的几个谜团,仓野自己也列举出来,而且奈尔玆在《如何打造密室》中也曾经写过,就据此引用吧!呃……顺序方面由我适当考量之后做了更动,首先是『凶手为何要等到仓野回家』,第二则是『凶手为什么要让仓野看见鞋子』……第三是『为什么要选择不知道会离家多久的仓野的住处行凶』。其他还有很多,仓野所推理的凶手,在门锁和钥匙上动的手脚如下,亦即凶手和曳间在一起,或是前后依序从大门进入屋子,然后打开后门的门锁外出,再从外侧锁上大门。备用钥匙放回门梁上面,才又从后门回到屋子内部,最后锁上后门,就这样等待仓野的返回……这里的钥匙和门锁被动手脚之谜,又可区分为两项疑点。也就是说,第四的『为何必须从外侧锁上大门』与第五的『为什么凶手连紧急逃生用的后门都锁上』…

这简直就是到处都是谜团了。其中尤其以『曳间的头部旁边掉落一本书是否具有意义』,与其说是谜,不如说是疑问。而这些谜所牵连到的一切,虽然可以归纳为杀人事件里经常有关连的两大谜团,亦即『动机何在』、『凶手究竟是谁』。但是,在此还没必要急于下结论,我们还是一项一项地依序解决吧!

在这次事件中,最令人不解的疑点是,大家都知道,那栋建筑是个非密室的密室,也就是所谓的『反密室』。正因为如此,这次的事件必须站在与一般的密室杀人完全不同的观点来分析。若是一般的密室,大门必定是从内侧锁上,后门也相同,而且凶手不在里面。先说凶手如何逃离室外好了,假设这是一般的密室,但应该从内侧锁上的却从外侧锁上了,光只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事件显得不寻常。从内侧锁上是何等的简单,与西洋式的精密门锁不同,对嫌犯而言,日本式的旋入式门锁实在是太容易处理了。在闯空门的职业窃贼里,就有人专门制造这样的工具。其实只要用两把细齿锯子,插入门与门的缝隙之间,上下夹住弹簧让其移动即可。若使用这种工具,应该可以轻易完成密室。但是,这次的事件却和这类物理性质的思考毫无关系,也就是说,这次事件中的谜团,我们必须从心理层面来观察。

首先,第一个谜团凶手为何要等到仓野回家……这就不是复杂的思考了,应该是最单纯的思考。所谓最单纯的解释是,为了让仓野看见嫌犯的行为——让仓野看见鞋子。」

所有人都发出「哎」的一声。当然,其中的含意很难猜测是感叹抑或嘲弄。

但是,甲斐视若无睹。「这就是第一个疑问被还原成第二个疑问凶手为什么要让仓野看见鞋子。若问说,让仓野看见鞋子,对凶手有什么好处?我绞尽脑汁思索的结果,列举出两种。第一种是,能够给予凶手是这双鞋子的主人的印象,这当然是重大的有利论点。虽然不知是幸或不幸,因为并未提及鞋子一事,警方很轻率就断定为自杀。可是,如果警方介入的话,最先怀疑的肯定是野地高统靴的持有者,也就是我,真沼,霍南德和奈尔兹四个人。这一点,任何人都应该想得到吧!至于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鞋子是一种暗号。」

「暗号?」羽仁不自觉地反问,「是给谁的什么暗号?」

「重点就在这里。我也试着从各方面去思索,如果是给共犯的暗号,那就如何也无法有圆满的说明。而且所谓的共犯,已经被上次我们订下的十诫否定掉了,因此应该排除在外。那么,这样一来,应该认为是给谁的暗号呢?在此,我这个夺取曳间位置的心理侦探甲斐良惟,藉由嫌犯让人看见鞋子,企图将怀疑转移到他人身上,因此我可以断定,这个暗号的对象乃是凶手企图转移嫌疑的人…或许这听起来太玄了,但是像这次事件一样,纯粹是由心理要素构成的事件,只要能追查出嫌犯的心理状态,真相就绝对可以大白。人在选择某种行动时,总希望能够藉由该行动来获得最合理且最大的利益。所以,嫌犯让预定的特定人物蒙受嫌疑,而且传达给对方某种暗号,可说是最为理想的推测。而且,如果剔除所谓的共犯,能够想到的就只有这种惰况。那嫌

犯在这种情况下,要留给背黑锅者的暗号,也就是某种意义的讯息,到底又是哪一种类型的讯息呢?我认为,绝对是威胁!」

「喔?威胁?」布濑的语调极具讽刺。

「没错。如果组合各种状况,结果应该就是这样。也就是嫌犯掌握了某个人的重大弱点,而且与鞋子有关。」

「又是个可怕的逻辑!依你这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人被发现偷过鞋子?」布濑说。

甲斐的神情非常严肃,「真有一套!的确是这样。」

布濑反而楞了一下,「什么?你精神正常吧?」

「多谢关心,我自认为脑筋非常正常。偷鞋者,就是这样!这个人从另外那个人那儿窃走那双鞋。我还是依序说明吧!鞋子被偷的人是谁?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在七夕那天失窃。」

「啊?」讶异出声的人是根户,「这……但是,这不公平吧!」

「我承认。但各位推理不也是太偏颇?上次提出不在场证明的聚会,我并未在场,所以失去陈述这件事的机会,你也没必要太在意,或者,你的推理足以推翻这些新事证?」

「这家伙又开始拿翘了。好吧,我同意你的说法,继续说下去吧!」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鞋子是谁偷的?这点只要稍微推理即知。嫌犯知道偷鞋的事实,向那个人显示该双鞋子。若只是藉此让那个人暗中畏怯,根本就毫无意义,也就是说,那个人势必会被迫做出对嫌犯有利的某种行动。所谓的行动,并非实际挺身而出为嫌犯做什么事情,或许只是单纯的做出某种伪证而已……各位应该明白吧?我们十个人之中很明显有人做出伪证!这几乎没有推理的必要,非常的清楚,而且是和鞋子有关的伪证……」

「且慢,这……」根户两眼瞪得很大,回头看着仓野。

仓野并未露出丝毫明显的表情,只是凝视甲斐脚底下。

4.走出去的假设

「没错,不是别人,就是你,仓野。」甲斐大声说出名字。

「黄色房间」里,似乎传达出玩偶们轻微的颤抖。五个人的眼睛同时望向仓野,但是仓野彷彿先采取行动、变成玩偶般,连眉根都不动,一直听着甲斐说话。

直到此刻,根户才知道,仓野的瞳孔是灰暗的深红色。

「从头开始说吧!我那双鞋是在十四日事件发生前的一个星期失窃的。对了,就是在奈尔玆小说『代替序章的四种景象』中第三和第四场景完成之间的日子,仓野你偷了我的高统靴。而这项小小的犯罪,很不幸被企图杀害曳间的某个人看到……这次事件最可怕之处,在于利用这种几乎毫无意义的小事件手法上。十四日当天,嫌犯杀害曳间之后,找出不知藏放在何处的高统靴,摆放在曳间的篮球鞋旁,然后很有耐性地等待仓野回来。

仓野,小说里不是这样描述吗?你看见两双鞋的那一瞬间,不是『有股奇妙的感觉』吗?关于这点,后来你自己说明是『因为大门锁着,进来之后却发现有鞋子,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当时才会产生非常奇妙的感觉』。当然,一半可能是因为这样,另一半却是对于和自己偷来的高统靴完全相同款式的鞋子,竟然会与篮球鞋摆在一起而产生的些许不安吧!绝对没错,那的确是你偷来的鞋子。向警方报案后,你一定慌忙找地方,好藏匿那双高统靴吧?你在知道心中的不安成真时,我可以清楚想像你会被迫做下何种决定。是的,你绝对必须隐瞒偷鞋之事。因此,你只好保持沉默,绝对不能让只要些许蛛丝马迹就会追查到底的警方知道那双鞋的存在。嫌犯的企图就在这里!让人看见鞋子是为了不让对方说出鞋子之事……这听起来实在是很怪的论调,但关于这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凶手也预先想到了两种状况。一是,如果利用威胁,而你还是把高统靴的事告诉警方,警方一定会认定这是杀人事件而展开调查!如此一来,警方一定马上查出高统靴是仓野你偷来的,进而认定你有嫌疑。二是,若你未说出高统靴之事,这起命案依自杀案件处里的可能性就非常高。如此一来,凶手就能完全置身事外。也就是说,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对嫌犯有利。事实告诉我们,最后的结果为后者。当然,关于警方介入的可能性,无论是否在高统靴上动手脚都不会改变,但凶手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绝对是针对身为侦探小说迷的我们的一种挑战!

没错,若借曳间的说法,从心理学上的观点而言,这起事件绝对是侦探小说迷布下的杀人事件。接下来的第四个谜团,亦即关于『为何必须从外侧锁上大门』,这只是来自凶手喜欢反对论调的嗜好,至于第五个谜团的『为什么凶手要连紧急逃生的后门都锁上呢』,只能够说是犯罪者的自尊心。而从重要的第三个谜团『为什么要选择不知道会离家多久的仓野的住处行凶』,可以引导出重大的推理,也就是依照逻辑性的说法,凶手一定在新宿看见仓野。因此,凶手的直觉开始发挥作用,从当时的气氛判断出,会有几个小时不回目白。以及,应该会在当天之内回家等等推论。我想,在我们家族中,要做出这样的判断绝非难事。而且,虽然不清楚是偶然或在事先的预设之内,凶手也遇见了很久没去拜访仓野的曳间。可能是在新宿前往目白的电车上吧!对凶手而言,再也没有比当时更好的机会了,他立刻邀约曳间前往仓野的住处,然后遂行杀人惨剧。

事件剖析至此,就可以知道凶手的个性了。首先,凶手是个疯狂的侦探小说迷,在此就可以从我们十一个涉嫌者中剔除真沼和杏子。非侦探小说迷即非杀人者,这是首要前提……接下来,嫌犯喜欢所谓颠倒的嗜好,根据这点,我认为羽仁也能够剔除。原因何在?若羽仁执行这项杀人犯行,一定会想创造出正常的密室。还有,虽然是理所当然,既然仓野为嫌犯所利用,所以仓野不可能是凶手!……如此一来,就剩下七个人了。布濑、根户、奈尔玆、霍南德、雏子、影山,还有我。这些人之中,若要剔除可能性较低的人,首先应该就是离子。该怎么说她呢?因为身为侦探小说迷的自尊心作祟,自己很希望被列入嫌犯名单,但这起犯罪事件,应该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能够执行的吧!关于这一点,奈尔玆与霍南德也一样……大致说来.要用刀子准确刺中心脏只剩刀柄在外,可不是十五岁的青少年能够办到的。更何况,就算死者完全疏于防患,要在毫无抵抗之际瞬间让对方致命,没有足够的力气是办不到的。

所以,根据消去法,剩下的人是根户、影山、布濑和我。哈哈,对我的推理方法抱持些许怪异念头的人应该不少吧!但是,如菲洛,凡斯断言,『心理性证据与物质性证据相互矛盾时,绝对是物质性证据错误』,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所谓的不在场证明,与其调查只要与同伙稍稍配合就能制造的不在场证明,倒不如研究犯罪者的心理更有意义。

继续剖析犯罪者的心理,发现情况出现了,也就是浮现了偏执狂个性。无论对不在场证明具有何等的自信,为了让对方看见高统靴而持续等待好几个小时才会返家的仓野,只能说这种人有些微的异常。接下来应该提及的就是嫌犯的自信!没错,这个凶手对自己的杀人计划有绝对的自信。这一点特别值得一提!而最足以象微的就是上锁的后门。有很多地方让人感觉到,嫌犯似乎有一半是在享受刺激!那种喜欢接近儿戏事物的个性,肯定与颠倒嗜好有相乘效果,大幅支配了他的精神……从这些方面分析,我希望将自己剔除于嫌疑圈外。我只有对侦探小说有偏执狂的个性,对自己专注的绘画,若是倾向会给予偏执性质理性批判的萨尔瓦多,达利(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Dali1904-1989,西班牙画家,因超现实主义作品而闻名于世。),那还有话说,但

我本身却是极端的写实派,而且属于推崇班尼左,戈左利(班尼左,戈左利,BenozzoGozzoli1421-1497,义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的着名画家。)和丁托列托(丁托列多Tintorett01518-1594,十六世纪义大利重要的矫饰主义派画家。)的古典主义者,这不该剔除在嫌疑圈之外吗?不,也就是说,我可以强调,我最清楚自己绝对不是嫌犯。

这样的话,就剩下布濑、根户和影山三个人了。魔术、数学、物理学,这几方面的学习者都具备了偏执狂性质的个性。

但是,这三个人之中的影山,很遗憾,只能说他和命案毫无关连。因为他在个性方面虽然没问题,但和我们的交往太浅。事实上,影山与曳间顶多只见过两、三次面吧!那样只见过两、三次面却会酝酿出杀人动机,怎么说都不太可能,若说是受到物理学的人生观影响,为了亲眼确定生与死的意义而杀害曳间,这当然是很有趣的动机,但嫌犯必须是对仓野住处很熟悉约人,在此意义下,就不得不将他剔除于涉嫌名单之外,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根户和布濑两人了。」

甲斐彷彿确知两人的反应,停顿下来调匀呼吸。一看,根户正将浮着冰块的玻璃杯对向微弱的照明灯光,静静凝视黄色的光芒。布濑则完全不同,他站在玩偶群中,面对一个约可一手环抱的鬼玩偶,唇际浮现淡淡的微笑。那个鬼玩偶像是用栎树或什么木头一刀雕刻而成,未上色彩,向空中伸出粗糙的猿臂,嘴巴裂开成半月形,似乎正朝眼睛看不到的某种东西怒吼。

「接下来,这个二选一问题的重要关键是什么?」甲斐面向奈尔兹问道。

奈尔玆微微扭曲红润的嘴唇,「这……最后应该还是以物证为决定性关键。」

「但是。所谓最后的关键却正好相反。」

「相反?」奈尔玆不懂对方话中之意,忍不住反问。

「哈哈,也就是说,在嫌犯的心理方面,如果存在着重大的颠倒嗜好,身为侦探者也必须应用同样的方法。若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会告诉你,嫌犯既然可能如此大胆行动,那就可以确定嫌犯一定有铜墙铁壁般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重点就在这儿,换句话说,嫌犯绝对是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而符合这项要求的,是两人之中的你,布濑!」

「不简单!」很令人吃惊的是,最先这么叫出声的竟然是布濑本人。「不错,原来如此!最主要的是,在你的推理方法中,从一开始就排除一切的物证与不在场证明。」

「是的,那是因为一般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只要全力追究都可以推翻。徒心理学方面来看,这起犯罪事件的凶手,布濑,很明显就只有你。妄自尊大的自信、偏执狂的个性、对于不属于这个世界却可以窥探这个世界的魔术所产生的强烈嗜好,换句话说,是对于颠倒世界的偏好,这说法应该没错吧!……所谓十一点到三点二十分之间在『鲁登斯』的不在场证明,如果仔细分析,其实也是极端脆弱,就算有其他客人能够证明,实际的对奕对手也只有老板一个人,所以如果两人串通好……」

「厉害、厉害!」也不知道为什么,布濑非常高兴,边鼓掌边说。「那么,动机呢?」

「难道还会有其他的吗?你那般执着于所谓的魔术,又拥有黑色房间的象徽性房间,但是『黑魔术师』的绰号却被曳间夺走,内心绝对充满憎恨。事实上,在我的感觉中,你在有关魔术的造诣方面,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只不过你虽然是很好的魔术研究家,却终究无法成为魔术师……没错,就是这样。但曳间与生俱来就是魔术师,他拥有你所缺乏的天赋资质。你无法原谅这一点,我也说过好几次,在这起犯罪事件里充分显露出凶手扭曲的自尊心与偏执狂的个性。」

布濑的脸瞬间僵硬了,但脸上的笑容仍未消失。

「就是这样!你扭曲的自尊心膨胀到愚蠢得想让曳间停止呼吸的疯狂程度。你终究当不了魔术师,在奈尔玆的小说里,不也明白写到了这一点吗?关于这一点,最有深刻感受的就是雏子!没错,魔法的季节已宣告结束,而你却袍持不想承认的心情杀害了曳间!」

甲斐最后这段话低沉得令人沉郁。不知何故,他的控诉在根户胸口留下隐约的痛楚!

但布濑并未退却,当甲斐的说明结束时,他更是兴奋地接道:「哈哈!没有比这样的结果更令人愉快的事了;能够从错误的地点建构出错误的逻辑,最后终于形成恍如事实的完美体系,的确是完美的范本。但是,再怎么完美,也只是空中楼阁,真是悲哀!这样的逻辑到了最后的重要部分却陷入了自我矛盾。知道吗?你所以能说得头头是道,完全在于设定共犯的存在吧!但事实上,对于使用这种姑息的手段制造的不在场证明,你认为我会这么有自信?」

「没错!」一直保持沉默的仓野,语调沉重地开口了。「我用自己的双腿不断四处调查各位的不在场证明是否属实,但非常遗憾,甲斐的推理与事实完全不符……布濑的不在场证明是完美无缺的。除了店老板,我还接触了另外三位客人……顺便一提,杏子和我也如警方所调查,有男女服务生的证词,因此关于不在场证明方面,绝对不会有问题……还有,虽然无法提出证据,但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相信我说的是实话。那双靴子并不是我偷的!之所以未提出反驳,纯粹是考虑到甲斐的推理具有诱导出一分真实的可能性。但希望各位相信,我并未偷那双野地高统靴。」

「我明白,仓野。」一直频频暍着白马牌威士忌、已经醉眼朦胧的根户安慰道,然后搔搔头上的短发。「所谓的偷鞋贼,虽然也是诡异的犯罪,但应该与这次的事件无关吧!绝而言之,很遗憾,甲斐的推理只是自圆其说,还是早早出局好了,换下一位吧!」

「看来就这样了。」霍南德脸色也带着些许的苍白,「那接下来就是仓野了。」

「喔!」仓野无力的回答,在犹豫着如何起头时,奈尔玆忽然有一股被刺的预感。

房里六个人大概也感受到了这样的预感!奈尔玆再次苦涩地回忆起两星期前真沼说过的话。

甲斐深深埋坐在沙发里,闷不吭声。他的态度仿彿表示,无论别人怎么说,只有自己的推理才是正确的i

奈尔玆忽然感到害怕的是,这种方式无论是合理的解决或是不合理的解决都毫无关系,只不过总有一天或许成真的几种假设,或许哪天会像突然获得生命似地开始活跃起来。若果真如此,就再也无法挽回了!持续坚持自己是正确的几种假设,将随心所欲的窜动横行,凸显于各自的现实之中。奈尔玆曾经听说过「结构乃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存在」的说法,但问题是,在陷入这样的事态前,我们可以让这个家族得以存续吗?或者,由于这次事件而开始的惨剧其实面貌,也许就在我们眼前!

奈尔玆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被恐怖的思绪所俘掳了。

5.在房门的对面

「关于我的推理……反正,最初在我脑海出现的是,这次事件的真相应该与曳间的行踪不明有深刻的关连。是的,首先我们必须从曳间失踪的理由开始追查。我花了大约两个星期时间,经过相当的心思,终于到达奇形怪状的门前。」

也不知他想说什么,只是中途打住,疲惫似地呼了一口气。「坦白说,我完全猜不透这起事件的真相何在。就像《如何打造密室》第一章最后所描述的,我完全坠入了五里雾中。只是当时奈尔兹喃喃自语的『若是变格侦探小说的性质,大致上还解释得通。』这句话,很奇妙地烙印在我脑海里,这句话让我站在一扇门前时,得以从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进行解决。那是一扇白色的门,冰冷、毫无表情……」

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一阵痉挛之色掠过甲斐的脸庞。

「首先,我找遍和那家伙同一教室的人询问,虽然未能查获什么消息,但是在听取他们叙述的时候,却发现了一项有趣的事情。他们异口同声说的是,曳间平常就与许多精神病院接触,那是因为谈到相关话题时,曳间总能列举无数病患的病例,还令人惊讶地深入详违细节。当然,依我外行人的眼光看来,他在那方面的才华实在是令人瞠目,而且,最近完成的论文『记忆中的刻画原则』,连教授也都称赞不已……可是,这样的才华与临床的病例知识却是两回事。结果,我整理了他们的推测,发现曳间拜访过的医院数目,顶多只侷限于五到十家。

关于这件事,他们之中的一位告诉我一件相当有趣的事实,也就是当大伙儿在论及妄想症是独立的单位性疾病,或是分裂症的变型特殊症状问题时,谈到是否具有所谓单纯的偏执妄想症。当时,曳间当场提出单纯的偏执妄想症病患的实例,而且说明得非常详细,让这个同学也吓了一跳,而且还同时想起了一件事,也就是在富山的B医院,某位病患被诊断为纯粹的妄想症的一小则新闻,而曳间所提出的或许应该就是那位病患吧!因此,我试着前往B医院,而且知道那里有一位罕见姓氏『曳间』的病患时,我感觉好像后脑挨了一记闷棍!」

「什么?」根户的上半身忍不住前倾。「同姓……」

「没错,这是曳间的秘密。事实上,曳间有一位姊姊,就是她住院。」

房间里传出一阵微弱的骚动。连霍南德都像冻结似地睁大了眼睛,抬高下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但是,奈尔玆的动作更快。「这么说,曳间一直在那家医院?」

「不,不是这样。」仓野立刻否定,「曳间确实去了那家医院,次数和以前一样,每个月两次,也就是说,曳间失踪的一个半月里去过三次。只是,听那里的医师说,曳间好像也四处走访各种精神病院和各大学研究室,还说『那个人奠的是学生吗?他提出的问题连身为专家的我都因此觉得研究不足。』所以我才知道这件事。因此,我再度到曳间居住的公寓,询问邻居住户。而令人惊讶的是,我本来一直相信他这一个半月不在家,但事实上,他好像都在。只不过是半夜里回来,一大早又出门,所以连碰面的机会也没有。

虽然过的是隐居生活,但曳间的活动还是很消耗精力。警方或许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但以我的调查能力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不得已之下,后来我只好专注于推理。

刚才我也说过:心理学系的一位同学说出这样的感想『曳间的兴趣应该只在于所谓的记忆,和所谓的时间空间意识』。我反刍他说的话,忽然想起到目前为止会经多次听过的……对了,奈尔玆的小说里也写到,事件当天,雏子遇见曳间时也提及的所谓「不连续线」。对于记忆与时间空间意识的兴趣,应该能以对于连续与不连续线的兴趣来代换,如此一来,曳间走过的她方,或许还真的是『雾的迷宫』……奈尔玆的先见之明确实不简单,但应该惊叹的还是曳间从小抱持至今的『观念』……但是,这一点无关紧要吧?因为我并非想针对曳间的精神进行分析,但我可以说的是,雏子听到的『不连续线』这个名词,应该与这次的事件有重要的关系。也就是说,这个名词对嫌犯来说,也必须具有重要的意义。

假定是这样,其中自然就存在着奇妙的关系式!亦即,在凶手和曳间之间插入『不连续线』这个名词,彼此站在对立位匮。也就是说,曳间正在寻找的『不连续线』乃是嫌犯非常忌讳的东西。没错,从嫌犯的立场看来,曳间寻找『不连续线』一定是致命的灾厄。至于是什么意思,各位应该已经明白了吧?假定对曳间而书的『不连续线』经常是拘束人类精神之物,而且让他的姊姊因为精神病住院,那么,嫌犯畏惧的应该也与这种精神病有关。这么一来,对嫌犯而言,所谓的精神病到底是什么?」

仓野轮流望着坐在沙发上的五个人。

就在那一瞬间,奈尔玆忽然轻「啊」出声,站起来。「这么说,仓野,嫌犯也有亲人罹患精神病,为了掩饰……」

沐浴在昏暗的黄色光线中,奈尔玆的脸看起来像黏土捏成的一样干涸。当焦点集中在奈尔玆脸上时,其他人可以感觉到他仿彿是沉浸在混浊污泥底部只有一半实体的海怪,那大概都是因为这个色彩的缘故吧!根户用力按压眉头。

「奈尔玆,你错了。」仓野淡淡回应,「那不是动机!这点我非常清楚,从那时候就……第一眼见到曳间的姊姊时,我就明白了。」仓野浮现忧郁的表情,轻轻叹息出声。

——这应该是一种震撼手法吧!

根户忽然这样想。奈尔玆小说的第三早结尾写的是,让活着的曳间出现在推理竞赛席上,最害怕的肯定是杀害曳间的凶手。仓野可能因此联想到运用这样的方法,从心理方面震慑嫌犯,刺探对方反应,藉此查明真相吧!

心中如此思索时,根户受到莫名的恐惧侵袭,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嗉。

因为黄色光线,布濑、甲蜚与双胞胎兄弟的脸色变化都变得很难分辨,不仅如此,甚至连表情都看不清楚,如果仓野的目的真如根户推测的在于心理胁迫,只能说挑选这个「黄色房间」当作遂行场所并不合适。那么,根户的疑问可能只是他自己单纯的推测吧!

——是的。大致上说来,今天这个聚会本身就不该进行推理竞赛,所以仓野若有奸计,应该会在推理竞赛全员到齐时改到别处举行,以便能够更符合条件。他实际上并没那么做,可见是我胡思乱想吧!

但是,令根户仍无法释怀的是,从刚才开始,甲斐感觉上有点不安。奈尔玆以平日惯有的天真脸孔,边听仓野说话边点头或摇头;霍南德埋坐在沙发上—布濑仍然维持妄自尊大的态度地坐在那儿,只有从甲斐脸上得以窥见一丝坐立不安的姿态。

然而,仓野似乎漠视根户的想法,迳自低头喃喃说道:「没错!而且,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我也知道谁是凶手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奈尔玆状似勉强想制止某些事物被揭发一般,低声说道。「不可能有这种事的!或者,仓野,你想要说的是,曳间的姐姐被神明附身,道出凶手的名字!」可能是对一一被揭开的奇妙现实感的困惑,奈尔兹不自觉地揶揄了仓野一番。

仓野一脸慵懒表情,「呵呵,或许很接近这种说法。」无力笑了笑,从翻毛夹克取出香烟。

根户感到很困惑。的确如奈尔兹的疑问所示,见到发疯的曳间姐姐那一瞬间,立刻就知道谁是凶手,这是古今任何名侦探都办不到的事,现实上可能完成吗?而且,如果能推查出动机,那么,真的如奈尔玆所说的是神明附身指示吗?

「她叫理代子,长得非常漂亮。」仓野呼出一口嬝嬝轻烟,回忆似地开始诉说。皮肤被染成死人般的颜色,嘴唇看起来紫色泛黑,或许因为这样,仓野的声音感觉上也不像是人类的声音,而是非常无机的回响。

「知道曳间有个生病的姊姊时,我感觉到自己似乎窥见了被隐藏起来的悲惨一面。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住进精神病院,而且是女性,也难怪会想隐瞒这个秘密不让他人知道。我想我闻到了一股悲戚残酷的气息,情绪非常低落……但我完全错了。推开灰色房门,进入那个大房间,正面有一扇大窗,白色大圆桌斜对面,她身穿白色礼服坐在那里。睫毛又黑又长,窗户照射进来的柔和阳光,在睫毛上细细反射,简直就像弹动彩色玻璃珠一般。在贴着网纹图案细皮面的椅子上,正襟危坐地坐着,对于进入房间的我,她彷彿见到不可思议的东西,略以侧脸面对。我好几次揉起眼睛审视,这个女人真的疯了吗?

她以询问的表情,将视线集中在我的眼睛上。那真是一双漂亮、没有一丝黯郁的眼眸!在那样的眼眸静静凝视下,我开始坐立不安了。医师为我们介绍,一听说我是曳间的朋友,脸上突然绽开笑容。我从未见过那样灿烂的笑容,是的,简直像是从她全身吹起一阵柔风的感觉。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泪水当时忍不住几乎夺眶而出。

是的,当时我可能见到了曳间异于一般解释的不连续线。我与她之间存在着一道绝对无法跨越的高墙,而邢道高墙今后也会永远立在那儿。虽然不清楚在哪里、如何分隔,但无论如何,就是有一道看不见的高墙,而且我就是无法跨越。我对曳间起了一些忌妒之心,若撇开事件不谈,我更痛切地体会到自己不该见到她。

听说是破瓜型(破瓜型,正确名称为「青春型」,俗称破瓜型,多半发生于青春期,一开始会感到孤单寂寞、注意力无法集中,睡眠品质不佳、学习成绩落后,几乎一整天封闭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自言自语。)精神分裂症,那对我无所谓,尽管没说出来,但我在想的是,若她真的疯了,那么,她什么部分是异常的?什么部分是正常的?如果她未受到疾病侵袭,或许不会令人感受到如此战栗般的美丽吧?我知道她那偏离正常人类的光辉,是因为来自病魔的缘故,我都觉得难受了,因此也能理解曳间为何保密的真正理由了。是的,对曳间而雷,她反而是无可取代的珠宝!即使我有那样的亲人,一定也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而是让她独自静静地耽溺在自己遥远的冥想

之中吧!以结果论,那座被森林环绕的僻静医院,就等胗是曳间回归的乐园。」

「喂,仓野,」搔抓扁平鼻子的布濑打岔,「没必要在这上面打转了。重要的凶手怎么了?若是像你说的,看到她就知道凶手是谁,难道你的意思是,她就是杀害曳间的凶手?如果因为爱而杀害比谁都爱自己的亲弟弟,那倒是很浪漫有趣。但是,离开富山的医院,前往你的住处,这也未免太脱离现实了吧!」

「不,这点你可以放心。」仓野未理会布濑的讽刺,神情再度转为黯然。「凶手不是她!我所谓看一眼就能想象凶手是谁,这是有相当理由的。」

「真让人心急!究竟是怎么回事?」根户追问。

仓野浮现微笑,「虽然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但是,曳间的姐姐虽然不如奈尔兹与霍南德那般的彼此酷似,却很像某个人,你们认为是谁?就是杏子.」

所有人惊呼出声:「啊!」

根户不禁回头望着甲斐。或许只是瞬间的错觉,甲斐用未曾有过的凶恶眼神瞪视仓野。在充满黄色光影的房间里,只有甲斐的眼睛绽射出蓝白色光芒。

6.突变的陷阱

仿彿恶鬼冷笑一般,在黄色的光线中,突然充满命身体摇晃的气息。

——不、不对!

究竟谁知道真相?说不定杀害曳间的人也没完全看清楚真相!

「有一股『是这样吗?』的声音一直在我脑海里不停回响。甲斐,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吗?没错,能够查到这样的程度,很明显,你绝对不只是知道理代子的存在,你之所以对杏子狂热,一定也是因为在她内部见到了理代子。没错,你恋慕的是理代子!

但那只是虚幻的恋情,因为对方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你只能在名为现实的奇幻世界眺望她。就是这样,她无法属于任何人,只存在自己的世界里,你只能抬头仰望她。

听说她在十五岁病发。当然,应该是从更早以前就出现霉兆了!所以你认识她时,或许已经确定你的恋情不可能会有结果。两年后,她住进那家医院,你更是被迫陷入痛苦。

坦白说,我也曾去过金泽的曳间老家。虽然听说他父亲在他唸高校时去世,但家中还有他母亲,只是感觉上太寂寞了。所以,她老人家见到我非常高兴。喔,对了,她也很感激你参加曳间的葬礼,说是尽管来去匆匆,无法多谈,但还是要我务必向你致谢。虽然我是抱着很复杂的心情答应她……

面向栽种紫菀草的庭院回廊,你很清楚才对,每到秋天,都会被淡淡的紫色包覆,再加上正对面的深蓝色沼泽背景,实在是非常漂亮,有时甚至会因此陷入幻想之中。在那儿,我听到了各种事情,当然也包括理代子的事。一提到她,伯母也不住频频眨眼,彷彿忍住泪水一般,即使这样,她还是连同对曳间的回忆一起告诉我不少事情。伯母忘不了的是,只要是尖锐物品,臀如钻子尖、雨伞尖、搁笔尖都行,理代子会将尖端朝上,做出企图将玻璃珠或乒乓球放在上面的不可思议行为。当然,圆物不可能放在上面,但不论掉下来多少次,她会几次、几十次、几百次地持续重复同样的行为,而且丝毫不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问她为什么要反复这样的行为?她也只是回答,等物品放在上面而不会掉下来时,世界就能得救。她的表情非常认真,让伯母看见都感到无比圣洁,似乎就是现代版的『薛西弗斯的神话』(薛西弗斯的神话,希腊神语中,神祇惩罚狡猾的科林斯国王薛西弗斯,要他在冥府推一块巨石到山上去,但每当巨石推到山顶上时,又会顺势滚下山,因此薛西弗斯就必须不断将巨石推上山。)。但我认为那或许并非开玩笑,就因为有人持续做出那样的空洞行为,或许这个世界才获得些许的救赎。

话又离题了,但是,甲斐,根据她母亲所说,当时你经常到曳间家,也经常帮她一同做那种重复的行为。所谓无法获得回报的爱情,应该就是那样吧!不,也许你在当时感受到了最强烈的幸福也说不定,因为对你来说,她就是天使……」

根户在听取仓野说话时,背脊掠过一阵强烈的恐惧。甲斐表情的扭曲程度确实是前所未见,眼眸凝聚了一股邪恶的光芒。那绝对不是错觉!根户慌忙在脑海里翻阅记忆的笔记,想要比对某种相似的记忆,但能想到的只是布兰姆,史托克(布兰姆,史托克,BramStoker1847。1912,爱尔兰籍英国小说家,着名作品为《吸血鬼德古拉》。)的《法官之家》中登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恐怖怪物的眼神,如果懦弱的甲斐隐藏在表面之歹偷偷豢养如此凶恶的怪物,那么人类的本性到底又是什么?不只是曳间的姊姊这样的女子,现在像这样露出沉睡中狂暴性格的甲斐,以及让狂暴甦醒的仓野,难道不也都发疯了?

根户颤抖地咬紧牙根,悄悄将视线移到甲斐脸上。

甲斐勉强抑制感情般地缓缓夹起冰块放入玻璃杯,低声回答仓野:「有意思,真有意思,仓野,你确实不简单!那么,你想说的大概就是,我是杀害曳间的凶手吧?在你刚才说话时我就有许多话想说,但就算我承认你说的一切好了,问题是,我为什么、又是如何杀害曳间的?」

冰块在根户的玻璃杯中慢慢溶化。仓野和甲斐两人可怕得互相瞪视。同时,整个房间像是受到挤压一般,充满两人的对话声音。

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可能是趁此机会,仓野呼出一口气,手按眉头,再次开口:「首先,我希望你记住的是,只有一个人知道你爱上了理代子,不用说,那当然就是曳间。他应该很久以前就已注意到了吧!就算没有,你介绍一个酷似他姊姊的女子给他认识,说是你最近密切交往的朋友,再怎么迟钝的人应该也能联想到。是的,曳间知道你的心情,这是个前提。

你和理代子的替身杏子交往,这样的结果如何?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情况对你似乎并不理想。虽然在我们眼里,杏子看起来是在应付你,但真相如何就不知道了。反正,你的爱恋失去了应该受到接纳的地方,那应该很痛苦吧!当然,你不会希望听到这样的谈话。

但是,人类实在是很有趣,在一开始就知道必须放弃时,无论任何结果都可以忍受。然而,一旦从不同的角度看见合适的徽兆时,就已经无能为力了。你和杏子邂逅时的心情,我可是几近痛心的暸解。你一直压抑内心深处、完全未留下任何痕迹的某种东西,后来失去了控制,转眼之间膨胀扩大,让你内心充满了玫瑰色彩,根本没必要由我再说明……你当时的心情都直接投影在你的油画作品上!认识她以前,你的画作在摸索写实主义,而且大部分具有强烈的巴洛克风,但是从去年夏天起,你的画布上开始洋溢着抽象画的要素,调色盘上准备了更接近原色的是色彩,笔触也从以前的『涂抹』转为『滑动』、『晕散』的感觉……当然,最近又再度恢复原样。

说真的,人类的抑制心对于稍微来自不同方向的作用简直非常脆弱,你立刻变得欣喜若狂!虽然已无从得知曳间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这件事,但或许从介绍认识杏子时,他就感受到某种的幻灭。没错,无论曳间是何等优秀的心理学者,应该也无法预测后来会如何吧?但是,以结果而论,幻灭出乎意料地提前来临……」

根户的肩膀激烈晃动。

从预定举行推理竞赛开始,就有某种程度的预测,这样的三角关系总有一天会被置于俎上接受评论,但根户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痛苦的情况。

「结果,因为我的关系而引起突变?」根户捻掉沙发上的黄色毛球,「……但是,仓野,你刚才叙述的那件事,在现代数学上若以一般的模式来表示,会是如何?」

「怎么说?」仓野颦蹙眉头。

根户敲着桌面,「恩,就来谈谈数学吧!不是别的,我指的是着名的『突变理论』。」

布濑一听,因酒精而稍显苍白的脸也转了过来,不以为意地喃喃说着:「哦,好像聪过。」

「你这样说就太瞧不起这个理论了。所谓的突变理论是为了解开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现象而诞生的现代数学奇迹,并非隐密哲学或密术,而是从数学这种最合理主义的学问所产生,因此这个理论才有价值。你仔细听我说,首先,成为这个理论支柱的定理是这样的,也就是说,『在四度空间连续体上、一切现象出现的不连续激变的型态,都属于七种型态的其中之一』。简单说,就是自然界的一切现象只有七种类型。为求惯重起见我额外说明,在这项理论中使用的『突变』这个名词,指的就是不连续线的激变,因此,无论那是什么都行。譬如,膨胀的汽球爆开、繁荣的经济突然陷入恐慌、发生地震、功课很好的家伙忽然成绩大幅退步、专攻数学的人突然对密宗产生狂热、婴儿像是被火烧伤般开始痛哭,某处爆发战争……等等,仔细想一想,这个世界上所有地方都反覆出现无限的突变、剧变,而且,其中当然也包括本来很温柔的人突然犯下杀人罪行。

这些全都纳入七种类型,听到的人可能会认为这是胡扯!但在数学上确实是这样。在此我避免说得太详细,只提极端的类型,各别名称分别是折叠突变、尖顶突变、燕尾突变、蝴蝶突变、双曲脐突变、椭圆脐形突变以及抛物脐形突变七种。不,这可不是胡说八道,是真正的专有名词。

这样口头说了一大堆,你们可能也无法理解,所以根据仓野刚才说而想到的,以图解表示!这是突变或说是剧变的七种型态中,根据第二项尖顶突变曲面所表示的形状……」

根户翻开取出的记事本,开始在上面画出奇妙的图形。

[必要插图9]

除了甲斐之外,其他人都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探身向前,头靠头,想仔细看清楚那幅图形。

「你的意思是,这个图形表示杀人事件的真相?」布濑讽刺似地说。

奈尔玆接着也说:「这图画得真是烂透了。」

「哼,不要随便乱说话!各位也看到了,图中有三条主轴。」

「什么,是座标问题?这我就没办法了,我投降。」

「且慢,奈尔玆,别性急!这三条主轴分别表示恋爱倾向、放弃倾向和杀人倾向,也就是到达这个位届时的爱情强弱状态。这条旁边的轴,左侧是放弃状态,右侧是没有抑制心的状态,而与这条怪异曲线垂直交叉的就是重要的杀人倾向轴,上方是没有杀人,到了下方则是杀人倾向转为强烈。」

「若是这样,听起来就有意思多了。那接下来情况如何?」奈尔玆眼睛发亮,把头挨近。

根户用钢笔在桌面上敲打,「这也就是甲斐心理的尖顶突变曲线模式。你们看,甲斐在认识杏子之前,也就是他仍在暗恋理代子的时候,在这个平面上放弃的强烈状态假设是从A点出发,那么,如果对理代子的爱情无论有多么强烈,以这张图来说,也只是被拉向前方,所以最多只会循这条粗线:前进,不会转变为犯下杀人案件的心理状态。

那么,杏子出现之后又产生了什么改变呢?是这样的,最初是在放弃程度很强烈的A点,但是因为简直和理代子有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一般相似,而且杏子是什么毛病也没有,这会将甲斐的心理导引向这个方向,同时朝x轴右侧可以不需放弃的方向走,如此一来,甲斐的心理因为有两个方向的牵引结果,于是就到达粗线b了。各位应该都看得懂吧!

但是,就算一直持续这种状态,线b也绝对不会酿成行凶杀人的状态。然而,若是甲斐与杏子的关系突然——无论是什么原因--遭遇到某种障碍,结果又会是如何?换句话说,到目前为止累积的恋爱能量,突然之间幻灭……

当然,这时候的条件必须是线b充分横切过Y轴之后,也就是甲斐的抑制心完全获得解放之后。例如,来到B点的位置时,突然发生那样的情况,则甲斐的心理状态则会再退回到线b,甚至还可能到达A点的位置。不过,事实上不会这样!这就是刚才仓野所说的人类心理很有意思的地方。若要问究竟怎么回事,那就是恋爱程度可以不论你愿不愿意,都有办法被拉回到原点O,但是,所谓的放弃程度或抑制程度却不会有如此剧烈的变动。结果,因为恋爱程度急远地冷却下来,从B点的心理轨迹会到连几乎与Y轴平行的粗线c,形成接点。

必须注意的是,一直延着线c前进的话,最后终于会到达平面折曲的边缘。而在该处,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即使来到边缘,朝X轴方向牵引的力量仍旧不变,于是就发生了各位所期待的突变,或称之为剧变,也就是说,很简单,甲斐从边缘突出的心理状态,会钻半角尖地颠倒坠落,在下方的平面上等待。在此,各位应该也已经发现才对,若将其坠落处的C点和Z轴相对照,就可一目了然即将陷入行凶杀人的状态。就因为如此,甲斐的坠落处正好是地狱的深渊!于是,平日温柔的甲斐,杀害曳间的突变宣告成立……明白了吗?」

根户说完,舔着嘴唇环顾桌子周围一圈。

最先开口的是奈尔玆,「可是,根户,若移动点并非受重力牵引,向下坠落还是有问题。」

「奈尔玆,你可能错把这个认为是悖论的问题吧?这个图形只是单纯表示那样的观点,你可别以为甲斐的脑子里具有这种奇奇怪怪类似纸条的东西,而心理状态就在上面爬行或坠落。我只是在叙述,人类的感情变化正好也符合了属于突变的七种模式之一这件事,如果你还无法理解,可以将这个平面视为能够从正上方俯瞰的控制平面……」

「但是,根户……」保持沉默的霍南德制止了还想在图形下方再画上什么的根户。与身穿蓝色衬衫的奈尔玆不同,霍南德今天穿黄色衬衫,在黄色灯光下,完全感觉不到色彩。「你所说的并非只是单纯将仓野的假设模式化!没错,当然啦,若能以各种具体实例为基础,决定各别不同的数值或关系系数,据此操作此一模式,证明甲斐处在不得不犯下杀人案件的状态下,那还勉强说得过去,但我觉得从你刚才叙述的话里,却无法产生任何结果。」

「呵呵,正是这样没错。我只是想纯粹基于数学上的立场来改变仓野的假设内容,因此,我也没必要再囉唆了,就此退场。仓野,接下来想说什么随便你。」

根户说完回头,见到奈尔玆神情困惑,有话想说的视线移回仓野脸上。

仓野还是不改懒散的表情,忽然露出微笑:「哈哈,根户,真有你的,也只有你才会这样牵制别人!」

但是,见根户不想回应,仓野再度转脸望向默默无语的甲斐。「虽然话题的内容显得有一些错乱,但总归一句话,最后感情幻灭了。当你醒悟到自己和杏子的关系无法顺利进展,因此又必须再次触及与理代子之间的问题。」

「但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真是如此的话,甲斐应该会去杀害根户吧!然而,遭到杀害的却是曳间。」

「不,不是这样!如果选择根户为杀害对象,那么甲斐就是背叛理代子了,因为这么做,问题会完全转移到杏子身上。」

甲斐似乎无法忍受这句话,硬挤出声音,「那……那么,我到底为了什么必须杀害曳间?为什么不是其他人,而必须是曳间……」

「这就是问题点。即使陷入了执行杀人的心理状态,但选择曳间为对象,仍必须要有相对的决定因素。你发现理代子的幻影杏子终究只不过是个幻影,因此不得不再次回头尴尬地面对你对理代子的暗恋,这究竟要克服哪一种障碍?……已经失去抑制心的你,无论如何都要让关注在理代子身上的恋情开花结果,否则你的精神会无法平衡。而心理失去平衡的结果,就是你会发狂,或者完全获得规律的解放,进而贯彻更庞大的欲求,这是来自无意识、潜意识领域的绝对命令。

但是,你眼前却存在着虽以直接实践此一欲求的绝对条件。这时候,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夹在两种绝对之间,只能静静等待精神的崩溃?不,并非如此,就算无法直接达成欲求,但问题仍在于欲求的满足,也因为这样,对理代子的情愫就得加上某种操作。也不知是取代或转换,反正就藉由该项操作,进而解放扭曲的冲动,让最初的欲求能够达成。

这时候,造成问题的就是甲斐的个性。在心理学上,个体因为某种障碍而使欲求的满足受到阻止时,这样的状态就称为挫折、或是欲求不满,对欲求不满的反应大致上依人的不同,可区分为自罚性反应和外罚性反应两种类型。如果是自罚性反应型的人,最初的欲求若是被某种状况扭曲,则伴随着罪恶与自责的感情,攻击冲动会朝自己本身发动,如果冲动愈大,就会化为自杀冲动表现出来。但是,甲斐的情况如何?他那扭曲的操作一定被诱导朝外罚性反应的方向发展。

根据罗森史怀克(罗森史怀克,SaulRosenzweig1907-2004,美国着名心理学家,在挫折情境的反应研究上,有独到的研究成果,其中罗式挫折图片研究(Picture-FrustrationStudy简称P-FStudy)更被广为应用。)的说明,所谓对逆境或欲求不满的外罚性反应,攻击会转向环境,同时也伴随着愤怒与憎恶。在这种情形下,对于理代子的情愫,究竟会如何扭曲……我得到的结论是,他无法抑制对理代子的爱恋,而且几乎完全得不到爱恋的回报。因此,甲斐若将这样的情绪化为憎恨自己以外的人,那就只有曳间可以当成发泄对象了。没错,这是很重大的颠倒!当时,对于理代子的爱,被扭曲转化为憎恨最爱理代子的人。喔,也许你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自觉,也不知道自己脑海中由于某种构造产尘的纷扰而受到扭曲,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实践那件事……没错,你为了保持自己精神的平衡,因此无论如何一定得杀害曳间。

也许,曳间在看到你和杏子的情形时,就已经注意到了吧!所以才会隐藏自己的行踪,以便获得时间上的缓冲,让你被解放的攻击性冲动可以再度受到抑制。也或许你的精神状态本身,对曳间而言是非常有兴趣的对象,尤其是人类会从企图杀人的状态转为不想杀人的状态,其中变换的那一瞬间是在什么地方,他对这个问题绝对非常感兴趣!

换句话说,那应该也只是一种『不连续线』吧!我可以想像,曳间告诉雏子那番话的意义应该也是那样。什么?他可是绰号叫『黑魔术师』的曳间呢!虽然不知他是否会应用突变理论,但事实上,他一定可以判断那个时期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发生。而且,突变对他而雷又是个很大的陷阱。只能说,这一切都非常讽刺吧!

没错,曳间犯了一项重大的错误,否则怎会如此轻易被一刀刺中心脏呢?正因为他相信自己的推测,因此即使在我的住处,他都认为拥有和甲斐对峙的机会!甲斐,你是什么时候和曳间约好在我住的地方碰面的?而且,又是谁的建议?这我并不清楚。但是,我却却非常了解你的杀人冲动已超越了曳间预测的界线,而且甚至膨胀到正常的抑制力无法发挥的程度。你是何等地深爱着理代子,而且也因为这样,导致最终不得下杀害曳间……」

仓野说到最后那句话的声音里,可以让人清楚感受到怜悯的意味。

曳间仍旧低着头,肩膀不停轻微颤抖。至少,根户是这样认为。

但颤抖的肩膀逐渐化为亢奋的不自然动作,仿佛被吊在虚空中,痉挛了两、三下。

「喂,甲斐!」根户再次叫道。

甲斐极力忍住想笑的冲动,克制住不发出声音的笑意,最后还是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声音,随即立刻转为爆笑。

7.杀人狂想曲

被甲斐的爆笑吓到的人应该不只有根户吧!但其中只有仓野能完全保持平静。这反而令人觉得有点虚伪!

此时,根户注意到霍南德的表情很怪,似乎想不通什么似地紧咬下唇,膝盖上交握的手掌,双手姆指的指甲互相碰触,持续发出喀喀的神经质声响。

坐在对面的布濑似乎觉得刺耳,看看霍南德又看看甲斐,突然怒叫:「喂,控制一下吧!」

体内酒精愈多脸色愈苍白的体质,在旁人眼里看来,本来就不太舒服,尤其是布濑,细瞇的单眼皮周围逐渐沉淀蓝黑色,相对的,只有白多黑少的瞳孔奇妙地转为湿润,更令人不愉快。

甲斐以为布濑的怒叫是针对自己,于是停止爆笑。「仓野,你实在了不起,只不过根据一个切入点,就可以描绘出如此完美的长篇大作,真该向你顶礼膜拜。是真的,你是我遥不可及的心理学侦探,我脱帽致敬……那接下来当然要开始说明行凶手法了吧?」

面对这番充满挑衅的言语,仓野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地慢慢回答。但是,内容却意外地谟其他四个人都吓呆了。

「关拾实际的行凶手法,我完全一无所知。」

对此,甲斐也无书以对。

慢了一拍,布濑叫着:「什么?」几乎就要站起来,「这是怎么了?你这样根本就完全无助于事件的解决嘛!唯有指出合理的行凶手法,推理才有意义!」

但是,听到这种责怪言词,仓野仍旧只是露出疲倦的笑容。「但事实就是如此。证明甲斐不在场证明的有真沼、羽仁、奈尔兹三个人。当然,推定死亡时刻时间带的不在场证明,他只说是和真沼一起在高田马场闲逛,只要深入调查,就算真沼并非伪证,或许能查出一些破绽。但是,关于三点过后的部份,就绝对必须三个人都做了伪证!当然,若委托第三者杀人,事情就很简单了,但只要没有共犯,就不可能指认甲斐行凶……我知道在推理的诫律中,提议排除共犯俘在的人是我,即使现在,我还是没打算要撤回这条诫律。」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那你刚才说的不都白说了?」布濑紧逼不放。

「恩,或许也可以这样说。」仓野仍然若无其事地回答。

布濑终于忍不住,额冒青筋,大声嚷叫:「仓野,你把我们当成白痴吗?你是想不出合理的解决方法,对吧?如果是,难道不能简洁扼要叙述出来?」

但是,根户反而觉得,就算仓野捏造连自己也不相信的假设,刚才却又兴致勃勃地提出各种指责,这还是很不可思议,布濑湿润的瞳孔仿佛刻意拒绝被人看穿自己的思绪。突然,他脑海掠过「究竟为什么」的疑问。不过,这个疑问却也被仓野接下来的话给抹去了。

「坦白说,也并非没有唯一的合理说明。」

「什么?」正准备伸手抓住逃生索的奈尔玆紧接着追问。

仓野扭曲嘴角,「也就是说,在我返回住处时,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

「这么说,鞋子消失和应该是上锁的大门被打开,都只是机械上的诡计?」

「但是,」布濑也接着奈尔玆挤出声音,「关于这方面,我也试着绞尽脑汁思索过。除非瞬间烧成灰烬,或者使用够大的巨型汽球从空中吊走,否则鞋子无法消失。何况,就算使用这种手法,又如何能不留下痕迹?」

「是的,机械性的诡计恐怕也不可能。」仓野同样干脆地肯定回应。

布濑全身的血液再度往头上冲,用力一拍桌子,大叫:「你说清楚!究竟想说什么?」突然,玻璃杯全跳起来,其中,霍南德的杯子滑脱手掌,砸在地板上。

「啊!」霍南德轻呼出声。

紧接着,砰的一声沉重的声响,果汁在黄色地板上飞溅,像是鸡蛋掉落一般。

——奇怪!

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奇怪,但根户确实有这样的预感。

仓野的声音岔入预感之间,「若要说清楚的话,就是这样,当时在阶梯踏板前,应该没有灰色的野地高统靴。」

听到这句话,这次轮到根户忍不住发出奇怪的声音。「什么?仓野,你……」

「不,等一下!我绝对不是把你们当白痴,我只是在叙述这样的事情罢了。也就是说,如果我认为甲斐是凶手的这个直觉,与有关支持这种直觉的动机,在推理上正确无误的话,那么显然我目睹那儿有靴子的说法是有错误的。虽然提出『心理性证据与物质性证据相互矛盾时,绝对是物质性证据错误』论点的人是甲斐,但是,这可以视为是极端的例子。」

「可是,这也太扯了吧!你现在才说靴子不存在,难道打算否定之前所说过的话吗?这是不应该的,否则,我们究竟应该根据什么来进行推理?」根户紧咬不放。

仓野接着说:「不,希望各位别误解。我的确看到那双靴子,大门也的确应该是锁上的,这一点,即使现在我仍能确定。至于刚才说的只是假设,也就是说,那些会不会只是幻觉?」

「呵呵,这可就妙了!以你自己所过说的话来说,你又不是在模仿曳间的姊姊,想要把圆球放在针尖上。你是企图全盘否定自己体验过的、确信过的事囉?」布濑歪斜着右眼讽刺道。

仓野毫不在乎,「就是那么回事。」

「但是,这确实太扯了。因为若否定事实也无所谓,那我们就没必要继续推理竞赛了。」

「应该是吧!」仓野淡淡回答。

奈尔玆大概也火大了,语带谴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仓野一向不是这样的!」

仓野忧郁的表情更深沉了,出乎意料地、却又很明确地感到遗憾似地回答:「奈尔兹,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让我感到意外,我一直以为你能懂得其中的含义……我希望你仔细想想,我为何会这么说?写出那部小说的你应该了解才是。」

也难怪奈尔兹紧皱眉头,因为,其他人也同样困惑地凝视着仓野。连被指称为凶手的甲斐,似乎对于事态的转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读,只好闷不吭声地再度埋坐在沙发里。

但布濑却无法忍受沉默。「要我像牡蛎那样紧闭嘴巴?其实也无所谓。在心理动向的演绎部份,的确相当完美,但很遗憾,结尾却乱成一团。我再确认一次,你确实看到那双鞋子吗?」

「恩。」仓野点头。

布濑接道:「那你的论点必须和甲斐的论点一样,视同不足取了。接下来是霍南德!」

正在用纸巾擦拭果汁的霍南德被这么一叫,楞了一下,抬头看着布濑。

——或许那是霍南德的失策。

根户会明确地这么认为,乃是因为霍南德的表情申明显可以窥见困惑之色,这是霍南德平常不可能出现的反应。很可能是没听见布濑所说的内容,只是对自己名字的反应而抬头吧?但是,他张开的嘴唇却不像是要发出声音,也并非被冻结,而是恰如缓缓漂浮一般。身体微微颤抖,有好一段时间的犹豫。

「我……」

「怎么了?没什么好顾虑的。别拖拖拉拉了,快发表高见吧!」布濑催促道。

霍南德终于死了心做地回答:「我弃权!」

最感到惊讶的应该是奈尔玆吧!他嘴里叫着,同时忍不住站起身。「霍南德,你怎么了?」

即使有人在耳畔叫唤、摇晃肩膀,但霍南德却像是两眼发呆,拚命在启动思考回路。看起来就像在浪潮线上堆砂堡的小孩……感觉上似乎能够了解,这个少年内心组合好几次的东西已经逐渐崩溃了。

「不舒服吗?要不要到对面房间休息?」奈尔玆担心地追问。

霍南德终于轻轻点头,彷彿忽然回归现实,朝向前方微微张开嘴唇,用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喃喃说着:「到底有什么打算……」

「咦?你说什么?」一旁的甲斐反问。

但霍南德已不回应,被奈尔玆带出房门,到其他房间去。

布濑耸耸肩,「一个一个的到底都怎么了?难道真的要开始演奏狂想曲了?不,或许诙谐曲更合适吧!真是的,结下来实在不该出现让人过度紧张的发书了,最好是所有证据全指向某一个人的论违,但看来我们家族的各位,好像都是很差劲的侦探……既然如此,我是非登场不可了!无论是甲斐或仓野,他们的着眼点绝对不差,也就是说,在这次的杀人事件里,绝对必须重视心理性的证据,能注意到这一点,已经不简单了。但为什么两人都犯了判断上的错误?原因在于,所谓的心理学性质的推理方法,往坏的方面说,很容易陷入演绎推论的过程,所以若是没注意其中的危险性,就很容易造成像他们两人引导出可笑结论的结果。也就是说,所谓的陷阱就密布在赖以引导前进的罗盘之中。

我干脆说明白好了。甲斐,你的构想从头到尾都太钻半角尖了,思考方式也缺乏一贯性,甚至漠视事实,整个解谜方法毫不足取。至于仓野的构想,当然从曳间秘而不宣的姐姐罹患精神病开始,是有几分可取之处,但从视甲斐为凶手起,物理性的事实仍然受到逻辑的影响……」

根户边听边打量甲斐的反应。但是,甲斐的表情只剩下没有邪气的单纯气愤。那么,先前的邪恶之眼究竟是什么?根户甚至以为那会不会只是自己的幻视?脑子里的齿轮出问题的,其实就是自己。这样的想法随着恐惧掠过脑海。

——这不是开玩笑!如梦野久作的《脑髓地狱》一样,一切看起来像是现实,却不知何时一脚踩进了疯狂世界的我,瞬间在脑海里描绘出妄想或恶梦。

感觉上,若不这么认为的话,那么在场所有人似乎都发疯的情况,如何也无法说明。而且,这样一来,就和奈尔玆《如何打造密室》第一章结尾的「若是变格侦探小说的性质,大致上还解释得通。」极为符合。根户咬着下唇,视线在充满黄色空气的房间里游移。

——都是因为这个房间!

根户再次这么想。在住了无数异形住户的「黄色房间」,或许的确有能使身在其中的人精神暂时失控的力量也说不定!只不过现在的根户,能依靠的只是随着自己的推理前进。

他抬头望着大得可笑的美术灯。微弱的黄色光线蒙蒙扩散,让房间的每个角落恍如被吞噬于黑暗之中。

8.另外一席空位

「要知道,你们二位为了不犯同样的过错,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必须从浮上现实层面的矛盾开始推理。也就是说,不可以从高统靴的失窃或曳间的姊姊这些本身不包含任何矛盾的事情开始。说得更明白些,你们简直就像拒绝反应似地避开重点从旁经过。但事实上,我们必须以生动浮现的矛盾为构想的核心……应该明白我指的究竟是是什么了吧?没错,就是我所目睹的白日梦!

你们仔细想想,每个人的证词与现实之间出现分歧,但在我看来却是唯一的。而且,我之所以目击那件事,因为完全出于偶然,所以几乎无条件地相信浮出现实层面的分歧应该没错。虽然所谓的相信分歧,是一种嗳昧的表现方式,但实际上真的是那样,亦即所谓『因为是偶然,所以我相信』。如果借用影山的说法,那就是,我似乎窥见了凶手希望组合的虚构四度空间连续体的切面吧……呵呵,但是,那两个重要的人还没回来,究竟是在干什么?」

布濑说着,目光移向黄色房门。如他所质疑,房门没有忽然被推开的迹象,彷彿被吞噬在半明半暗的黑暗里,静静地立在那儿。忽然,他们置身的房间里,一股不安随着些许的空气摇晃,而且悄悄地逐渐扩展。根户在想,说不定无数玩偶的呢喃,目的就在这一瞬间!与所谓的气氛有很大的差异,和所谓的动静也有所不同,与人类感觉功能只差一步而建构的玩偶交流……但是,在根户眼中,不安仍像一滴油的滴落,油膜在水面扩散一般弥漫。

如果能看见这种如碎浪般扩散,不,应该说如果能实际握住超越视觉的部分,那么他一定也可以跨越这难解的谜团,脱身到达充满白色光辉的彼方吧!当然,那里很可能就是从这个现实世界坠落之后才能抵达的失乐园,没有归路的失乐园。

「算了,那两人不在场,或许比较方便。」

布濑完全不懂根户在想什么,移回湿润的眼睛,继续推理。「无论如何,对于不应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一点我们必须更仔细地去分析。如奈尔玆小说第一章所述,我在十七日提出不在场证明的聚会席上,违及从两人的证诃中发现一项关键……」

布濑说到这里,根户以毫无表情的声音打岔道:「别故做姿态了,反正,你主要是说他们两人之中有一个是凶手吧!」

但意外的是,布濑似已算准会有这样的反应,脸上浮现猎物自动跳入陷阱的笑容。「哈哈,你以为我会那么无聊再说一次那种理所当然的事吗?真的很可笑。」

「什么?」甲斐略显困惑地反问。

布濑的神情更形得意了。「呵呵,其实这也没办法!因为在那个时间点上,连我都只是单纯的直觉……但现在我终于能够确信了,根据奈尔玆的小说,也只能是那样了。」

「喔?」根户忍不住质疑。

根据布濑的口气,好像一切的解决关键都隐藏在《如何打造密窒》小说内文中,但是,真有那样的一节内文吗?他慌忙搜寻记忆,却无法立刻想起疑似的文章。

「怎么了?突然有气无力的,是因为各位都猜不透吗?哈!真是一大堆杰出侦探……好吧,我稍微提示一下。当然,那是小说中的小说的部份,也就是出现在后半的第二章……这提示不够吗?尤其是仓野,你这样毫不专注可不行!其他人没注意到还可原谅,唸药学系的你会忽略,这未免就太不应该了。」

「你说什么?」

情况一转再转,现场气氛已完全在布濑的掌控下了。其中,连沉溺于自己思考中的仓野都楞楞地转过脸来,让布濑的得意可谓达到了顶峰。

「还不明白?脑筋实在太不灵活了。我都已经这么说了,总希望各位能够领悟到,所谓的关键和药物学有关。」

「药物学?这么说,是所谓的视觉物质之类的吗?」根户伸长了脖子。

布濑缓缓摇头,「很遗憾,答案是『不』。」

「那么……是爱哥宁或生物硷吗?」

「啊哈,终于想到了?但是,客观的看来,这一段没让各位留下特殊印象吗?哼……看来也没必要再抱怨了,所谓其中蕴含的意义是……」布濑轻笑,「不,这一段我还是想当作谜题。毕竟已经暗示到这个程度了,后面还是让你们自己去思考吧!」

布濑拿起桌上奈尔兹的小说,乍看似是随手翻阅,但他却说了:「是9的『犯罪的结构式』吧?没错,就是这里。」

他指的是先前大家亲眼确定过的爱哥宁物质的结构式。

甲斐,仓野与根户几乎是头挨着头地注视着。

「啊?这就表示这次事件的翼相?」众人低声喃喃说着。

但根户却几乎无心思考。他打量仓野一眼,发现仓野眉头紧皱,专注凝视那张图。可能是基于药剂系的尊严吧!思考之际,仓野忽然露出更加紧蹙眉头的态度,用力点头。

「反应真快!发现了什么吗?」布濑问。

「思,这张图有些部份很怪。」

「什么?」甲斐与根户不禁低呼出声。

「是吗?难怪我们无法理解了,哼,真不该白费脑筋。」甲斐表示不满。

仓野接着道:「也不能这么说!这张图中怪异之处,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各位看,就是这个R2的部份……」

仓野开始说明时,布濑立刻打岔:「没错!就在R2的部分这一列,如果是爱哥宁则为OH,若是古柯硷则为OHC3,若是神经毒性古柯硷,虽然同样是OHC3,但是…这该怎么说呢?两者的R2根都带着氧原子吧!妙就妙在这里。本来,所谓的结构式或分子式,应该更加简单的表现,也就是,在这张图上应该如此表示才对。」

布濑说着,在图下方画出的是与原图只有一部分不同的图:

[必要插图10]

「像这样,以R2为例,正确应该是H、CH3,这CH3才是正确答案,明白我要说的吗?」

根户虽然嘴上说「原来如此」,一时之间却无法理解布濑话中真意,反问:「那么,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对布濑而言,似乎又是绝佳的回答,他露出夸张的绝望表情,「唉,这么多糊涂的家伙聚在一起,我都觉得难堪了,你们好好加把劲儿吧!要知道,我现在说的乃是隐藏在奈尔玆写的小说里破解事件之谜的关键!这个结构式具有何种必然性而被写在此处,请各位再度冷静回想一下……也就是在前面书页中,曾出现重新检讨我们家族成员的场景,大致上应该进展到……若将它改成图示,则酷似这个爱哥宁的结构式。也就是说,此结构式以类似我们家族的一种象征般登场。但妙的是,现在却明白此结构式中有一部分被故意扭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算了,只要看看我们家族成员的结构图,应该就可一目了然。就是这样!」

布濑指出,「就是这里,这个奈尔兹和霍南德的位置,必须还有另外一席空位!」

布濑环视三个人的表情。

[必要插图11]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

「没错,他们不是双胞胎,而是三胞胎兄弟从布濑口中传出。」这句话与刚才完全不同,几乎是窃窃私语地

还有另外一席空位!

根户看了一眼自己身旁。感觉上这可笑的空间被占据了,在仅能容纳一人的陌生空间里,或许他们之中有人就在那儿,偷偷地想要靠近吧!

「说到这儿,各位应该可以明白我看见的人,就是三胞胎兄弟中的最后一个吧!正是如此!七月十四日的十二点半左右,在仓野住处附近徘徊的,正是与霍南德、奈尔玆长得非常酷似的第三位少年。」

「但是,事情变得如此突兀……」

「没错,从未听闻有过这种事!最主要是,这所谓的第三位少年住在哪里?或者那位美丽的母亲是否也联手来欺骗我们?」

「关于这一点,首先,我必须说明我是如何得到这样的推理结果。这是起因于平日就存在的某个疑问。这次推理竞赛的主要旋律看来应该是心理学性质的侦探方法,而我就试着模仿!若要问是怎么回事,依我之见,所谓的双胞胎,一般来说彼此之间并不是那样对等的立场,虽然是双胞胎,但彼此间的关系,还是有所谓的兄弟意识在强烈发挥作用。

同卵双胞胎的状况,因为意识着彼此互为分身,反而严格构成了所谓的上下关系。但是,奈尔玆和霍南德的情况又如何?很令人讶异地,简直完全相反,因为两人之间根本看不到那样的上下关系或主从关系,对不对?看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也许这两人是双胞胎中的极端例外。反正,我就是抱持这样的怀疑态度。就在此时,发生了这次的事件,我在现场附近目击了分辨不出是霍南德或奈尔玆的少年,而且在提出不在场证明的聚会时,两人都坚决否认我的目击。那时候,我之前的疑问又再度具有某种意义而浮现了,应该没错,假设存在有第三位兄弟,那么我偶然目击的人只要认定是那家伙就行了。而且,对奈尔兹和霍南德来说,那个人是最年长的哥哥。如此一来,同时也得以圆满说明两人之间并不存在有兄弟意识的原因,因为他们上面还有哥哥!

明白了吧?在十七日提出不在场证明席上,我说发现一项关键时,就已经有此推理。当然,在奈尔玆的小说中,是预料我的推理会以奈尔玆或霍南德为凶手。但这也未免把我看得太扁了。当然,那一定是奈尔玆对我的一种心理牵制。我对奈尔玆的心理了若指掌,只要梢有嘲讽,就很难对两人造成心理威胁,至少无法让他们想起自己是三胞胎兄弟,但为时已晚了。

哈!你们的表情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呵呵,我当然明白,你们一定认为那只是纯粹没有根据的幻想,为了让我目击的白日梦现实化而虚构……但是,认为我只能以那样的幻想为基础,叙述出这样的推理,那我也太没面子了。上述情况并非虚构的证据是,我确实求证过,如果我说是一张纸条……各位应该就可以了解吧?没错,在户籍誊本上,确实登记了片城家的儿子,在成与籣两人上面,还有一个名叫森的同卵三胞胎长男。」

众人发出轻微的叹息。

另外一席空位的确存在,而且确实坐着应该坐在该席位上的人!那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根户略感晕眩。彷彿被泼土黄色溶液的房间里,无数的玩偶彷彿在吃吃窃笑。

这么说,受到异常热气包覆的那天白昼,杀害曳间的人真是外貌与霍南德和奈尔玆长得一模一样的第三位少年吗?根户完全不明白这次事件的贲情了。煞法留住不应该存在的魑魅魍魉,容许它们如此拔扈的地方,具的是可以称为现实的世界吗?根户实在找不出其答案。

「当然了,根据文件内容,森这位少年在出生不久后就夭折死亡,就法律面来说,我目击的仍是白口梦吧!但依眼前的状况看来,那三胞胎之一事实上并未死亡,虽然不知原因何在,至少到今天还活着吧!也可能像以前一样,过继给人家当养子,反正其中绝对有不幸的原因!这且不提……少年到了十五岁时,一定在什么时候与奈尔玆、霍南德重逢。但是,他们并未让母亲知道这件事,只是很不可思议地持续私下见面,进行人物的替换,在旁人眼中永远只是两个人存在的幽会。不难想像,对他们而言,不知不觉间成了一种奇妙的乐趣,没错,这种带着些许狼狈的游戏,形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娱乐。

在这次的事件中,他们的诡计之所以非比寻常,主要是在事件发生很久以前就已安排妥当,这三个能自由装扮三人双角的家伙,藉此轻易利用本来应该不存在的分身,这也算是一种魔术!我佩服的是,在奈尔玆的小说里,隐藏了几项诡计的关键内容,当然,爱哥宁的结构式也是其中之一,虽然中间插入奈尔玆和霍南德分别乔装彼此人格的幕间剧,但邢也只是这次事件的暗示,甚至应该说,奈尔玆是为了提示此一暗示才写下这部小说。真沼在我住处消失的设定,也是为此而捏造的。无论如何,站在奈尔玆的立场,可能是因为很早似前就提出诡计的狼狈,也可能是希望享受优越感,所以绝对是为了暗示解决关键的目的,所以才撰写这部小说吧!对了,这次事件的重要诡计并不是只有三人扮演双角,另外还结合了另一项心理诡计,那也就是这次事件的基调风格『颠倒』的开始。

与一般的杀人嫌犯应该采取的行动完全相反,第一发现者回到现场之前,嫌犯在现场停留了将近三小时,这种情况违反了一般概念的不在现场证明手法,也意味着凶手应该并未前往现场以外的地方。但无论是甲斐或仓野,都深受这一点所苦恼,因此,这种不可思议的逆向推演,只要满足,为了让他人见到就会接受的『颠倒』印象更加深刻,于是刻意在门锁和钥匙上动手脚。如此一来,一切都非常完美,完成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颠倒的密室』。」

布濑像喝醉了一般,话声最后含混不清,消失于虚空。然后,用同样被染成黄色的斗鸡眼,突然靠近桌子,紧接着压低嗓子喃喃说道:「我不知道森在何处,若质问那两兄弟,应该就可以知道吧!知道一切的事情,以及少年的真面目,不,我甚至怀疑。或许今天我们看到的霍南德,就是森那家伙也说不定。」

布濑此刻就像个魔术师那样喃喃自语,其余三人若有所思的眼神,偷偷望着通往外面房间的房门。没必要布濑点出,大伙儿也看出霍南德今天的样子颇为怪异,但谁能想到那居然是……

实在是可怕的瞬间!

——奈尔玆他们……的确太久了些,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根户突然心跳加快,类似在梦里被人追逐时那桓剧烈的不安,也预感似乎已经发生无法挽回的事了。

「我推测,杀害曳间的或许是森自己一个人的计划。当然,我也考虑到上次聚会时订下的十诫,但即使没有那些诫律,尽管那家伙努力想制造逆向的不在场证明,无论是奈尔玆或霍南德的不在场证明,就算是刻意称赞,也说不上是完美。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并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杀人事件。哈哈,这样一来,最后剩下的就是动机问题了,关于这一点,我个人认为,最好由他们自己亲口说出……」布濑完全不在乎根户的不安,持续不停地说着。

甲斐自言自语似地问:「那么,高统靴也是故意被看到了?」

这时,房门好不容易响起门把的转动声。

四人愕然回头。一看,回来的只有奈尔玆一人。尽管不如这个房间彻底,但是,外面的房间也不愧为「黄色房间」的店名,仍以黄色为主要色调装饰。因此,门一打开,对面也同样展开黄色的世界,给人一种异样的恐怖。根户不记得什么时候曾听说过,在黄色房间停留的时间太长,里面的人会因此疯狂。也曾有过类似的强迫观念,亦即,绝对无法逃出那种疯狂世界。对了,从刚才起,根户甚至就感觉到有些微的头痛!

——黄色果然很可怕!

根户摸摸额头,思考起这些事情。

「奈尔玆!」最先开口的是甲斐。

根户看到奈尔玆身躯略微摇晃。不知是否敏感地感受到现场异样的气氛,突然颦蹙眉头,身体前屈,摆出防备的姿态。

「奈尔兹……你们真的是三胞胎兄弟吗?」甲斐接着问。

奈尔兹似乎立刻明白兄弟俩不在时,其他人在谈论什么内容。从头到脚仿佛一片暗影霎时笼罩着他,就像他的小说序章里描述的,当时正在熟睡的真沼颈子上也曾浮现这样的阴影。

「是呀!」奈尔玆轻声回答,「但已死了。真的,出生后不久就死了。」说着斜眼凝视着前方,这时的他已经与霍南德无从区别了。

根户意识到刚才的不安再度涌上喉头。双重、三重的疑惑伴随着焦躁不安的痛楚,从黄色昏暗底层潜进体内,接着似乎又沉入更深处。

「但是,那……」

「甲斐,」奈尔玆以严肃的口气制止甲斐说下去,染成黄色的嘴唇里,可以窥见略微蠕动的舌头。「我没骗你!我们的确有个名叫森的哥哥,不过他真的是一出生就死了。你们究竟是如何推理的?一定是布濑说出来的吧!我大致上可以了解内容,但我哥哥绝对不可能活着。如果不存在的人能够像棋子那样随意移动,那当然是件好事,只不过,我希各位望不要只因为这是比较方便的理由而嫁罪于死者。」

奈尔玆的语气坚决,布濑也无法保持沉默了,嘴角翘起反问:「这么说,奈尔玆,为什么你以前从未提过这件事?这种事情告诉大家应该也没关系吧!恩,其中必定有什么理由让你们选择不说出来。」

「因为有没有说出来都无所谓。不,坦白说,不说出来完全是为了家母。」奈尔玆忽然深深呼出一口气,「家母一直认为家兄的死亡是她自己的罪孽。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但是,身体原本就很虚弱的家母在临盆时更严重,有一段时间,连母体性命都非常危险!胎儿是在血崩的状况下被取出的,而且都是未足月的早产儿。就因为那次生育,家母现在仍持续罹患贫血症,而且已经无法再生儿育女。我们实在不忍心看着家母想到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的哥哥时那种悲伤的样子。是的,家母经常摸着我们的头,说:『那孩子如果活着,应该和你们一模一样,而且也像你们这么大了。』家母在我们面前,总是看着另外一个儿子!看见她的模样,真的无法忍受告诉别人有关家兄的话题。所以,我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面对任何人,都只说自己是双胞胎兄弟,不让别人知道曾经有过哥哥。没错,我们必须永远是双胞胎,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一项沉默契约……根据汤玛斯,特莱恩的恐怖小说《呼唤邪恶的少年》,为我们取绰号为奈尔玆和霍南德的是羽仁,我们也觉得名符其实,无论到什么地方也都使用这个绰号,因为只要使用这个绰号,我们永远都只是双胞胎兄弟。」

——换句话说,正好与小说相反!

根户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如果没有这次的事件,这个被隐藏的秘密,也许永远都无法知悉,如今就这样公开了。这情形就和曳间的姊姊一样,而且,帮忙这么做的人之中,还包括他自己在内。

在短暂几秒钟的黄色沉默之间,根户似乎再次听到玩偶们的哄笑。

9.五黄杀杀人事件

「也对,仔细想想,布濑的推理也没有任何物证,换句话说,仍是停留在幻想的阶段。但他某部分的幻想确实相当厉害,可以看穿奈尔玆他们是三胞胎兄弟。不过,让户籍上已经登记死亡的人突然登场,坦白说也太过份了一些。无论如何,我相信奈尔玆说的。」根户受不了永远保持沉默,于是开了口。

「我也希望是这样。」仓野淡淡表示赞成,「既然奈尔玆自己这么说,我认为可以相信。毕竟,我常常在想,所谓的杀人者必须有纯洁的另外一面,如果自己的犯行被揭穿得几近体无完肤的程度,那么他就必须谦虚地承认才行,所以,我希望可以相信奈尔玆说的。」

甲斐接着说出一番怪话,「若是无法信任别人,一切就完了。」

根户像失去了全身气力,「对了,霍南德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这么一问,奈尔玆双肩的力气也消失了,侧着头说:「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看起来好像是身体不适,但这次一直沉默不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过来这里……有很多事我完全不明白,但感觉上霍南德好像在害怕什么。」

「害怕?」甲斐神情讶异地反问。

「是的,不过……有点奇怪!」奈尔玆喃喃自语。

布濑神情再度转为严肃,「可不能被骗了。就像我推理的,那家伙并不是什么霍南德,而是名叫森的少年!由于虚荣心与好奇心,出席了推理竞赛。但问题是,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青少年,所以无法忍受自己可能被指为凶手的紧张……」布濑明确地推论对方的心理状态。

「是吗?布濑好像还不相信。」奈尔玆露出与其说哀伤,不如说是怜悯的表情,低声说着。

结果,布濑的眉头挑得更高了。「我并不在乎。如果我的推理错了,就当成错误好了。只是宪法有保障思想的自由,我可以表示自己想说的话。」

布濑说完,一副无视他人的态度,跌坐在沙发上,摘下金框眼镜,开始擦拭镜片。

「呃……那么……那暂时就算相信奈尔玆说的吧!接下来终于到了必须揭开真相的时候了,如卡片所示,『最后的审判』应该出现了。」根户这样说着,停顿下来,让情绪恢复平静,但是在找到如何开头的第一句话之前,却意外地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各位讲得口沫四溅,但最初的部份所谓的事件真相,到现在还是雾里看花。但在某个时候,我忽然注意到一个奇妙的巧合,于是这次事件的谜团,便逐渐得以解开。不,愈想愈觉得这次的事件,乍看之下充满了甚至令人感到滑稽的巧合,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次的命案其实只是个恶惠的玩笑。哈哈!你们认为这个巧合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人怎样想我不管,但奈尔玆应该可以理解!因为那是数学。」

「哦,数学?提到数学……」对于拿数学没辄的甲斐,发出生硬的声音。

「各位如果读过《如何打造密室》,就可以更加清楚。我最初觉得疑惑的是,仓野,你和雏子在围棋对弈中形成的所谓『三劫』。很不巧,我因为只下将棋,也有了相当水准,所以对所谓的『三劫』究竟何等重要,至今仍未能明白,但是,反正如你所说的,『三劫』乃是凶兆的传说完全正确,就因为如此,曳间很不幸地遭凶手以利刃杀害……

接着令我无法释怀的,你认为是什么?在这次的推理竞赛中,完全没有人提及相关话题,让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彷彿大家彼此商量好似的,很敏感地将话题内容避开那个部份……我这么一说,应该想起来了吧?当然,就是来自影山的暗号。呵呵,我明白各位漠视那封信的理由,主要是因为无法解开暗号之谜。因为无法破解,所以把暗号视为与这次的事件没有直接关系,各位也太独善其身了吧!至少必须要有谦虚的态度,把那封信继续当做分析的对象之一。对此,身为数学家,本人根户福尔摩斯算是最有面子了。哈哈,这样自我标榜别说是谦虚,听起来简直就是傲慢,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请各位暂时先继续听我说明。

请各位回忆我无法释怀的部份,回头仔细看看《如何打造密室》的序章,这样就会浮现不可思议的巧合。各位要知道,有一个入针对不连续线进行分析,而友爱数的成对特殊数字出现时为两个人,『三劫』出现时在场的是三个人,四波罗密与四鬼的名称登场时有四个人……怎么样?是一、二、三、四。如此一来,接下来应该就是五的出现吧?仔细想想,这个数字正巧是出现在曳间的尸体旁!那本书名为《数字之谜》的黄色封面书籍。也就是当时掀开的书页中,以黑色大铅字印着(5之页)的(5)字。我就是那时候想起『五』这个数字所隐含的意义……,话虽如此,那与我专长的数论范畴又有极大的差距。也就是说,那是距今三千余年前,古代中国夏禹王朝时代开始,被称为『九星术』的一种不可思议的占卜术法。

关于九星术,农历中大致上都有这个方位表,应该有人知道吧?没错,讲白了,影山来信中的图案,就是九星术所使用的方位表。上面虽然配置了一些奇怪的文字,其实那被区分为九块的部份,都能够依照特别的顺序,填入从一到九的数字。其最基本的排列乃是,中央为五,其周围由上开始逆时钟是九、四、三、八、一、六、七、二,而这样的排列特别称为『定位盘』。方位表中包括这个模式,全部有九种,随着正中央的数字从一至九依序改变,周围的数字也会随之改变。那么,途中被区分成九块的部份究竟表示什么?则如其名称所示,代表方位。但是,在此必须注意的是,其方位的方向,和一般我们所使用的表示方法,简直是完全相反。呵呵,这里也出现了一个『颠倒』。但是,九星术的方位表,也就是在九星盘上的方位,乃是上南下北,这是依循自古老的习惯,无法改变。

若问这种九星术使用这种方位表的目的是什么?最主要就是方便了解方位的吉凶。若要继续往下谈,就不得不说明其原理。但是,请放心,这其实非常简单。根本思想乃是天有九宫,九星循环其中,其作用是为居住在地上的人类生活带来影响与吉凶祸福。九宫若以九星盘来看,中央为中宫,然后由北,亦即定位盘的一开始左绕,各自是坎宫、干宫、兑宫、坤宫、离宫、巽宫、震宫、艮宫。旋绕九宫的九星,在九星术中也有特别的名称,一是白水星、二是黑土星、三是碧木星、四是绿土星、五是黄土星、六是自金星、七是赤金星、八是白土星、九是紫火星,这些星曜时时刻刻,或是每日、每月、每年持续不停旋绕九宫,其变迁从过去到未来都是固定的。

而与之相对的,每个人各自有所谓出生的星宿,也就是说,在一白年出生的人,终其一生都受到白水星这颗命运之星所控制。在九星术中,进入中宫的星称为本命星,而控制每个人的星宿也是这个人出生年的本命星,在这种意义之下,在九星术中,日时的本命星和每个人的本命星配合的好坏,就决定了这个人的命运。所以譬如是二黑之日,观看进入中宫的方位表,再对照自己的本命星,就能判断各个方向的吉凶。大致上就是这样……接下来的内容就进入有趣的部份。

也就是说,所谓的九星术其实是很可怕的,几乎认为三呈的概念并不是很重要,重点多半层于『凶』的概念上,也有只考量吉凶之外的倾向。那么,如果问九星术主角的凶方究竟是什么情形,其中也存在各种状况,诸如本命杀、的杀、五黄杀、暗剑杀、受克杀、交剑杀、都天杀、劫杀、灾杀、岁破、月破、日破、死符、病符、白虎,以及来自八将神与金神的神杀,八门吉鬨等等,非常之多,令人担心几乎根本没有吉方的存在。而其中最一般,同时凶的作附也很强的,就是最初的四个吧!本命杀与的杀、五黄杀与暗剑杀各自成对,分别亘相在相对的方向出现,本命杀也称为灭明杀,是在该日或月的方位表中,当事人的本命星进入该宫的方位。的杀也称为穿心杀,通常位于本命杀的相对方向,即使这样,有趣的是,发动当事人自己支配的本命星所在的方位为凶!仔细想一想,这是不是很可怕?哈哈,但是,我从刚才就真心想说的是,以下的五黄杀和暗剑杀这一组。」

四个人默默听着根户曲折不断的说明。甲斐神情呆滞,布濑一样是朴克脸,仓野与奈尔玆则露出很慼兴趣的表情。根户身在其中,肢体动作与手势分别在虚空中画出八角形的图案。

「知道吗?在九星术里,五这个数字有如一张特别王牌!九星盘里,轮到五这个宫的方位为五黄杀,正对面的方位则为暗剑杀,这两个同是九星术凶兆之中最险恶者,而且这两个凶位具有不同的个性。五黄杀有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招致必然性灾厄的性质,其不幸意味着委婉规戒之类的慢性病;相对的,暗剑杀容易招致只能称为不幸的突发灾厄,这种不幸正如其名,意味着在黑暗中出奇不意为利刀所杀,就像是急性病。有趣的是,这两种最凶险的闲位与其他凶位不同,只是因为五的存在,毫无艰涩的理由或逻辑,纯粹就是这样的设定。而且,刚才也说过,九星术中,九个数字由七种颜色组合,其组合也只有一种方式,一是必然有白,二是必然有黑结合在一起。而且其他颜色都是各只有一色,但白色却有一白、六白、八白三组,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倒不如改成深蓝、褐色或灰色来得合理,但事实却非如此,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然而,我对于没有逻辑或什么的,只是完全像那样依命运而决定的事物并不讨厌,反而相信那种不合理的部份。现在,依其原则,所谓五这个数字乃是黄色具有命运般的同价性质,如此一来,七月十四日在仓野的住处,掉落在曳间尸体旁的黄色封面书籍,以及明显浮现的黑色「五』这个数字,应该就是象徽投影该处五黄杀的奇妙推理谜团吧!而且,那个房间虽然不像这里如此彻底,却也有栀子花色泽的地毯、褪色的黄色窗帘,加上书橱与壁橱也说得上是黄色,如果没有这家店,也可以如羽仁的『白色房间』、布濑的『黑色房间』一样,把仓野的房间称为『黄色房间』了。而且,这里有个重要部份,所谓的今年七月十四日,乃是七赤金星之日,若是观看九星盘即可得知,东方出现五黄杀,亦即曳间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不可思议的力量引导至最凶恶的方位。

走在萩山町通往目白的道路上,在被黄色包裹的房间里,曳间在五的数字旁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这样的事实,看起来不过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物集合,但是,从拥有三千年历史的九星术观点来看,却是充满了近乎恐怖的暗示……这么说来,杀害曳间者并非在布濑所谓的白日梦里,而是突然投映在这个世界的五黄杀推理谜团。只要往这个方向思考,就可以了解曳间的死亡乃是三千年前就已经决定了。

不,事实上我也觉得,黄色这种色彩具有神秘的力量。简单说说这个房间好了,记得会经听说过,一旦被关在全都漆成黄色的房间里,里面的人最后终会发狂。事实上,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我的情绪也逐渐怪了起来,现在甚至也感觉有点头痛了。眼前一切事物都是黄色的,难道各位不认为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环境吗?搞不好甲斐的哥哥为了提升顾客的流动率,所以才将这家店改成如此的色调。呃……这当然是开玩笑的。但所谓的黄色,从色彩学来说,也具有一些怪怪的特徽。譬如,上美术课的时候,在看色票系统模型(票系统模型,Munsellsystem,藉着色相、明度、彩度三种属性,以十进位法表示,色相是H、明度是V、彩度是C。)时,黄色是在模型的上方,也就是在接近白色的位置,突出偏离最中心轴的部份,亦即彩度提高至接近明亮。其他色彩的亮度愈是增加,彩度愈是后退,只有黄色有如燃烧般更加鲜艳。从心理色彩学上来说,黄色乃是个性最强的颜色、前进的颜色、看起来有放大效果的颜色、从远处就能明显看见的颜色。重点在于,黄色具有与其说最强烈烙印在视觉里,不如说是烙印在知觉精神上的特质,而且这种强烈作用会显着发挥令精神不耐烦:心情不安的效果……我开车时就经常思索,号志灯在变成红色时并未如此强烈,但是当灯号突然从绿色转为黄色时,会令人视觉为之一亮。在经过几秒钟后,仍会残留眼底,这或许是与黄色本身的性质有很大的关系。果真如此的话,则为了唤起人们注意的黄色,很讽刺地,反而造成了驾驶的精神不安。或许出乎意料之外,推理谜团总是像那样到处都有开口!无论如何,假设具有如此不祥特性的黄色,和五这个数字重叠,对人类所产生的凶险作用,曳间牺牲在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之下,大概也不奇怪了!各位可要小心了,这里可是道地的『黄色房间』……而目前在这里的,除了霍南德之外有五个人……」

「根户!j甲斐似乎再也无法忍受静默聆听,矮小的身驱摇晃了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打算将这次的杀人事件归诸于非人类所为?短剑自动刺入曳间胸部?或者,曳间是因为五黄杀的不可思议作用导致发疯,结果自己用短剑自杀?」

「呵呵,也难怪你会这么说!我也不认为曳间死亡的理由是由于五黄杀的条件重叠所致,应该还是有凶手的存在。只不过,到目前为止我所指出的事实,绝对合有重要的暗示。另外,首先我们需要注意的是,我已经反覆说过多次来自影山的暗号。上面既然画了九星盘,就表示舆这次的事件应该不会无关……不,事实上,我已经破解了暗号之谜。」

这次,其他四个人同时轻呼出声。奈尔玆则瞪大了眼睛走近根户。

「真的吗?根户,你是在了不起。从上次之后,我一直绞尽脑汁思考,却还是无法理解。」

所谓人类的优越感大概就是在这时候达到巅峰吧!根户在沙发上动了动,回答:「不,这种暗号只要了解即可,没什么大不了。」

他环视众人一圈,浮现「怎么样,厉害吧」的表情。事态急转直下,此刻,现场的主导权已经落在根户的手中了。

果然不出所料,布濑这时已无法忍受,神经质地推高眼镜。「呵呵,这么说,你是成功地把那首诗加上了自己合适的注解?」

其中或许有诱导的意味吧?但根户不予理会,慢吞吞地点燃香菸,接着才以得意的女性音色说道:「为求惯重起见,我再次向各位提示影山来信的内容吧!也就是,只要能看一张这部小说的原稿就好……恩,就是这个:

欲望下,

谁宿德,

初春的伯劳,

熟知得已经厌烦。

铺四波罗密,

排列七曜,

拟影。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明白的人请举手。」

布濑挑衅似地将玻璃杯底砰的一声敲在桌上。

「别瞧不超人!我现在就可以指出你想到的解释,需要我说出来吗?首先……乍看这首有如诗句的文字,就可知道『初春的伯劳』似乎意味着凶手,因为所谓的伯劳是有将青蛙之类的食饵刺在树枝上的一种奇怪习性的鸟类。动机应该是在于他『已经厌烦』吧!这件事你们这些有德望的各位是否注意到了?应该是一种讽刺。至于一开始的『欲望下』,则是反问式的强调吧?不、不,所谓的欲望应该不是那么没有意义的东西,也就是说,凶手受到想从周遭人们『已经厌烦』的立场超脱而出的欲望所驱使,最后导致他去执行杀人行动。如果是这样,那么所谓的『铺四波罗密』,若配合你口若悬河叙述的九星术加以推测的话,大概也可以想像出其中的解释了。所谓的四波罗密,在你专攻的密宗上,应该意味着在金刚界曼茶罗中,画在大日如来四方的四位女菩萨吧!提到四方就是东西南北,也就是显示方位,若考虑画在背后的图案,这应该指的就是所谓的九星术了!如此一来,最后的两行也就自然而然有了意义,『排列七曜』、『拟影』可以认为是能让现实显现某种未知之物,可称之为『奇妙大地』,也可唤做『推理谜团』,反正那是在提示我们,凶手是个只要能将现实扭曲就能自我满足的家伙。怎么样?你想说的大概就是这样吧!」布濑得意洋洋,露出微笑,嘴角上扬.

因为已经厌烦的杀人计划!这是个令人背脊发麻,忍不住联想到精神异常的观念。

但是,根户的回答却轻而易举就推翻了布濑的解释。「太可笑了!若是这么简单,解释几个内容就能破解,还算得上是暗号?开玩笑。布濑,这个暗号的真正内容和表面完全不同……看来眼前是没人能够明白了。解读暗号的关键在于这首诗的最后两行,也就是七曜这个名词。」

「啊?最后两行的墨水颜色完全不一样,我就知道绝对另有文章!这是所谓的关键字吗?」

「正是,奈尔兹。诗的结构是七句七行,也就是想破解这个暗号,一定也必须拘泥于七这个次,终于发现将七曜拟影的方法。此处不可拘泥于意义,在此我们先将拟影改为假名『かげきどきにす』,如果我说其中嵌入了七曜的字谜,听起来一定很怪吧!但各位必须知道,所谓我的发现『かげきどきにす』,这几个字就等于是火月木土金日水,火月木土金日水……如此,应该就可了解关键字句的意义了吧?七曜,也就是将日月火水木金土,更改为火月木土金日水的顺序排

列。若是将此规则嵌入最初的五行里……」

「根户,你太厉害了!」

「谢谢夸奖。这样,最初一行的『欲望下ょくぼぅはげか』依规则替换,就变成了『ぼくはかげょぅ』。依此要领到最后,结果如下:

[必要插图12]

内容就是这样。能够读为

我是影子,

逐渐留下身影者,

图案是黑暗印记,

花纹是沾上的渍痕。

大概就是这样!所谓『我是影子』,当然指的是影山自己。所谓『图案是黑暗印记』,指的是这信笺背面的图案。在此,话题必须岔开,就是有件事我实在无法释怀,奈尔玆,是关于你自己所说的话,以及和这部小说有关的事。」

「我?」奈尔玆皱眉看着根户深具含意的脸,淡色瞳孔清楚映出黄色光线。「什么事?」

「就是那句『若是变格侦探小说的性质,大致上还解释得通』。如果考虑着这句话,然后阅读这部小说,感觉上就好像朦胧浮现出你想要说的话。小说里的真沼消失事件,到现在还是没有解决。如果仍是这种设定,在物理性方面怎么说都不可能。如此一来,谈论到变格侦探小说的家伙,在此就带入了意义。没错,这部小说要说的,不就是在小说中隐藏前所未有的变则旨趣?我想那应该就是『寻找华生』的旨趣……」

听了这段话,仓野最先吃惊,抬头回应:「寻找华生?」

「正是如此,不是寻找凶手,也非寻找侦探,更非寻找被害者……而是一部寻找谁是受骗者的小说!而且,和这部小说相同,这次的『黑魔术师杀人事件』若解释成也是寻找华生的事件。那一切就都有圆满的说明了……当然,曳间的确已化为现实的尸体,但如果事件本身只是一齣庞大的虚构内容,情况又会是如何?」

根户的声音逐渐低沉,缓缓舔湿嘴唇。那是在继续陈述之前,房间里的玩偶彷彿开始呼吸就似乎只要开始走动兢可复活一般地极短暂的一瞬间!

「在此,我们必须明确分为两组,就是骗人者和受骗者。根据我的推测,属于骗人者的是奈尔玆、霍南德、布濑、真沼、甲斐、仓野六人,至于受骗者的部分,我当然是一个,另外还有羽仁、雏予、杏子四人。也就是说,除了真沼之外,这个房间集合了导演和演员。」

这时,根户突然显得极不耐烦,嘴角扭曲,声音粗野。「没错,各位别再演闹剧了!小丑虽然好笑,但总该有个限度吧!」

布濑正想反问「到底怎么回事」时,仓野抢先一步抓住他的手,制止他开口。

布濑无言回头望着仓野,然后再度埋坐在沙发中,抬头望着投下昏暗黄光的美术灯。

「在区分骗人者这一组成员方面,最重要的关键在于影山。我发现,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影山这号人物!布濑因社团交流而认识?因为忙碌所以不可出席聚会?寄途暗号过来?骗人、完全是骗人!在小说第二章里,虽然将影山描绘成是一个非常具有个性的人,却也因为只是虚构中的人物,所以刻意生动描绘成有如实际存在一般。现在回想起来,你们的努力真是不简单,也正因为如此,让我完全相信了有影山这个人。没错,所谓『我是影子,逐渐留下身影者』乃是诉说影山这个人只不过是被周遭的人创造出来有如影子般存在的人。换句话说,见过影山的人全都在说谎。关于这一点,如这部小说里也明白写出,奈尔玆、霍南德、布濑、真沼、甲斐,加上未告知警方有关高统靴之事的仓野,没错,仓野,如果你向警方供出高统靴的事,警方必定会视本次事件为杀人事件而展开正式的调查,进而拆穿影山其实是个虚构人物的谎言。所以,没有这么做的你,应该非常清楚影山的奠面目,不,甚至可以说,鞋子的存在本身本来就是捏造的,只是为了让我们笼罩在烟幕之中。

以结局来说,这次的杀人事件根本就是谎言与虚伪架构出来的空中楼阁!总而言之,事实就是你们联手杀害了曳间。仓野在和雏子的围棋对奕中诱导对方,创造出所谓的『三劫』,然后召开四人会议,提出所谓影山寄来的信。仓野的住处因为警方会搜证,所以只留下《数字之谜》这本书,但是,在你们的脑子里,存在的还是那『五黄杀』的主导声音。虽然不知道是否具有供祀曳间的意义,但你们尽可能将这次的事件进行各种的装饰,目的是塑造出神秘的、有如严肃祭典般的故事。奈尔玆的小说则是献给曳间的祭花。其他人不明自其中意义也无所谓,因为整件事只在曳间和你们自己几个人之间进行……现在我害怕的是,搞不好羽仁、雏子,甚至连杏子都属于骗人者那一组……」

「根户!」仓野突然浮现几乎看不清楚的笑容,低声叫道:「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所谓的三劫,无论单方面何等竭尽所能想要创造,那也是不可能达成的!」

布濑轻轻偷笑。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蚊帐外吗?……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和虚伪架构的吗?……我真的完全搞迷糊了。这到底又是怎么了?你们为什么必须杀害曳间?」根户不停颤抖,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声音沙哑,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房间里悄然无声。「没错,这个房间就是『黄色房间』……而且,扣除霍南德,目前这里正好是五个人……霍南德就是因为这样才离开的?为了再度形成五黄杀?」想要冷漠大笑,眼泪却突然夺眶而出,怎么也无法制止。

「根户!」仓野再度叫唤时,外面房间突然传来高亢的人声,像是某种仓促的应答后,声音的主人朝这儿接近,紧接着响起脚步声的同时,房间门开了。

「真抱歉,我迟到了。上次提出不在场证明聚会也没参加,实在很对不起。那边两位是仓野和根户吧?还是羽仁?敝人就是影山,是的……喔?发生了什么事?」

与奈尔玆在小说中描绘的风貌几乎一样的男子就站在眼前。身材不高、戴着大型黑框眼镜,看起来似乎是个相当轻浮的人。

布濑忍不住用力摔椅背爆笑。那是会刺伤人的笑声。根户恍如被冻结了僵住不动。谜团再度被黑暗吞噬,事件的真相逃往他们无法寻找的地方。四个人提出四种不同的解释,结果却完全错误,唯一得到的只是揭穿几项个人隐私,以及破解影山的暗号内容。或许,四个人像是在指掌之间留下些许砂土,只稍微抓到一丝丝真实的墙壁吧!

根户意识到自己沉入黄色黑暗。黄色的黑暗恰似很久以前他还是胎儿时代所漂浮的羊水。

10.正好相对的密室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是布濑他们捏造出来的虚构人物?若真是如此,也难怪会让人感到惊讶了。在这样的时刻登场,实在很不好意思。」影山多次低头致歉。

根户抓着短发,「没关系。反正也只是我推理错误。何况,坦白说,这样的推理最好是个错误!具是的,没想到判断错误也有值得庆幸的时候。虽然是以塔罗牌决定顺序,但也太恐怖了,我自己都想说感觉上像是『审判』!」

「不,还是该怪我常常缺席!这么说,这次的推理竞赛没人提出正确答案?」

「不,是我的错,其他三个人也许还有人对自己的推理不死心。」根户说着,不好意思似地望着墙壁。眼里映入真沼喜欢的人偶。就像是潜入浅滩,透过晃荡的水面望向天空时的色彩冻结成彩虹那样的眼睛。

娃娃人偶全都排排推挤,恰似在俯瞰这些人。

根户忽然想起刊载在年少时读过的少年杂志上一则鬼怪故事。

某个村庄当时陆续发生离奇事件。譬如,到昨天都还很健康的人,却突然原因不明就发高烧病倒,而且几乎不久就死亡;有很多人都相继失踪,一夜之间住屋被蔓草覆盖;最后则是,坟墓底下只剩阴森的空穴,尸体消失不见。警方派遣调查小组前往该村庄追查原因,但就在当夜,调查小组投宿的旅馆,因为原因不明的火灾而被烧尽,所有组员几乎都不幸罹难。结果,一位劫后余生的残存者,在旅馆的地下室发现了一尊黄金色的羊头玩偶,害怕得将它敲破。之后,所有的离奇事件,就此完全消失,不再发生。

这是一则到处部可能存在的传说故事。但是,对年幼的根户而言,心灵上却造成了一大震撼的理由是,关于那尊玩偶的真面目是什么的说明,完全被省略掉了。没有任何理由,在根户的内心,那是一尊会带来恐怖祸害的玩偶!

同样的东西如果混在这众多玩偶之中的话……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妄想,但根户的内心却也升起了那样的希望。

「对了,霍南德那家伙在干什么?」甲斐担心问道。

正与仓野谈事的影山一听,猛然伸直了腰杆。「我想起来了!霍南德到底怎么了?独自一个人在对面的房间里发呆。」

「还没好啊?究竟怎么了?」甲斐起身,打算走向外面的房间。

这时,突然一片漆黑。原就昏暗的房间里,美术灯也瞬间熄灭,同时响起「哇」的一声,似乎有人倒在桌上,发出匡啷的剧烈声响,一听就知道是好几只玻璃杯摔落在地碎裂了。

「怎么了?停电吗?」布濑的声音响起。

「危险!玻璃碎片溅飞!」紧接着是仓野的声音。

根户也突然成了瞎子。胸腔因不安而紧缩,心跳在同一瞬间开始急促,在仿彿穿透「黄色房间」的地底下,整个像是突然坠落到另外一个世界般的漆黑中,根户好几次踉舱不稳。

「各位!应该有蜡烛才对,我马上找出来。」是甲斐的声音。

忽然有人伸手推了根户背后。

「干什么?」根户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完全不知道是谁的手紧推他,踉舱中被诱导,在完全的漆黑中急速前行。当然,那是短短不到两、三秒的时间。

「蜡烛大概是在……」

说着,背后推手的力量增强,根户踉舱闯入厚重的漆黑之中,同时也感觉到众人的喧嚷声忽然远去,紧接着,脸的左半边受到强烈的冲击,他当场倒下。似乎是撞到了某种坚硬之物。就在一瞬间,眼前鲜红,但在起身之后,四周仍旧只是一片漆黑.

[必要插图13]

根户找到应该是脸去撞到的东西,伸手,但什么都没抓到。再次伸手,确实握住了一根金属细长物,好像是铁管。

——这是后面的仓库吧!

察觉之后,根户背脊顿时掠过阵阵冰寒。这绝对是刚才进来搬出沙发的小仓库没错,那么,强推我背部的人为什么要把我带进这里面?根户恐惧地回头望着身后,所有的一切仍旧被吞噬在黑暗中,只不过,灯光熄灭前的残像,这时已化为不成形的奇妙色彩,在漆黑中朦胧漂浮着。

到底是谁?目的何在?

冷汗缓缓沁出,甚至流到了腋下。

根户悄悄采取防御姿势,在黑暗中瞇起眼睛仔细瞧。仓库外确实可以听到众人的声音,耳鼓膜深处还很混杂着自己的心跳声。他拚命忍住呼吸,集中全鼻的感觉器官,想察觉或许潜伏在黑暗中的人!

(蜡烛找到了吗?)

(还没有。)

依旧是仓野和甲斐的对话——听起来格外遥远的声音。

——到底是谁?

突然一阵强烈的耳鸣袭来,大约两、三分钟之久,他一直忍住呼吸。

(我找不到!)

(喂,你们也帮忙一下嘛!)

甲斐和仓野的声音再度响起。

紧接着是布濑的声音。

(究竟是怎么搞的?其是没办法!)

两、三个人的脚步声朝外面的房间远去。

根户这时终于轻轻起身。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即使如此,他还是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用脚尖在黑暗中滑行,等到伸出的手臂碰触墙壁,才慌忙摸索着门把。背部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焦躁,终于摸到门把时,根户用力想一口气推开,但就在那一瞬间,手被牢不可动的门把反弹回来。心跳彷彿就要停止!

房门被锁上了。

虽然想说什么,却变得口干舌燥,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被困在里面了。

脑海里不停响起这句话。似乎连思绪都融入了黑暗,无法分辨条理,成了纯粹的黑色,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全身汗毛倒立,体内仿彿有小动物不停地四处奔窜。

──为什么?为什么?

一切的声音都只在更遥远的地方回荡。只要用力敲门,大声呼叫,或许可以设法推开门。但根户却连发出声音都害怕,背紧靠在房门上,冻结似地全身无法动弹。他清楚感受到汗滴一颗颗从腋下、手掌和太阳穴冒出,但思考力和判断力却完全麻痹了。从停电到现在才过了五、六分钟吧?或是超过了十分钟?他完全没概念,彷彿一切都是梦境。

是恶梦!

根户并不这么想。黏腻的黑暗完全覆盖整个房间。或许某个陌生刺客还憋住呼吸蹲在根户身旁不远处。凝神细看,黑暗中出现更浓的黑暗,化为巨大的阴影,似乎正要突袭而来。这样的幻想反覆威胁着他,他再度缓缓用背后的双手试着转动斗把,却一样动也不动。

——这样下去不行!

根户自己也想像不到地猛然转身面对房门,用尽所有力气开始敲打。

「喂,快过来帮我开门!」

声音一经发出,由于恐惧,再也停止不下来,他疯狂似地继续敲门。

(那是什么声音?)

(是根户的声音。)

遥远的方向传来畏怯似的声音。

(奇怪了!那家伙在哪儿?)

甲斐大叫的声音,清楚传入根户耳中,让根户的心脏几乎收缩停止。

(喂,什么时候锁上的?)

(什么?怎么会这样?……我看看……嘿,真的呢!)

(这就奇怪了。)

根户也听见厂布濑和仓野的声音。看样子,外面房间和特别房间之间的间隔门也被锁上了。这样一来,根户就等于被封闭在双重密室里了。他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喂,影山在这里吗?)

(没错,我在这里……)

(喔,这可就怪了,根户是一个人在那里面吗?到底是怎么了啊?)

(不知道被谁关在里面了?)

(声音听起来好像很远!是在仓库里吗?)

(没错!你们那边的门也被锁上吗?)

(对。这情况相当诡异。到底是谁把那家伙关闭在那里面的?)

(根户,你再等一等。)

(甲斐,这里和对面的门钥匙在哪儿?)

(钥匙应该已放回柜台抽屉了……等我一下。)

根户内心深处,强烈的不信任感再度甦醒。这一切很可能只是一齣戏。虽然真有号称影山的这个人,但我好不容易获得的推理结果,绝不会因此而被否定!尽管他们装出很慌乱的样子,其实完全只是依照既定情节演出,何况,霍南德途中离席,很可能只是为了打开总电源的盖子。

根户停止敲门。

──我该如何判断这种妄想的真假?要怎么做才能确定何者为真?

根户无法回答自己的疑问。如果一般所谓的真实,是一种在四处环绕、轻飘飘、狡猾、尽可能不让人看见的情况,那又该如何?是的,虚伪与真实总是背靠背相互依偎,很容易就能互相交换也说不定。不,现在我限前这个所谓的现实,如果只是一群面具,又有谁能否定呢?

突然,感觉到些微亮光。是钥匙孔!根户反射动作地弯下身子,从钥匙孔窥看外面的房间。灯光虽然昏暗,却让习惯于黑暗的眼睛晕眩。从紊乱的桌子延伸到对面,是从钥匙孔能够窥见到的视野。在排列于壁橱和墙壁的玩偶注视下,房间中央静悄悄的,看不到有任何人的动静。

另一侧再过去的房间,似乎也注意到中央的房间亮起灯光。

(喂,那边的灯好像亮了,这里为什么不亮呢?)

(一定有谁碰到开关吧!)

(奇怪,钥匙不就在那里吗?)

最接近的声音这样叫着,是仓野的声音。根户突然心里发寒!从他所在的位置也可以见到钥匙,两支都在紊乱的桌上。反射黄色光芒的,的确分别是两扇房门的钥匙。

(真的!看来情况更加不寻常了,究竟是怎回事啊?)

(别再问了……喂,根户!)

可以听见仓野的叫声。

但是,根户的舌头麻痺了。

(奇怪!喔,灯亮了吗……七点十分……甲斐,备用钥匙呢?)

看来,对面的房间也有人打开电灯开关。

(没有。)

(怎么办?)

(事情严重了!这同样还是密室呀!」在各自狼狈的声音中,也能听到影山的说话声。

(只好撞门了。)仓野的语气严肃。

几乎是同时,奈尔玆尖声大叫:「咦,奇怪,怎么没有看到霍南德?)

(这到底怎么了?该不会是上洗手间吧!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好,先撞破门再说!)

(就这么办!布濑,过来!)

(这种事也要我……)

对话交错的同时,钥匙孔对面的「黄色房间」灯光熄灭,一切又被黑暗包覆。

(哇!)

(又停电了!)

(先撞破门再说吧!)

黑暗深处,开始响起可怕的声音,两次、三次,可能是几个人同时用身体冲撞房门吧!大约在第六次,门板响起裂开的声音,门板立刻被弹飞了起来。

听到有人连跌了两、三次的扑倒声。

(这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赔偿呢!)

(仓库门也必须撞开。)甲斐说着,似乎在桌上哗啦哗啦搜寻什么,却听到他忽然开口。

(怎么,这是……)

他的声音并不寻常,根户也惊讶得从钥匙孔窥视,但外面依然笼罩在黑暗里。

(哇!干什么?是谁?)

再度响起玻璃杯从桌上摔落地面的声音。

(怎……怎么回事?……哇!)

(有人倒在这里!)

隔开这一扇房门的对面突然陷入了恐慌,恐怖的叫嚷声,有人摔倒的碰撞声,玻璃杯被踩碎的尖锐声,撞上壁橱、玩偶哗啦哗啦犹如雪崩坠落。

过了好一会儿,

(这不是霍南德吗?)

布濑痉挛的声音在回荡。

一切扰嚷突然静止,有人慌忙走近。

凝结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或几十秒之后,奈尔玆疯狂嚎啕大哭。

(霍南德!)

根户气馁地缓缓靠在门上。在仓库里,虽然只能靠着声音与声响来察觉事情始末。但是,看来霍南德好像是遭人杀害了。而且,尸体突然出现在被锁上的房间里。

根户隐约感受到凶手的意图。这个密室与奈尔玆小说上所描述的正好完全相反!根户一面听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止的奈尔玆哭声,一面意识到眼前的黑暗绝对无法恢复。

这是一种深沉、反常的黑暗!

第四章

1.现实与虚构之间

「然后接下来是……」

奈尔玆面对读完自己超过七百张稿纸小说的七个人,落寞地鼓着脸颊。「呃……『过了几分钟后,房间的灯光再度亮起,眼前出现的,的确实是双胞胎兄弟之一的霍南德尸体。一模一样的少年,其中之一已经不会说话,另外一个则趴在对方身上嚎啕大哭。这种情景,他们也无法说清楚是怎么回事。死因一眼就看得出来,一根打包用的麻绳勒紧了脖子,然后在颈后打结。又过了一会儿,甲斐慌忙打开仓库门锁,把背靠在门上、双膝滑落地面的根户带出来。从根户反覆梦呓般的话语中得知,他也是从钥匙孔窥视,而且在第二次停电前,并末看见夹在对面房间和仓库之间的这个房间出现过凶手或是霍南德。于是众人脸上的黯然神情和自虐神色更加深沉了』……在此补充一行作为总结……「与曳间当时的情况不同,这次是从一开始兢被视为杀人事件。当然,也连带着怀疑和上次的事件有关,一切有待重新深入调查。结果,事件的调查权似乎从他们手中被永远夺走了。在接下来严酷与慌乱持续了好几个星期后,他们面临的是从一团纠缠不清的丝线中理出头绪的缓慢进度,还有那几乎陷入沉睡而又漫无止境的沉默时光。』……怎么样?这样的结局如何?」

奈尔玆促狭地眨眨眼,提出最后的问题。

八月十六日。这个夏天终于如小说描述的,除了七月十四日突发性的烈暑是例外,其他日子仍一直维持在不寻常的低温延续到中元。

那令人耀眼的季节究竟到哪儿去了?连平常厌恶夏天的人都诧异不已。媒体特别制作了专题报导,说这种异常低温乃是第几次的冰河期前兆。另外,有人则提出相反的论调,说这是大地震的前兆。更有人根据概率论的立场,认为这样的现象「什么问题也没有」。一般来说,认为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地球本身开始发狂的观点占绝大多数。但很不可思议的,世间百态仍然维持着平稳,丝毫不见崩溃。

无论如何,就在人们谈论这件事的八月中旬的某一天,奈尔玆表示小说已完成了后续部份,在家族成员面前递出一叠厚厚的稿纸。家族们关心的是,自七月廿四日在布濑「黑色房间」消失近三个星期依然杳无音讯、不见行踪的真沼,因而为此迅速集合。由于天气凉爽,大家都认为在室外也无所谓,因此接受羽仁的建议,地点选择在新宿御苑的公园草地上。

甲斐和仓野因私事不克参加,杏子和雏子仍不想走出户外,所以集合的只有七个人。他们选择了树荫下无人的一隅坐下,首先由羽仁朗诵,然后由其他人开始评论《如何打造密室》。

「这次轮到我了吗?真倒霉!」霍南德似乎有点受不了,双腿伸直。

羽仁投以同情的微笑。「你是第二位牺牲者,应该高兴才对呀!虽然小说中奈尔兹的预感陆续言中,但实际上,曳间还是活蹦乱跳的,性命反而获得保证,不是吗?」

「但是,羽仁!」奈尔玆靠在叶片已染红的枫树上,像是要蹲下。「现实中,这种带有预书性质的事应该没那么简单就能进行。所以,至少第三章开始我写的是七月廿八日以前的事。但自己写的情节在现实中发生,心情上是很难受的。」

「你是说雏子双亲的事吗?但是……这很有意思!反过来说,就小说的虚构部份看来,事实甚至比小说更玄了……虽然我不清楚奈尔玆的小说要延续到第几章,但我想应该还是朝现实与虚构交互进行的方向发展吧!假设小说完成了,让完全不知道我们的第三者阅读,那这些读者究竟会认为何者才是其实的?」

「这个就……」布濑将菸斗的烟雾吐向蔚蓝的天空,加强了语调。「算了,谁有兴致在乎第三者如何?所谓其实姓名角色的小说,也只不过是紧追在现实之后而发展的情节吧!」

这时,曳间假装没听见这番话。「如果读者将第一章和第三章内容视为真实情节,那么对他而言,我这个人应该不存在吧!读者宁愿相信有详尽描绘的杀人事件,更何况我还有一位发疯的姊姊,这是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意外的事实。一个人在房间里消失.与其说是情况未明的事件,倒不如说是在充满强烈恶意之下进行的事件,如此反而更接近现实!而且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在这次的事件中,一个人在密室里消失……我这样说虽然欠缺公允,但实在是缺乏真实感。」

「呵呵,不具真实感?这可就有趣了。」似乎惊讶于曳间的说词,影山回头说道。

从刚才就在扯着草的根户开口说:「为了让我们的推理具有客观性,那更需要让一无所知的读者能有解谜的乐趣,这样读者也才能以第三者的眼光审视这些事件的发生。」

「但是,毫不知情的读者读了小说,肯定会以小说叙述的两个故事情节里,选择其中一个为真实的观点来思考。」布濑立刻搭腔。

羽仁也忍不住开口了。「但是,布濑,如果是毫不知情的读者,应该不可能知道其中一个是忠实描述的现实情节,所以也无法判断哪一个才是真实发生的故事。」

「不,若产生这样的误解就令人困扰了。我刚才说的现实,完全是小说上的现实!只要想想就知道,陌生的读者在阅读这部小说时,会思考究竟哪一边的情节才是真实发生的故事,这也是非常自然的心态吧!」

「是吗,.」羽仁抬头回答后,面向奈尔玆。「糟糕,如此看来,我真的是华生了…我这么说会不会又引起误解啊?」

「你的话听起来还具有点怪!」奈尔玆的语调愉快。

根户接道:「还说风凉话?根本就该怪你写这种怪里怪气的小说。」

「哇!」羽仁发出大叫声,「你这样自甘示弱不对吧!对了……目前我们的情形,奈尔玆也许会写进下一章呢!各位最好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听羽仁这么一说,根户也瞪大了双眼。「那可不行,奈尔兹。你真的会把这里的谈话内容都写进小说里吗?」

「这可难说了……要到以后才知道。」奈尔兹虚晃一招。

「哼,事情愈来愈麻烦了,活着还真难过呀!」根户说着,将扯断的草叶撒在眼前。

绵延不绝的草坪上,到御苑来的游客还是很多,有的是三五好友一起,有的则携家带眷,更有许多情侣各自成群。其中有五、六个正在跳绳的小女孩,还有正在玩飞盘的一群人,这些人的装扮多姿多彩,在只有阳光的明亮绿色中,看起来像万花筒般灿烂。

尽管气温再低,眼前的一切仍是夏日的景象!

「你们看,云朵的轮廓特别分明。」突然,霍南德的手高举向天。

「嘿,真的呢!」曳间也忍不住用力点头。

彷彿透明的天空上,飘浮着几朵毫无阴影的绵云,展现出蓝白分明的对比。

「这可不简单!简直就是……在本来纯白的部份抹上蓝色的颜料,只留下云朵的形状。」说着,根户好像发现到了,「没错,极类似这篇小说的结构。」

「喔?双重结构吗?」羽仁也仰望天空,「依观点的不同,看起来可分为两种图案。各位应该都看过,中央黑色阴影的部份是花瓶状的烛台,却又像是黑色背景留白的两张侧脸正在面对面亲吻,《如何打造密室》就非常类似这样的双重结构。」

「没错,那张图很有名!」曳间用食指碰触额头,「这种所谓的欺瞒画实在非常有意思,在心理学课堂上,可以见到教授提出的许多实例。在那种画中,会创造出只有适合观者自己的不可思议结构作用。所以,在超现实主义的绘画中,也能见到这样的作用,这是因为充分采取欺瞒画的技法,达利与马格利特为佼佼者。彻底专注在几何学上的,则是艾薛尔……从心理学上来看,所谓的欺瞒画实在是很有趣,烛台和人的侧脸即使因黑白倒反而重叠,但观者绝对无法同时描绘那两种影像,也就是说,看画的人在某一瞬间见到烛台就是烛台、见到侧脸就是侧脸,只能联想到其中之一的影像。浮现的影像化为图案,而让相对的一方成为背景时,那也只是白色部份和黑色部份互换图案与背景,而不会坚持两方都是图案。我认为,这一点再某种意义下,显示了人类的想像力是有限制的。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也出现了不连续线……」

曳间说到这儿,后面几个字忽然含糊不清,根户打了一声响指。「哈哈,如此一来,这部小说又如何?既然同样是双重结构,那么第三者在阅读时,还是与绘画一样,常常必须在某一瞬间偏向真实或虚构的一方,对吧?不,我连自己说话的意义都搞迷糊了!也就是说,绝对无法同时是现实,也无法同时是虚构吧!但是,话又说回来,是现实同时也是虚构的这种状态,无法想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总而书之,兢是一团乱!」羽仁应道。

「你也真是的,下地狱去吧!」根户笑着再度丢出扯下的草叶。

这些草片大部份都散落在羽仁的胸口上,但是正好有一团弹到了坐在他身旁的影山脸上,想闪开都没机会。其他人不禁哄然大笑!

「呵,对不起。」

「不,没关系。」影山笑了笑,眨眨眼,摘下圆形黑框眼镜。

「但是……」影山擦拭厚镜片上的脏污,「……在奈尔兹这部小说中,反复使用『颠倒』这个词,同时将真沼的消失与第三章最后的杀人事件结合,强迫地,不,该说是勉强地……其实也不能算是……应该说是巧妙地赋予颠倒的性质。在这种各类『颠倒』的情况中,最重要的应该是刚才说的双重结构吧!这是我强烈的感觉。」

「是呀,当然是那样没错!」奈尔玆得意洋洋地回答。

根户接着说:「这一点我也持相同看法。但就像小说内容所述,现实与虚构或许只是隔着一张薄纸。小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宇宙说不定是个大舞台,我们大家也许都只是依照某种情节而动作的玩偶。我想,这是任何人都会体验过的疑问,也是任何人在无法否定而又毫无根据的情况下结束了这个疑问。所以……身处在这种情形中的我们,其实很可能就是《如何打造密室》这部小说里的登场人物。也就是说,若我们真处在这部小说的虚构世界里,其实也不足为奇。」

根户说完,环视其他六个人的反应。

这是在以原色彩绘,描绘出祥和景象的广阔草地的一个角落!

2.搭乘觔斗云

甲斐把豆粒大小的笔尖下滑约两公分。

——还是暗了一些吗?

架起画架,想在画布上描绘的是久藤杏子的肖像。只不过,画布上的杏子却是从头到脚全身都裹在中世纪的法国宫廷服装里,坐在镶嵌金银线交错的豪华沙发上。似乎从烛台照出,然后再从对面的黑暗反照回来的朦胧光线,幽幽映出杏子的表情,在她脸上可以看到五只异样变形的小恶魔,而且在她彷彿已经沉睡的胸脯,深深刺了细长刀锷、感觉上非常锋利的短剑,暗红色的血潮大量从衣服底下流出。估计此一状况,应该是设定死后经过两小时的描绘。反正,重点在于,甲斐正在描绘已成了尸体的杏子!

这幅画作的显着特微是,连杏子的凄惨气息都非常鲜明。从紫檀木装潢的书房式房间角落,到死者的每一根睫毛为止,每一笔精细坚持的画工都令人惊叹不已,几乎像是一张照片了。沙发前方堆放着蜘蛛丝缠绕的地球仪、羽毛帚和望远镜之类的杂物,连从这些杂物的空隙间见到的窗外奇妙星空,都不禁让人以为那些画面都是奠实的。

甲斐放下细笔,退了两、三步,用白色衣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也不知是满意或焦躁地叹息出声,将画笔丢入洗笔筒,就那样凝视着自己几乎已接近完成的作品,脸上同时也浮现了皱纹累累的笑容。

「只剩下头发和披纱了。」他喃喃自语,从一旁的圆木椅上拿起烟盒,嘴上叼着最后没几根的香菸,一屁股坐在弹簧已快松脱的老旧扶手椅上,椅子发出让人厌烦的轧轧声。

甲斐埋坐在已失去弹力的靠背上,津津有味地吞云吐雾。然后,从鼓起的左胸口袋取出一张照片,和自己所绘的油画仔细比较。

照片中的杏子和画中采同样姿势坐在沙发上,但身上的衣服是一般的洋装,沙发也不如画中的豪华,地点是某个很普通的房间。甲斐的油画作品应该是在临摹这张照片吧!经过一番比较之后,甲斐再度满足地呼出细长的烟雾。

甲斐拍摄这张照片已是将近半年前的事了。提出要拍照的是杏子,她表示愿意让甲斐拍照,但甲斐必须以照片为样本帮忙画一幅油画,而且是化为尸体的状态。加上这样的条件后,游戏开始了,杏子只是短暂的、但是对甲斐而言却是漫长的游戏。甲斐咀嚼着如此的苦涩!

这时,传来有人叫唤他的声音。甲斐恰似从舒适的睡眠中被吵醒,皱起眉头,伸长脖子。

「喂,甲斐,在家吗?」

是曳间的声音。

「在,你等一下!」甲斐吼道,然后从铺设木质地板的工作室回到榻榻米房间,锁上了工作室房门,绷跳地走向玄关。

「什么事?」他边说边开门让曳间进来。

「还问有什么事!房门都锁上了,你的秘密主义丝毫未变!又在秘密工作室里画油画吧!」

「呵呵,没错!」

自己坐在那张战利品木椅上,伸手扭开桌上的收音机,流泄出来的是管风琴绚烂的演奏。

曳间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上次为什么没来?」

「你是指野餐那回吗?没什么,只是没心情。」

「是吗?」曳间从蓝色背心取出东西来。突然,那东西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像壮丽的巴洛克曲调,而是清凉的响声。

「啊,那是……?」

「没错,雏子的风铃。因为发生那件事,根户久借不还,所以我又转借过来……奈尔玆的小说里也对这方面的原委写得很清楚。」

「又是奈尔玆的小说!像你这种人为何会拘泥于那玩意儿?我看你们的行动简直就像是绕着那部小说打转!我对这种事,坦白说,完全无法忍受!」

「被你这么说,真的一点面子都没有……但是,小说里到底为什么仍未写出咒文的真相?依根户的调查,似乎是密宗的降三世明王三大秘法中所使用的特殊真言。而且有意思的是,那是在偶然的情况下用在降服这件事上。甚至那四尊明王和咒文,是藉着风铃来衬托的,很怪异吧!虽然我不知道是基于什么目的制作出这样的东西,但如果那时为了隐藏想要咒杀某人的恶意,而藉由这样的形状来掩饰,那我就必须说,这个人的脑袋相当与众不同,你不认为吗?不,我非常佩服把这种富有日本风情的风铃与密宗的咒文兜在一起。而且,本来眼睛看不见,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就是象征带来横祸……当然,我不认为咒文本身具有效果,但无法忽视的是依附在咒文上的恶意!我的兴趣多半在这方面……因为所谓人类的恶意,经常拥有能完成一切事物的力量!」

「对于这种说法,我毫无异议!」甲斐忽然想起刚才的油画,「这个世界上,几乎到处都充满了恶意与恶意之间永无止境的战争。」

「甲斐,你刚才瞄了工作室一眼,可能是你说的话和里面的东西有关吧!但是,收藏在任何人都没见过的『不开放的房间』,我也无法亲眼求证!」

「呵呵,会说出这种臆测之词,完全不像你的个性。既然你有『黑魔术师』之称,听说可以藉由透视术隔空猜物,是真的吗?」甲斐配合收音机流泄出的管风琴旋律,慢慢用身体打拍子,挑衅似地问道。

「这就麻烦了。」曳间边将风铃放回口袋,喃喃说道:「我没有透视术能力,顶多只是读心术,所以,我就试着靠读心术回答你好了。是一幅油画吧?」

「嘿,猜中了。呵呵,但我专攻油画,而且那里又是工作室,这也只是一般的推理结论。」

「你正在画的是杏子!」曳间在甲斐的话未落下之际就淡淡接道。

若不是坐在木椅上而是站着,甲斐可能会踉舱摔跤。

「呃……这就令人惊讶了。但这也只要有某种程度的想像就行了。」

「是杏子的尸体!」

甲斐脸上的血色明显消失,彷彿思维在脑海里失去了缰绳开始空转。

「死去的杏子不是躺在大床上,就是坐在沙发之类的东西上,而背景是在房间里……黑暗的房间。各种东西堆积得有如迷宫,应该也画了窗户。」

「曳间!」甲斐用节骨嶙峋的手指摸着脸,以布满血丝的眼睛瞪视对方。「你这家伙真的很恐怖,根本开不得玩笑……」

曳间也有些脸红了,急急辩驳:「不,我只是单纯运用了心理学!看来似乎全都猜对了,但我自己其实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但甲斐仍是一脸苦涩表情,「这是否表示我仅有的秘密主义,对你而言,根本就只是一道玻璃墙?你如果当上侦探,大概这世上发生的罪案,无论凶手如何绞尽脑汁,你站在外面就能如采曩取物般看穿真相吧!」

「等一等,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最重要的是,我刚才就像路边的算命师一样,是所谓的中是八卦,不中也是八卦!只是偶而说中了正确答案!」

「喔?那么,关于这次真沼的事件又如何?」

「呃……」曳间忽然望向窗外。

在炽热的太阳照射下,整条街道毫无生气可言。

「关于这个问题,我只能封住自己的嘴巴。我不明白为何会发生那桩事件……没错,我找不到动机,无法找出能完全符合事件外观的动机。仓野指出『假设真沼被杀害,绝对不可能和他本身的美貌无关』,这句话的确非常尖锐,我也循着这条路线进行各种推理,但是,无论是爱情或忌妒,连结任何可能的感情因素,最后还是无法将那起事件与个人的私生活连结在一起。在奈尔玆的小说里,可能因为我被杀害,大家聚在一起尽情展现心理学的侦探手法,但是,那应该属于心理学的领域吧!不过,我本来就无法藉由日常的会话,深入看穿一般人的深层心理。」

「最好是这样!」甲斐加强语气。

曳间带着玩笑意味说:「喔,是吗?那我明白了,甲斐,杀害真沼的人是你吧!从『黑色房间』运走的真沼尸体,就放在那个秘密房间里吧!制作成像乱步《白日梦》中的那种尸蜡。这样一来,在动机和爱憎之外,又能加上一种因素了,也就是说,将化为尸体的真沼,基于纯粹美术的观点,陈列在自己的工作室。」

「哼,那应该是《黑蜥蜴》才对!」甲斐显露出毫无兴趣似地反唇相讥,「这样看来,有关这次事件的其相,你心里已经有谱了?」

「没错!若能完全漠视一切心理因素,是可以提出某种假设……」

「怎么?好像还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没关系,你就把这次事件当作纯粹的侦探小说。」

「漠视一切心理因素……」

「正是这样。事实上,你在阅读小说之前,就已经完全掌握了每一位登场人物的私人性格,配合这一点,应该不至于无法思考出引导解决的方法吧!」

「恩,重点就在这里。如何都让我无法释怀的是……」盘腿而坐的曳间前倾身子,「你刚才说过,我们的行动简直就像是绕着那部小说打转!但是,我并非这样!还有,我觉得奇怪而又不得不拘泥的是,如果这次的事件是因为《如何打造密室》而进行,那所有的一切都很自然可以被接受,而你刚才所说的也证实了这件事。在这次的事件中,如果采取心理学的推理方法,无论如何都会陷入迷宫之中,所以应该将此视为虚构的侦探小说,也就是说,我们此刻存在的世界是虚构的,只好将《如何打造密室》的虚构部份和现实部份互换。如此思考之后,你刚才所说的话就等于补强了奈尔玆小说的现实性。」

「嘿嘿,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跟那些嘴里说着『虽然与你无关,但神一直在守护着你』的新兴宗教同样的口气,不是吗?你想提倡《如何打造密室》教派,那是你的事,反正我对此是一无所知。」甲斐吞云吐雾反击道。

但曳间仍维持凝视对方的姿势不变,搔搔头发。「哈哈,我被你将了一军哩!但我并没打算要那样力挺那部小说!我甚至还感受到那部小说里的不祥事物。那部小说的意图之一,当然是要将现实与自己创造出来的人造世界相互转换,而其中的搭配相当巧妙而且强韧,所有人都一一深陷其中。事件发展至此已经很无奈了,大家的行动又以小说为中心,一心一意想让小说成立,看起来就像透视图。坦白说,我对这样的构图搭配很反感,所以就尽量控制自己提出漠视心理的问题,而只提出单纯的机械性假设。」

「哦?这么说,你也对那部小说不太有好感?」甲斐放下翘起的二郎腿。

「不,也并非那样。该怎么说呢?我非常喜爱奈尔兹小说中包含的那种毒性,我想,大家应该也一样吧!这一点也很矛盾。奈尔兹小说中的毒性会吸收读者心底的毒性,更加发挥原有的剧毒。我并不清楚奈尔兹自己是否知道,但他的小说确实有如此凶恶的本质。」曳间热切地说着。

「恩,就像美丽盛开的樱花树下,泥土中也会埋有尸骸的幻想吗?以结局而论,我们都无法超脱奈尔玆设下的陷阱。这就是他可疑之处。如此一来,杀害真沼、搬走尸体的凶手,或许也是在奈尔玆小说的诅咒之下做出那样的事来……什么都没关系,你就说说看吧!说出你的假设。」

「恩,既然如此,也只好在奈尔玆的手掌中,像孙悟空一样乘觔斗云随处横行了……对了,你还不清楚奈尔玆小说的最新内容吧?其中也提及寻找华生的情节,也就是说,似乎与寻找凶手不同,而是以谁受骗为主题的侦探小说,意指这次的事件也是这样。」

「莫非我们都是是共犯?」甲斐立即反问。

曳问微微一笑。「好像是。」

「但这么一来,故事又会如何发展?是事件本身属于虚构吗?曳间,你该不会也和那些人一样合起来骗我吧!」

「怎么可能!」曳问摇头,「我并不打算采用那样的观点。若是闹剧,那还差不多。但我只对假设现实中发生杀人事件然后追求解决方法感列兴趣,所以,如果是以上次羽仁的『地毯式搜查法』……」

这时,光线忽然从房间里消失。

甲斐一方面惊讶于自己中了曳间施展的催眠术,同时又回头望向窗外,发现原因来自突然涌现的乌云。从西方天际,如海啸般铺天盖地而来,瞬间便以恐怖的速度覆盖了整片天空。云层下形成深蓝色阴影,看起来好像泡泡膨胀般朦胧。随着天空仿彿被吞噬,可以看出云层不断地增加了厚度。

一定会马上落下雨滴!

才这么想,大粒雨滴就猛烈地敲打在窗玻璃上。紧接着,窗外已是天翻地覆的倾盆大雨了。

静静呆望的甲斐,注意到窗框霎时就被飞溅的雨水淋湿,只见他喃喃自语嘀咕:「可恶,该不会是暴风雨吧!」

他起身,走去关上窗户。锁上窗户的房间迅如黑夜,远处还传来隐约的雷声。

3.在玩具盒的坡道上

「是的,还剩下一点点。」杏子不知不觉这么说。

燃香的气味还残留一些。榻榻米上、墙壁上、梁柱上……她感受到的那种气息,是死心?或是不甘心?

杏子悄悄将视线移往像是初次见到一般的窗外。苦栋树强烈反射的阳光,越过像是隐藏在前方的低矮篱墙,那儿已经完全没有这一天的残影了。这让杏子感到很不可思议!难道这是无法理解之事吗?看着看着,一切景象充满了耀眼的亮光,令她不自觉地认为,那只不过是窗外光线的不规则反射罢了。

为十五周年水晶婚纪念而出门旅行的双亲送行,结果双亲都陷入了黑暗深渊,雏子现在大概也把自己关在二楼的房间吧?杏子叹了一声。这并非雏子的责任,她却认为是自己的罪孽。

苦栋树的轮廓看起来像白色复杂线条的集合,处处可见一片片的树叶有如锋利的刀刀股闪动光辉。这景象让杏子的烦躁更加无法抑制。原因何在?因为杏子当时曾经亲眼看到苦栋树滴落许多鲜血。

杏子无从知道,那到底是自己的血?或是姊姊他们夫妻的血?甚至是更意外的其他人的血?就这样,在即将进入八月下旬的某日白昼,虽然仅仅只在几次眨眼之间,但杏子的确亲眼目睹了清晰的影像。

或许,这是一种惩罚的形式!

——那孩子真可怕!

杏子的视线落在自己膝上。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落在杨杨米上形成白色的影子,杏子脑海里浮现昨日奈尔玆的背。

白皙的背。

像往常一样,杏子受到想飞车疾驰的冲动驱使。如果有发泄恶意的对象,她绝对会深深陷溺其中吧!

像往常一样,杏子开车带着奈尔兹前往汽车旅馆。对于葬礼才结束不久,竟然毫不在乎做出了这种事,杏子自己也感到惊讶。被剥掉衣服的奈尔兹,露出白皙纤柔的裸露身躯,杏子心想,简直就像剥了壳的杏仁。羞赧之色一直都在,或许奈尔兹本来就该具有这样的狼狈吧!随着她温柔的爱抚而愈加膨胀,想忍耐却不自觉地微哼出声,拚命抓住自己的感触。她非常享受这一点一滴的感觉。

让对方感到羞赧。

与其说是喜悦,对杏子而言,不如说她非常热衷这件事。正因为如此,所以她对这位少年,比和根户在一起时更全心全意地浸淫在猥行之中。

然后,她凝视颓然翻身背对自己的少年背部,整套仪式宣告结束。

昨天应该也是这样!

但是,那天不同。奈尔兹穿好衣服后,默默回报以恶作剧似的微笑,而且在杏子还不明白原因时,胸口就被对方用手戳了一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只是单纯孩子气的恶作剧就好了。但是,若非如此,那白皙的背部和那种表情的落差,就命她无法理解了。

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类似不安的感受,一旦开始膨胀,却与留不住的迫切感同时袭上心头,成了永远在自己身后追逐的梦境!

没错,应该不会是恶梦吧!

当时,突然之间,杏子眼前失去了色彩。

她惊讶地望向窗外,原来是阳光被遮蔽了。在昏暗的视野中,还残留着片段眩眼的残像。她试着眨动两、三次,但残像却相当固执地不愿消失。

——就快下雨了!

她直觉这样想。

站起身,从窗边抬头往上看。浪卷般的不祥乌云,似乎眨眼间就要覆盖整片天空。

——最好把晾晒的衣服收迆来。不知文子是否在楼上。,

杏子正要起身时,走廊上正响起电话铃声。杏子跟跆地步出房间。

拿起听筒,听到结巴的男人声音,是完全陌生的声音!

「喂、喂,请仔细听好。」

「恩……」

「今天十一点,请妳到中目黑车站,就是东横线的中目黑。明白吗?今晚十一点。」

「对不起……」

对方并未回应,说完后,立刻挂断。

放回话筒一段时间,不安的感觉缓缓爬上她的心头。脑海里的机械开始忙碌地旋转起来。会是谁呢?原因何在?

以为是打错电话的想法虽然试着打消不安的念头,却反而让她的不安随时间持续而增加。

她好像听见某处开始响起哗啦哗啦的激烈声响,但在霎时之间,又转变为恐怖的轰隆巨响环绕四周。原来,那是令人以为房子本身在咆哮的豪雨声。没多久,传来女佣文子仓惶从隔了一个房间的楼梯奔跑下来的脚步声。待脚步声远去后。雨势转剧的声音从放置电话的空间一直到正对面,巨大的声响完全包围了整条走廊。

简直就像一股强大的力量以声音的型态填埋了一切的空间,走廊上,从屋顶和庭院,甚至更遥远的天边传来的嘶吼争相交叠、狂泄奔腾,彷彿几十层的回音在回响。整体的单调巨响,不仅勾动了杏子的不安,也企图诱惑她进入朦胧的昏睡之中。

没开灯的走廊如黑夜般黑暗,杏子茫然伫立其中,等待下一个时刻。遥远彼方的某一点,不断掠过沉重的远雷轰隆,尽管杏子侧耳静听,却再也听不到第二声。感觉上,在永无止境持续的大雨声中,一切的动静气息似已死亡般静寂。

杏子预料这场骤雨应该会化为缠绵的大雨!时间的流逝漫长得令人昏昏欲睡,她再次感到些许的晕眩了。

这场雨如杏子所料,即使入夜之后仍无停止的迹象。她并未将接到陌生电话之事告知雏子。估计好所需时间,走出下目黑的久藤宅鄙。

沿着大雨倾盆的山手街步行了廿分钟,漆黑的高架桥下出现中目黑车站的黑影。杏子手表上的时间是差七分钟十一点。她小心翼翼地环视周逦陌生人的脸孔。

似乎正好电车进站,检票口陆续流出乘客人群。杏子为了绝不忽略每位乘客的脸孔,于是忙碌地移动视线。在她脑海中,记忆卡片急速翻动。但是,当成排的乘客队伍告一段落时,她仍无法找到合乎条件的可疑人物。

杏子望向道路对面,越过宽阔的斑马线,朦胧可见六、七个人影正在等绿灯亮起。但那完全是陌生的影子,如果电话邀约的人在附近,肯定是在咖啡店里监视。

也许,想要先发现那个人是不可能了!杏子将珍珠色的伞尖不耐烦地刺在石板的接缝中,毫不放松地注意着四面八方。但是,这样的集中精神,却让她陷入忘我之中,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沉溺在深邃的妄想里,在无数次的惊觉后,将自己拉回了现实。

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锺过去,仍然没出现前来搭讪的人。

难道真的是打错电话?杏子感到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或许这并非虚脱感。但杏子认为自己并未放松心情,而只是一种空虚。她无法继续忍受这样的情绪,也无法忍受一切都处于瞹昧静默黑暗封闭的状态之中。为了逃脱目前的窘况,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发生新鲜事都行。就算出现更加错综复杂的事情,也比继续在这种安静的现实中默默等待都来得好。

雨依然继续下着,完全没有减弱的迹象。霓虹灯光在湿濡的水泥地面反射着红、蓝、黄、绿光芒,有好几道黑影像是蹲着一般穿越过去。杏子再次看看手表。

十一点二十六分。

就再等四分钟好了。

——可是,这样下去……

杏子仍在思考,那真的只是打错鼋话吗?问题在于,有连对方姓名都不求证的电话吗?不应该会这样,看来大概是是计划性的邀约!如此未求证,表示是我或雏子接听都无所谓。

——杀害真沼让尸体浦失的神秘杀人者,这次找上我或雏子为目标吗?若是这样也无所谓,就把我当对象好了。但即使这样,也还是太迟了!说不定那家伙是为了故意在某个时段支开我,所以才叫我出来吧!或者,会不会是……

杏子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冲出不显眼的藏身柱子,跑向车站的剪票口,转身,回头。

留言板。

杏子立刻浏览上面的几则留言。一直极力压抑的亢奋如溃堤般高涨:心脏不自觉地像个陌生动物般开始急速鼓动。

在看似毫无关联的一段文字里,杏子发现一段怪字——给MissK。后面画了简单的地图,指示如何抵达某处的街道。

——就是这个!

不是只靠直觉。这个MissK,无论是杏子或雏子都可适用,而且,这条可以通达任何地方的怪异道路,是告知某一场所的路线,绝非一般的道路。

经过短暂的困惑,杏子决定依留言行动。将地图烙印在脑海里之后,开始慢慢加快步伐。

离开山手街,路上行人瞬间就稀稀落落的。街灯有一盏没一盏地在街道两侧亮着,街灯之间则如帘幔低垂的黑暗。两旁的建筑物也在转眼间变成了木造建筑,只有窗户漏出的一点亮光中,能见到雨丝。

那是横向的投射灯。仿佛被风挤压般,雨的轨迹方向不定,时而突然袭向这个方向从黑暗中出现,然后又再次消逝于黑暗。

模糊浮现的道路、围墙、建筑物屋顶也同檬汗毛倒竖,是正在发怒吗?或是正在畏怯?杏子心中这么想。她同时感觉背后有脚步声跟随。脑海里各种思绪翻来覆去,自己也无法控制。

街道上更加寂寞了。远方耸立庞然的大楼黑影,还以为是倾斜的古老木造建筑,近看却是在空地上堆满了牙齿脱落般的木材;原以为看见的是围篱环绕的大宅邱,随即又发现似乎是高校或中学的校园在铁丝网里面迎向大雨。从这附近开始,不知不觉人影都浦失了,杏子发觉之后,这才第一次回头。

小径逐渐变成上坡,曲折的坡道随着逐渐接近而越来越陡。可能肺活量不够而呼吸困难,感觉既热又难过。而且,不知从更阴暗的黑暗中,是不是会飞出什么东西来。杏子就像一只猫,凝视前方的黑暗。

绕过第二个巷口,从苍郁的树林缝隙间,忽然出现庞然黑影。杏子吓住了,不禁当场惊愕。令她以为是积木堆戍的巨大影像,其实却是前方远处耸立的怪状建筑,没有任何规则性突起,像是彼人硬生生削掉某些部份,诅咒似地静立不动。一时之间,杏子陷入迷途在巨人国度的错觉。

——为什么会是这种形状?

那一带是陡坡!杏子想,东京也有这样的陡坡吗?以前住在富山时,这样的坡道确实非常之多,但是来到柬京后,感觉上好像一直都是走在平坦的道路上。

蜿蜒曲折继续往上前行。小时候,经常抱着可能通往陌生世界的莫名期待,那应该是一种酸甜又让心跳加促的喜悦,杏子忍不佳想着,这里也许就是那个不可思议的奇幻仙境。

雨势更大了,倾盆雨声,从远方无数层次地交叠而来,沉闷中持续震动,让杏子的肌肤也不住颤抖。坡道冒起白沫,闪动辉彩地形成水流,从前方高处无止境地延伸。也许,这条坡道就一直通往那栋奇行怪状的积木大楼。杏子气喘吁吁地继续往上爬。坡道上的气流往下吹拂,她已全身湿透。爬了又爬,坡道仍然无止境地向前持续展延。

杏子在想,这条坡道的尽头绝对是与这里不同的世界。在那男孩的小说里经常出现的另一个世界,只要穿越眼前这片黑暗,就一定能到达!所以,只要转过这个弯……不,不对,在转过下一个弯的时候……

脸庞、头发、手都像淋浴似地湿漉漉的。杏子抗拒迎面吹掠的骤雨继续往上爬,她自己也非常清楚,脑海里已是逐渐一片空白。就在那一瞬间,恰似在嘲笑她似地,黑暗中化为雾气的水沬在她眼前卷起漩涡掠过。

「是的,就快到了。」杏子不知不觉这么说。

4.被预定的不在场

挂在房间里的风铃,从刚才就一直持续响着清脆的声音。大概不只是因为下雨,风也相当强吧!影山常会意识到,冰冷彻骨的战栗掠过背脊。

「飞车横移……」

「骑士向前……」

仿彿忆起似地,持续像唸经般喃喃低语。

「桂马跳……」

「皇后出...」

然后,再度出现短暂的沉默.

「不...开始出现相当强势的攻击了!我一向不太会应付这样的战术.」伸展腰杆似乎想消除紧张的是羽仁.

「抱歉...」影山推高眼镜,怯声开口.「可以关上窗户么?」

「喔,也对,不好意思.」茫然凝视市松图案棋盘的曳间点头,打算起身.

但影山快了一步,叫道:「不,我来就好了.」然后快步跑向窗户.

根户视线不离对弈中的棋盘,笑出声,朝对弈的羽仁说:「每次见面都很有意思.」

「谢谢!」羽仁点头致谢.

影山回座.「怎么样?谁会赢?」

「你看看是谁会赢?」根户反问.

影山摇头,「双方被吃下的棋子数一样...但根户会这样问话,应该是根户占优势吧!」

「也并非如此。」羽仁说着,移动主教将军。

根户还是悠悠哉哉地,手指像跳舞一般,让骑士跳过主教的攻击路线。

「糟了,就算在角落吃下,只要再放弃一颗桂马,就是死棋,唯一的办法就是国王逃走。」

称作考虑后,将国王移至侧方。

根户立即把士兵移到自己的国王斜上方将军。

「啊,角落的路被挡住了,这下麻烦啦!」

羽仁懊恼地不再仔细思考,再次将国王移往斜侧逃走。但是,对方骑士立刻跃过空中。

「哇,糟糕,女王被吃掉了。」

「你真的很吵呀!」曳间说。

根户忍住笑声,「就因为棋步近乎固定,所以才有趣。」

「羽仁,听说你将棋的棋力一级,但西洋棋就差那么多啊?」

「不一样,很不一样,我就是西洋棋不行。」羽仁抓起吃下的对方棋子,丢在棋盘上,推倒棋子.

「也好,反正能让我有优越感的大概只有这个吧!」根户也推倒自己的棋子说道。

影山接着说:「没这回事吧!如果发表你上次告诉我的群论(群论,Grouptheory,数学中属于抽象代数的一种,是针对T群」作研究时的一种理论。)研究,应该可以名留数学史……另外,你目前正在进行的华林问题(华林问题,Waring'sproblem,一七七O年由英圈数学家艾德华,华林提出的一种数学上的问题。)研究,如果完成的话,那就更不得了了。」

「这个题目我几乎完全放弃了……但是,影山,你不也正在研究各种困难的理论吗?」

「对了,曳间,你手上正在研究的是《记忆中的烙印原则》吧?那可是目前正开始造成话题的热门题材呢!因为我念的是物理,所以经常会联想到朝永博士的《烙印理论》。」

话锋一转,曳间唇际浮现些许苦笑。「只完成一小部份罢了,因为先前写的论文是《记忆中的超多时间原则》……」

「怎么可能!」影山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不,是真的,先前我提到的是与发掘有关记忆错误的论文。」

羽仁好一阵子默不作声听着这番对话,这时却忍不住开口说:「你们每一个都是厉害角色,我虽然待在文学院,却完全没有奈尔兹那种创作才华,实在是太难堪了。」他拿起放在一旁桌上的手表,「五点半了,大伙儿都应该到了,难道因为下雨怕麻烦吗?」

八月十九日开始下的这场雨,到今天二十一日仍无停歇的迹象,加上狂风的肆虐,雨势再度转强,又加上气温愈来愈低,懒得出斗也是理所当然。

「或许吧……」

但是,根户还未说完,水泥走廊便瓣起几下沉重的脚步声,同时有人以独特的节奏敲门。

「我知道,那是布濑!」

最先进来的果然是布濑,后面紧跟着奈尔兹和霍南德。

「你们三个究竟是怎么了?」最先注意到的是影山,他发现三个人的表情都有很阴沉。

「该怎么说呢……」布濑嘟着嘴,用力坐下。

奈尔兹擦拭沾在睫毛上的雨珠,跪下,语带哽咽地说:「雏子她们可能已经搬家了。」

「啊?真的吗?」羽仁不禁叫道,斜眼瞄了根户一眼。

至于根户,也不知是否已经知道,或者是第一次听说,面无表情地瞪着奈尔兹,似乎是在沉默中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羽仁忙将视线移回到奈尔兹脸上。

但这次却是由霍南德开口回答:「不,还无法完全确定,因为目黑那栋宅邱只剩两个女的,而其中一位还是少女。虽然好像打算留在那儿,但有个亲戚反对,经常在唠叨。问题是,并非一切都决定了!奈尔兹这家伙只是听说这件事,就已心神不宁了。详细的状况还必须等问过雏子之后才能确定。刚才她顺便去买饮料,应该很快会到。」

当然,这本来就是可以想到的事情。只是,会经露出獠牙的现实,现在以这样的型态在他们头上投下一片阴影。

影山不自觉地说,,「即使这样……」但立刻又闭嘴了。

过了一会儿,雏子手上抱着几乎遮住整张脸的大纸包走了进来。

「各位帮帮我吧!」她边哀叫边寻找可容身的位置,这是的她已恢复原来的开朗模样,让在场所有人的心情也随之开朗。

羽仁立刻提出问题,但雏子的回答却是「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这句话。其中最强烈反对雏子和杏子留在下目黑宅邸的,是住在青森的亲戚,也就是杏子的舅舅。如果他坚持两人必须迁移住处,大概就会被他收养吧?依雏子的判断,这种可能是一半一半。昨天,那个人,也就是雏子的舅公来访,和杏子讨论过这个问题。

「但无论妳舅公如何反对,只要妳们坚持不搬,他也拿妳们没办法吧!」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

「但是怎么样?」羽仁催促。

雏子略显困惑,「杏子阿姨最初完全无动于衷,但从两、三天前开始就有点奇怪,突然说什么『青森真的很冷』之类的,好像打算搬过去。昨天更是这样,只是不断对舅公说的话点头。」

「这就怪了!」奈尔兹摇头。

曳间接着说:「如果妳们离开东京,我们一定会突然感到很寂寞。」

「还有真沼的事……」根户似乎刻意改变话题,「发生了各种事情,一直拖延至今,但是,我一定会弄清楚的。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露面,他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吧!当然,那天提出说,这只是一齣闹剧而导致事态演变成如此的人是我,但我已删除这样的论点,所以,若无法确定是否该连络他家人他失踪的事,或是向警方报案,我连睡觉醒来都觉得难过。」

「看来根户福尔摩斯的责任感出乎意料的强烈呢!」布濑说,「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听听新的论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吧!我昨天听甲斐说,曳间似乎又提出了新的解答,各位已经听说了吗?如果没有,现在就告诉各位吧!我是已经知道了,但故意没告诉奈尔兹他们,因为这样会比较有意思。」

「真的吗?反正也没什么好怕的。」影山说着,转身望向曳间。

「这么说,就是所谓的『寻找华生』吧?」羽仁兴致盎然地附和。

暧昧回答后,曳间接着说:「让各位太期待就……因为我是非现实的论点,而且极端怪异,各位就当成是玩笑话听听吧!没错,我是将这次的事件,如羽仁上次说过的,视为杀人事件。」

他边说边从一旁的书橱拿出笔记本,开始在上面用笔写下几项内容:「这是利用羽仁『地毯式调查法』整理出来的分类。」

说着,他让每一个人浏览如下所示的内容。

A未发生杀人事件。

1真沼的闹剧。

2真沼之外的人的闹剧。

B发生了杀人事件。

①真沼在雏子窥探过书房之后被杀害。

Ⅰ凶手曾经出入现场。

Ⅱ凶手未在现场出入。

②真沼在雏子窥探书房前被杀害。

i雏子看见的人是凶手。

ii离子看见的是玩偶。

「根据上次羽仁的推理,②里的人是否为凶手,因为基于凶手不应该会采取冒着可能有人窥探书房的莫大危险而被否定了。而且①的I有两种解释,一是真沼的尸体被肢解后,从窗户丢出屋外,另一种则是将尸体藏匿在百科全书的盒子内。①的Ⅱ则是遥控杀人,以类似魔术之手的东西杀害真沼,再将尸体肢解,从窗户丢出屋外。情况大致如此。但足,肢解尸体太缺乏现实性;另外,将尸体藏匿在百科全书盒内,也因为布濑的证词而被否定。因此,一切状况皆是『否』的结论,依此看来,案子似乎再度陷入混沌的谜团之中…

但其中存在着陷阱!什么陷阱?那就是羽仁给予的名称『地毯式调查法』……换句话说,这种分类看起来似乎是地毯式,其实并非如此。若以发生杀人事件的状况来看,地点上是否受到限制还很模糊,毕竟一些琐碎的事无法解决。至于若将地点限制在书房,应该是不可以将A一律视为闹剧,假设就算承认了这一点,那么A的单纯区分方式也不得不令人摇头……算了,不在意这方面的问题也没关系。重要的B是以雏子的证词为分类基准,但如果一切都是谎言,结果又是如何?各位应该明白吧!提出所谓的『地毯式』,这样的分类就几乎毫无意义。这么说或许羽仁会不高兴,但事实上,这种推理所得到的只会让『以地毯式调查』也无法解开谜团的念头,深植在各位的内心而已。不,这种分类方式甚至会化为先人为主的观念,妨碍到其他人的推理。」

「那都要怪我发表错误的推理,实在对不起!」羽仁耸耸肩。

「呵呵,没必要那么卑恭屈膝嘛……无论如何,我认为,凶手未在现场出入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我的结论是,这个案子不可能是一个人犯下的!」

「这么说,还是所谓的共犯论了?到底是哪些人共谋?」根户打岔。

曳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不能这么快就下结论。首先,例如去拿书房的备用钥匙时,如果在『黑色房间』的布濑、仓野、杏子、雏子、影山全都是共犯,则至少在那个房间发生的事情本身就不存在了。为了演出完全虚构的消失事件,就算留下也许在他处杀害真沼的疑惑,若是到了种程度的话,就非我所能应付的了。所以,这五个人之中绝对有人不是共犯吧!还有,若是明确说出另外一个前提,则羽仁的方法之所以无法解开这个谜团,主要是因为相信雏子的证词,也就是说,雏子必须不是共犯之一。」

雏子听了这句话,眨眨眼。影山偷偷看了她一眼,只能猜想她那惊讶的表情,完全是因为她不记得刚才指出的那些事而感到困惑。若说那是演技,那么她肯定是个实力派的女演员。影山不得不认为,这绝对是曳间的判断错误!

但是,曳间完全不在乎雏子的反应,边把玩着刚才羽仁和根户推倒的西洋棋子,继续叙述自己的推理。「接下来有问题的是布濑。我试着在这里使用简单的反证法。首先,假设布濑也是共犯者之一,也就是说,至少布濑和雏子两人属于共犯同伙……如此一来,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因为实际目击真沼的是布濑和雏子两人,所以他们若是共犯同伙,则真沼是否曾经在书房里,这就有疑问了。不,说得明白些,其他人都没看到真沼,所以没必要在书房杀害他,没有人会在完全没必要的状况下,故意在危险的地方杀人。这就表示,至少可以说书房中并未发生杀人事件。因此,虽然不能说最初的假设错误,却可以剔除于外。也就是说,布濑属于受骗的一方。

接下来又会是如何?真沼如布濑所书,的确进了书房,而布濑又一直未离开『黑色房间』,所以,让真沼消失的机会,只有趁着布濑回主屋拿备用钥匙的时候。布濑离开『黑色房间』时,现场还留下仓野、雏子、杏子、影山和甲斐五个人,假如在这时候真沼的尸体有机会离开书房,那就必须是这五个人全都是共犯。

如果认为,真沼到当时都还活着,却在不确定布濑何时会回来的短暂时间内被杀害,就算是五个人联手也不太可能,因此必须有某个人事先早真沼一步潜入书房……依照顺序来说,仓野、雏子、杏子进入『黑色房间』时,那个人在书房里杀害真沼,进行在镜子上溅血之类的动作,过了一会儿之后,为了让人发现状况有异,才利用音响发出嗡嗡声。在场每个人因此而讶异,布濑则因为房门锁上,于是慌忙跑回主屋拿备用钥匙。那是大家共同的计划,可说是一种被预定的不在场!当然,后来抵达的甲斐也加入一起行动,六个人合力搬出真沼的尸体,由最初的谜样人物送走。之后,剩下的五个人假装若无其事,不,是非常担心的模样……等待布濑回来。返回之后的布濑,慌忙以备用钥匙打开书房门,进入一看,里面已是没有任何人的空房间了……那么,说到这儿,各位应该已经明白实际下手的谜样人物是谁了吧?只要考虑到后来根户随即抵达,应该就可以确定他就是这个谜样人物。当然,被电话召来集合的时候,只有羽仁和我们不同,羽仁是独自一个人前来,所以认为他是谜样人物也很理所当然……」

「但是……等一等!」羽仁打断曳间说话,「你陈述的内容条理井然,而且非常有趣。但应该也可以这么思考吧!事实上并没有所谓的谜样人物!也就是说,在布濑离开『黑色房间』的那段期间,从书房里出来的并非尸体,而是活生生的真沼。所以,镜子上的血迹图案、音响发出的杂音,全都是真沼自己动的手脚……」

羽仁说到这儿,曳间挥动张开的手掌,打断他说话。「不,羽仁。我一开始应该就已经说过了吧!我是将这个案子视为杀人事件而进行推理。当然,真沼没死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但在事态演变至此的现在,我已经不管杀人以外的其他可能了。」

当曳间反驳时,羽仁突然惊呼出声,双手抱头。

曳间露出微笑,甩手搔抓太阳穴。「其实,我刚才叙述的推理应该是有错误的。为了再次确认这一点,布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突然被点名,布濑睁大了双眼,很感兴趣地报以微笑。

「用钥匙打开书房门之后,最先踏进书房的是你吧?」

「没错,是我。」

「本来的门钥匙确实放在床铺上方的橱柜抽屉里?」

「是的,一切如我所说的。」

「是你亲自确认?」

「可以请其他五个人证明。当然,若他们都是共犯,证词也不足采信吧!」布濑状似愉快。

「这就是重点了,你进入书房到发现原来的钥匙之间,可以肯定没人接近抽屉吗?」曳间的声音加重了力道。

布濑听了曳间的提问,瞇起眼睛。「也就是说,五个人之中有人偷偷把钥匙放回抽屉?若非如此,房门锁上的无人房间里,放着钥匙的不可能状况依然存在……镜子上的血迹图案的确也让我吓了一大跳,但是,」布濑深吸一口气,「我不知你是否知道,那个抽屉打开或关上时会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就算迷糊时,也会注意到声响。不,我能够断言,调查书房的时候,因为钥匙总是放在那儿,所以我一定是最先走向那个抽屉。」

这就意味着,布濑从「黑色房间」离开时,就算其他人协力搬出真沼的尸体,也没办法说明书房门锁上的疑点。那么,谜样人物当时就不可能从「黑色房间」逃走,而是留在书房里面,从内侧锁上房门,把钥匙放回抽屉,然后躲在床铺底下,是这样吗?接下来,趁着布濑被镜子上的血迹图案所吸引的瞬间,犹如一阵风般从那个方形的黑暗中溜出去?

影山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完成这样的犯罪行动,却可以想像画出非常具有真实感的情境,那画面简直就像是身历其境。

这是个奇妙无比的妄想!

5.有尸体的杀人

曳间笑了,盘腿而坐,摇晃着略显驼背的上半身,曳间笑了。

雨声渗入耳膜持续聒噪。影山想装出困惑的表情,但他的努力不知道被偷窃到何处了。

不知什么时候,浓密的黑暗包围了四周。影山在黑暗中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邪恶气息。

——危险!

他反射性地思考,打算移动身体,但眼前的景象却开始出乎他意料之外地改变了。

正在笑的曳间,嘴巴笑得更大了,而且不是就这样停止,正以为会完全张开,想不到却开始向两旁裂开。影山感到全身汗毛倒竖,更有一种晕眩似的恐怖。在如石块般僵硬的影山眼前,曳间的嘴巴笑到裂开至耳垂下缘。眼前出现的,或许是异世界里酷似曳间的鬼怪,肤色在一瞬间变成了蓝色。黑暗则像内出血般膨胀为紫色,和曳间鲜红的笑声同时袭向影山。

在一种不知被抛向何处的感觉中,影山醒了过来。

浑身冒冷汗,他上半身挺起几近三十度,掀开手中紧握得几乎麻痺的毛毯,坐起身一看,四周仍是一片黑暗,混杂在雨声里,可以听到轻微却毫无间断的风铃声音。事实上,不只是因为做

梦,房间里真的是非常闷热。

影山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时还望向一旁。沉沉熟睡中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鼾声,这个人是羽仁。曳间住处有两个房间,这个房间除了羽仁之外,还有根户、布濑、霍南德一起睡,大家互相抢着毛毯,睡姿横七竖八的。

透过黑暗集中视力,从敞开的纸门阴影可以看见隔壁房间。只有雏子分到一床的垫被边缘,浮现在蓝白色的黑暗中,而她对面的毛毯中伸出来的应该是曳间的脚吧!

——喔,做了一场怪梦!

影山再度擦拭脖子四周的汗珠,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但先前的恐怖仿彿来不及逃走,依然缠绕在背脊一带。

——这都要怪曳间的奇怪推理!

他抓抓头发,扭转身体寻找香菸。不耐烦地深吸一口之后,也发现自己已逐渐习惯了周遭的黑暗。拉开窗帘、窗玻璃紧闭的另一侧,昏暗的街灯映照出的雨丝余光非常锐利。若考虑到大伙儿是将近十二点才就寝,现在应该已经很晚了。

影山第二次在烟灰缸撢落烟灰时,意外地,四足相对而睡的根户忽然发出「嗯」的一声。

「唉!」根户不高兴似地提高语尾声调,撑坐起来,正好与影山面对面。

两人之间躺着布濑。

「干嘛,还不睡?」背向窗户的根户睡眼惺忪。

「不,我是正好醒来。」影山回答,眼镜往上推。

「是吗?我睡得很熟。」根户半成像是自言自语,再次躺下。

「啊,现在几点了?」

「什么几点……等一下!」

这时候,似乎已有百分之九十漂浮在睡眠中,但根户虽然躺着,却还睁大了模糊的眼球,看着位于隔壁房间影山看不到的挂钟指针,耍脾气似地说:「四点十分。」

之后,就一句话也没有了。

——真的吗?

这时,影山忽然注意到,房间交界的墙壁上挂着镜子。上面正好映出曳间自傲的八角形时钟钟摆部份。影山望着摇晃的钟摆,扭转脖子从下方仔细瞧,看到镜面上指针指的是七点五十分的位子之后,便顺势让身子往后倒下。

——七点五十分,左右相反的话就是四点十分,完全正确!看来根户虽然睡眼惺忪,但在那样的姿势下,居然能够正确判断。

影山很佩服他这一点,然后将烟雾吹向天花板。躺着凝视吸收白烟的黑暗,脑海中潜入了各式各样的思绪。

曳间的推理,主要的诉求是什么?所谓「为求惯重起见」一语也相当奇妙。影山无数次反刍布濑回主屋拿备用钥匙离开时的记忆。他想像着,或许在无数次的反覆之中,若是其中有一次,他告知其他人说,通往书房的门也许是从内测打开的,大概会受人嘲笑吧!但是,脑海中却没有这样的记忆!那也只能说是曳间的推理错误,否则影山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解释。

所谓的「寻找华生」,指的就是这样吗?这一部分,影山试着问过奈尔兹,但奈尔兹只是以偶然想到的几个字含笑掩饰过去。

——如果曳间的论点也错了,那么,真沼和凶赚或许真的是靠隧道效应脱身呢!

影山点燃第二根菸。蓝色的烟在彷彿溶于水的黑暗中,每吸一口,菸头就闪出炫眼的光芒。如果就那样转动脖子脸朝侧面,菸光残影几乎像是带着昏黄光线抵达房间一隅的虚空,然后黏附在空间里烧成焦黄流连低回。影山认为像这样转动脖子,或许能藉此描绘出文字,但更仔细分析之后发现,影像是残留在视网膜上,任凭再怎么摇头、移动眼球,那影像也不可能随之移动。

影山忽然点起头来,喔?是吗?

但是。这解释反而更加深了他对于那件事的不解,而且更让他觉得,某些地方和这次的事件之间有共同点。

——这次的事件真的只是一场闹剧吗?或者是藉由一种超乎我们智力推断极限的巨大奸计来驱动?这简直就像奈尔兹小说里所写的五黄杀,在不知不觉中留在我们头顶上,稳稳地持续投下邪恶的能量。

影山的记忆里,奈尔兹小说中的一节甦醒了。

(犯行必须是连续杀人!)

影山慌忙揉熄香菸。可怕的应该是奈尔兹吧!那篇《如何打造密室》的侦探小说,只不过是妖异的双重结构虚壳,其他人无法看见的奈尔兹表情,其实却是极力忍住笑意的恶魔表情。

恶鬼披着蓑衣前来,小说中确实也有这样的纪录。

风铃声仍持续响个不停。

影山闭上眼睛,尽可能想让自己睡着。但就在那一瞬间,他失去了身体的重心。是就寝之前服用的生物硷出现效果了。应该是躺平的身躯,此刻却僵硬地坠落地狱深渊,而且是头下脚上反覆无数次地旋转,夹杂轻微的呕吐感。虽然只忍耐了两、三分钟,却还是无法忍受,影山深深感到后悔。但是,这种情形总会习以为常,影山自己也非常清楚,尽管后悔了无数次,却还是戒除不了睡前吸食的习惯。

——难道我已经成了被虐待狂吗?

过了不久,坠落感已经与陷入睡眠的情况无从分辨,影山再次坠入深沉的晦暗中,只不过,在那一瞬间,觉得眼前好像闪过事件的结构。

如果因为自己处在事件之中而无法看见真相的话……

接下来,是真正的睡眠了。

常常听说「一觉醒来之后世界已经改变」的譬喻,影山他们现在也是如此;只是,影山的情况应该改为「被叫醒之后」。

总而言之,打扰他们睡眠的是敲门声。包括影山在内,大家揉着惺忪睡眼起床时,曳间最快踢开毛毯,跳过布濑的身子冲向房门。那是叫他接听电话的声音。

其他人忍住呵欠,处于茫然等待意识恢复觉醒的状态。根户和雏子似乎恢复得最慢,仍躺在那儿,眼睛都未完全睁开,但影山用力跳起,开始扭动瘦小的身子,做起类似体操的运动。

「才七点啊?影山,你真有精神呀!」羽仁卷起与影山合盖的毛毯,似乎打算独占。「怎么了?想当个标准好青年吗?这么美妙的早晨,何不多睡一会儿?」

「美妙?根本就是忧郁!」奈尔兹也爬行似地从隔壁房间出来,「是曳间的电话?」

「恩,好像是。」布濑回答。

「谁打来的?」

「呃……可能是精神病院的姊姊打来的吧!」

「真是那样可就有意思了,看来我小说中的虚构情节也开始在现实中发生作用了……」话题转移到侦探小说上,奈尔兹仿彿突然完全清醒了。

影山佩服说道:「恩,不愧是侦探小说的……」

说话突然中断,因为脚步声回来了,而且急迫的声响完全不似平日的曳间。然后,房门忽然砰的一声巨响被用力推开。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曳间脸上,只见曳间血色全无的表情:心情不禁也随之僵硬。剎那之间,他们醒悟到凶恶的阴影又展开翅膀了。

「是谁……」终于准备起身的根户半开玩笑道。

「仓野他……」

「仓野?」根户鹦鹉学语似地惊呼,就这样僵住不动。

「遭杀害吗?」奈尔兹问。

曳间点头,「是的,详细情形还不清楚,但警方大概马上就会过来吧!」

「怎么会……」羽仁喃喃自语,但脸上仍是不可置信的怀疑神情,后来却逐渐转为悲痛。

不知何时,雏子也从隔壁房间现身,弯着腰,怯生生地打量曳间的表情。但曳间的表情如石般僵硬,反而是雏子好像要哭出来了。

「各位要知道,在警方正式介入的现在,最好不要有什么隐瞒的。尽管对我们来说是一件相当不愉快的事,但真沼的事应该也要坦白说出来……我觉得必须这么做。」

「是啊,无论愿不愿意,似乎也只有这样了。以我的立场,甚至恨不得马上就去警察局,间清楚整个详细的经过。」

「应该也没必要这么急吧!」站在窗边的根户自言自语似地应道。

不久,雨声中传来汽车停止的声音,接若是打开车门的声响。

「果然很快!」影山再度佩服似地说着.

小小的风铃响起.抬头一看,霍南德正用手指逗弄着挂在窗户内侧的风铃,一面用食指碰触铃铛和底下垂挂的纸片,一面凝视窗外。他那僵硬的表情,不知何故让影山感到坐立不安,不由得将视线移到房间里面。

排满小说和心理相关书籍的书橱,大小总共有四座,桌上还堆放摆不下的书,书堆后可以看到老旧的十字架和黄金色烛台。桌旁是四片扇叶的黑色电扇,旁边墙上则挂着那个八角形时钟。

那个古色盎然的时钟,指针停在二点廿分的位置。

影山的视线冻结在钟盘上!

如果有人从曳间这个屠间溜出……影山终于领略到一步步逼近的恐怖滋味。若非如此,为什么时间会回溯?虽然一时之间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但其中必定含有某种意义!

但影山的念头也只停在那一瞬间。曳间开门迎进的警官,没让影山有深入思考这项疑点的多余时间,便立刻催促他们到警局去。

侦讯期间,获知真沼消失的事件时,警方也大惊失色,深感困惑。毕竟是从密室中消失的非现实事件,所以最初仍怀疑不信,但因为他们的证词连细微部份都过于一致,于是渐渐地,尽管还带着困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因为出现意料之外的证词,因此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整个侦讯过程才告结束。其间,警方根据证词的说明,果然不出所料,认为这次的事件也与密室有关。事件发生在日本桥横山町甲斐的住处,第一个发现仓野尸体的人也是甲斐。

这天黄昏,警方前往命案现场的甲斐住处。

甲斐脸色惨白、神情憔悴,丑陋的脸上挤了一堆皱纹,彷彿在公开隐密的事件般压低了嗓子说道:「简直就是颠倒!」

出现了有尸体的杀人。

在听取甲斐说明之前,影山不由得想到,这个案子本身就很矛盾。

6.死亡的触感

在街灯映照下的柏油路上,有好几层的波纹扩展开来,只见永无止境的光影与黑暗之舞相互重叠干扰,在碎裂的波纹上随即又出现新的纹圈,没有尽头地反覆持续,这样的情景,已让甲斐彷彿被纹圈迷惑而无法移开视线。

「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仓野在背后说。

「啊,是呀!」甲斐倚在窗框上,低声回答。

波纹和波纹之间,插入了无限的波纹,使得雨之舞看起来会以为是连续不断的,但是,从空中降下的雨滴数量也有限,所以其实应该是不连续的吧!甲斐似乎努力想观察其中的构造,持续注视着被雨丝敲打的柏油路。或者,以结果论,他应该是为其美丽着迷也说不定!

「现在刚好十点整吗?你不去……」

「去什么?」

「当然是洗澡呀!洗澡!」

「我无所谓。」甲斐这样回答,终于回头望向仓野。

仓野湿濡的头发冒出热气,正要点燃洗过澡后的第一根烟。

「啊,这根烟是最快乐的享受。」仓野上半身赤裸的肩膀上披着毛巾,边吐出白色烟雾边喃喃说道。

「我看最好也开一瓶葡萄酒!ChateaudeRayne-Vigneau雷奈酒庄的应该不错。上次我回乡下的时候,向老爸硬要来的……」

「现在开这么名贵的酒,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酒是为了被人喝才存在的。」

「呵呵,这句话最合我意!既然你答应,我马上帮你开酒。应该有开瓶器吧?」说着,仓野走向橱柜。

甲斐也站起身来,从冰箱取出酒瓶。「但没有下酒菜。」

「无所谓。」

「你比较会拔瓶栓,交给你囉!」

「没问题!来了。」仓野灵巧地用指尖旋转着开瓶器接过酒瓶,「见到这样的金黄色,我就忍不住想去波尔多。」

「波尔多?如果要去,我宁可去佛罗伦斯。」很难得,甲斐也颇高兴地回应。

「那么,奈尔兹和霍南德一定会想去古巴比伦了。」仓野说着,拔出瓶栓。

虽然仓野平常不太出现醉态,这回可能因为身体状况之故,才喝第二杯,眼角附近就已微泛酡红。「对了,甲斐,刚才听说有关曳间的推理,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没错,如果我不是这起事件的关系人,也不是真沼消失时,在那个房间徘徊的人之一,那么我会认同曳间的推理内容,而且绝对会力表同意,甚至说:『恩,没错,一定就是这样!』毕竟,曳间的论点太具说服力了。但很遗憾,我比谁都清楚我并未参加那起犯罪行动……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难道是成为『黑色房间』没有发生杀人事件的反证吗?而且,那真的只是虚构的事件吗?或者,真沼在其他地方遇害,只因为某种理由必须让人以为是在那个房间遇害,所以演出了这场闹剧?若是这样,那就是布濑和雏子合谋了。」

「应该有任何的可能性吧……谁知道!不过,趁心情好的时候,我打算开放那个平常不对外公开的房间。」甲斐很意外地提出这个话题。

「咦’.这又是怎么回事?竟然会有这么稀罕的事发生!」仓野故意让握住酒杯那只手的肩膀抖了一下。

「没什么、没什么!」甲斐像是上紧发条起身,走向房门.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房门从不开启的房间全貌?」

并不大,铺了木质地板,是个八席榻榻米,连窗户也没有的昏暗的房间,摆放着大小合计约三十幅的画作,房间中央画架上,有一幅似是最新的作品。

「咦?这不是杏子吗?」

「没错,你觉得如何?当然,我还想加画一些东西。」甲斐问后露出微笑。

「不,这实在太厉害了!我对绘画虽然懂得不多,但即使看在外行人眼里,这幅画也必定是杰作,竟然能画得如此精致……对了,在奈尔兹的小说中,虽然也写到我谈论你的作品如何如何之类的,但实际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真正的作品。坦白说,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功力,完全符合我喜欢的类型,尤其是……这个像迷宫的画面构图。至于杏子成了被绳索勒死的尸体,这有什么样的隐喻吗?」

「这个嘛……」甲斐满足似地拱手,「大概是有受虐倾向吧!」

「呵呵,从你口中说出这种话,更令我意外了。实在是太怪了!」仓野嘴里喃喃唸着危险、危险,视线仍盯在油画上。这幅画作不发表吗?也可以开个个人宾展……我看其他作品也都是杰作呀!现今的油画作品,多半都以不鲜明而且带着蒙胧者居多,要不然就是被称为超现实主义的作品,都是一些庸俗鄙陋之作,完全令人感受不到想像力。我一直感觉你这类的作品太少!怎么样?何不试着展出作品,让其他家伙也吃惊一下?」仓野热心地劝进。

甲斐也颇愉快地摇晃着身体,「我看你干脆去当美术评论家算了!」他未正面回答,然后以机器玩偶般的步伐,走出工作室。

仓野告知睡意来袭时,已是深夜十二点过后。

「可以借我一条毛毯吗?我想睡了……其实我昨晚也睡不好。」

「你好像一向都这样。与喝酒无关,反正到了一定时间就想睡。这种习惯也真难得!」

「别再说了!」虽然嘴里笑着说,但靠在椅背上的他,眼睛已像是贴了一层薄膜般混浊了。

甲斐从壁橱里取出毛巾毯子,丢给仓野。

「谢啦!」仓野用抓住毯子的手比出敬礼姿势后,走向窗边躺下,自书自语道:「晚安。」

几乎同时,立刻听到他的打鼾声。

甲斐变成暗红色的脸,苦笑般堆满皱纹,挥动空瓶,颓坐在木椅上,就这样茫然环视房间。六蓆榻榻米的房间里,直到刚才的酪酊气氛慢慢褪去,甲斐现在只是听着更渗入耳中的雨声。通往工作室的房门上还插着钥匙,反射出银色亮光。甲斐心想,或许再也不需要那钥匙了。

「甲斐,甲斐!」

回过神来,发现有人敲门。甲斐踉跄地走向门去。

「甲斐,有你的电话。」

来叫甲斐的是住在隔壁房间,比甲斐约大五岁的年轻人。

「这时候会是谁打电话过来?」

甲斐匆忙离开房间。走到电话机前,拿起话筒,「喂、喂!」

应答的是陌生男子的声音,「是甲斐良惟先生吧!」低沉、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

「请问是哪一位?」甲斐略带不耐烦地反问。

但对方丝毫不以为意,「府上附近有一家叫『久姆』的廿四小时营业的小酒馆吧?请你现在就到那儿,我会尽快赶过去,但最晚也请你等到五点左右。」

说完话,在甲斐还来不及问话前,对方就已经挂断电话了。

「搞什么嘛!」甲斐很不高兴地咋舌,狠狠地放回话筒。

就这样,道了一声谢,快步走回自己房间,斜眼望着熟睡中的仓野,静静想着心事。结果他似乎决心走向雨中,急忙开始准备。

一旦下了决定,一颗心就像被莫名的焦躁驱使,步伐自然加快了。雨丝呈链型笼罩四周,彷如穿透霓红色的银灰色光膜映入眼中。

五分钟后,他从住处抵达小酒馆,时间是十二点半。顾客稀少,柜台前坐着一对年轻男女,桌边有位暍醉的中年男子,此外,不见任何人影。甲斐选择坐在柜台角落,瑟缩着瘦小的身躯。

「万宝路?」

「是的。不,不是香菸,是糕点名称,佐贺的名产丸芳露(编按:二者日语音同).」

约莫不到廿岁的年轻男女对话,混杂在音量刻意调低的乐曲中,空洞地回荡着。

甲斐点了掺水威士忌后,拿起放在一旁的报纸浏览,但注意力却集中在镶嵌着玻璃的桃花心木门上。

挂在油漆剥露的墙上时钟指针显示一点之前,还进来了四位客人,但他们好像都不是约甲斐出来的人。穿黑色皮夹克喧闹声特别大的两个年轻人、蓄络腮胡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肥眫状似劳工的男子,都在推开门进入时瞄了甲斐一眼,却就这样视若无睹地经过。

时间缓慢流逝,接下来虽然又有几位客人出入,但他们都不打算拯救陷入焦躁的甲斐。到了接近凌晨两点,占据甲斐脑海中的思维,已认为这只是纯粹的恶作剧电话,自己却完全受骗上当了。不过,尽管这样想:心中却又不死心,并未就这样离开,只是不停地抽菸。

随着心情的松弛,醉意也上来了,揉眼皮的次数不断增加,甲斐告诫自己不可睡着的力量也消失了,不知不觉间,他已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

感觉上有人在叫他,他猛然惊醒,还以为那个人终于到了,慌忙回头。但眼前是个年轻的服务生。甲斐抬头望着对方指示的时钟,发现已经快过五点半了。他慌忙将睡梦中紧握的报纸推向一旁,用冰冷的湿巾擦拭惺忪睡眼后,再次环视店内。

已经只剩下两位客人,是年轻工人模样的男子和满头白发五卜岁左右的穷酸老人。确定这两个人不可能是打电话的人之后,甲斐用蹒跚的脚支撑重心站起身来。

——真愚蠢!到底是哪儿来的家伙这样恶作剧?

甲斐决心不再去想这件事。走出睡起来很舒服的小酒馆厚重大门,甲斐进入斜斜飘下的晨雨中。低垂浓厚的雨云笼罩下的天空,丝毫没有一点亮光。街道包覆在稠密的黑暗里,或许因为大雨的缘故,看起来都歪斜扭曲的。

人行道旁的水沟,浊绿灰色的光影发出轰隆巨响漩卷掠过,汇集倾盆大雨所形成的水流,因无法宣泄而溢出沟外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甲斐往回走的路上,一直望着混浊的奔流,脑子里只想尽快回家睡觉。

当时的雨势,撑伞几乎毫无作用。绞着湿漉漉的上衣冲进公寓时,甲斐朝后方吐口水。

──仓野那家伙,早睡真是赚到了。

甲斐本想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却想起出门时并未锁上房门,便又立刻缩手。

走廊上亮着旧日光灯昏黄的光线,空荡荡的一片死寂,除了自己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声响。他想,活像是深夜的病房!

停住蹒跚的脚步,站在自己房门前。

没锁上房门就出去的记忆非常明确,扭转门把,毫无阻碍地开启了。但就在那一瞬间,他也注意到与记忆不同之处。

——奇怪了,我应该是没关灯就出门的。

房间里一片漆黑。背对来自走廊的昏黄灯光,甲斐伫立原地,无法说明这种状况。接着,他忽然想到,也许是仓野睡到一半醒来,关掉电灯吧!他轻啧出声脱掉鞋子。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避开桌子和橱柜,完全凭藉摸索走向电灯开关。靠着大致上的判断,他搜寻垂挂下来的拉绳,但是那完全像是融化在黑暗中,手根本没有碰触到的感觉。甲斐忽然想到,也许搜寻的方向错了,试着到处伸手去摸,却因脚步不稳,有两、三次失去重心,自然倒在杨杨米上。

手掌下有黏黏稠稠的恶心触感。甲斐立刻跳起来,那似乎是仓野的身体!他扶起身子后,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如此猛力倒下,但仓野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至少应该翻个身,或者发出几句梦呓之类的。有很长一段时间,甲斐专注凝视黑暗里仓野躺睡位置更深遂的黑暗。

突然间,甲斐恰似心脏被人掐住一般跳起来。因为他发现,刚才传来黏稠感觉的手掌,和自己身上滴下来的雨滴湿濡感觉完全不一样!绝对不是水!甲斐紧接着又注意到,房间里笼罩了一股从刚才就一直刺激鼻腔的气味。

甲斐差点儿就惨叫出声。他高举双手,拚命开始搜寻日光灯拉绳。在他找到之前,时间似乎停顿般地漫长。

那简直就是在恐怖的颤抖中,纯属黑暗的疯狂舞蹈!

7.不必要的密室

「仓野是颈动脉遭人割断而死亡。」甲斐用手指轻轻触摸自己的脖子,看起来就像是很痛心伤口的表情,其他人也不自觉哀痛般地瞇起眼睛,然后视线落在房间角落。

仓野会经睡过的窗旁一隅,已是黑褐色的血滩,在蓝色地毯上染出恍如魔界地图的图案。

「凶器掉在他身旁……对了,就是书桌前一带,是我的雕刻刀。」

「雕刻刀本来是放在从不打开的工作室里吗?」奈尔兹指着那边的门问。

「不,先前就在这边的房间了。」甲斐回答后,轮流注视聚集一起的九个人的表情,「接下来是关于密室的问题了。」

平常都牢牢锁上的那扇房门,现在却如洞穴般敞开,站立附近听取甲斐说明的影山,打量着初次见到被白色光照出的房间情景。

「在接到怪异电话离开这里时,我把钥匙插在那边的房门上,这一点刚才也已经说过了。但在我发现仓野的尸体和掉落的沾血雕刻刀之后,想进入工作室看看时,却发现房门已锁上了。我心想,应该是凶手锁上的没错,正以为凶手会留下钥匙离开,但我找递了都未能发现。

于是我立刻呼叫隔房的男子,请他帮忙打110报警。当时我脑海中立即浮现的是真沼的事件!因为我怀疑这次的事件同样有人躲在那间工作室,想趁我离开房间打电话报警的空档逃走,所以在请邻居打电话时,我一直站在工作室门前,同时注意走廊上的动静。在警方人员赶抵前,确定无人从这里外出。因此,这表示当我回来这里的时候,凶手早已逃掉了。

接下来是我回到这儿等待警察。我试着注意是否有其他不寻常的地方,但并未发现特别可疑之处。只是对于凶手基于何种目的锁上工作室房门,却怎么都想不通。我看着睁大双眼、神情恐怖地瞪视虚空的仓野,心中思索着这件事。不久,警方人员抵达,由他们打开工作室,结果……钥匙居然在房间里找到!也就是说,那间工作室变成了密室。」

甲斐说完最后一句话,很忌讳似地紧锁眉头。

「实在是很奇怪。」羽仁也喃喃说着,「那间工作室没有窗户,而且刚才也看了,无论是门的上方或下方,都没有足以将钥匙从外面放入的缝隙,真是完美的密室,但重要的尸体却在工作室之外,这样的密室究竟是为何而存在的?」

「也就是所谓不必要的密室囉?」霍南德接着羽仁的话说。

这时,根户也说了,「一般说来,即使在侦探小说里,有些密室小说也会被批判并无密室存在的必然性,但这起事件更严重,只能判断是希望在杀人事件中加入密室要素罢了。唉,实在令人搞不懂,为什么不在那个房间里杀害仓野?」

「还有一件事必须补充。」甲斐似乎想在忘记之前说出来,「在被打开的密室里,还有一件怪事,就是我用来画油画的画笔,不是被折断,就是笔尖的笔毛被拔掉,散落在整间工作室内,真的是太过份了!结果,只有画作没事。」

「恩,这一点也很奇怪。」

「推定死亡时刻为凌晨二点到五点之间,但这么大的差距应该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吧!」曳问淡淡说道。

接下来轮到曳间他们说明了。他们轮流说明昨夜至今晨之间的行动。接着是杏子,她表示和舅舅谈话谈到四点半过后。结果,每一个人的不在场证明似乎都获得认同。

「那位舅舅还在东京?」奈尔兹问.

杏子点头,「他在家里一定非常担心,所以我们必须尽早回家.但我可以提供一项好消息,甲斐,约你出门的电话声音,我也曾经听过。」

「什……什么?真的吗?」

杏子详细说明三天前不可思讥电话之事。

甲斐目瞪口呆听着,等杏子一说完,他自言自语道:「就是开始下雨的那天吗?……」

「嗯,但在这起事件里,也是完全没必要的伎俩!」本来保持沉默的布濑也开口了,「虽然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但他浮出表面的行为,不仅没有意义,而且也无任何目的,不……甚至可以这么说,这个不见踪影的杀人者,纯粹是为了自己的侦探兴趣而杀害仓野,是『为了成为侦探小说迷的杀人』……」

「就算这样,也是有些异常。」奈尔兹叫着说,「而且,凶手应该必须是聚集在这里的十个人之一吧!无论侦探小说迷的情绪何等亢奋,一恳到我们之间有个实际的杀人凶手,而且这个人还假装若无其事混在我们之中,我自己都觉得脑筋有问题了!」

「根据我的看法,」紧抿着嘴的雏子,紧接在奈尔兹之后,「凶手果然是发疯了!业余侦探小说迷的我说这种话,或许有些矛盾,但我还是认为为凶手已经发疯了!」

几乎没人注意时,雨势再次逐渐转强,在吵杂的雨声中,雏子的声音仿彿反弹似地回响着。

就在快恢复沉默的那一瞬间,影山怯怯问道:「对不起,根户记得半夜里的事吗?」

这句话说出的时机似乎很成功,大伙儿楞了楞,回头望着影山。

「记得……?这么说来,那就不是我做的梦了。」

「看样子是没错。」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这时候可不能隐瞒了。」布濑立刻插话。

影山略显羞赧地耸耸肩,「不,或许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昨天,不,应该已经是今天早上了,我做了一个恶梦,所以曾经醒来过一次……没错。」

说明前提后,影山逐一开始说明当时的情景。途中,根户也随之点头,而且说他到现在仍记得非常清楚,时刻是四点十分。

「这么说,与当时的不在场证明也有关了。」

催促之下,影山接着说:「是的……妙的是在后面,也就是说,因为那通电话而得知仓野遭杀害,不久,警车赶抵,对不对?当时我又看了一次那个八角形时钟,但指针却回到二点甘分,而且就在那个时刻停止。」

这时,曳间表情浮现强烈的困惑,叫道:「怎么会这样!」

他开始搔额头。这是曳间专注思考时,一向的习惯动作。

由于事态的急遽变化,布濑似乎认定事出必有因。「喂,你可能知道什么内情吧!别只是自己一个人苦思,希望你也说出来和我们分享。」

这么一说,曳间抬起头,道出令人意外之言。「那时钟很久以前就坏了。时间虽然很准确,但如果一天没上发条,不久就会停止不动,因为太麻烦了,通常都当成装饰品。停在几点几分的位置我不记得,但影山和根户最初见到的一定就是停止的时刻。钟摆的摆动,透过镜子的确可以看到,但那只是因为认为时钟继续在动,而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所引起的错觉吧!但是,到了今天早上,如果时刻已改的话,那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而且……时间又是回溯……」

「没错,那并不是错觉!因为钟摆确实有在摆动!」影山的声调也转为坚定。

这时,奈尔兹打岔道:「关于这点,我认为影山说的应该正确。因为我在就寝前曾替那个时钟上紧发条,也校正了时间。」

曳间呻吟出声,「什么?应该停止不动的时钟又开始计时的魔法,真相原来是在奈尔兹你的身上?真是的,害我这种老人吓了一大跳!」

「实在抱歉,因为我不知道那只能维持一天的功能,所以等大伙儿都睡着了,忽然想到要上紧发条,而且因为没完全卷到底,所以很快又停止了……但说也奇怪,到底又是谁把指针往回拨的?该不会这也是凶手擅长的『颠倒嗜好』吧?」

「就算是凶手所为,我还是无法了解其中的意义,也就是说,这也属于没有必要的手法。」布濑说着,翻起白眼环视众人,似乎在评估大伙儿的表情。

甲斐回瞪他,「但就算发狂,就算是『颠倒嗜好』,曳间,你最拿手的应该就是判断人类的行动绝对必须有某种理由,对不对?」

「当然是这样没错……但在目前这个时间点上,不该要求我负责说明吧!虽然说过好几次,但我专长的并非超心理学!根户,依你醒来时看我的房间所知,你能证明不在场的有几个人?」

「这样我就责任重大了!依影山的证词,里面房间有三个人,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并不确定,因此,可能是因为担心,奈尔兹和雏子都在纸门后面,曳问只能见到脚……但请放心,从我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见里面的房间,虽然多少在浓厚的睡意中,但我能确定三个人都在。至于其他的事,我就不敢负责了。」

「恩,太好了!」奈尔兹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盾膀也放松了。「好不容易知道时间,如果没被人看见我在房间里,那可就亏大了。」

「是呀!」雏子也明显放松了,「这么一来,搭车从秋山叮来到日本桥的这栋公寓,究竟需要花多少时间,又成了重要的问题。」

「大约是三十公里左右吧!」根户抚摸尖削的下巴,自问自答似地喃喃说着。「如果车速是六十公里,大概三十分钟可以到达。但是道路并非直线,加上等号志灯或什么的,时间上不可能这么准确。如果是大白天,可能要花上一个小时半吧!」

羽仁立刻接着说:「那么,以最少一个小时估算,四点十分的前后一小时之间,甲斐和杏子当然不用说,在这里的所有人也都有不在场证明了。推定死亡时刻是二点到五点之间,可是从三点十分到五点十分之间,没有人能在这个房间里,所以假设在曳间住处过夜的人当中有谁是凶手的话,犯行人概也是在二点到三点十分之间发生的……即使如此,凶手为什么必须将时钟指针拨回二点廿分呢?」

「奈尔兹,最后睡觉的人是你,当时是几点?大家真的都睡着了吗?」曳间问。

「十二点左右大家都睡了之后,我又看了一会儿书,但也是很快就有了睡意……发现时钟停止时,我看了放在一旁曳间的手表,是十二点四十分。大约是五分钟后我就睡着了吧!至于当时是否所有人都真的睡着,这我无法确定,若是装睡,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哈哈,那是当然!那么,根据到目前为止的资料组合起来,首先是影山偶然醒来,根户也一样,所以只要两人不是合谋作出虚伪的证词,当时的时刻是可以相信的。」

「也就是说,凶手应该预料不到影山和根户两人会在半夜醒来,甚至藉着那个八角形时钟确认时刻,因此事先安排让时间错乱的不在场证明诡计就毫无意义了。更何况,所谓的时钟,时间一定是不停往前继续流逝。」

「没错,布濑。」曳间弹响手指,就像魔术师在舞台上表现的动作。「但是,凶手再度让时刻错乱,很可能是在时钟停止之后吧!其中的意义目前不明。接下来是,关于那个房间被用来布置成密室诡计方面,有谁已经完成推理了?」

「最简单的解释应该是备用钥匙吧!」根户交抱双臂,斜眼望着甲斐。

「没错!但我不记得霄把钥匙借给谁过,不,应该是连给人家看过也没有,所以不可能有人打造备用钥匙。」

「那这样我也无法想像了。怎么样?羽仁是密室专家,能让我们听到什么美妙的推理吗?」

矛头转向羽仁,他摆出了预先考虑好的苦涩表情。「不要只在这种问题出现时才叫我专家!呃……甲斐,钥匙是在工作室的什么地方被发现的?」

「就在那幅画作的画架下面,也就是房间中央稍偏内侧的位置。」甲斐说着瞥了杏子一眼。

身穿散发纯白芳香洋装的杏子,以腿微弯的姿势,唇际浮现被发现恶作剧的孩子般的笑意。

「是吗?离这么远啊?这……不,想不透,真令人想不透!」羽仁连连摇手。

根户接着补上一句,「恩,这就是现状。」

这时,杏子忽然想起来似地站起身。「各位,我先离开!不能让舅舅等太久。」

「我也该回家了。但我会自己慢慢推理的。」雏子也慌忙跟在杏子身后。

「其实是想尽快逃离开这处血滩吧!」奈尔兹伸手揶揄指道。

雏子回头伸伸舌头。

「对了,杏子,」羽仁突然举手叫住两人,「妳和妳那位舅舅讨论的结果如何了?应该已经决定了吧!」

杏子优雅地转身,浮现不快似的微笑,回答羽仁的问题.「我要搬回青森去!」

8.已准备好的方法

那次之后不久,时间有如奔下陡坡般地飞驰,他们多次接受警方的查访,却也利用空档为仓野举办了葬礼。同时,如杏子所言,她与雏子两人也积极进行搬离下目黑久藤宅邱的准备。对于十五岁的雏子来说,整件事并非她所能主导。然后,在其他人呆然若失之际,随着八月的结束,两位美丽的女神也离开了东京。

在他们眼里,这简直就是一时出现的魔法!再次回顾,同样也觉得那只是一场梦。

为了老家举行的葬礼,羽仁从神户再次返回东京,忙得团团转。因为这回的事件而转趋明朗的真沼消失之事,他的双亲也来到东京了解状况,结果却也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回去了。其他人也都被各自叫回自己的老家。接着,暑假结束了,尤其是奈尔兹和霍南德,必须准备入学考试。案件也经报纸报道,电视节目也以趣味的观点加油添醋地报道过几次。

就这样,纷乱的夏季逐渐进入秋季,但他们的焦躁与懊恼却也加深了,因为事件的真相并未露出可能解决的征兆。目前,他们眼前呈现的只是颠倒的现实。

九月二日,星期日。距离事件的发生已经过了十天,他们终于聚会了。在「黄色房间」的特别房间,当时先露面的是奈尔兹和羽仁二人。

「终于停止下雨了。」

「恩,但天气仍旧阴霾,天空云历很怪异。」

「算了,别太奢求了。」羽仁说着,瞄了与玩偶掺在一起的鬼偶一眼。

那尊鬼偶形貌忿怒地望向虚空,似是持续瞪视着无形的某个人。

「快五点了吧?其他人到底在搞什么?」

「甲斐和根户会来吗?」羽仁背对奈尔兹低声问着。

奈尔兹立刻理解这句话的意味,「应该会吧!因为连我都来了。」

无论什么时候到这儿都一样,现实的时间只有在这里才会停止。奈尔兹抬头望着拥有水底之眼的法国玩偶。无数的玩偶视线固定注视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好像藉此创造出一个不会摇晃的空间。在这样的地方,时间恍如溶蚀灰泥、风化灰泥般缓缓到来。一切都被视线用咒语束缚了!

对了,以前会听布濑说过,被视为圣域的四周,常会描绘或雕塑一些兽像,这是古今中外自古流传迄今的风俗习惯,主要是人们认为,野兽锐利的眼神可以驱除恶灵。

奈尔兹现在初次体会到如此深刻的冷清。这儿大概像是地下囚牢吧!在户外,经常会有狂风吹袭,仓野的死亡或雏子她们的离开东京,也只像是刮风时混着暴风雨吹掠过眼前,这对羽仁来说一定也一样,或许是因为当初和死亡对峙所产生的亢奋吧!甚至是一种快乐!但是,如同持续搅拌的浊水停止搅拌一般,现在更能深刻感受到一点一滴沉淀的静谧与哀伤。

「应该是吧!」羽仁眉毛上挑,回头向桌上的美式咖啡伸手。「为了省时间,你就先听我推理好了。当然,也许谈不上是推理,只是一种愚蠢的想像……」

「嘿,羽仁,你终于成功破解密室之谜了?」

「不。」羽仁啜饮一口咖啡,「以后再说,先从其他部份开始。对凶手而书,发生了预期之外的不在场证明诡计……我是说影山和根户确认的时刻。」

「哦,提到预期之外,我知道,你是想说,他们两人看到的真是梦中的景象?」奈尔兹笑了出来。

「不、不,你不要随便插嘴,这是很重要的大事。」羽仁声音转为低沉,头向前伸。「事实上,他们看错了时钟指针的位置。」

奈尔兹听了,噗嗤笑出声来。「没错,我也这么想过。原来两个人都看错了时间!」

「这也难怪!根户自己不也说有点睡眼惺忪吗?」羽仁仍是满脸肃容,「所以,我们不能因此而责怪他,就算错看了时钟的长短针也一样……」

「什么?」奈尔兹紧促眉头。

「我问你,如果指着四点十分的长针和短针互换,应该是什么时刻?」

奈尔兹的视线暂时从羽仁脸上移开,「二点廿分……」

「完全正确。」羽仁拂开快覆盖眼睛的头发,「最初是根户看错,然后影山因为根户的话而有了先人为主的观念,最后犯下相同的错误,更何况,影山只不过是透过镜子瞥了一眼。这就是真相!时钟指针被拨回之谜,若是如此推测,即可轻松破解。实际的时刻是二点廿分,所以,影山他们看过之后,那个时钟应该就停摆了。」

「是吗?呃……事情实在是太过单纯了。」奈尔兹猛敲自己额头,「这样一来,我们的不在场证明也就完全改变了,必须以二点廿分为中心来代换,若各以一小时的弹性来看,就必须是在一点廿分到三点廿分之间。但我是在十二点四十五就寝,距离一点廿分只有卅五分钟,因此谁也无法在二点廿分以前往返于曳间的住处和甲斐的住处之间。也就是说,仓野被杀害的时间应该是在三点廿分至五点之间了。」

「恩,奈尔兹,你脑筋转得很快嘛!」羽仁拍拍对方肩膀,「问题就在密室,这方面我也完成了推理。只是,我希望等大伙儿到了之后再说。还没到吧?」

话才说完,响起门把转动的声音,首先是根户的身影出现,然后不到一个小时,除了甲斐以外,其他人全都到齐了。

羽仁指出的重点,在他们之间引起了发自内心的深沉叹息。

「真个盲点也太可笑了!」根户搔搔剪得很整齐的短发。

「原来如此……也许真的就是这样。」影山抱歉似地缩缩脖子。

根户紧接着说:「这都该怪我的错觉,你没什么好道歉的。」他很干脆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算了,至少已经幸运排除无意义的谜团,现在就别再提这个问题了,我看还是转移到重要的密室上吧!」

「布濑,你是不是也整理出意见了?」羽仁静静抬起头来。

奈尔兹忽然陷入不可思议的心情。当然,不用说,众人都笼罩在深沉的忧愁中,他隔着皮肤都可以微微感受到。但是,这种有若悲悯的安详,究竟又是怎么回事?而且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或者只是此刻在这个房间里的短暂存在?奈尔兹自己也找不出答案,到底哪一种较「好」。

「从邢以后我一直在思索,尸体怎么会在密室外,愈想就愈觉得奇怪。」曳间叹息道,「为什么没在密室里面被杀害呢?」

「这次连曳间也束手无策吗?」嘴唇湛出黄色光影,霍南德稍微侧头说着,「反正,如果论及理由,可以考虑到四种状况。」

「喔?这就有意思了,感觉上好像每个理由都有不同的根据,实在是太厉害了。能力不足的人通常只能扮演听众角色,所以首先就请霍南德说明他的四种状况。」根户催促。

霍南德送给他一个富含深意的微笑。「第一个是,其实也很简单,也就是凶手想要创造出瀰漫这种谜团的杀人现场。也就是说,凶手企图以奈尔兹的小说为依据,提示一种『颠倒的密室』型态,这纯粹只是来自侦探小说迷性质的游戏精神……」

「嗯,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有力论点。」

「第二是,凶手企图以那样的情况为自己带来某种利益。譬如,那个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的密室,其实兼有某种诡计作用……」

「恩,没错!」羽仁点头表示赞同,「但实际上,藉着将尸体放置于密室之外,能够有什么其他诡计?」

这时,霍南德眨了眨眼,「我知道的并未如此深入……至于第三种状况,虽然或许是个出乎意料之外的意见,但布置密室者和杀害仓野者各自另有其人,也就是说,两个不同的人的不同思维,在那个房间重叠了。」

「恩,这更加有意思了!也就是说,偶然发生的两起犯罪事件错综结合?」

「最后的第四种状况听起来可能相当奇特,但事实上是,凶手确实创造了牢固的密室,但却有其他人把仓野的尸体移到密室之外……」

「厉害、厉害!」根户兴奋地叫着,不断鼓掌。

但布濑却在此时打岔,「最后的状况不太可能吧!尸体最初若是在工作室,工作室里应该也会有血渍才对,就算花时间擦拭血渍,然后再制造新的血渍来,只要透过血清反应检查,也会立刻被识破。所以,有趣尽管有趣,却是不可能存在的解释。」

「就算如此也无所谓!我想要说的只不过是,反正我可以想到的就是这四种状况,其他就算还有,应该也只是其中一种的变型。」霍南德说完,一口喝光玻璃杯外冒汗的冰咖啡。「好,接下来终于是密室的解谴了,首先请布濑开始。」

「恩,那我也模仿霍南德,区分一下状况吧!构成密室大致上有三种方法,第一是由内侧锁上房门后,自己再脱身;第二种是,从外侧锁上房门,再将钥匙放回房间内;第三种则是,从外侧不用钥匙将房门锁上。如此一分析,首先是第一,若没有通风管道绝对不可能,第二种的可能性比第一种大了几分,但是,没有窗户,房门也没有缝隙的房间,只能说是太勉强了些。恩,那么,就只剩下第三种方法了。

虽然从外侧锁上房门很简单,但这也有各种不同的方法,也就是说,只拆开门锁结构,设计成上锁的状态,然后从外侧重新装回去的方法。如果愿意多花点时间,还有将整扇房门拆下的方法。但这种方法会留下痕迹,大概不可能采用!如此一来,有必要的就是『某种备用钥匙』了。

最简单的是,用闯空门窃贼惯用的手法,就是和用钉子或其他什么的,插入锁孔内锁上门,但这样也可能会留下痕迹。如此一来,就该去掉『某种』这个字眼,也就是备用钥匙……」

眼镜镜片反射黄色光辉,布濑忽然停顿。

羽仁讶异地挑了挑眉毛,「怎么了?这不能算是推理吧!难道包括甲斐都是共犯?」

「哼,你太早下定论了。」

「你是说凶手在行凶前,先潜入甲斐住处偷钥匙,复制了备用钥匙……」

「这是基于凶手事先备安备用钥匙约观点获得的结论!凶手是当时在现制作备用钥匙的。」

布濑环视一圈,仿佛在搜寻时间逐渐流逝的这个空间,略微眯起眼睛。这个动作也让奈尔兹他们产生一种放射黄色波动的能量,似乎摇摇晃晃地被房间某一点吞噬的印象。

「在那个房间制作备用钥匙?」

「没错!你没找锁匠复制过备用钥匙吗?和我家的房门钥匙不同,那种钥匙只要三分钟就可以完成。相形之下,这次的杀人事件对凶手而言,时间可说是多得用不完,而且也又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工具,搞不好只要手指足够灵巧,随随便便刨个像木棒或竹棒的东西代用都有可能。这样想的话,刚才霍南德的四种分类状况,还可以再加入另外一种,也就是在杀害仓野之后,才想到要制造密室……换句话说,凶手事后注意到那间工作室是敞开的,于是想到把它制造成密室。可是,若再将尸体移到工作室内,尸体将会因为大量的血而脏污,然而却又抗拒不了『将现场布置成密室』的魅力诱惑,所以完成之后才会变成那种情况。」

「即兴制造的密室?……构想虽然不错,但是……」羽仁摸着额头,夸张叫道:「我说,布濑,我可不希望是这样的解决方式!就算那是事实,也未免毫无趣味性可书。感受不到所谓机智的诡计,这我无法认同。」

「我要说的话都被你说完了!简直就像伊凡,卡拉马助夫(伊凡,卡拉马助夫,杜斯妥也夫斯基作《卡拉马助夫兄弟们》一书的次子角色,是个狂热的理性主义者,经常陷入莫名的痛楚之中。)的口气。就算是事实也无法认同,是吗?那你就举一个符合自己密室美学的具体实例来听听吧!」布獭满脸讽刺的笑容,挑衅似地突出下巴。

没想到根户也一起加入,「对呀!羽仁,接下来轮到你了。」

「被你们这么一说,真是……」说到这儿,羽仁停顿了,暍完杯中残余的鸡尾酒。「基于对布濑表示敬意,也让我来模仿一小部份吧!你把霍南德的分类加上一种状况,订正为合计五项。所以我也模仿这个,将你的密室制作方法分类加上一种方法,那就是在房间内侧的钥匙孔插入钥匙,从外侧利用某种手法转动钥匙锁上门之后,又藉着某种手法,让房间里钥匙移动至距离房门远一些的方法……」

羽仁说到这儿时,布濑抚摸着胡髭,摇摇手说道:「是利用绳子、针和镊子的问题吗?太老式了,根本是现在的侦探作家都不会使用的老诡计。在钥匙上的小洞中插入木棒或镊子,将系在其一端的绳子穿过门底下,藉着拉动绳子让钥匙转动……在这次的事件中,你一定想说还要加上一些小工夫吧?譬如,把大头针插在钥匙被发现的位置,让线勾在上面,使钥匙能从钥匙孔移动至该处,之后拉动绳子,将所有工具集在一起,通过门下方的缝隙收回手上。但很遗憾,那扇门完全没有缝隙,因此,不可能动这种手脚。无论你如何强烈地不想承认我的观点,但你自己的论点若无法执行,大概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吧!」

布濑终于向挑战反击了。然而当羽仁听完他的话时,唇角却浮琨难以书喻的笑意。「可是,布濑,那个房间有个唯一可以打开的空间!你认为会在哪里?」

羽仁这么说着,不仅对布濑,他还环视聚集在「黄色房间」里的所有人。

「不可能吧!」

布濑很明显表情一变,似乎迅速在脑海中回溯甲斐住处的情况,然后又重复了一声「不可能吧」,重新凝视着羽仁。

其他人的反应也几乎散发出对布濑之言有同感的气息。但是,唯有影山一人用小指推高圆形黑框眼镜,「你所谓的缝隙,指的会不会是锁孔?」

「影山真行,不愧是唸物理系的。」羽仁借用《如何打造密室》里的措词,「我想说的不是使用绳子或别针!很不可思议,只要提到机械性诡计,似乎都以绳子或别针之类为主,但似乎也都是因此而产生了盲点……不过,如果唯一能打开的空间只有钥匙孔一处,那我认为就应该着眼于直接透过钥匙孔操作钥匙的方法!」

「我想起来了!」羽仁说到这儿时,根户大叫出声,吓了众人一跳。「从钥匙孔的外衡抓住钥匙的前端,将其旋转后锁上房门……在国外,罪犯之间都熟知这样的工具,好像还有一个固定名称叫『挟匙器』,但还是得用上镊子状的工具。若要将钥匙移动至钥匙孔附近,应该也需要类似绳子的东西吧!」

「这也不一定!」羽仁淡淡说道,「反正,凶手绝对是透过钥匙孔锁上房门。这么说,等于凶手必须事先准备挟匙器……不过,凶手应该不知道那个房间会处于开启的状态,所以也许各位会认为,我只会把事情朝好的一面去想。但没关系,因为布濑认为凶手是在杀害仓野之后,才想到要制作密室。关于这一点,我没有异议,事实上,甲斐的房间里就准备有挟匙器。」

「什么?」这次,很清楚地从众人口中发出惊愕叫声。

果然是甲斐与凶手勾结,为了让凶手打造密室,才打开从不开启的工作室门?若真如此,根本就不需要那种工具了,只要一开始就使用备用钥匙即可。毕竟既然视甲斐为共犯,所谓的密室本身就毫无意义了。

羽仁似乎立刻看穿众人掠过脑海中的疑问,在奈尔兹想说什么之前,抢先接道:「可是,甲斐并非共犯。在这次的事件里,凶手用来代替挟匙器的是油画使用的画笔。各位当然记得有几支画笔折断,或是笔毛被拔下散落在地板上吧?那就是为了掩饰使用一支来代替挟匙器。被拔掉笔毛的其中一支,真正的意义是正好能让钥匙的前端嵌入画笔的金属套环中……从最初说明的话,就是凶手挑选可能嵌入钥匙尖端的画笔,拔掉笔毛,从锁孔内侧插入钥匙,外侧插入无毛的笔,找出其中完全符合者,然后关闭房门,从外侧旋转笔轴,锁上。然后用力抽出笔轴,颠倒地将尾部前端插入钥匙孔内,接着以另外一只手用力推压笔轴头部,钥匙就被弹飞,掉落在距离房门相当远的位置,同时,密室也宣告完成,明白了吧?」

是其他人询问吗?或是自己向自己喊话?甚至是被更远处、不在这儿的某个人询问?无论如何,羽仁说完话时,可能因为黄色光线而增加抵抗吧?边搅动空气,边缓缓转动脖子。其他人口中一起吐出仅憋住的闷气.既像懂憬,又似绝望,被解放于虚空之中。

奈尔兹觉得,在那一瞬间,才真的是献给仓野的追悼仪式!另外,各式各样无可计数并列的玩偶,似乎已经溢满了整个房间。然而,那或许只是房间本身让他们内耳发生的类似耳鸣!

9.黑暗的傀儡师

他们的思考深深往下沉淀,但时间风暴似乎更加强了威猛气势。首先贯穿他们心脏的,是在连续两天聚会始终不见踪影的甲斐,在又过了一天后,仿彿追随仓野的死亡一般,离开这个世间的消息,而且,那是无论怎么思考都无法认为是意外事故的死亡。这让他们深刻体会到,绝对与他们搜寻的凶恶杀人者有着某种关连!

详细说明则是,九月三日的二点十五分左右,青梅街道和环状八号线交叉十字路口附近,甲斐搭乘的计程车与大卡车正面对撞,加上后面车辆的追撞,还把过路行人卷入其中,在某些报纸报导是四连环碰撞,也有报导是五连环碰撞的悲惨大车祸中丧失了性命。当场死亡者包括甲斐在内有五个人。根据报载卡车司机的供违内容,原因是号志灯突然转为黄色,造成肇事的卡车司机因为一时气愤而猛踩油门造成了悲剧。当然,这绝对是酒后开车!

从这时候开始,警方的调查也加快了脚步,再加上周刊杂志重新着眼于,他们之间发生的密室杀人事件与此有关连的一连串死亡缠绕在一起的相关越味性,倾刻之间,周遭的气氛很明显的开始急遽充满纷援的气息。与命案似乎毫无关系的莫名琐碎内情被挖掘出来,而且营造出一些任意加上的诡异气氛。甚至还有记者不清楚其中有许多内容都只是莫名的臆测和牵强附会,也不晓得从何得知,他们竟然还怂恿奈尔兹公开小说内容。

若是公开的话,肯定是一阵吹得他们到处翻滚的狂风暴雨吧!在如此状况下,他们没有全员聚会的机会,这一天,也是只有霍南德和影山两人碰面。

「奇怪,真的很奇怪!」

霍南德想反问似地用力弓起身子。大地也像强弓般倾斜,随着激烈的碰撞声响,连同身躯一起往下坠落。车子一旦冲向缓坡,就像是要将他们抛向诅咒的天空一般,但是,突然又再次冲下断崖,以可怕的速度顶着风急驰而去,地面上散落的红、黄、蓝、绿各色小点,有如拉长画面似地展开,却又在一瞬间被深邃的黑暗吞噬。在想到甲斐出事当时应该也是如此的金属轧轧声响起时,四处回荡着魂飞魄散的惨叫,接下来又是一记被甩向坚硬墙壁的重击。车子就这样哗啦哗啦地在黑暗中匍伏前进,直到穿出黑暗,眼前又是一片充满光明的地面世界。

「哇,好恐怖—云霄飞车真的很恐怖!」影山不停眨动眼皮,看似连呼吸方法都不记得而哽住了喉头。

霍南德从缓缓滑进月台的车厢中站起身来,仍然反问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奇怪?有什么好奇怪的?」

「对了,关于这个问题……」影山伸展和霍南德没多少差别的瘦小身躯,然后又推了推圆形眼镜。「坦白说,我是生平第一次搭云霄飞车。不过对于让浑浑噩噩的脑袋清醒这一点,却有相当的效果。从以前我就一直觉得,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中,存在着某种不自然的部分,而那些部分在刚才爬坡发出匡当匡当声响时,突然在脑海中灵光一现,那就是……」

影山急促说到这里,忽然隔着眼镜,盯视霍南德的脸,然后好像轻轻放下容易破碎的物件一般,喃喃低语:「风铃!」

不知何故,霍南德打了一个哆嗦。

「那个风铃没有风也会响。明明连一丝风都没有,却还是会发出声音。明白吗?仓野遇害的那天晚上,我被奇怪的梦惊醒,也就是因此而知道时刻的那个晚上……我难以释怀,而且刚才想到的不自然之处就是,当时正发出声响的风铃。你应该也记得才对,那个风铃挂在房间里,而且窗户是关闭的。」

游乐场充满了红、黄、蓝、绿的色彩,混杂了由近处、远处多重傅来的热闹音乐,将它们制造成从红变蓝、由黄变绿的灿烂漩涡。霍南德在那样的映像中,确认自己的确记得这件事,因为当时他在第二天早上,会经把玩墙壁上的风铃!

「的确没错!」奈尔兹附和着不太有意义的回答。

「奇怪,真的很奇怪!难道那一切都只是我持续的梦境吗?当然,如果这次的事情,包括在这里所说的,全部都是在梦里发生的就好了。我是说真的。」

「也许只有风铃的声音是心理因素使然吧!」霍南德提出一种解释,唇际浮现暧昧的笑意。

但影山却直摇头,「不,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下着雨、非常闷热,风铃确实发出声响。没错,如果那是错误的话,就只龙说当时的一切全是梦境。但问题是,根户如果无法否定两人可以做相同的梦,那么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风铃当时正发出声响。」

心情顿时清爽抑多。

霍南德则轻轻叹息出声:「问题就在『谁看见风』了.」

「说的也是!我总有那样的感觉,但这次的一连串事件又该怎么说?或许是藉着超越人类理解力的某个人来操纵吧……我这么说会不会很可笑?但无论足雏子的双亲之死,或是这次甲斐车祸身亡一事,这类然法认为是偶然的事件,结果还是只能说是偶然,那么,是否只能说,这一切都已非人类所能抗拒,而且是由阴影似的魔物所为?没错,这个世界上具有傀儡师的存在!依奈尔兹的小说记载,就是能自由自在操控偶然,所谓马克思威尔之魔(马克思戚尔之魔,Maxwell,sdemon,物理学中着名的假想恶魔。这是马克思威尔在一入七一年提出的一种想像实验,籍着马克思威尔之魔来挑战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可能性。)……」

影山彷彿被附身般说着这些话踱方步。突然,他发出令人毛骨惊然的尖叫声,霍南德也在同一瞬间冻结似地呆立原地。他们眼前突然出现头戴松垮帽子,身穿水珠图案的小丑,白底红色的脸咧嘴大笑,一句话也没说就将两人推入一旁的诡异建筑里。

出其不意之下,两人毫无抗拒。或许曾经尝试些许的抵抗,但突然出现的小丑力气特别大,瞬间就把他们推进这栋建筑里。背后同时响起了关上房门的声音,他们立刻从大白画之下被抛入了昏暗之中。

一开始,他们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经过相当一段时间,感觉限睛虽处于昏暗中,却又有刺眼的强烈光线闪动。随着视线习惯昏暗之后,这才注意到里面有无数弧形灯泡照射出曲折的空间。同时,他们也发现几千几百张愁眉苦脸的表情,正在窥视着周遭的自己。

这儿是镜屋!

一旦了解状况之后,两人反而心头发毛楞立不动了。出现无数个自己的奇妙景象另一侧,距离应该不很远,但强烈的照明逐渐昏暗,让无数的他们被吞噬于远方的黑暗之中。而且,可怕的是,虽然转动的镜面只有称许偏斜,但随着几十几百次的重复反射,正逐渐一点一滴地增幅,先是面朝自己的背面影像左右两侧,然后是背面影像正对着自己,这让两人无数的影像随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和形状变得极为畸形。

霍南德忽然回过神来,走过仍茫然呆立的影山身旁,轻敲身后的镜面。但镜面完全嵌入在镜框里,动也不动。或许若不全部朝着行进方向推,就绝对无法开启这门吧!

「啊,道边阳启了.」影山终于推着一边的镜子说道。

霍南德也只好无奈地跟在他后面走。

怎么走都是镜子!能板启的斗也不只侷限于一扇,有时可以打开两扇,有些地方则能开启三扇门。影山他们不理会自己是往哪个方向走,只是随意地往前走。过了不久,他们陷入互相朝向不同门户前进的错觉!虽然彼此紧紧跟随,但映照在镜中的影像却像是愈离愈远。虽然经过了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但是他们或许只是无数次地绕着同一绦路径也说不定。

「若是雏子在这儿,正好可以适用梦游仙境的爱丽丝。但我们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遭遇?也许刚才那个小丑……」

「怎么可能!」霍南德瞬间理解影山想说什么,但是他却笑不出来。

若戴上眼罩,或许轻易就能脱身。霍南德望着如浪潮般扭动的两人歪斜影像,心中升起一股想呕吐的感觉。

忽然注意到影山就在镜子对面,霍南德觉得腋下一阵冰冷,于是立刻回头。但那儿只有自己苍白的脸色,影山的身影仍被封闭在对面的镜面中,正在聚精会神寻找自己的所在。

霍南德再次回头望向前方,「影山!」

深度近视眼镜反射出弧形灯强烈的光线,影山的表情看不太清楚。霍南德用力敲打镜面,他终于明白了。

——这原来只是一般的玻璃!

霍南德试着推身旁的墙壁,很轻松就推开了。他望向里面,发先房间四周也都是自己和影山紊乱的身影。

——好!再从这边推开…

霍南德朝影山所在的房间方向,一一推开镜子。影像眩目地转移,影山的身影也忽近忽远,但是他好像终于注意到这里了,满脸困惑地摇摇头。但是,等到旋转最后那面镜子时,却已经不见影山的踪影了。

「影山!」

看来是前进的方向错误,霍南德茫然地站在原地。这次,镜中世界只有自己毫无止境扩展的身影,在几千几万个自己环绕之下,霍南德深觉自己背负着一切的孤独!

霍南德无奈地再度前进。不知是前进或后退的徬徨,具有强烈的象徽意义。这时,霍南德初次露出微笑。越是往前走,越只是几千几万个褪色的孤独,在狂乱堆积的时间脚步中,彷彿永无止境地一直持续……

「就因为这样,我吃足了苦头,从此再也没见到影山。」

「那真吓人!」羽仁说着安慰他,但也不知道是否该笑出来。

「奈尔兹怎么回事?没一起去吗?」

根户追问,只见奈尔兹把铅笔夹在鼻子下方。「我刚好有事无法分身。」

「后来影山怎么了?」羽仁打断还想说什么的根户,表情严肃低语问道:「布濑,你也没见过吗?」

「喔,没见过。」

「羽仁,难道……」奈尔兹将手中把玩的铅笔放在桌上,瞪大了双眼反问。

「你是想说难道连影山也出事了吧!那天是七日,今天才九日,不能这么快就下定论。」

「我没下论断,那是奈尔兹说的。但你脑子里应该也有同样的疑问吧?」

奈尔兹没回答。根户和布濑微笑出声,但他们低头、以手掌巧妙遮住脸上表情,因此无法知道是否真的在笑。

这天是星期天,但由于甲斐的死,「黄色房间」暂时歇业,他们约在羽仁的「白色房间」集合。在一间可以从法式窗户眺望小森林的豪宅房间里,从地板、墙壁、天花板到所有家饰品全漆成白色,彷彿成为巧妙地隔绝先前一连串阴郁事件的世界。但是,当时他们仍然非常清楚,就算这个房间,也一样被浓厚的诅咒阴影所笼罩。

「实在是受不了。」奈尔兹喃喃自语,「若一天到晚必须想着这些事,真的会让人发疯。」

「说不定已经出毛病了。」

脸上浮现某种程度夸张的微笑、挪揄着奈尔兹的,只有霍南德一个人。脖子和翘起的双脚搁在柔软的皮椅扶手上,姿态难看躺在那儿的少年,包覆在半奶般浓稠的光线里,保持难以侵入的空间。与其说霍南德是有刺的植物,不如说他是狂暴的野兽,只是目前暂时收藏起狂暴,静静地在磨利牙齿。

「会自己发出声音的风铃?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确实听过……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为了窥见风铃封印的部份诅咒,而被带往镜面的另一边吗?但现在还是必须解开真相……」根户想要甩掉麻烦似地说,「黑暗傀儡师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或许为了寻找真相,我们有必要再重

新思考『寻找华生』。」

「喔?『寻找华生』?」布濑接道,「在某种意义下,这也算是颠倒吧!如果这是已经完成的小说内容,或许能锁定受骗的只有读者一人,但若换成是当事人,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我看我们干脆就放弃麻烦的推理,在此举行白魔术之会,请教凶手的真正身份,或许这样更聪明些。」

「啊?那也算是白魔术啊?」奈尔兹问。

「对了,『黑魔术师』怎么了?」根户稍仰起搭在椅背上的头问道。

羽仁回答:「这就不知道了。他那儿平常就不帮忙转接电话,所以……」

奈尔兹接着说:「会不会曳间还是很坚持相信自己的论点,所以才不愿意过来?」

「那也有可能!如果他尚未放弃降三世的诅咒。」根户笑着说,「但实在很有意思!根据曳间的推理,属于共犯者一方的人一一失踪或失去性命,先是仓野,然后是甲斐,杏子和雏子也离开了,连影山部……」

根户说到这儿,声音突然中断,笑脸也忽然丑陋扭曲起来。

10.终止于虚构

可能是附近某处有钟楼吧!漫长阴郁的钟声颤动寒冷刺骨的空气,在耳朵深处回荡。当然,羽仁是在钟声停止之后才注意到的。

「还没找到影山吗?真讨厌。」

「这次的事件终于如影山所说的,是超越人类智慧的魔物所为的可能性增强了。」羽仁附和说道,却实在是笑不出来。

两天前的聚会中,根户提到开启工作室房门的过程,之后突然陷入沉思之中,即使在十三日的今天,还是不想开口。四个人边走着边在各自内心深处反覆咀嚼各自的思维。

穿越了绿意颇多的住宅区,经由曲折婉蜒的小径通往竹丛下方,这时可以见到一侧岩石的低矮断崖上,奉祀着只见到脸部轮廓的地藏菩萨。根据从复杂巷道衔接处发现车站和曳间住处最短路线的布濑所言,这尊地藏菩萨大约是在中点位置。布濑可能已经去过曳间的住处了吧!

「假设影山真的行踪不明,剩下的就只有在这里的我、霍南德、羽仁、根户,以及曳间、布濑六个人了。」

「只剩一半?」羽仁喃喃自语般地回答后,接着又问:「雏子没来信或其他的联络吗?」

「昨天来信了。」虽然这样回答,但声音里却丝毫没有喜悦的感觉。「说是已经逐渐习惯了那边的生活……至于事件方面,居然写说可能会陷入胶着。开玩笑!她什么都不知道,却总是这样说!」

「但或许她说的也是事实。根户,你怎么了……怎么都一直保持沉默,根本就不像是平常的你!如果你有想到什么,也该告诉我们了吧!」羽仁在一旁催促。

根户这才好不容易伸直脖子,点头道:「如果又是错误的推理,受到大家的耻笑,我实在无法忍受,所以希望各位就把它当作是我的幻想听听吧!当然,我谈的都是一些没根据的内容。这样可以吧……」

「因为出现了死者,所以特别慎重吧!我是无所谓。」霍南德嘴里衔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拔来的锐利草茎。

「那我就开始好了。首先,这次事件必须从真沼的消失开始分析。」根户说了之后,脸上依然是吃了黄莲般的苦涩表情,「那起事件当时是以真沼在「黑色房间』的书房里为前提之下,我们都绞尽脑汁提出各种推理。由于正式的解决方法无法说明,所以根据奈尔兹的建议,甚至采用了『寻找华生』的方式。但正如曳间的推理受到否定所显示的,所有尝试看起来都归于失败……然而,我却在里面发现了可能被各位疏忽的空白处女地。

原则上,曳间基于『寻找华生』的方法,展开了将布濑视为受骗者的推理……恩,曳间的观点实在很正确。为什么呢?因为亲眼目睹真沼的人只有布濑和雏子,如果这两人都同属骗人者那一群,那么真沼必须在书房的必然性就会消失。但结果是曳间错了。提出否定证词的人是布濑自己,这实在是非常讽刺的一件事,但妙的是,曳间的推理竟然到此就停止了!就是这样。

试着回想曳间的推理,我注意到令人讶异的地方,也就是几乎无条件的,雏子必须是属于骗人者方面的人!尽管他的论据非常薄弱,羽仁,你的『地毯式调查法』之所以失败,起因于完全以雏子的证词为中心去推论。呃……如果以相同的思考模式进行,最后得到的结论绝不会有不妥当之处!但是,一旦采用了『寻找华生』的全新思考模式,则会毫无条件地否定所有的根据,这未免也操之过急了。没错,结果,在这种情况下,当曳间明白自己最初的推理是错误时,应该要进行到下一个阶段才对,也就是雏子属于受骗者那一群……到目前为止,各位明白吗?」

「恩,颇具数学性,不,应该说是逻辑性……」

「总而言之,在那种状况下,应该可以思考出一些结果出来,而且,事实上应该也可以顺利解释得通吧!我一直在思索这件事,也曾经确定过,甚至更得出绝不能放弃的结论。以下就是根据思考方式的顺序,试着重现实际的案发经过。情况是这样的:

书房里有真沼和另外一个人——这个人究竟是谁?因为目前仍然无法确认,所以就先假设他是x吧!反正,书房里就是有两个人。『黑色房间』有布濑和仓野,就在那时候,这个事件的主角和杏子一起,也是华生角色的可怜雏子来了。应该注意的是,影山紧接其后到达,从房门后面虎视眈眈地窥视着房内的情况,等待登场的时机到来。一开始,没有人想去书房,雏子也因为现场的气氛而忍耐,但是却抗拒不了原有的好奇心,于是若无其事地往书房的方向打量。不,事实上或许她很想进入书房,但就在那一瞬间,影山却像平常一样总是在最佳时机闯入,而且身旁带着一个大纸包,口中嚷着(数值表、数值表)地登场,所以就算不是雏子,肯定也会因此被吸引了注意,所以只瞄到真沼一眼,立刻就拉回了视线,这也算是非常正常的举动。

之后,书房里开始进行一番大作业。谜样人物x从床底下爬出来,杀害真沼。至于尸体后来如何了这一点,我认为应该采用羽仁『看不见的棺材』这个论点,也就是挖空百科全书的书盒,将尸体藏匿于内。至于嗡嗡嗡的杂音,则是『黑色房间』里的布濑他们,假装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做出的表演,所以才会出现回主屋去拿备用钥匙的行动,紧接着,甲斐也现身,然后就是打开书房门了。然而,这时候必须有其他人遮挡雏子的视线,也就是说,为了让谜样人物X从床底下爬出逃离『黑色房间』,他们必须发挥盾牌的作用。真沼的尸体则是等事件之后再慢慢处理……这就是大致上的过程。怎么样?非常有可能吧?」语调虽然冷静,却又带着些许的挑衅意味。

「是的,其中也评价到我的论点…那么,关键的谜样人物x是谁?根据你刚才的推测,当然,那个人后来会出现,应该是在根户、曳间、奈尔兹、霍南德、还有我这几个人之间吧?」

「真是有趣!」恰似从旁打断羽仁说话一般,霍南德的眼神转为促狭。「以可能性而论,根户有最大的可能。毕竟和曳问的推理一样,在发生命案后立即现身,总是相当可疑。」

霍南德说完,嘲讽似地抬头望向根户。

但令人惊讶的是,根户佣懒的表情依然不变,毫无抗拒地接受霍南德的说词。「如果是那样也好,如果我是谜样人物也好。」

「什么?」

其他三个人愕然地望着根户。细眉底下是斜长的凤眼,从挺直的鼻梁到轮廓分明的嘴唇都展现出反击的意志。他的思维隐藏于僵硬的表情深处,让人无从窥知。

「我想说的是,那真的就是所谓的真相吗?这样的结论已经有两、三次了,问题在于,这种推理是否能够成立!」他的声音到最后已经接近吶喊。

羽仁对根户这种表现感到困惑,「我无法理解你究竟想说什么。难道就是你拿手的『基于不确定性原理的解决』吗?」

「错了!」根户的语气锐利得让三人不禁停住脚步。

一时之间,羽仁甚至还感觉到一阵晕眩。

「换句话说,我的疑问在于,像这样的推理为何不能成立。曳间基于布濑是受骗者而展开推理,结果却被布濑本人亲口否定。但是,到那个阶段为止都无所谓,问题在于后来的发展,曳问在他的假设遭到否定之后,不得不展开雏子是受骗者的推理。第一种推理如果错误,当然应该就转入下一个阶段,但……实际上如何呢?曳间的推理就那样停住了,一向强烈拘泥于实际发生杀人事件状况的曳间,为何会如此干脆地忽略掉二选一问题的另外一方呢?怎么样,你们不认为这状况很诡异吗?不觉得其中有着不自然的气息吗?我无法认同,不,不仅无法认同,甚至更进一步的怀疑,曳间事实上也充分考虑过那种状况,不,或许从一开始,曳间的脑海里存在的只是第二种的推理,那家伙为了确认这一点,所以才故意试着在大家面前说出第一种推理,等到布濑否定他的推理时,终于确定第二种推理才是正确的,而且是愈思考愈确信。

我坦白说好了,为什么曳间虽然脑海中有那样的推理,却未公开告诉过任何人?那是因为他想让以自己推理为基础所展开的行动,遇到一些障碍。那么,所谓的行动究竟是什么?」

根户像是高举鞭子似地中断激烈的谈话。但是,答案并没有从根户口中说出来,彷佛遭到鞭子鞭中了,整个空间完全冻结,萧萧流动的寒冷空气突然静止。这是寂然无声的瞬间!

「……你是说曳间……」

「是的。」

羽仁终于挤出力气似地低声说着,而根户则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

好长一阵的沉默。时间之河像在倒流。四个人仿佛连等待都已忘记了。等到一切再度回到眼前时,曳间口中淡淡说出这样的话:「我是想替真沼报仇!」

自从发生那次事件的时候起,曳间住处完全没有改变。根据根户的推理,杀害仓野的人正是曳间。依他自己的解释,以及现在曳间本人所违,他为了替真沼报仇,打算把最初负责杀害真沼的凶手陆续送进地狱。除了杏子,剩下的还有布濑,以及根户所谓的谜样人物x。就因为这样,根户很担心可能会最先到曳间住处的布濑的安危,但是当四个人抵达曳间住处时,不知何故,布濑只是畏怯似地回头望着他们,依然平安无事。

什么也没改变!羽仁确实如此认为。那个风铃还是挂在房间里原来的位置,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微风,时而会奏响清冽的音色。

那已经不是凶兆了,也没有邪恶的气氛。

「怎么样,曳间?」根户用力握拳,追问。

风铃声再度轻响。

羽仁轻轻抬起头,一看,坐在窗边的曳间让光线摇曳的薄窗帘,缠绕在肩膀和背上,嘴角浮出悠闲的微笑。

「没有任何证据……就像一切如你所说的。」

「也就是说,你否定?」根户放低声调,有如喃喃自语,但声音却很生硬。

「那是当然啦!不可能有如此爽快承认自己是杀人兕手的吧?」奈尔兹的口气像是开玩笑,但声音似乎在颤抖。

坐在他身旁的霍南德只有猛禽般的眼眸在移动,静静观察众人的动静反应。布濑在他对面,似乎依然受到莫名的恐惧所威胁,脸色惨白的连静脉都看得一清二楚,完全不像是平时的他!

——我们还没到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羽仁感到胸口深处彷彿有一团冰冷的东西往下坠。

布濑知道曳间杀害仓野吗?以为接下来被杀害的可能就是自己,所以才恐惧、痛苦吗?

正当羽仁胸口如暗云般涌升那样的疑惑时,曳间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来叙述我的推理吧!像根户那种推理,我也很希望自己能捏造出一个样本为各位展示……不,我的意思是说,我的推理也一样是毫无根据的。」说着,他以指尖敲敲眉头。「……我首先提示最初造成我构想契机的事实吧!虽然这是上次来找我的警官说的,但各位应该也都知道。大概是在前几天,好像出现了有关仓野命案时的新证人!依警方所言,是住在甲斐那栋公寓里的重考生。他习惯在半夜唸书,从他的窗户可以清楚看见甲斐的窗户。他坚持说甲斐房间的熄灯时刻是二点半左右,后来直到五点过后都毫无异样……这就很奇怪了,如果命案当天到我这儿的人之中有凶手,行凶时间应该是在三点卅分到五点之间。羽仁也指出,三点卅分左右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这表示凶手就不在我们之中了……以现实而论,这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但我认为不应该是如此。

这么一来,羽仁的说法还是错了!根据他的推理,根户第一次看钟时,把长短针看错,影山也因此犯上同样的错误,把实际时刻的二点廿分错以为是四点十分。但行凶时刻如果是在二点半左右,那就会发生影山他们证词所述的四点十分方是正确的疑问吧?不,我的想法是,凶手完成一切行动的时刻是在二点半!凶手总不可能在摸黑的情况下,完成杀人和打造密室的作业吧!所以我试着思考在羽仁的推断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曳间说到这里时,羽仁弓起身子,说道:「轮到我了吗?这差事还真累人!但我不知道出现了新证人,若能早些知道……」

就在他打算继续说下去时,曳问却立刻抢话,「等一等!我明白你想说什么。这么一来,该如何说明时钟指针为何会倒退?但这一点稍后再谈,必须先说你指出的部分哪里有错。不,应该是说忽略的部分,而且忽略了非常简单的问题!」曳间迅速说到这儿,稍微停顿一下。「根户错看了时钟的长短针而判断出错误的时刻,这无所谓,终究是很可能发生的事,在睡眼惺忪的状态下也难怪会看错。但影山也因为根户的误看而犯相同的错误,这解释就有问题,绝对不行!」

「为什么?」这几乎已经不能算是正常声音了。

「如果影山正面看着那个时钟,或许有可能发生看错之事!实际的情况是,由于根户先说了当时几点钟,让影山产生了先人为主的观念因而看错了时刻。但事实上是如何呢?别忘了,影山当时是藉由镜子看着时钟的,首先见到镜中的时刻是七点五十分,接着在脑海里将影像左右逆转过来,所以刚开始确定是四点十分。怎么样?经过这样的过程得到的认识,其的会受到其他人的说诃影响,而产生先入为主的时刻吗?是的……正因为是透过镜子看到的时钟,所以我们可以完全排除先入为主的可能!再加上,若说影山的证词是错误的,那就只能说,那是很单纯的两个偶然错误的重叠。但我想各位一定都会觉得,这样的想法太勉强了!是的,这就是我刚才之所以会说绝对不行的理由。」

羽仁仰天无言。曳间所述完全正确。

「那么,我们回到刚才的疑问上。为什么时钟的指针会倒退呢……说到这里,应该没必要再赘述说明了吧!凶手在行凶时刻的二点半左右,希望能制造出在我这个房间的不在场证明。当时的凶手很可能没想到推定死亡的时刻,会是二点到五点之间那么宽松吧!所以凶手会这么做,应该是有充分的必然性,而且还期待动了这个手脚,会出现像羽仁这样解读的人,可见凶手有多么狡猾了。恩,真应该砍头……但是,对凶手而言,这又是个致命伤!

要知道,因为我专研心理学,也学会一点催眠术,所以后来为了求证,我还为自己施加催眠术,也就是自我催眠,希望让自己无法想起的记忆复甦。我说,奈尔兹……」

突如其来的叫唤,令奈尔兹不自觉地一震.

「那天晚上你替那个时钟上发条校正时刻之前,还记得是停在几点几分吗?」曳间以不可思议如做梦般的抑扬顿挫问道。那是能窥知他为何被称为(黑魔术师)的一瞬间。

「这...我实在……记不得了。」狼狈回答的奈尔兹,脸色像布濑一样惨白。

根户困惑似地搔着头皮,轮流看着奈尔兹和布濑,两人似乎正散发出无法言语的火花。

「嗯,这可就遗憾了。但我藉着自我催眠终于回想起来。实在很不可思议……那竟然是四点十分!也就是说,那个老旧的八角形时钟,在我们当晚到访之前,时刻一直停在四点十分。」

「糊涂!」一开始不明白曳间弦外之音而感到讶异的根户,忽然耐不住焦躁地大喝。

「糊涂?嗯,或许真是这样,没有比这件事更糊涂的了。但那却是事实。」曳间静静说着,回瞪根户的视线。「而且,我还必须继续说出一些更糊涂的事,也就是必须解开上次霍南德说过影山提出的怪问题——为什么没有风,风铃却会响的谜团。」

「解谜?那应该是影山的幻觉吧!毕竟根户都睡眼惺忪了。」奈尔兹总算使出了力气。

但是,根户默默摇晃身子,瞥了一眼现在仍继续发出声响的风铃。

曳间则不改其略显驼背的姿势,「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你当时惺忪睡眼,而且你表示当时的时钟指针是指着四点十分,以及我、奈尔兹和雏子确实睡在隔壁房间。除此之外的事物,你却又表示完全无法负责。」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就只是这样。我想……如果回到风铃的问题,我认为还是影山醒来的时候发出声响。为什么没有风,但风铃却会响呢?自己发出声音的风铃,是个恐怖的问题吧!也许这个问题以这样的方式询问:永远也无法回答!但事实上,这个问题本身也有可议之处,那是影山自己巧妙赋予的不可能性趣味,导致被扭曲的怪异感觉。坦白说,这个问题应该换个方式问,也就是说,因为风铃响了,所以应该有风,那么,风来自何处呢?若这么问.问题就非常单纯了。」

「啊!」曳间尚未说完,羽仁仿彿受到电击般惊呼出声,手指用力伸直:「是电风扇!」

根户的脸色也顿时毫无血气。

「没错。电风扇和时钟一样在我睡的房间里,影山醒来时电风扇似乎是打开的,风铃也是因此而发出声音。而且,同时……这里是重点!那阵风却惹出了谁也预料不到的事来。风不只是吹响了风铃,也在『某个东西』上发生作用。仔细想想,实在是愚蠢可笑之至,我所谓的『某个东西』,就是影山看到的镜子……」

「树梢颤动……」霍南德淡淡说着。不知何故,羽仁怯怯地回头望着他。

「……有风吹过。」

但是,曳间仿彿当成耳边风,兴致高昂地接着说,似要拒绝其他人置喙。「我明白说好了。影山醒来时,那个时钟是停止的。影山透过镜子目击钟摆在摇晃,事实上并非钟摆摇晃,而是镜子在晃动。时钟是停止的,而且指针指着四点十分。情形就是这样。

当晚等到所有人全都熟睡之后,凶手离开这个房间,飞车赶往甲斐在日本桥的住处,就在那里杀害仓野。当时的过程应该如羽仁先前推理的一样!一切完成的时间应该是二点半左右。然后凶手匆忙赶回这儿,躺在原来的位置,安心地喘了一口气,时间应该是三点半左右!

然后,也不知道经过多久时间,他因为杀人的亢奋而一直睡不着。就在此时,影山被恶梦惊醒,紧接着根户也睡眼惺忪地醒来。这时,他暗暗庆幸自己离开房间时没吵醒这两人,因此继续假装入睡,仔綑偷听两人的对话。

待两人再次睡着后,他心中这样想:『这两人看见停止的时钟,似乎认定现在是四点十分。这样太无趣了,如果能让他们误以为是二点半左右,不就可以成为我的不在场证明』。他边想边眺望着时钟盘面,突然,脑海中掠过一个完美的念头,把四点十分的长短针调换,就是二点二十分了……嗯,如果仅只于想象还好,但如此有趣的发现却让他很执着,就这样默默地让难得的机会溜走,未免也太可惜了,结果,他决定把念头化为现实,因此,他就不得不拨动时钟了。」

「曳间,那是……」根户搔起剪短的头发凝视奈尔兹。

奈尔兹脸色无比惨白,间歇性地颤动肩膀。

有人想接续根户只说了一半的话,但曳间再度开口了。刚才的热情语调已消失,和依然摇曳着柔和光线的窗帘一样,声音里充满着奇妙的开朗。「我试着叙述这样的推理,不过还是无根无据的……至少应该能针对根户的推理成为反面的论调吧!啊?没办法吗?但无所谓,反正这一类的推理,要多少有多少……」

他的话声忽然逐渐远去。亮丽的初秋阳光中浮现的房间,此刻同时起了毛,像是重新编队一般扰嚷蠢动。房间内外只隔着一层薄膜遮挡,彷彿被细切的针状光线似乎企图埋没所有空间,在如喷水般接二连三飞洒而来之际,已经无法分辨室内与室外了。

羽仁心想,终于来了。

冒起的一堆泡沫彷彿因为立刻会分裂消失而喧哗,一仞似乎都在静寂之中遭到挤压。羽仁想要大叫,却被丰饶的黑暗底层吞噬,最后也不知道他是否发出了声音。

仓野,以及一切的回忆、叹息、呢哺、眼神,完全被送入了深邃的虚无之中!即使伸出手臂也没有感觉。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是的,我们总是置身于缓慢的世界里!

「没问题的,很轻。」

也不明白到底是向谁低声这么说。甚至,到底在说些什么。一切的可能与不可能,都拒绝让羽仁去理解。所以,他只感觉到眼前横亘着一片茫茫不可知的大海。

甚至让他想到,大海里充满了数不尽的哭声!

那天,结果就像空中分解一般散会了。很不可思议的是,曳间听闻警方提及有所谓目击者的这件事,即使过了好几天,报章杂志上并没有任何的公开报导,同时,真沼与影山的身影,也始终未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或许,现实的世界仍然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有时间如潮水般急远流逝,处在时间洪流中央,他们也领悟到,若想要能真正彻底解决,绝对不是在这里,而是必须寄托在虚构的那一侧。现实与虚构之间的关系,通常大概就是这样吧!面对一望无际、遥不可测的浩瀚大海,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那也是一片碧蓝、颠倒的大海!

第五章

1.降三世秘法

——什么改变也没有?别开玩笑了,事情不是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吗?

这是根户真正的感想。或许其他人也都有相同的想法吧!房间充斥着透明的疑惑与怀疑,只是烙印在他们眼里的,是莫测高深的大海心象景观。这个「白色房间」一定也会被碎裂的浪花、露出獠牙的残暴大海所吞噬吧!阳光如刀刃闪动般乱反射,到了非常碍眼的程度,但那也不过像是到这天为止的时间,如雪崩瀑布般飞舞的短暂暮霭。

「从来不开放的工作室?……这真的让我很困扰!我只不过觉得好玩,在墙壁装上房门大小的三夹板和门把,没想到这样一扇假门会遭人如此利用!若硬要破门而入,可能会贯穿到隔壁的住户了,还说里面有诡异的油画……我看,虚构的部份也该结束了吧?」甲斐抱膝问道。

奈尔兹彷彿好不容易将焦点移回到这里的世界,简短回答:「是的。」

以往天其无邪的微笑现在已完全消失。或许在他们之中,改变最大的就是奈尔兹!其中原因何在?因为在七月卅一日的推理竞赛聚会中,称得上是另外一个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之一——不,应该是三包胎兄弟之中的两位——都被夺走了生命。从那天以后,奈尔兹就再也没有露出过天真和开朗的神情了。

即使到现在,他们都还能在脑海中清楚描绘出当时的景象。奈尔兹泪流满面地宣告,到目前为止是怀着各种困惑写小说的,但从今以后写小说的目的却只是为了复仇,也就是针对杀害霍南德的凶手报仇,如此才能继续撰写《如何打造密室》。

这股残酷的决心让奈尔兹心中黯郁的枝叶更加茂密,绽放出凶恶的花朵,现在终于结成畸形的果实。此刻,羽仁把厚厚一叠朗读结束的稿纸放在白色大理石圆桌上,彷彿不断向群众辩论的殉教徒陷入了深沉的冥思,让现场笼罩在牢固的沉默之中。

八月廿五日。

霍南德死亡已将近一个月。

羽仁这个房间几乎所有家饰都漆成白色,办公桌、贴皮扶手椅和大理石圆桌是当然的,从代替书橱使用的药物柜、音响、床铺、冷气机到电话机、书架、唱片架、闹钟,都是彻底的白色,甚至连白瓷花瓶也插了纯白的白色百日草。

与其说是神经质,不如说是严格地对于「白色」的执着态度,唯一的救赎对象应该不仅仅侷限于一种「物品」,或许是已陷入了色彩所设计的陷阱。但退一步来说,至少比布濑或甲斐这些人的兄长,仅执着于黑色或黄色还好一些!

「可是...」

聚在这个房间的六个人里,突然开口的是甲斐.但奈尔兹似乎也预料到这个疑点,嘴角略往上翘,像在表示他完全了解。

「究竟怎么了?你们的神情好像在说这部小说怎么了…i但是却又说了那些话,结果毫未触及现实的事件,只是从头到尾在思考虚构的部份,为什么?我没说错吧!」

这时候,根户似乎也沉不住气了。「那是理所当然的吧!目前只能说,他是完全为了小说而写小说了。虽然我可以理解你想藉着把现实转换为虚构的世界,将悲伤密封在小说里,但就算这么做,也根本就是在逃避罢了。」

「随各位怎么解释,我只是写自己想写的剧情,其他没什么话可说了。」针对根户的发言,奈尔兹语气冷酷、严肃地立刻回答,。

揪户和甲斐面面相龇,露出狼狈的表情。就算不露声色,仓野和羽仁也有相同的困惑。

无情的声音令人以为是在苍白冰冷的墙壁回荡,但过了一会儿,根户面对奈尔兹那种冷漠的话浮现苦笑,低声说着:「奈尔兹,你真的变了……」

很奇怪,因为这句话晃动身躯的并非奈尔兹,而是说话的人,根户。

「是吗……嗯…」根户的瞳孔突然闪耀生动的辉彩,彷彿所有苦恼都已敞开,让瞬间前露出的痛苦表情,迅速忍住喜悦一般。「实在是愉快的巧合!」

说出这句令人不解的话之后,开始用手掌掩住鼻口,彷彿独自前往寻找梦想之索不再关口。

「根户福尔摩斯,你又开始陷入自以为是的思索了?」像往常一样,喜欢讽刺的布濑说道。

但根户已不再有任何反应。

羽仁立刻察斑这样的气息,「但实在很有意思,这次是仓野被杀害、甲斐因车祸死亡,影山行踪不明,的确是相当华丽的布局…若再配合真沼从那之后就未曾露面来推测,这部小说中被描绘的故事,就以某种形式一一实现了。曳闲被杀、真沼失踪、雏子的双亲死于意外……然后,接下来,仓野、甲斐和影山三人,最好也必须觉悟到他们的性命已进入读秒的阶段。」

「喂,别吓人!」甲斐伸手摸摸蓝色海滩衫胸口,回瞪了一眼。「小说已经刻薄地把我描述成丑男,好不容易以为已经结束了,才松了一口气,却还要被途到另外一个世界,别开玩笑了,我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值得留念的呢!」

「话虽如此。」仓野接着说,「仔细一想,奈尔兹在这四个章节所描述的内容中,有些的确已经发生了,不是吗?杏子和雏子离开东京搬回青森……」

这是其他人下意识想避开的话题。甲斐可怜地露出内心的不安,慌忙问奈尔兹:「那当然是她们搬回去之后才写的吧?」

但在两次的呼吸之间,奈尔兹表情丝毫不变,紧抿着嘴,那是在忽然缓和的瞬间,带着稍许的绝望神情。然后低声说:「这是个相信与否的问题。」

说完后,他整理好厚厚一大叠稿纸,开始放入斜靠在椅旁的咖啡色背包里。

甲斐抱头道:「这么说,我的生命之烛终于也将燃烧完毕?这可不行!」

想不到布濑挺起胸说到:「哼!只要随便写一些相关语或暗喻,以后要怎么解释都行!」

「但是,布濑,若这么说的话,那么谢斯特拉达姆斯(斯特拉达姆斯,MicheldeNostredame,是个法国籍犹太裔的预言家,曾以四行体诗写成着名的预言集《百诗篇》。)的四行诗、约翰的启示录不是也一样?至于你喜欢的黑魔术或练金术之类的,更是这种玩意儿的宝库了。」仓野反唇相讥。

布濑一脸不快的神情,低哼了几声,瞥了奈尔兹一眼。「若是那种玩意儿也不错!」

「布濑,」收好稿纸,奈尔兹出乎意料地间了一个谜样的问题。「你说相关语或暗喻很多,但你注意到了吗’.关于记忆错误与催眠术方面……」

「又被反将一军了?恩,那到底是什么暗号?」

「你这根本不能算是解答。提出问题的人是我。」

「喔,你是说那两个名词的意义?」

「没错!」

奈尔兹嘴角浮现嗜虐性的神色,但布濑也毫无畏惧,用手抚摸胡髭,薄薄的嘴唇绽放出嘲讽似的笑容。「那大概像是圣四文字(圣四文字,即耶和华发音的四个子音YHWH。至于木棉和布,则是一种日式的木棉布料。)与木棉和布的意思吧!」

「什么?」神色丕变的反而是奈尔兹。

「二位,又在搞神秘啊?现在是暗喻学或象徽学的上课时间吗?」甲斐忍不住插嘴羽仁也接着说:「反正我们读完之后,《如何打造密室》第五章也该开始进行了吧?布濑,你最好也不要尽说些怪话,到了这个时候,奈尔兹连现实都已经是操控自如了。」

「哦,连现实也可以操纵?不只是虚构情节?」

「没错!当然,是在一切结束之后,奈尔兹才写成小说内容。我终于逐渐搞懂了。在奈尔兹小说的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开头,应该都是从我们读过他小说前一章的描述之后开始吧?也许他小说中的诡计就在这儿。借其中的用语来说,就是第四章前半部采用的『图地现象』(图地现象,这里指的就是第四章所谓的欺瞒画、暧昧固像;图指的是图案,地指的是背景,图与地互换的现象,称为图地现象。)。那是被反过来利用的诡计。这是我现在的想法,或许这部小说对奈尔兹而书,是个大型实验场……」

羽仁说到这里住口不语了。

布濑还是一副嘲笑的态度,「喔,实验场?这么说,从粒子回旋加速器或电浆产生器所产生出来的,不是人胎模型(人胎模型,原文采用英文Homunculus,何蒙克鲁兹,意指欧洲的鍊金术师创造出来的入工生命,就是所谓的人造人。歌德在他的歌剧作品《浮士德》中,也曾述及此一话题,在日本近代文字或漫画作品中,常有类似的角色出现。),而有可能是曳间或霍南德囉?怎么样?死亡的曳间和霍南德不只存在于虚构之中,也可以让他们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复活吗?如果可以,就让曳间的『黑魔术师』称号让奈尔兹继承,我也不会有异议。」布濑说完,整个人靠在大椅背上。

羽仁在一旁注视仍保持沉默的奈尔兹,说道:「或许事实上有可能。」

「啊?这太令人惊讶了。你什么时候也成了《如何打造密室》教的信徒啊?』

「别乱说话……」

突然,太阳被遮蔽,感觉仿佛那一瞬间拥有瞪睨之眼的魔女穿透白色墻壁出现.羽仁也同时产生了困惑,也就是困惑于「自己本身也在困惑」.法式大窗外的转角看起来仿佛与隔楼突出的屋檐连在一起,再过去一些则有树梢倾成弓状的树木丛生,像是起风了。

「感觉上不像在东京。」甲斐喃喃说着,「看起来好像是森林在移动。」

绿叶浓密的树林,无声摇曳,似波浪般扭转。

「那风铃在小说里虽然交给了曳间,但其实应该还在根户手上吧?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小说里的解说正确吗?」

「就像小说写的那样,那是密宗里使用的阿阙如来的忿怒身降三世真言。」根户仍旧望着窗外回答,(leon注:以下这段菩萨的没有很好的校对-_-!实在打不出那些字TAT)「而且通常都使用于降伏、认罪、除病等方面的别真言。一般而言,密宗最高阶的佛是大日如来,其东方是阿阔如来,南方是衡啦如来,西方是阿弥陀如来,北方则是不空成就如来,名列其位陈伟金刚界五佛.这五位如来各有三种形貌,也就是如来的形貌、菩萨的形貌,以及明王的形貌.变身菩萨时,各为般若菩萨、盒刚菩萨、金刚岁王菩萨、文殊菩萨、金刚牙菩萨:而变身为明王时,则分别为不动尊、降三世、军茶利、大威德和金刚夜叉。明王的话,其他还有很多,但是这五位明王居于最重要的位置,所以总称为五大明王。

所谓降三世乃是译自苏婆尔的名称,亦即降伏三世的三毒贪瞋痴而得名,三面八臂,火焰发倒竖,全身体黑色,脸上三眼、露出利牙的表情,呈极忿怒形貌,而且,此一明王大多被绘成脚下踩住两位男女的图案,亦即是「以友足蹑大自在天倒地,定按其顶,以右足踏在其王妃乌摩乳房上」……真的是非常恐怖的画面。还有一说,这位降三世本来就是印度教主神湿婆神的化身,由于印度的神祇经常彼塑造成踩踏魔物的形象,所以才遗留这种形貌。」

一面聆听根户突如其来的滔滔之语,羽仁佩服似地昨舌道:「真是恐怖的鬼神!不过,被踩住的男女意义何在?」

「依密宗方面的说明,这所谓的大自在天和乌摩王妃被解释为烦恼障和所智障之比喻,都是妨碍人们到达涅盘境界的障碍。所谓烦恼障是指种种纷乱的妄念,以男性为喻而用力踩踏;至于所智障则是指无法理解正确教诲的无知,以女性为喻而轻轻踩住。还有,所谓的大自在天亦是三界,也就是欲界、色界、无色界之主,所以似乎是个相当傲慢者。」

「听起来有点可怜。」

「这才像是你说的话。」根户手掌抚摸额头,忍住笑意。「无论如何,所谓降三世的施法,威力极端惊人,因为在诵唱别真言时,三千大千世界发生六种震动,所有天魔鬼物皆惊惶恐惧,各自分别狂奔至明王尊前乞求怜悯……诅咒杀人时,必须搭建三角形的降伏坛,面朝南方蹲踞,边以右脚踩左脚,同时咏唱真言.通常最好是在黑月,也就是下半月的星期二半进行,另外还有柏木涂香,焚烧安息香,点燃芥子灯油等琐碎规定.将模早对象的人偶和姓名放入炉中,大声唱诵(leon注:咒语请忽略——)『喳、苏婆弥苏婆畔、蘗哩诃擎畔、蘗哩诃擎波耶旰、阿那野斛婆诃梵缚曰罗、晔泮咤』一百零八遍,用沙砾敲打人偶,再予以烧燬,对象即会吐血而亡。怎么样……相当恐怖吧!」

「雏子在场的话可就糟糕了。」羽仁苦笑说道,「也就是说,那个风铃上缠绕了那些血腥的怨孽?可是,在风铃上赋予明王形貌和咒文之类的风俗习惯,不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将真言写在纸上,贴于身体,是自古就有,另外也曾经流行当做护身符或诅咒符,但用于风铃上就……可能是制作风铃的人自己想出来的点子吧!」

根户拱起双臂凝视羽仁。

身穿白衬衫搭配白色休闲裤的羽仁,在这个房间里,犹如上了一层保护色的动物。

「但根据你刚才所说,咒文应该只使用于降伏的时候吧!至于认罪……那是什么意思?」

「重点就在这里。」根户用力敲响手指,弹身站立,分别望着五个人。「坦白说,那个风铃制作者真正的意思或许就在这儿。所谓的认罪,乃是披称为降二世明王三大秘法之一。当然,藉着施法,能让人坦白说出自己想知道的事。但是,此秘法最主要是让人承认某种特别的内情。那一定是来自踩踏一对男女的形像连想而来的吧!或者,与其前身湿婆既是破坏之神,也是生殖器官之神多少有点关连吧!我这么说,大家应该都明白了吧!也就是与人通奸的认罪。」

根户的视线紧盯在奈尔兹身上。

但奈尔兹的表情是一动也不动,静静接受根户的注视。然后,六个人的目光仿彿被吸住,再也没有任何移动。狂乱的时间如拖着尾巴流逝,或许只是短暂的四、五秒钟。

「如果雏子在场,这也很糟糕。」布濑嘲飘般的声音响起。

2.黑暗中的对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羽仁的声音轻微颤抖。

从铁窗照射进来的阳光已有浓厚的黄昏色泽。圆形的大舵、罗盘、无线电、风速计、水槽、蝴蝶标本箱、断弦的小提琴杂乱摆放,爬满淡红色条纹图案。但是,羽仁睁开眼睛时,根户的上半身正融入昏暗中,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奈尔兹的事。」根户的手指突出于铁窗照入的光线中,指问握着锐利的飞镖。

镖尖的光辉也酷似杀意!

忽然,全被拉回了昏暗中。羽仁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就在那一瞬间,锐利光辉以可怕的速度掠过他左边脸颊,同时镖尖射中背后的镖靶,发出巨大声响。

「哈哈,练得很准了吧!」

「白痴,你这样很危险的!只要一失手,就成了第三桩命案。」羽仁一面抱怨,一面用手轻摸脸颊.为了让收缩的心脏扩张,他深呼吸了两三次.「你说奈尔兹怎么了?」

「你不是注意到了么?」根户缓缓走进亮光,继续前进,仿佛穿越条纹图案底下,经过羽仁身旁,从圆形标靶中心拔下飞镖.

「真是的!这太危险了,别再射了!飞镖这么锐利容易伤人。」

根户不予理会,仍把玩着雪白的飞镖,喃喃道出谜样言语。「现在的奈尔兹神似什么人?」

他翻起白眼注视羽仁。

「神似…?」羽仁似乎没注意,只是微微低首。不只是因为染上薄暮色彩的光线,还有某种气息悄悄降临,从上臂到背都掠过一股不可思议的刺骨寒气。

但是,那应该还是因为铁窗射入的光线。根户全身沐浴在淡红色的晕光里,彷彿全身渗血似的站在那儿。

「还不懂?」

外面的风势似乎愈来愈强了,轻微的呼啸声开始传人房间。根户笑了笑,彷彿从空气里抓到拨下来的话一般低声说道:「神似霍南德呀!」

建筑物某处傅来窗户哗啦啦的声响。

——是老妈房间的窗户吧?

羽仁茫然如此想着。树梢婆娑如浪卷摇曳,在这儿就能想像得如此真切。已是好几年前了,他第一次发作也是在这种强风的森林里。在深浓的绿色中也有他母亲,他正在追着母亲时,突然见到世界的色彩改变了,森林在视野里倒立,他拚命忍着不让自己掉入天空的深渊里。

——为何会想起这些事呢?

羽仁无法理解。这是完全没有必然性的回忆!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吧!」根户的声音追赶着羽仁的思考般,紧接着又说:「奈尔兹其实是霍南德!我是这么想的。」

「也就是说,在推理竞黉席上遇害的人并非霍南德,而是奈尔兹?」

「没错。」根户将飞镖随手丢在附近桌上,再度走向昏暗的对面,然后在房间内侧的圆板凳坐下,开始叙述一、两个钟头前自己从奈尔兹小说中得到的灵感。

在羽仁的父母外宿一夜的这栋宅邸,其他四个人应该还正在逛每一个像博物馆的房间!因为是抱着搜藏的目的刻意搜集,因此有刀剑、甲冑、鎗械、时钟、陶瓷器等,另外还有随性搜集来的家具、雕像、扇子、衣物篓、灯笼、菸盒、烟灰缸、菸斗、烛台、西洋棋、精密画、戒指、磨咖啡豆机、调羹、葡萄酒杯等等,大大小小的,数量极多。

其中,羽仁父亲最自豪的是西洋古董乐器收藏,全部都是现在已经没在使用的乐器,而目前仍在使用的乐器原型,例如像蛇一样长的喇叭,像小提琴一样演奏的手风琴,或者酷似大正琴(大正琴,大正元年森田伍郎发明,为日本唯一本土发明的乐器,外型与音质很像古筝,结构又像钢琴,也有键盘,目前仍有人弹奏的小型乐器。)的自动管风琴,甚至巴洛克乐器的贵重珍品,数不清地分别陈列,实在是非常壮观。

「奈尔兹,不……霍南德接绩的小说,并非使用困难的比喻,『虚构中的凶手即为现实中的凶手』,小说中的原理就只是这样。只要朝此方向思考,不就是最简单的相等式?假设在那部小说中的凶手是奈尔兹,则现实里的凶手一定是假扮成奈尔兹的霍南德!我不必像布濑那样提出已经死亡的第三者,杀害曳间而且也杀害发现此事的奈尔兹的人,全是霍南德所为.

我们是想太多了。其实在曳间遭杀害时,不在场证明最不确定的不就是霍南德?而且,布濑在附近曾目击到奈尔兹或霍南德。只不过那家伙因为发现霍南德他们是三胞胎,因此推理路线才转移了方向。但如果正常去思考,应该就会怀疑,白日梦里曾前往仓野住处的人正是霍南德!为求惯重起见,若要再次检讨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也行……首先是仓野和杏子。这两个人从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之间的不在场证明是完美的,所以没什么问题。而且,杏子从三点和我在本乡的咖啡店碰面,更不可能有问题。接下来是布濑,他从十点半到三点十五分的不在场证明同样也无可挑剔。也就是说,这两个人如仓野所说的,有最确实的不在场证明。

然后是甲斐和真沼。两人上午都在一起,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之间则在高田马场流连徘徊。之后,两人再返回甲斐的住处,到了二点,你也到了。二点四十分左右,甲斐离座去打电话给奈尔兹,四十五分左右,真沼和你也外出。奈尔兹到甲斐住处是三点廿分,真沼则在四十分回来…如此一来,甲斐当然不必说,连离开甲斐住处大约不到一个小时的真沼,想在这段时问从日本桥往返于目白之间应该都很困难,所以应该无法潜入仓野住处对鞋子动手脚。顺便谈谈你好了,十一点到一点半,你参加大学的西洋棋社团活动,就算三点十分勉强赶到仓野的住处,仍然有命案当时的不在场证明。

那么,雏子又如何?她是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但若是相信女佣的说词,她在十二点之前都在下目黑的家中,若说十二点到十二点半的卅分钟内能否赶到目白,我总觉得有点勉强。无论如何,离子杀害曳间终究是不可能的事。

影山嘛……呵呵,我会经说那家伙是虚构人物,到现在还感到汗颜,肯定是一大笑话。总而言之,他从十二点到三点之间,的确和大学同学在一起,同样也有不在场证明。

我的不在场证明也不能忘了说明。由于接获杏子的电话,十二点十分到十五分之间就有不在场证明。那么,若考虑到从我在白山的住处至仓野在目白的住处距离,这前后卅分钟左右的不在场证明也同时成立。而且,从一点十五分到二点卅五分之间,我和霍南德在一起,三点起则与杏子在一起。

这么一来,剩下就是奈尔兹与霍南德了……如何,这还要推理吗?事实上,这就是我们陷入的盲点。也就是说,认为(假设我们家族之中有人是凶手,则凶手这次引发的事件,肯定是在缜密的计划下执行杀人行动)——也因此形成了(凶手一定备妥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种观念,结果在下意识就避开怀疑奈尔兹和霍南德。但是,这种公式能否适用于一切状况却是个问题。假设杀害曳间照是计划性犯罪,那么,认定凶手可能备妥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那我完全没有任何异议。然而,若是突发性的杀人行为呢?这情况应该也极有可能吧!连凶手自己也没想到会在那里杀人.没错,不见得因为他可能是计划性犯罪者,那么他犯下的罪行就全部是属于计划性犯罪.至于曳间的时间更是如此,换句话说,对凶手而言,绝对是在意外之外杀了人.

在命案发生当时的十二点到十二点半,奈尔兹几乎完全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三点十分左右的不在场证明,因为他三点廿分来到甲斐的住处而获得证实。至于霍南德又如何?确定的不在场证明只有到我这儿的一点十五分到二点卅五分之间。从十二点到三点十分,若有凶手潜伏在仓野公寓内的证据还有话可说,但事实上,在重要时段里,霍南德完全没有不在场证明。」

「但是,根户……」羽仁似乎觉得对方说到起劲处已停不下来,连忙举手打岔。「虽然你批评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推理缺乏坦诚,但或许你自己的推理更摆脱不了扭曲事实的习惯。如果那部小说的原理是『虚构中的凶手即为现实中的凶手』,则目前自称是奈尔兹的人肯定就是真正的奈尔兹,虚构部份与现实中一连串发生的事件,凶手也是奈尔兹,这样才更合理。」

「确实如此。」

此时,铁窗射人的阳光,已从淡红啭为带虾褐的鼠灰色,而且即将沉人暗褐色之中。在这变换期间,或许眼睛已习惯了昏暗的光线,羽仁已能在蒙胧之中看清裉户的表情。

「但是,杀害曳间的人必须是霍南德!」停顿一会儿后,根户如反刍似地缓缓说道。

晚风伴随呼吼声吹袭着建筑。不知房子什么地方突然响起沉重拖拉的震动声。是钟声!穿越地板、墙壁、拱廊、楼梯的回转台,浸透似地传来,像是极力压低的低鸣。

「那是……?」

「是上面楼层的祖父级大钟。」

「是很大型的时钟?」

根户静静聆听钟声。待拖拉的余韵完全消失之后,这才淡淡低语问道:「七点?」

但羽仁对此却毫不在乎。「为何杀害曳闸的人必须是霍南德?」

「道在小说中也有提及。虽然经过巧妙的掩饰,但的确曾提示过……,那是在第一章第九节的标题《给杀人者的荆冠』部份的最后,也就是七月十七日全部家族成员提出不在场证明的聚会中,借用仓野的主观描述部份,你不记得了吗?

『此刻,仓野似乎又看到了什么。黑暗的影子,绸缎般光泽流动的头发、漆黑乌亮的瞳眸、鲜红的嘴唇、从贴身黑色T恤毫不吝惜伸出的手、展现不可思讥交错的棉织半仔裤,以及灰色的野地高统靴。仓野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是其中的什么吸引了自己的视线!高统靴底似乎沾到了什么,随着腿部动作规则地摇晃,也恰似钟摆在仓野眼里规则地摇晃。」……云云。」

「你记得可真清楚!」

「别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夸我。」根户从胸口袋取出香菸叼在嘴里,用煤油打火机点燃。在拖着长长尾巴的火焰映照下,略微低头的根户脸孔呈红色扭曲。「请注意,这不是霍南德写的,而是奈尔兹写的。奈尔兹写说霍南德的高统靴底沾有东西!请试着回想一下……曳间被杀的七月十四日,只有那天是异常的酷热。」

「酷热……」羽仁宥一段时间穷于回答。

「如果不知道,就先继续谈一谈后面的部分吧!就在刚才我到这里时,在玄关看了一下检查每一双鞋子,不,说检查是夸张了一些,我只是把每双鞋底看过一遍,结果,有个令人非常感兴趣的重大发现。你认为是什么?」根户吐出烟雾问。

羽仁神情更讶异了,继续保持沉默。

「大致说来,每双鞋底都很干净,但是若仔细看的话,只有其中三个人的鞋子有少许点状渍痕般的痕迹。现在几乎都已磨掉了,只留下颗粒大小……这三双鞋子的主人分别是仓野、布濑和现在冒充奈尔兹的霍南德。渍痕的真相并不稀奇,只是沥青。」

「啊!」羽仁彷彿惊醒似地轻喊,一股莫名的恐惧余他不由自主地双肩发抖。

「终于明白了吧?」根户让烟雾在面前裊裊上升,喃喃自语似地接道,「小说中也写到,那天,从日白啦站到禽野的他处途中,因为天气实在酷热无比,柏油路面的沥青都融化渗出。仓野和布濑经过那儿,所以他们的鞋底会沾到沥青,这非常正常。但是,小说中也写到霍南德的鞋也沾有沥青。若向仓野求证,那家伙的证词也会一样吧!这么一来,霍南德的鞋底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沾到融化的沥青?布濑目睹的少年走的也是同一条道路,不是吗?所以假设那家伙昀鞋底同样也沾了黑色的沥青,那应该也没什么不对吧?」

「但是……霍南德的鞋底也许不是在同一天沾上沥青的。」

「不,那不可能!」根户用力摇头,「刚才也说过,那天的气温出奇的酷热,在那之前和之后都未出现那样的高温,也就是说,没有达到融化沥青的高温。」

「那我订正刚才说的,是那天在其他的地方沾上沥青。」

「恩,但是,那同样也不可能。」

房间几乎已笼罩在漆黑里,铁窗外射入的光线也已消失,只有吸菸时闪动橙色朦胧亮光的香菸火头,时而会让根户的表情略微浮现。但是,两人都没表示要开灯,只在黑暗中继续互瞪。

「我一直试着在脑海里模拟霍南德证词中提及的行动路线,想知道何处未铺柏油,结果,我的答案是『没有』。」

「这也需要很好的记忆力。」羽仁放弃似地说着,嘴角绽出些许笑意。但是,这笑意是否传达到根户眼中却无从得知。「我想起来了,你对西洋棋的棋步记忆能力也非常厉害,我是完全比不上。若是一星期前的对奕,你应该能记得所有棋步顺序,然后再重现一次吧?这真的是模仿不来的才艺!」

「不,这类记忆,仓野应该也能办到。这种与棋戏有关的记忆,完全是另一回事,因为每一手都有其必然性,所以能记下来,千万别混淆了。如果任何事物都能这样清楚记忆,那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超人?」

「不过,这种游戏应该也可以训练记忆力吧?」

「暂时不提这些。」根户的声音仍从黑暗深处响起,「布濑目睹到的白日梦人物,真面目就是霍南德。好吧!就算霍南德的鞋子因为其他某种理由沾到沥青的可能性也不小,但你不觉得其中散发出「可能的气息」吗?

「身为重视逻辑的我,不想回答这类情绪性的问题,但...似乎是那样没错.」

「没阀系。关于现在奈尔兹的鞋底也沾有沥青这件事,把刚才在我们面前自称是奈尔兹的少年解释成是真实中的霍南德,这不是也很理所当然?」

羽仁无法回答。香菸的火光已经熄灭,如今只有完全的漆黑支配着这个房间。因为羽仁没回答,所以两人继续维持沉默。感觉上,这一切仿彿绝不可能恢复。黑暗中的沉默!

这时、不知哪扇窗户像耳鸣般持续发出声响,或许,羽仁衷心希望这沉默不要停止。

3.太大的死角

可能超过两米半的巨大老爷钟,以沉重的音调敲出七点的钟响。但是,布濑并未漏掉几乎被掩盖的电铃声。

布濑讶异地睁开眼睛。或许是突然造访的访客吧!

——响得真不是时候,如果我不在附近,声音就完全会被钟声遮盖了。

布濑急忙走向玄关。

打开厚重的橡木门,一看,这个不速之客竟是雏子。

「实在是稀客,刚才妳在场的话就不妙了。妳是刻意晚一步出现吗?」

「咦?你说什么?」劈头就是一顿莫名其妙,雏子伸手压住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脸困惑似地眨眨眼。

「不,没事。重点是,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因为…」雏子立刻恢复羞涩笑容,「大家都在单身的羽仁家集合,一定又是开始进行上次的推理竞赛吧!上回因为发生意外而无法参加,这次绝不可让机会溜掉!上次在推理竞赛进行时发生命案……虽然这样说不够慎重,但仔细想想,真的是太可惜了,如果我也在场,我一定可以立刻揭穿密室谜团,指出凶手身份!」

「妳也真是的,明明怕得要命,好奇心又比别人强烈!」

布濑讽刺边脱鞋边说话雏子,忍不住低声笑了。

「你的意思……是怎么了?」

「喔……推理竞赛还没有开始的迹象,说不定今天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就结束了。目前大家分散在各个房间鉴赏搜藏品。」

「怎么会这样?」雏子难掩失望地垂下肩膀,「难道我白跑一趟了?」

「别心急,慢慢等没关系。其实,参观号称连续三代搜集的无数搜藏品也不赖!」布濑走在雏子前面带路,爬上一段楼梯,走向陈列搜藏品的房间。

「对了,我都还没看过这些东西呢!仓野他们经常过来,可能看过很多次了吧……」

羽仁的曾祖父会在英国居住过一段时期,号称模仿当时居住的宅邸而建造的红砖四层楼西式大宅,可能因为整体呈泛黑色调之故,给人蹲在深绿中的巨人印象,但是内部却因为后来经过好几次的改建.走廊和楼梯也都统一为明亮稳重的风格.

「虽然还无法与『黑死馆』相比,伹这栋宅邸的气氛在日本算是很难得体会到的吧?」

布濑说着,带领雏子进入的是客厅式宽阔房间。壁上挂有黑色天鹅绒壁毯,角落摆满许多装饰品,但几乎全都是金银、玛瑙、琥珀、七宝之类,闪烁着灿烂辉煌的辉彩。

「到那儿坐坐如何?还有,妳一定想暍点什么冰凉饮料吧?隔壁房间里有家庭酒吧,我帮妳去拿点果汁!」也不知道为何,布濑心情愉快地说着,掀开里面的门帘,消失其中。

雏子从肩上取下肩包,放在披了绿色纹绢椅套的沙发上,走向房门对侧的窗户。这是一扇宽度很窄、却几乎高达天花板的歌德式窗户,窗外此刻只能见到乌漆黑影的森林,苍郁的影像微微随风摇曳,上空的深蓝色,漂浮着诡异的黄色月亮。

黄色的月亮!

这颜色的确不寻常。离子凝视追逐月亮一般流动的淡淡云影,意识到急辽涌升的晦暗预感。

——突然就这样离开是不行的!

雏子手指用力按在嘴唇上。

——必须尽快结束!

过不久,布濑一手端着果汁,一手端着冰咖啡回来了。

「私自取用拿破仑白兰地总是不好意思,所以我只好喝这个陪妳了。」布濑说着,递出手上的果汁。

「对不起,布濑。」

「怎么?声音怎么如此撒娇?」

「我……最好喝冰咖啡,不要果汁。」

「什么?」布湖睁大了金框眼镜中的瞇瞇眼,然后突然开始笑了。「哈、哈,没关系,那我就暍综合果汁好了。」

「对不起!」雏子接过冰咖啡,稍微啜了一口,但立刻恢复严肃的表情。「布濑,上次的密室之谜破解了吗?」

「嘿,终于忍不住想问了吗?对我而言,那种玩意儿简直就像初级数学。」

「这么说,也知道谁是凶手?」

「当然!」布濑露出微笑回答。

雏子也紧接着问:「这么说,果然是死角问题了?」

「死角?」布濑的表情因雏子的话,突然浮现不安的嗳昧。「这就有意思了,看样子妳带来了与我完全不同的推理了!若依照我的说法,那应该被称为拟态的问题。」

「拟态……」雏子讶异地抬头看着对方。

「没必要多说了。对了,与其在这里发呆等待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开始推理竞赛,倒不如我们现在在此比较检讨彼此的推理,事先发现自己推理的错误,总比稍后当着众人面前提出错误的推理来得好吧?换句话说,这是怕妳稍后没面子的长者心态吧!」对于布濑讽刺兼批判的说词,离子毫不认输.「正好如我所愿...不过,发现错误而得救的人应该是布濑你吧?」

「哼,那就由妳开始!」

「也好……虽然依顺序来说,应该先提出正确的推理,但请你忍耐了……首先,我认为还是从再度回溯事件概略的部份开始!」雏子停顿了二、三秒,似乎在脑海中整理。「这次的事件,奈尔兹在小说中写的密室,有一种完全相反的趣味,也就是所谓『颠倒的密室』。在小说里,理应在密室中的真沼尸体消失了,但在现实的事件里,霍南德的尸体却突然出现在里面什么也没有的密室之中,状况是这样吧?」

「没错!」

「在黄色房间的聚会房间里什么部没有,这一点从不同的人从相对的两扇房门钥匙孔朝内部窥视,已经获得离定了。那个时候,位于中央的房间里并无霍南德的尸体,但等到再度停电后,大伙儿破门而入挤进中央的房间,里面却躺着霍南德的尸体……而且,从挤进房间到发现霍南德的尸体为止,只有极短暂的时间。所以,让人错觉是破门而入后将尸体搬入房间,或是一开始尸体就在房间里的诡计,无论从时间上或空间上来说,都不可能……也就是说,这里出现了一起不可能的犯罪事件。到这儿为止,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非常完美!」布濑语气亢奋地回答。

「但是,只要是人类双手执行的犯罪,就必定会有破绽的存在。但破绽到底在哪里?若是如此思考的话,应该会发现,在出现答案之前,会先产生一个疑问,亦即,凶手为何要把根户禁闭在后面的储藏室?是的,根户被禁闭在后面的房间,当然是凶手所为,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会如此认为的唯一理由乃是,需要有人从储藏室的钥匙孔窥探!这主要是为了让人确认中央的房间并无霍南德的尸体!你应该也知道,魔术师最常使用的手法,就是取出奇怪的盒子,先掀开盖子表示里面空然一物。就和这个道理一样,让人以为空无一物,其实其中放有各种东西……故意让人从两侧的房间钥匙孔窥视,这手法完全一样!其实,尸体就存在那个房间里。」

雏子的长睫毛眨了几下,然后两眼斜视,让她说的话更具震慑力。

在如此的气势下,布濑稍微装出狼狈的神情。「从这儿开始,我们就朝不同的方向走了。不过,妳思考的方式很有条理……但错误就是错误!因为是从死角问题开始,会有这样的结论或许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我还是感到很遗憾。妳的推理内容,我立刻猜测得出应该是这样吧!从钥匙孔窥视有角度的限制,所以,如果不可视部份与可视部份相互交叉,则在两侧房间钥匙孔的等距位置就进入了死角。这样的话,霍南德的尸体或许就堂而皇之地躺在房间中央。是的,房间中央有死角!妳一定想说,那不仅是纯粹的死角问题,同时也是心理上的盲点问题吧!妳一开始应该是想这样说明……凶手从以前就注意到『黄色房间』存在从钥匙孔窥视的死角,于是企图与密室杀人结合在一起,便事先在店内的电路总开关动手脚。也就是说,只要装上可以握在手掌中的无线开关控制器,随时控制灯光熄灭或亮起的回路即可.然后,凶手静静等待机会。结果,正好霍南德走向外面的房间。凶手估计好时机,按下掌中的开关,制造暂时停电的状态,然后匆促将根户推入仓库,锁上房门,将钥匙放在桌上...在此,应该注意的是,他在钥匙胖放置了另外一根与外面房门钥匙酷似的钥匙,这就是密室诡计的真相。

凶手的活跃从这时候才正式开始。他假装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和其他人一起走向靠外侧的房间,在那里,他在黑暗中迅速找到霍南德,利用藏在身上的绳索让霍南德无法出声将他勒死。等到确定霍南德断气之后,再将尸体搬到中央的房间,依计划放置妥当后,他用真正的钥匙锁上房门外出,在一切准备周全之际,先让灯光亮起...接下来没什么好说明的了。根户开始嚷叫,大伙儿认为不寻常,便从钥匙孔窥探,确定中央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之后,凶手再度切断电源。大伙儿认为事态严重,撞开房间门冲入时,凶手立刻修正尸体的位置,同时调换真假钥匙。这根假钥匙甚至不需是备用钥匙,反正距钥匙孔有一段距离,只要外观相似,应该就足以被当成是真正的钥匙。股后,凶手悄悄拆除装住保险丝上的回路,一切就告结束……如何,妳的推理应该就是道样吧?或者妳以为死角是沙发或壁橱后面?若是那样,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布濑脸上浮现促挟的笑意,结束他的发言。

但出乎意料地,雏子神色平静地反问:「没什么好说的了?为什么?」

「就是因为没置身现场,这才令人困扰。要知道,像这样的怀疑,我立刻想到的是,实际到现场试试,看看两个钥匙孔窥视的死角是否真的存在,结果,我确定并无所谓的死角,连阴影后面的死角,或是从两个钥匙孔看不见的空间死角,都完全没有。沙发或桌子底下,从钥匙孔也看得到,壁橱密贴于墙壁,连一丝缝隙也没有。也就是说,那个房间里并不存在足以藏匿霍南德尸体的死角!」

「我说,布濑,」面对着自信满满的布濑,雏子浮现爱丽斯般的微笑。「我刚才所谓的死角问题,可以改为另外一种说法,也就是太大的死角问题!」

「什么?」布濑两眉之间的皱纹加深了。

雏子确定之后,从窗边走回先前放置包包的沙发,手撑在桌上,再度转身望向布濑,然后啜了一口冰咖啡,用手指摸着浮在玻璃杯表面上的水滴,焦躁似地缓缓开口:「布濑,从钥匙孔窥视那个房间,是否真有死角并不重要,而是,如果全都是死角会如何?这不是什么比喻,也就是说,难过不能认为,大伙儿从钥匙孔窥探到的景象本身具有死角的功能。」

「这可是惊人的见解!但我对内容还是很难理解,可否请妳再深入说明?」布濑手扶窗框,低声催促。

「那当然。」雏子再度辍了一口冰咖啡,「我的意思是,当时在现场的人目击的房间内部景象完全是假的,你要知道……在一般状态下看东西,和透过钥匙孔看东西,有个决定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有没有闭上一只眼睛。若是有,理所当然会引导出的结论就是,透过钥匙孔窥探的景象就欠缺了某样东西。我这么说,接下来应该就很简单了吧!因为若只使用一只眼睛,景象的远近慼会消失。没有远近感的景象,简直就像是照片!

像仓野那样否定自己目击鞋子的存在确实太极端了些.但我们通常对自己眼睛看见的东西,都会百分之百相信而深信不疑,不是吗?其他感觉还有话说,但人类对视觉总是绝对的信任,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嘛!但根据各种错视的图表可以清楚明白,即使是视觉,也并非如此确定.从这样的观点而论,这次的事件或许可以说,未置身现场的我,有远比置身现场的人具备了进行正确推理的更有利条件……布濑,你的推定大致上都正确,但有关死角这一点,却出现了偏差。我的结论是,大伙儿从钥匙孔窥见到的景象只不过是照片。」

「照片?」布濑呆住了,身体微微后仰。「妳的意思是说,那钥匙孔后面贴了照片?」

「没错,这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错误。」离子仍是一副冷漠的语气,「正确说来是使用小盒子类的东西。照片是幻灯专用的负片,贴在筒状盒子一端,另外一端盖在钥匙孔上,如此一来,室内灯光亮起时,就会浮现影像。其实,当时霍南德的尸体早已放在中央的房间。后来再次停电,房门在黑暗中被破坏时,凶手才不动声色地从两扇房门上拆下照片装置。」

「精采!」布濑几乎是跳起来用力鼓掌:「实在是太可怕了!由于只说到『死角问题』,感觉上应该非常简单,想不到竟然是这样……对此,请妳原谅我的愚蠢。但是妳的推理,应该也可以订正如下吧!其实能利用这种诡计的也只有通往仓库门的钥匙孔,也就是说,会受骗的只有根户一个人,霍南德的尸髓置于靠外侧房间的门后方,凶手在破门而入后,急忙将尸体的位置移动到沙发旁。怎么样?妳不认为这么做的成功率更高吗?」

尽管布濑指出不同之处,离子仍不为所动,立刻否定道:「那可不行!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若只有一侧使用这种诡计,从你们这边的钥匙孔就会看到对侧房门上的伪装物。」

「喔,原来如此。」不知何故,听了这句话,布濑愉快地笑了。「但是,雏子,这个答案却也全盘否定了妳的推论。」

几万片树叶相互碰触、摩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这次,终于轮到雏子颦蹙双眉了。

「此话怎讲?」

「这就是未置身现场的致命伤!若必须在两边房门钥匙孔上都加上伪装,这样的推理本身就必须被视为谬误。理由何在?因为凶手不可能拆下外侧房门钥匙孔上的伪装物。那扇门是朝中央房间内侧倒下,因此若要拆除,就必须略微抬高房门。但我们在那以后到灯光亮起,都站在倒下的那扇门上,而且灯亮之后,是我抬起门靠在墙上的,明白吗?所以没有人能拆下那东西,既然如此,就表示那东西本来就不存在,也就是说,妳的推理完全错误!」

雏子本来想说「那就是布濑你拆下的!」但也忍住了,沉默不语。

因为,布濑不会是凶手。

雏子紧闭双唇。风声狂吼,呼啸不停,彷彿就这样栖止于雏子耳朵深处般永远在绕圈子。

4.犹大的罪孽

「妳要明白,这次的杀人事件绝非如此寻常。在最初曳间被杀害的事件中,是在不知道仓野何时返回的条件下进行,虽然也许掺有相当偶然的要素,但第二起杀人事件,从状况看来,很明显是有缜密的计划。」布濑甩动的双手此时在背后交握,接着忽然转为喃喃自语的口吻。「先说别的好了...七月三十一日晚上,曾提出四种推理.甲斐和仓野的推理没什么可讨论的,根户的推理也很快知道有错,他本人也承认了。但我的推理则无法否定!希望妳务必牢记这件事,我的推理表面上虽然好像对奈尔兹的情绪性因素加以反驳,但其实他什么也无法否定,针对三胞胎大哥已经死亡的证据,他也并未提出来。

第二起命案的凶手应该还是叫森的那个少年!这是我提出的独一无二的答案。妳应该大致明白我刚才说的『拟态的问题』了吧?霍南德的尸体其实并非尸体,而且也不是什么霍南德。」

布濑在此打住,似乎在打量雏子的反应似地舔了舔舌头。雏子静静坐在披着暗绿色纹绢的沙发中,一动也不动。

「我按照顺序说明好了。这场推理竞赛聚会,从一开始就有另一位访客在场,也就是奈尔兹和霍南德的哥哥,名叫森的少年。但是他始终躲在『黄色房间』附近,一直等待机会。

然后,推理竞赛开始了。尽管不明白他们之间究竟做出什么决定,反正,霍南德和奈尔兹在会议中途到最外面的房间,不久,奈尔兹独自回到中央的房间,影山随后也到了。杀人行动可能是之后发生的吧!片城森利用极短暂的时间,以藏在身上的绳索,勒毙应该称之为他分身的同卵三胞胎弟弟片城兰,也就是霍南德。」

瞬间,雏子感觉自己遭那个少年勒毙一般,打了哆嗦。

布濑见状,才首度露出满意的笑容。「接下来就麻烦了。他或许把霍南德的尸体藏匿在洗手间里,然后冲向总开关,切断整栋建筑电源,房间里突然笼罩一片漆黑。这时侯,突然将根户推进最里面的仓库,锁上门加以幽禁的人是奈尔兹。仓库钥匙放在桌上,进行先前说过的行动,但同时也将最外侧屏门的假钥匙排列于一旁。大伙儿心想,到底出了什么事?于是走向店内……这部份正如我刚才说的,唯一的不同是,发现了房门被锁上,大家聚在门边,灯亮了之后,能够窥视房间内部时,中央的黄色房间里其实还没有霍南德的尸体。

第二次停电时,众人认为这样下去不行,撞破房门,魔术就是在此刻进行。破门后,众人一窝蜂涌入到甲斐发现尸体,其间时间非常短暂,要费力扛起尸体、放在沙发旁,这完全不可能。但若只是酷似霍南德的人趁机脱离众人耳目,躺在该位置上,这就比较可能了。而且肯定是利用绳索绑在手臂根部,让脉搏停止跳动!无论如何,所有人都被这个魔术手法骗了,导致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尸体。当然,奈尔兹也趁此时调换真假钥匙,于是,密室成立了。

利用人类心理的弱点到几近于可恨的程度者,却是从这时候开始。甲斐发现尸体,奈尔兹哭着说那是霍南德,紧趴在尸体上。在那种情况下,其他人一定会有所顾忌不去碰触尸体吧!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一切都经过巧妙的计算。反正,魔术的真相就在这里,直到当时继续装死的少年悄悄爬起来,离开房间前往藏匿霍南德尸体处,这次才真的扛着尸体回来…这景象只能说非常诡异,霍南德的尸体爬起来,扛着完全酷似的霍南德尸体到处走动,我愿意用搜藏的『新青年』全卷交换,也希望能亲眼目睹这画面,所以很后悔我没有一对能在黑暗中看东西的眼睛。

待尸体移放到预计的位置之后,他回到总开关,接上电源,离开。怎么样?这样一来,所有证据都被带走,完全不存在,也就是说,世上极不可思议的犯罪,至此已彻底完成。」

「你的意思是奈尔兹也协助杀人?」离子这时首度开口,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很微妙地与布濑心中某种感触同调。

「应该是吧!」布濑冶冶回答,「但奈尔兹的涉案程度有多少就不清楚了。无论如何,从霍南德以身体不舒服为藉口离开房间可知,最初在三兄弟之间一定商量好某种计谋,但是在杀害霍南德的真正计划中,奈尔兹是否全面参与就很难说了。或许奈尔兹也有某种程度的受骗。」

「可是……就算具有森的存在,为何必须杀害三胞胎中的弟弟?不,不只是这样,在最初的命案里,又是基于什么理由,不得不杀害曳间?」雏子拚命提出质疑。

布濑也未再坚持,「只有间他本人才知道了。但第二起命案也许可以推测,霍南德发现奈尔玆是杀害曳间的凶手,因此责怪奈尔兹。但这些可能都无法超出幻想的领域。」

雏子沉默片刻,「可是…这样的共犯论却无法获得认同,因为违反了最初决定的十诫。」

「我并非断定他就是共犯。」布濑淡淡回应。

就在此时,风吼声中突然听见混杂其中的恐怖尖叫。是临死前的那种尖叫!但听起来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并无很大的回荡。

两人毛骨悚然呆立。从头到脚完全冻结的战栗掠过全身,在瞬间不停来回流窜,同时也感觉短暂的轻微晕眩。回过神来,叫声已自风吼声中消失,只是如幽灵般渗透到耳朵深处,令他们不由得怀疑刚才听到的恐怖惨叫只是单纯的幻听。两人互相牵制似地凝视对方,待确定刚才的惨叫是现实之后,两人的表情再度僵硬,雏子甚至连嘴唇也苍白了,身体终于开始轻轻颤抖。

「哪儿傅来的?」

布濑未回答,视线回望四处,也从窗户探头进入黑暗,好像还是找不到答案。

「是这栋屋子里吗?」雏子再次用语尾含糊不清的声音低语问道。

沉默再度降临。惨叫并非特别大声,却能清楚听见,其他人是否也压低声音正在观察?由于这屋子本来就和一般建筑不同、隔音功能非常好,反而成了可怕的际寂。

「说不定那声音是……」包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口来,雏子有些踌躇:「仓野的……」

此时,布濑立刻默默走向房门。虽然金边镜框中的玻璃镜片泛光,无法看清表情,但雏子受对方动作的影响,也慌忙跟着站起身来。

「等等我!」

来到走廊,听见不知何处的楼梯传来慌乱的跑步声。

——是凶手吗?

雏子意识着剧烈的心跳,来回巡视左右延伸的深长走廊。来到这栋宅鄙时,觉得相当明亮的走廊,但在习惯房间内的照明之后,却只看见整体漂浮在朦胧的黑暗中。

布濑似乎已有判断,以小跑步快速走向右手方向。

雏子为了怕跟不上,匆促地紧跟在后。

「现在几点?」

「七点四十分。」布濑背对着雏子回答。

另一条走廊,再度响起有人跑步的脚步声.

在走廊的昏暗中,台座上摆放的是莫里哀或卡拉克拉的石膏像,雏子每经过一尊尊的石膏像前,就觉得呼吸更加困难。

到了建筑最里侧的楼梯,两人遇到了从楼下上来的根户。

「雏子!」根户惊叫道,立刻转向布濑:「你听到了?」

「恩!」

根户的表情也僵硬得惨白,呼吸急促地打量楼上的昏暗。「我和羽仁在一起。羽仁听见声音时就从房间冲出,我稍晚一步,先看遍一楼的房间,却好像都不是……也不在二楼吗?」

「我觉得应该在更上面!」

「因为听起来感觉很远,会是在四楼吗?」边爬上昏暗的阶梯,雨人同时交谈。「这建筑太复杂了,也许从拱廊那边傅来也不一定,因为那儿过去还连接楼栋。哎?那声音是……」

雏子也注意到了。是从不怎么远的某处传来的清楚巨响,彷彿是物体碰撞墙壁的恐怖声。

「就在上面!」根户大喊,以惊人的速度奔上楼梯。

布濑也紧接其后跳起来开跑,立刻拉大了与雏子的间隔。雏子还来不及说出「等等我」三个字,随即受到难以书喻的恐怖侵袭,只是拚命紧追过去。

「甲斐,」

「啊,根户!」

那是楼梯尽头右手边第一个房间。甲斐正拚命用身体冲撞房门,企图撞开。

「快过来帮忙,房闸门锁上了,里面大概是……」

「没问题,我来啦!」布濑也上前,三人合力撞门。

羽仁气急败坏地几乎和雏子同时赶来。一看,他手上紧握着大铁鎚。

雏子吓得身子略微后退。

「你带来了好东西,好,一切看我的。」身材最高的根户接过铁鎚,用尽全身力气挥下。

巨响在走廊尽头回荡。

「我猜测大致的方向,来到这个房门口,听见里面传出轻微的呻吟,但因为房门锁上,只好回去拿这个过来。」羽仁继续用力深呼吸说道。

三人多次以身体撞门,釦环已稍微松脱,这次再加上铁鎚攻势,没几下房门就开始发出霹哩啪啦声,又继续敲击四、五下,房门终于从门钮处弹开,发出惊人的破碎声。

这回和第二次杀人事件时不同,房间里亮着灯。他们在进入时,几乎同时注意是否有人趁机从房内跑出来。

是个陈列无数盔甲的房间。除了近门位置,整个地板几乎都铺上醒目的白色棉布,冲入的瞬间,在眼前一团白色之中,看见一朵巨大的花散发出世上罕见的奇妙芳香,不禁都吓坏了。

那是众人共同的幻视!

在凶恶花朵的鲜红血滩上,仓野躺在其中,因痛苦而扭曲身体弓着背。左半身朝下倒地的仓野尾椎上,深深刺入一把小刀,但是,从他们站立的位置,却无法看见仓野的表情。

最先跑上前去的是根户。他蹲下来轻触仓野,静止不动。接着突然大叫:「还活着!」

「真的吗?」羽仁也慌忙跑过去。

「是真的,还有微弱的心跳。」

「快叫救护车!」羽仁跳起来,以可怕的速度奔离房间。

甲斐和布濑也走近那片不忍卒睹的血滩,伸出脖子,默默注视。雏子在距离自己脑袋很遥远的某处感知到那种景象,同时在意识表面让无数摸不着边际的思维飞驰。在改建为日式风格的房间里,十几副盔甲有的凝然站立,有的静坐地板,从隐藏于眉缘底下的虚无中,彷彿持续传出威吓的目光。而且,脸颊上的嘴继续不断扩大扭曲,似乎正投射出类似咆哮的冷笑。

雏子失去发出尖叫的机会,只是痉挛似地颤动身躯。

「这种手法太残酷了,到底是刺了几刀?」

「这把刀怎么办?」

「且慢,最好别随便拔出来,一旦引发大出血,就没得救了。」

三人交谈时,脸上的血色也完全消失。

仓野身上的衬衫已鲜血模糊,看不出本来的色泽,可以想见从被割开的胸腹,以及小刀滦深刺入的尾椎一带,还有鲜血不停流出。被压在左半身底下的布料,仍然在吸收新流出的血液,丝毫没有凝固的样子。

布濑在呻吟中起身,或许是为了怕因为血腥味而窒息吧!

仓野可能也很痛苦地在挣扎吧!脸上和挛缩的手都沾满了血污,小刀的刀柄也染成红色。

「太惨了,嘴里也吐血……」

「别再说了。」根户略显困窘地说着,走向站在入口附近、全身不住轻轻颤抖的雏子。

「雏子,不要紧吧?」根户边说,但是视线却好像穿透雏子肩膀,盯着房门方向。

雏子察觉了,怯怯地转头望着身后。

不知何时走进来,那儿站着神情同样苍白、嘴脣紧抿的奈尔兹。雏子认为,他简直就是不声不响、从虚空中突然出现。

「奈尔兹,你上哪儿去了?」根户像在庇护雏子,语气严厉地问。

奈尔兹表现出不想回答的态度。

根户立刻接着说:「坦白说,应该可以叫你霍南德吧!虽然你们巧妙地互换身份,但也是到此为止了。是你刺杀仓野的吧。,」

听到根户令人意外的问题,雏子本能地抬头望着手搭在自己肩上的根户脸庞。

少年这才缓缓移动凝视虚空的眼睛,讶异似地斜视根户。

「真令人意外!根户福尔摩斯。」布濑慢慢走入两人之间:「你认为这个人是霍南德?」

「没错!他已经杀害三个人了!」根户闪动锋芒锐利的眼睛,未曾离开少年身上。

这时,说完电话的羽仁出现在房门被拆的门口。

「奈尔……」他生生咽下一口气,停住脚步。

「我和羽仁在一起,布濑也和雏子在一起,那么,你呢?哼……答不出来了吧!」

「根户,」甲斐为茫然不想回答的少年打岔道,「你错了,奈尔兹和我在一起。」

他边说边蹲下,抬高倒在地面上的房门,另一侧的钥匙孔并未插有钥匙。

「和你在一起?」根户脸色一沉,「但是……」

「根户。」布濑笑了笑,浮现僵硬仍未消失的神情。「我大概可以猜出你的推理内容,但你得知道,这一连串事件,若非像我当时断言的,假设第三位三胞胎兄弟是凶手,那么结果一定无法说得通。例如今天在这栋建筑里,除了奈尔兹之外,一定潜伏着第三位分身,就是那家伙杀害仓野!不,甚至此刻在我们眼前的这位少年,谁又敢说他不是片城森?」

布濑说到最俊几乎已是嘶喊了,隔着眼镜片,充满血丝的眼睛瞪视着少年。

四个人对他的控诉无法有任何回答,只能凝视茫然站在他们中间的少年。如果真的如布濑所说,眼前这个人是片城森……他们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美少年。

羽仁甚至产生妄想,认为眼前这头身材纤细的野兽似乎立刻会露出獠牙攻击围在四周的人。但出乎意料之外,所有人都未曾一动。忽然,强风继续呼吼颤动窗户,他们体验了此刻最安静的静寂,如化石般默然站立。在警方牴达前的几分钟里,静默就这样持续着。

或许那就是一种结束!在他们之间若无其事地昂首阔步,甚至彼此不知已有多少次相互交谈的隐形「犹大」,现在就要在现实里被拆穿真面目了。虽然不能算是完全的破解,但那位少年受到严厉讯问,露出其颠倒形貌应该也只是时间上迟早的问题吧!

结果,房间里找不到钥匙,这次,已经可以确定并非密室杀人。

经过漫长的侦讯,他们才终于从疲劳的深渊中脱身。就在饱受讯问折磨的漫长时间里,他们也接到了仓野因出血过多在医院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消息。

5.被逆转的密室

「但我实在很想说,这太没面子了。这次的命案究竟是怎么了?」布濑愤恨地开口,「别说颠倒,连密室都没有!只是第三次,就想不出密室诡计,未免也太难看了,就像蜻蜒被剪断尾巴莫名其妙就结束了!」

布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苍白。但是在这个「黄色房间」里,大概也无从确定吧!甲斐与根户也不想掩饰精疲力尽的表情,茫然听着布濑说话。

「或者这次的命案是突发事件?应该不至于吧!既然会潜入羽仁家宅邸,杀害仓野肯定也记在那家伙的计划表上……可是,又该怎么说呢?实际上却只是在杀害仓野之后,从外侧锁上房门之后逃走……这也太一般了!在曳间和霍南德的事件里,的确有不少相当令人佩服的地方,但毕竟也许只是小孩执行的计划性杀人,这样或许已经达到小孩的极限了。」

布濑说到这儿时,根户突然指着装饰柜上,低声说:「就是那个玩偶吧!」

那是法国生产的人偶,眼眸恰似潜下浅滩,透过晃漾的睡眠仰望天空一般,也撞死当时的色彩直接凝成彩虹。沐浴在黄色光线下,虽然失去人类光泽肌肤的色彩,但就光泽和眼眸的神采,以及约略可见的小贝齿,很客易便察觉到,那是以魔法变幻成人偶形貌的少女。

「不只真沼,仓野和奈尔兹也都很欣赏这个人偶……」根户将双腿伸直,翘放在桌上,忍住了疲累已极的笑声。

一夜天明的甘六日,三个人同样未曾闭上眼睛。从漫长的侦讯获得释放,他们为了躲开记者的注意,进入这家「黄色房间」店里。

根户忍住一时的笑意,「呼」地深深叹息。「看到新闻报导,家人绝对会吓坏吧!」

「那倒无所谓!但昨天的杀人手法也太粗糙了。」

「又来了。看来,这次的事件严重牴触了你的杀人美学!」

「当然!」布濑将视线从法国玩偶上移开,「总不会认为完全不是密室就是一种颠倒吧!提到颠倒,根户你应该知道克卜勒吧!也就是德国的天文学家约翰,克卜勒。」

「那当然,因为他同时也是数学家。」根户回答后抬头,「在他的功绩中,最着名的就是将记述太阳系行星轨道的三法则予以公式化。但即使在纯粹的数学领域,他也有几项极大的尔献,例如,他为了计算酒桶内盛放的葡萄酒体积而展开研究,结果发现了求出旋转体体积的方法,也就是积分。一般认为,微积分学的创始者为牛顿和莱布尼兹,但如果根据这一点,他算得上是她们的先驱!不…你为什么忽然提到克卜勒?」根户说到一半,突然摇头表示不解.

对此,布濑彷彿随箸室内黄色空气轻微的气流,以非常细微的动作挪动身体的位置,似是朝四周排列的玩偶诉说。「他好像也喜欢形而上的思考。十七世纪初,他就提出这种纯朴却有趣的疑问,亦即『映在我们视网膜上的外界影像,上下左右完全相反,可是,我们为何没感觉那是颠倒的影像』。」

「什么,.」根户傻住了,「我是第一次知道。呃……那是为什么?」

「你也觉得有疑问?」布濑突然以站在讲台上的姿态回头,「我认为这是非常有趣的问题!你也尝试解答吧!」

「也好……」根户头垫在扶手椅椅背上,弓起身子。「这样你觉得如何?因为来自视网膜的神经在到达大脑之前,会再度恢复原来上下左右的位置关系,一条一条地颠倒交叉……」

「的确有一套!」布濑拍了拍几下手掌,露出海市蜃楼般摇晃的笑声。「你想到的论点,几乎是所有人类都会如此思考的最单纯解答,而且,最初应该也是这样的想法,而将这个问题简单解决。但在解剖学上,却无法认同这样的交叉状态。」

根户立刻接道:「若是那样,作用区就不在视神经,而是在大脑里面,也就是……我想起来了,视神经在进人大脑时,应该会通过所谓视神经交叉的位置,但这与此无关吧!」

「连这种事也知道!但所谓的视神经交叉,简单的说,只是让来自右眼球的视神经和来自左眼球的视神经交叉而已。」

「既然如此,就是在其他地方了。通过视神经交叉的神经……这我也只是模糊记得,亦即在大脑深处的视床与四丘体上丘处重新接续细胞后,最后通往视觉中枢后头叶的视觉范畴.所以,如果在途中的某处,枧觉影像再度反转过来颠倒交叉……」

「这更令人惊讶了!虽然不明白你为何记得住,但你的记忆力实在很可怕!」布濑正好抬头到镜片能反射黄色光线的角度,因反射光辉,看不清表情,只知道略显肯定的动作。「事实上,如果这种想像可以限制,也不算是完全偏差,视床的一部份和四丘体上丘将神经细胞重新接续,你说的完全正确,至于接续的方式,却不是以左侧穿过右侧的顺序,而是在一个一个接续点有如镜子反射般,也就是逆转的接续。但仔细想想就知道,问题并非这样就能解决。也就是说,映在视网膜的影像是上下左右都逆转,但镜子反射的影像只有左右逆转。

如果将存在于你观点底层之物彻底模型化,就可以见到从嵌入视网膜的每一个视觉细胞伸展出的神经,与相对的脑细胞连结,恰似在脑海里银幕映照出影像的方式,画面方向已受到决定。但这样的说明不能算是说明!因为就算在井然有序排列的脑细胞银幕映出影像,为了能感觉,仍必须存在可以看见该影像的其他物体。这么一来,就会陷入为了说明而说明的循环之中。

若只把话题限定于映像的『方向』,则该从背面观看银幕,或是从正面观看?该影像的左右方向会完全相反;再来是,从站立方向看或者倒立方向看,上下方向也完全相反。这样一来,将会连『站立』或『倒立』的基准何在都无法确定。情况就是这样!没错,映在视网膜的影像确实是颠倒的,但那只是对外界影像的颠倒,而在本质上则无从比较我们所感觉的映像『方向』和外界的『方向』。也就是说,两者属于完全不同的层次,即使相互比较也毫无意义。」

布濑说到这儿,停顿了两、三秒,似在试探对方的反应。

「说到这里,大概可以掌握了吧!以结果论,我最初提到克卜勒『映在我们视网膜上的外界影像,上下左右完全相反,可是,我们为何没感觉那是颠倒的影像』的问题,乃是基于『外界影像与被感髓的影像是同一方向』所谓独善性质的前提而成立。因此,从本质上而言,这个问题是个错误的问题、没有意义的问题!若还是不明白,或许可以这样比喻,假设我们对刚出生的婴儿动手术,让一对眼睛的视神经一根一根巧妙连结于一八〇度的相反位置,让看见的影像和一般人完全逆转,如果……对于已经充分发育者突然实施这种手术,理应能感觉外界简直是完全颠倒的影像:但在婴儿时期实施这样的手术,在这种条件下抚育成长的人,一定不会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颠倒的影像。正确地说,应该认为自己感觉到的影像才是正常的。只是他的影像和一般人的影映像会上下左右相反。现在假设接受过这种手术的人A和普通正常下成长的人B,B不知道A接受过这种手术,A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这两个人共同生活,他们彼此之间会产生对方的视觉影像或许和自己正好相反的怀疑吗?

这是个简单的思考实验,答案是否定的,他们彼此可以毫无不便地共同生活。就算两人都知道手术之事,但他们也绝不会试图使用什么方法来确认对方的视觉影像和自己完全颠倒,也就是说,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完全同等的人,从外观无法区别这两个人有何差异。

这么一来,又会产生另一个疑问,先前我说过,接受过这种手术的人,会看见与正常人视觉影像正好颠倒的世界,但是否真的每个正常人都看见同样『方向』的影像,还是很大的疑问。事实就是如此,毕竟这是无法互相确认的事.结果,我们对于所认识的视觉影像『方向』,是外界影像直接映在视网膜上面?抑敢是颠倒影现?根本就无从得知。没错,以此类推,任何人都不会产生自己看见的红色,对别人而言很可能是完全不同颜色的疑问。主观世界的『方向』并非绝对的,但人类却能不直接让『眼睛感觉的影像』和『世界』重叠。结果,这就是克卜勒提出疑问的真相。但人类或许依每个人各自完全不同的『方向』看着影像,却是相当有意思的,不是吗?」

得意洋洋不断说明的布濑,在这儿忽然闭口,只是耸耸肩膀。

但根户仍未忽略,布濑表情中依然交缠着阴影。这也让他一时之间有了犹豫,咽下本来想说的话:真是一场奇妙的颠倒解说课程!

这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那个眼镜猴般的影山无声无息地滑入,出其不意地从布濑身后用压低嗓子的声音说:「可是,最后那段话却毫无意义!」

『影山!」甲斐惊怯道。

「你说毫无意义是什么意思?」布濑只是稍微转头,美术灯的灯光离开眼镜,只剩下眼睛注视影山的身影。

听了布濑的话,影山推高黑框眼镜,「就与光触媒的存在一样。」影山悠然走近桌边,「被假设为传播光的媒介物,充满整个宇宙的光触媒,虽然随着相对论的出现而被否定它的存在,但其间的原委,各位应该也知道吧!牛顿确立的古典力学,因为是立于绝对时空的假设之上,若将光触媒视为绝对空间,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光触媒的存在也会被视为无可置疑的事实。但是,因为现实上实在无法确认其存在。光触媒是否存在的论争,反覆进行了漫长的一段岁月,而相对论却为它划下休止符。话虽如此,却并非积极否定光触媒的存在,只是就算光触媒存在,这件事本身也毫无意义。是的,在物理学上有项原则,即若确定某论述与既存的理论或实验结果不存在矛盾,则无法证明该论述的真伪。而且,若无法从该论述导出其他新的预言或建设性的理论,则该论述就不具备科学理论上的价值。事实上,光触媒是否存在,已被确认对力学体系没有任何影响,因此谈论它的存在,本身就被视为毫无意义。所以在此意义下,刚才布濑的说法,结果也是同样的评价……人类或许很可能因为不同的个人而看见完全不同的影像,这的确是无法否认,但也是绝对无法验证是否正确的一种假设吧!而且,从中若无法导出某种有意义的问题,那么先前所言不正是毫无意义?」影山谄媚似地露出笑容,手轻放桌上。根户发现影山站立的位置正是昔日霍南德尸体躺下的位置。

布濑疲累似地扭曲嘴唇。「若将你的观点扩大,那么,在现实中实际发生,却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结束的事件,也会披认为毫无意义了。」

影山并未回答,只是突然抬头。「对了,布濑好像已经向警方叙述过自己的推理,也就是一连串的连续杀人事件,都是奈尔兹他们三胞胎兄弟的长兄片城森所为。」

「没错。」

「我听警方说,这个人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到奈尔兹他们出生的医院查询得知,同卵三胞胎之一在出生后一个星期,就因一种不良于再生的先天性红血低形成症而死亡。」

突然,空间好像冻结了.

感觉上,玩偶中某个玩偶噗嗤笑出声来。布濑像是被这瞬间的沉默所慑,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嘴角不断轻轻颤抖。

——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结束的事件,也会被认为毫无意义……

根户和甲斐同样感到强烈的困惑,两人像求助似地彼此互视,然后再怯怯地移开视线。

这时,房门突然被猛烈推开。四人楞了一下,循声一看,冲进来的是神色丕变的羽仁。

「你们听说了吗?关于仓野的解剖内容!」

冰冷的预感支配着他们,四个人无法回答地默默摇头。

羽仁难过似地继续深呼吸,擦拭额际冒出的汗珠,表情因恐惧而僵硬。「那个房间的门钥匙在仓野的喉咙深处被发现,也就是说,仓野吞下那个房间的钥匙!」

这时,四周的玩偶仿彿发出哄然笑声,如海啸般汇流而来的哄笑声,在充满黄色昏暗光线的房间里回荡,像在嘲笑无能的人类,化为带着疯狂气息的嘶吼,倾注在他们头上,如暴风雨般的剧烈,但根户的双脚却像是被固定住,无法挪动。

玩偶一一曝露出真面目了!

布濑不知何时双膝跪地,泪水突然沿着脸颊滴落,不自觉地用手遮蔽,却已是渍堤的泪水,不断流下,止也止不住。也不知道为何流泪!

布濑几度忍住哽咽。但是,愈是想忍,愈是哽咽出声。玩偶低头望着这样的布濑,更加疯狂地哄笑起来,感觉上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

密室藉着逆转而完成了。

所有的谜团又被甩了回来,事件的真相被封印于牢固的匣中,如奈尔兹所言,可能被沉入深不可测的海底了吧!在让黄色空气颤动的无数玩偶哄笑声中,感觉上似乎只有这件事化为明确的影像,在眼前展开。

6.拉普拉斯之魔(拉普拉斯之魔,DemondeLaplace法国数学家拉普拉斯在一八一四年提出的一种科学假设。)

街道沉入紫色的灰暗里。杏子停住视线,紫色景象逐渐使焦点模糊,疾驰而过的车辆尾灯与华丽流泄的灯光交杂,给人产生某处遥远的北欧城市错觉,当时的夜景就是这样既浓密又透明。杏子就在焦点模糊中,置身于奇妙黄昏笼罩的街道上,想要见到黑色的双层马车、远处耸立的绿灰色仓库,还有玩着白色蝴蝶结和跳绳的少女。

「结果,还是密室。」

漫长的沉默之后,根户说的话传人她耳里,但是,她就这样维持原状、视线动也不动。她内心有一股疑似的愤怒:为何必须如此拘泥于这种事呢?街道包围在几近哀伤的澄清空气里,杏子不禁联想到费里尼或是谁的电影场景。

「结果,杀害仓野的人就是摆放在房间里的盔甲武士。也就是说,若非盔甲内的空间突然不知从何处潜入恶灵移动盔甲,用小刀刺杀仓野,否则实在说不通...虽然警方严密调查过那个房间,但因为那是陈列最宝贵搜藏物的房间,窗外嵌着坚固的铁格子,玻璃窗也从内侧严密锁上,羽仁家人异口同声表示没有备用钥匙。房间门也没有一丝缝隙,想利用绳索的诡计完全不可能。另外,门上的钥匙孔并不是内侧和外侧直通的款式,不可能用奈尔兹小说中所写的开锁器……妳并未读过…反正,无法藉钥匙孔动手脚就是了。所谓钥匙在仓野的咽喉深处被发现……这简直是瞎扯!重点是,仓野那家伙为什么要吞下钥匙?」

根户一旦开口就停不了似的,搔抓着短发,继续接着说:「我认为,这次的事件无论是一个人或几个人,都不是人类干下的,也就是非人类——不论是先前我所说的恶灵、鬼、恶魔通通都无所谓——亦即若非某种我们无法掌握的东西所为,应该就无法说明这种情况。」

「马利欧。」杏子的视线总算从窗外移回店内,嘴角微露冷笑:「这是你们的专长吧!」

说着,杏子眼里射出凌厉的光芒。

对于杏子的这种眼神,根户显露相当困惑的表情。他试着反驳:「我虽然是研究者,却不是施术者。」

杏子仍旧扳着冷漠的脸孔,「不是没多大的差别吗?」

「可是……」

「反正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有那种东西。」

话被打断,根户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瞄了店内一眼,幸好附近座位并无客人。他悄悄重新凝视杏子。

「你本来就是彻底的合理主义者,什么密宗或阴阳之类的,纯粹只是表面装饰。」

「错了。」

「是吗?」杏子讽刺地说着,视线再次移到窗外。

根户完全莫名其妙,为什么必须进行这样的对话?

——女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根户苦涩地望着杏子的侧脸,内心无尽的感情彷彿被调换,忽然脱口说出怪问题:「对了,妳说过自己还是婴儿时,罹患过贫血症吧?」

「不是我,是我姊姊。」

「什么?是雏子的母亲?」根户嘴角略微扭曲,摸索着上衣内口袋,想掏出香菸。

「怎样?难道我就没关系?」

「没必要这样赌气嘛!」根户抽出一根好不容易找到的香菸,叼在口中,划亮放在座位上的火柴。「只不过……同样是生病,名叫森的孩子却死了,让我感到极端讽刺。如果森那孩子现在还活着,奈尔兹他们维持三胞胎状况成长,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根户边说边缓缓吐出烟雾。淡淡的酪酊感忽然爬升脑海,一时之间,根户贪婪地静静享受那种愉快的感觉。

「姊姊是靠着爸妈的血活下来的。」

「如果那样也活不下来,世上就不可能有雏子存在吧!」

「就是这样!这些都是小事。」

根户听了,脸上忍不住浮现恶意的笑容。「小事?妳的口气好像完全明白一切,若是这样,那么之前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也都微不足道了?」

「没错,全都是微不足道的错误。」

「妳硬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根户无奈地让背部靠在坚硬的椅背上,注视着已经不冒热气的咖啡,「若照是这样的话,不知道……」

说着说菩,声音突然中断。但根户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何而犹豫。

——微不足道的错误!

感觉上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一句话,是在哪里?奈尔兹的小说吗?

他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怖,全身冒出鸡皮疙瘩。他猛然抬头,瞬间,「它」似乎就从自己眼前经过。

——错误、错觉!

但是,就在他准备伸手的瞬间,「它」却转向逃至不可触及的地方了。根户拚命紧迫在后,喃喃自语:「或许『它』才是正确的。」

他有一种预感萦绕过脑海,只要再前进一步,就能戳破那半透明的膜状物,让眼前展开不同的明亮景象,只是他依然无法掌握那突破的缺口位置,只能遗憾摇头。

「对了,甲斐怎么了?」

「喔,他的情况也很怪。」根户很不耐烦地蹙紧眉头,「虽然警方要求他不得出门,可是那家伙却经常不在家。」

听到这句话,杏子仍旧望着窗外,突然忍不住开始笑了。

根户怀疑自己的眼睛,「有什么好笑的?」

杏子美丽的笑脸还是望向一旁,「因为这实在是太令人觉得愉快了!大家一个个消失,三个人死亡,真沼和甲斐搞失踪,而我和雏子马上就要离开东京了……」

「喔?」根户不禁拿下叼着的菸,「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

「离开东京呀!」

「之前不就说过了吗?」

「可是……真的……」根户结结巴巴说着。

杏子怜悯似地笑着面对他,「今天是廿八日,所以三天后……就这样。」

这时,根户注意杏子的唇膏颜色和平常不一样,而说着「就这样」的嘴唇动作看起来像慢动作在脑海中旋绕,蕴含着湿濡似的艷丽光泽的嘴唇,很微妙的比平常增加了红色深度。

根户被烟严重呛到,却仍在推测唇色的意义。「那不就和奈尔兹的小说一样?」

「怎么可能!奈尔兹的小说又有进展了吗?我还没读到,雏子应该也是吧!」

瞬间,根户感到眼前一片昏暗。他继续呛咳,突然掉下一滴眼泪。

这真的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他慌忙低头,但是,动作究竟是在掉泪之前或是之后呢?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勉强继续装咳地胡思乱想—杏子是否发现自己掉眼泪了?看她还是保持沉默一句话也不说。或许,最可悲的生物就是贝类吧!而我们会像这样如杏子所说的走向崩渍之路吗?甲斐虽然不见得会就这样不见踪影,但如果事情成真,那就只剩下羽仁、布濑、影山和奈尔兹四个人了。

或者,一切情节在如果活着应该也会成为家族成员之一的片城森十五年前死亡当时,就已经决定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一切的一切,聚集在那里的人,一举手一投足、以及从他们怀抱的思想到他们坠入地狱的深渊为止,完全都被组合、决定、执行?

「妳知道拉普拉斯之魔吗?」根户抬头问。

「不知道!若是路西法(编按:最美丽的天使)或别西卜(圣经中的苍蝇王)倒是听过。」

「拉普拉斯是十八世纪的数学家,他认为这个宇宙发生的事物万象都受到完美的因果定律所约束,他在自己的着作上叙述说『例如,假设知道在某个瞬间,存在着能够知道作用于大自然的一切力量和构成该力量的一切物体的相互位置的知性,亦即足够充分分析那些资料的巨大知性,应该就可能将宇宙最大的天体运动和最轻的微粒子运动,包容于同一个微分方程式之中。』简言之,只要在这个宇宙中所发生的森罗万象,都是因为微粒子与微粒子的相互作用而成立,而那只是根据物理法则运动的微粒子运动的累积,若是可以正确掌握该微粒子的状态,因为其运动方式应该只有一种,因此能够完全预测其行动,所以,如果可以知道存在于这个宇宙的所有微粒子的位置与能量,藉着根据这些的计算,就可以了解从无限的过去到无限的未来有关宇宙的状态,换句话说,发生在宇宙中的一切事物,都能藉由物理法则限定其过去到未来世界末日。」根户像是被恶魔附身般接着说,「当然,人类实在无法调查所有微粒子的行动与位置关系,但若如刚才所说的,假设拥有能够预估其动向的巨大知性的『某种东西』,就可以了解宇宙到消灭为止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因此,这种巨大的知性后来被称为拉普拉斯之魔。这个恶魔可以预估一切事物,所谓的人心也只不过是化学反应和电力反应的累积,因而也能够预测人类从出生开始到死亡为止,到底在思考什么……这就是拉普拉斯之魔。」

「我明白你想要说什么了,马立欧。」杏子轻轻让手在桌面上滑动。

根户这时又注意到,杏子身上的香水也与平日不一样。

「主要是这次的事件也一样,全都由于不存在这个世上的某种东西,一开始就已决定……你终于也走到宿命论的地步了?必须这么做,好说服自己,你这个人也实在很可怜。」

「谢谢。」根户无趣地笑了.「但我非常确信这个说法。坦白说,机械性的因果定律在目前的物理学上已经被否定了。但我还是能断言,拉普拉斯之魔这种东西仍存在我们头顶上方……我可以打赌!若非如此,为何会这么多的偶然?连妳和雏子八月卅一日要前往青森之事,都已经如奈尔兹在《如何打遥密室》所预告的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杏子有些不懂根户为何如此热心,反问。

「事实就是如此。」根户点燃第二根香菸,「里面描述妳们两人搬回青森亲戚家的情节,连日期都写明了。」

「之所以是八月卅一日……」但杏子轻轻颦蹙的表情却不是很深刻,或许,杏子自己目前身处于某个晦暗的城市而无法挣脱。

突然问,根户再度被激起了残虐的冲动。「而且,奈尔兹小说中还写了更多有趣的事呢!也就是妳和他有过多次肉体关系的情节……」但是,话一出口,根户就有些后悔了。

这次杏子的表情出现明显的变化,而且是绝对无法恢复的冻结。好不容易,她反问:「奈尔兹这样写?」她的表情深处确实强烈表现出否定的意思,但更深处却又隐藏着完全不同的莫名感情,似乎有所顾忌。

根户虽然略慼心痛,但既已脱口而出,就像滚下坡一般无法停止。「很有意思!根据内容,妳好像热衷于让奈尔兹觉得差赧……」

潜藏在杏子表情深处的顾思更浓厚了,甚至已渗透到她的肌肤里了。

根户彷彿面对雄伟的壁画,能够眺望画中生动的浸蚀景象,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战斗,又像是压倒性的黑暗降临。

「那又如何?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杏子尖锐的语气如同诅咒一般。

根户认为杏子这种刚强的表情非常美丽,同时也觉悟到仿彿一座寺庙已完全崩裂瓦解。由于这样的觉悟来得太突兀,导致那一瞬间没有太强烈的感情冲击,因此得以轻松克服,而且也因为这样,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好悲伤的了,或许会有更严重的崩溃在他面前等待,但是,那对他却已经不会有任何影响了。

杏子已准备起身。根户然法动弹。

——我只剩下复仇了。

根户这样想。他好不容易忍住差点说出口的「再见」二字,望着背向自己的杏子,也不明白为什么地问道:「最后……妳能告诉我今天的香水名称吗?」

这句话让杏子停止背对的姿势,只是头子转向根户,用已经恢复原先看起来有如植物表情的侧脸,淡淡回答:「拉菲特·迪,札尔。」

——时光的流转——

根户坐在椅子上,在店内独自反覆唸着这几个字。没有其他人。有箸能够眺望异国风情的窗户店内,在这样的时刻,应该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7.吹拂而逝的风

羽仁撩高前额的头发,像熊一般绕圈子踱步.

九月一日,甲斐终于还是没露面,结果与真沼一样失踪了,警方也开始调查,但还是无法掌握消息。同时,「黄色房间」也暂时歇业,重新改装。

他们的空间很快就被撕裂、蹂躏,现在漂浮该处的只有被阳光照射出的奇妙白色稀薄空气。那是历经惨剧之后自会到访的必然结果。但是他们却固执拒绝似的,在根户的住处集合。

羽仁停止踱步,缓缓环视房间内部。

布濑从那个时候以来,陷入命人惊讶的沉默。对任何人都一样,奈尔兹不用说,根户也是从刚才就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没说。

只有影山和平常一样,斜眼望着这样的三个人,绉起眉头回头看着羽仁。「小说和现实在本上还是有所不同的。坦白说,我是完全吓坏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对我而言,最不可解的是,虽然说过多次,但我还是要说,那就是,这一连串的命案并无丝毫动机。没错,当然我和各位的交流很浅,较深入的情形不太了解,没资格谈这件事……关于这点,各位觉得如何?」

「你说的没错。」羽仁再度搔抓头皮,「我也一直无法了解这一点。曳间、霍南德、仓野不得不被杀害的理由,无论假定谁是凶手都说不通。这就等于凶手一开始就毫无动机杀害他们。若凶手只是基于杀人的冲动,三个人也是随机选为被害者,那么凶手肯定是彻底的杀人狂!」

羽仁愤恨说着,影山也补上几句:「这样的见解若是正确,那么杀人行为或许还会持续进行也说不定,反正,凶手应该是我们五人其中之一吧!」

这句话让其他默不作声的三人微微颤动。

「其实也不能说只有我们五个人,失踪的真沼和甲斐也有同样的条件。但……重要的是,我对于你的事相当无法释怀。」首度开口的根户这样说着。

影山毫不在乎的表情此刻转为迷糊模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预测到这次的一连串事件,不是吗?」

影山脸上的笑容并未因为这句话而消失,「你是指那个暗号?」

「是的。」

明亮的阳光不断从根户背后流泄进来,让人很难看清楚表情。那是柔和的阳光,看起来也像是细小的水滴如喷水般被吹高碎裂,化为更微细的水雾飞散。

「我在七月卅一日的推理竞赛中,对于暗号只了解一半。当然,应该已经稍微说明过了。我在提出影山是虚构人物之后,你却立刻出现,所以那个论点就这样结束,我也稍显情绪化了……但仔细想想,所谓影山是大家捏造出来的虚构人物,最终的结论虽然错误,但在出现错误之前,我的推理是无法否认的。不仅如此,因为那个暗号之谜依然未获得解决,我又重新振作试图解读剩下一半的部份,这几天第二次让大脑苦恼。具体而言,那些文字背后是一幅奇妙的圃案。

关于那个八角形框架,我自始就确信那一定是九星术的方位盘,却不明白那九个字的意义。正中央是鬼,然后由上往左是宏、币、么、木、亿、人、厶、口……这究竟足什么东西?话虽如此,我却大致上有了一个发现,既然是配置于方位盘,每一个字一定是表示某个人!」

「根户,」羽仁突然打岔,「对于那幅图案,我也试着从各种方向思考。『ム』这个字读音写成『ツ』或『ボウ』,表示『我他或某人』之意,另外,可能只有日本才会使用的法则是,写成(leon注:中略读音实在太难打出来了——)真有这种字吗?」

「恩,那是……」根户舔舔舌头,「如果只说字本身的意义,仓野应该也可以立刻了解,这是围棋用语上的字。所谓围棋本来就是以棋子围出自己的阵地,依照阵地的大小来决定输赢的游戏,如果黑棋和白棋的阵地大小完全相同,就使用这个『节』字。本来读音是『便』或『免』,也就是相等的意思。围棋用语中还有其他几个独特的用字,诸如『征』、『劫』。这且不谈,不过,既然是和围棋相关的文字,因此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个字是指仓野。」

「原来如此。」羽仁无力地笑了笑,「又是围棋又是麻将的……那么,麻将方面指的是谁?最厉害的应该是你或真沼吧!」

「不,羽仁,不愿朝那方面去想虽足理所当然之事,然而,如同表面的暗号文字并非字面上的意义一样,事实上这也与文字本身的意义无关,重要的乃是文字的形状。」

「我真的不太懂!」羽仁边说边回头望着影山。

和平常一样,不断露出似是谄媚笑容的影山,一面搔抓波浪状的头发,一面露出像是恶作剧被发现的孩童般表情。

「主要在于加法和减法!那只是藉着在周围八个文字加上或减去中间的鬼字,让人名浮现而已。我之所以发现,乃是因为注意到八个字之中,部首为『厶』的字有四个,而且,中央的鬼字也一样。于是,这绝对有某种关系存在,才终于解开谜团。减掉鬼的宏是久,加上鬼的市是兰,减掉鬼的么是甲,加上鬼的木是根,减掉鬼的亿是羽,加上鬼的人是仓,减掉鬼的厶是曳,减掉鬼的的口是布。节字的巾当成门的简体字虽然有点勉强,不过以鬼字为中心,我个人觉得已经相当不简单了。我就把这些恢复为容易了解的图形吧!」

根户说着起身,从书桌上拿来纸笔,开始在桌上画了起来.

[必要插图14]

「以北方在上,则是……」

除了影山之外,其他三人茫然望着图形。不知何故,羽仁觉得根户手中似乎开始施展出不可思议的咒法。

「喔,这个嘛……」最先注意到的人是布濑,他瞇起眼镜底下的眼皮,「这等于是实际居住的方向呀!」

「不愧是唸法文系的布濑。」根户说出似曾相识的说词,「这的确是以图形来表示以某处为观点我们各别的住处方向,我曾经比对东京的地图调查,发现若是以『黄色

房间』为中心,一切都完全吻合。若说是偶然,也的确是奇妙的偶然,但我们彼此的住处存在着不可思议的位置关系,在解开影山的图形之谜以前,居然完全没有发现,也实在是太粗心了!」

果真如此的话,影山是在参加道个家族后不久,就注意到这种奇妙的偶然吗?三人慌忙将目光集中在仍不想破坏这种愉快气氛的戴黑框眼镜的瘦小男子身上。

「既然已经了解到这个地方,后面的部份就简单多了。在九宫之中嵌入九星术固有的数字和颜色,再运用『凶』的概念即可,而『圆形是黑暗的印记』也才有它的意义……这么说,各位应该可以明白了吧?在我们眼前已经堂堂提示出『白色房间』、『黑色房间』、『黄色房间』三种颜色,若将此嵌入持有者居住的位置,就可更加清楚应该抵达的途径……中央是黄、北方是白、西南是黑,这么一来,这就是中央出现五黄的定位盘了。假定真是如此,则周围的颜色也同时决定了,由北向左旋转是一白、六白、七赤、二黑、九紫、四绿、三碧、八白。如果我们实际一一去印证,又会是什么情形?

羽仁的地方是『白色房间』,所以一白没有问题。仓野的地方应该是六白,但是根据另一种说法,这个六白是指从黄色到橙色之间的颜色,所以这边应该也算是最合适的。曳间的地方是七赤,但不要因为那家伙的房间根本就不是什么红色,就认为完全不符合,各位应该都很清楚,他住的公寓名称是『红庄』。接下来,布濑的地方是二黑,亦即『黑色房间』。久藤宅鄙应该是九紫,而雏子的房间布置乃是以紫包的色调为主。」

羽仁听着根户的说明,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晕眩,直到这时候,他才第一次明确意识到无形之物的诅咒。

「霍南德和奈尔兹的房间鯆着绿色地毯,壁纸也是枯草色,所以也符合接下来的四绿,更何况,霍南德又特别喜爱绿色。甲斐的地方是三碧,这也合乎他的房间是以蓝色为基调。最后轮到我…属于八白的这个房间如何,应该是不逊色于羽仁的『白色房间』吧!」

羽仁感受到强烈的不安,偷偷瞄了影山一眼。然后,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影山的表情仿彿道接反映了羽仁的不安一般,漂浮着一种暧昧的阴影。

「影山,到了这里,我完全知道你确实预测了一切。把我们譬喻为鬼虽然没什么意思,但应该嵌入方位盘的数字绝对是图形上所写的『四鬼』。也就是说,我们的本命星若为四绿木星,那么对照方位盘,则四绿之兰——霍南德进入本命杀(煞),其对宫的仓野则进入的杀(煞)。」根户刻意漠视影山似地继续说着,「另外,我也试着思考相反的状况。亦即,或许所谓『四鬼』乃是暗示中央的鬼嵌入四绿。若嗅如此,周围的框架由上往左转就是九紫、五黄、六白、一白、八白、三碧、二黑、七赤。我调查的是五黄杀和暗剑杀这组,但有趣的是,即使适用我的观点,仓野进入五黄杀,对宫霍南德进入暗剑杀,状况几乎是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意图何在,但无论如何却明确预告了霍南德和仓野两人头顶上方,凶恶的死神将挥下大镰刀……当然,五黄杀有表示逼近眼前的不幸特质,暗剑杀则具有表示不断涌来的不幸特质,所以瞬间遭勒毙的霍南德是暗剑杀,相反的,因为出血过量痛苦而死的仓野则为五黄杀,仓野之死的这种解释,应该更接近本命真相。」

在洋溢柔和光线的房间里,布濑丝毫不想隐藏苍白的脸色,打岔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曳间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脸色苍白的不只布濑一人,奈尔兹、根户、羽仁,甚至连影山的脸上都是毫无一丝血色,彼此茫然互枧,简直就像一群白画聚集的幽灵。有一段时间,羽仁充分领略到某种事情即将被揭开的期待与恐惧!

「这又是怎么回事……」根户敲击似地把铅笔用力摔在桌上。「这是此次事件无法了解的重点。七月卅一日的推理竞赛当时,如果可以理解的话……坦白说吧!未被预告死亡的曳间,为什么会遭杀害?而且命案现场是在仓野的房间,理由何在?」

「根户!」布濑呻吟出声,「那是……那是一种错误,纯粹的错误!」

羽仁好不容易忍住想捂住耳朵的冲动,却因为有一席话和他内心某个部份似乎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并非直接的记忆,而是后来听仓野所说,奈尔兹的小说中也写到的一句难堪的话。

(没错,杀害曳闸并不记载于凶手晌杀人计划表上,曳间是被误认为是仓野而遭杀害。)

这是完全崭新的景象!笼罩眼前的厚厚雾霭忽然散去,前方出现的深邃视野,不由得令他们微微颤抖。

「我们也可以这么想。仓野外出时,曳间来访,随后而来的凶手在楼梯上叫人,等房门一打开,便立刻用短剑刺中心脏。当然,凶手绝对没想到房里的人会是曳间,因为窗户紧闭、窗帘也拉上,光线相当昏暗,凶手误以为曳间就是仓野。这样一来,也可以解释犯案之后,凶手等待仓野回家超过三个小时的理由吧!并不是为了让仓野看见靴子,只是为了要夺走仓野的性命!」

「可是,仓野并未遭杀害……」羽仁不表认同地说。

「这就是奇妙的犯罪心理。」根户不感兴趣地说,「凶手犯了错杀对象的错误,对于再次杀人产生了恐惧,加上往烤箱似的热气中持续等待仓野返回,虽然最初应该打算矫正疯狂的杀人计划,但是到了最后的执行阶段,终于开始犹豫……道么一来就已经完蛋了。在犹豫不决之间,发现曳间尸体的仓野回来了。就这样,虽然只是瞬间的犹豫,却令他逃离凶案现场。留下了世间不可思识的『不是密室的密室』。当然,从外侧锁上大斗,主要是为了防止仓野以外的人闯入,更是为了消除仓野的防备心。」

「那么,凶手是……」直到此刻,奈尔兹才淡淡开口,声音沙哑。感觉上,此刻在房间里坠下的巨大恶意阴影,与窗外流泄而入的初秋阳光完全不搭。奈尔兹的喃喃低语,当然是紧跟在根户说话之后应有的疑问。

「应该和影山为何能如此准确预测被害者的疑问重叠吧!不可能是偶然的理由在于,相对于雏子和杏子同样简称为『久』,而片城兄弟则称霍南德为『兰』。由此可知,影山得以正确指出彼害者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进行杀人计剀并且付诸行动的人就是影山自己……」说着,根户慢慢抬起头来,其他人也随着他一起动作。

他们见到的是茫然如幽灵般伫立的影山岛影。

「大致上,和我们相交最浅的是影山,家族之中发生杀人事件,他没道理可以预测被害者会是霍南德或仓野。但是,如果凶手是影山本人,要暗示自己预定的被害者名单就容易多了……像霍南德遇害当时,仔细想想,影山,你是最后见到他的人,对不对?你进来我们所在的房间时,假设是在勒毙霍南德之后,情况又会如何?没错,若是将我推入储藏室的人是你,则打造密室的人一定也是你。即使在羽仁家宅邸时,你也随时可以潜入……」根户的语气攻势不断。

影山表情依然苍白,却似好不容易恢复镇定,眨动眼睛。「这根本就未接触到所谓的诡计!而且……我有不在场证明。曳间遇害时我有、仓野遇害时我也有,警方全调查过了……」

影山结结巴巴地好不容易反驳,突然,像忍住疼痛似地扭曲脸孔,一面从咬紧的牙缝中发出轻微的呻吟,一面以微弱语气低声说:「我……完全搞不清楚了!」他再度抬起头,「虽然那是我的恶作剧……」

最后,影山转身冲向房门,瞬间消失在根户的住处。由于发生得太突然,其他人几乎连声音都还来不及发出。

只是,影山开门的瞬间,在变成通风道的房间里,他们只清楚意识到一阵风掠过。

此后,影山再也没有回来过。不只是根户的住处,从那天以后,影山从未出现于他们面前。

从那之后,时光的流逝还是没有停止脚步,不知觉间,一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但是当时那阵风的感触却生动地残留着,而且,在他们眼前,被封闭于深深浓雾底层的钝色世界,伴随着压倒性的重压感在他们眼前展开。

8.追溯解谜

试着翻阅报纸或周刊杂志,那时候,有关在他们之间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报导,在版面上已经找不到了。或许对他们而言,坚持不透露有关家族内部的详细状况,应该是他们唯一的胜利。

警方的调查毫不松懈,但事件的真相和凶嫌的真实身分却始终成谜,一连串的谜团逐渐陷入胶着的状态。

此外,与他们有关的是,真沼和甲斐依然音讯全无,影山虽然不算是完全失踪,但是从九月一日以后,就未曹在他们面前出现过。

就这样,小酒馆「黄色房间」完成了重新装潢,店名也改为很一般的「归路」。据说,当时搜集的无数玩偶也全都卖掉了。而且,直到十月初旬,他们才接到甲斐良一寄来重新改装开幕的邀请函。明信片上印着形式化的文章之后,还加上类似「请勿在意舍弟之事,请如往常一样惠顾光临」的字样。

其中,受到伤害最严重的是奈尔兹,即使不知雏子在他内心占有何等重要的位置,仅只是十五年前失去了分身之一,现在又失去共同生存至今的另一位分身,即可得知现实是如何沉重地苛责着他了。更何况惨剧是以奈尔兹自己写的小说为引爆点,逼迫着展开现实与虚构的激烈竞争。

他们只能对现实中的陷阱如此深不可测的巧妙而颤栗。陷阱四处张开恐怖的裂口。不,或许他们只是一直走在已吞入一切的虚搆之中。

「有句话叫做胎内循绕,大概就是类似的状况吧!」

在店里,发生命案的特别室房间也已毫无痕迹,色彩也以清爽的中间色调为主,昔日的不祥气氛几乎被认为是一时的恶梦。另外增建了新的二楼,四个人确定那儿没有客人后,于是要求挂出「二楼准备中」的牌子,挑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

十月五日。从窗户眺望的行道树也染上黄色,外面的世界已为秋日换上新装。两次台风通过日本上空之后,之前的异常气象成为过去,强烈蔓延于世上的末日思潮也急速消失,季节的变迁再度恢复顺畅的步调。

「真受不了!完全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或许,死者到达的虚无世界也是这样吧!」根户回话时,奈尔兹的肩膀突然颤了一下。

这句意料之外的话,也让羽仁颦蹙眉头,「你说死者怎么样?」

「我的意思是,存在和自己的想法无缘的场所,无论生者或死者并无多大差别。这只是当作参考……」说着,根户从胸前口袋掏出黑色记事本,砰的一声丢在桌上。

「这是……?」

「死者之书。」根户的表情露出促挟的笑意。

羽仁的神情也缓和了。「喔’.死后世界的导览手册?看起来不像是用古埃及的纸写的。」

「因为负责记述是神官或黑魔术师的工作。这是曳间的记事本,上次我向他家人借来的,你看看吧!」

「曳间的记事本?」羽仁翻开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片段字句、文章,以及看起来像是没画好的魔法阵图形。「很遗憾这并非日记。写的是那家伙专攻的心理学名词,他往往有了构想,就一定会写在记事本内。所以,尽管和事件本质毫无关连,但若从头阅读的话,却也很有趣……当然,里面写的可能只是在他脑海中逐渐构成的片断思想,可是如果全部联系在一起,应该可以略微窥知恐怖的全貌。我自己是愈读愈觉得刺激、惊颤……他谋的是割时代的理论系统,让教授们惊讶的『在记忆中的嵌入原则』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环节。我认为,若纯粹以数学的领域而论,应该可以将曳闲比喻为伽罗瓦(加罗瓦,EvaristeGalois1811-1832。史上最天才、最才华洋溢的法国数学家,年仅廿岁。)。」

「又来了!一大推莫名其妙的话。」布濑摸着胡髭打断似地说着。看来他好像从暂时的忧郁中走了出来,成了昔日的嘲讽者。「但是,我认为邢不仅与事件的本质无关,和死者抵达虚无世界或什么的好像也没太大的关系。」

「你这么说,我就很难回答了。」根户搔搔短发,「反正,你就读读看最后部份的文章!应该不能硬说是毫无关系吧!」

布濑一听,立刻翻开记事本,里面记述着如下的内容——

(我进行不知多少次的反覆思考实验,每次都发现有略微的出入。为了补强这种差异,我几乎是绝望地进行尝试。没锚,我很清楚在那上面稍微调整不会有效果,因为其中存在着发丝般的缝隙,高塔必须再次被推倒。连这样的地方也蔓延了不连续线。

人究竟可以共同拥有哪些事物、如何共同拥有?我和你部这么想,所以我悄悄告诉你吧!事实上,所谓的人心,也只不过是脑内化学反应和电力反应稍微复杂的累积。就是这样没错,不连续线虽然因诅咒而准猜,却不必等待身躯能呈雁字型飞行,就请直接跨越过去吧:雷电多次想要摧毁高塔,但是,新的高塔每次一定又会再度重新屹立!我这些无力的低语,你可能会笑它矛盾吧!)

接下来,令人痛心的空白一直持续到记事本结束为止。

「如何?这是唯一吐露心情的部份。」

「的确不错。」首先开口的是羽仁,「他留下的事情太多了。」

但是,正想继续时,奈尔兹忽然以激烈的语气说:「事实上,谁都一样!」

羽仁楞了楞,深吸一口。根户和布濑也忍不住傻眼。

在他们丧失言语之际,紧绉眉头,咬紧下唇的奈尔兹体内,分不清是不耐烦或绝望,在光泽鲜艳的皮肤底层,不断喷出蓝白色火焰。「你们那是什么表情嘛!我说话一向如此,奇怪吗?别开玩笑了!像这样遭到致命一击,还能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再度狠狠说道,用力在膝盖上打了一拳。

羽仁又有一种惶恐的预感,似乎现实又将再次改变了。

缓缓低下头去的奈尔兹,声音也突然变得有气无力。

「这……一切都决定好了……也该到了关键时刻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布濑好不容易开口。

奈尔兹掩嘴回应:「为什么你无法从一开始就理解?我一直这样想……仓野被杀害时,我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

三人异口同声惊呼。从那一瞬起,彷如屈服在他们眼前的躬腰少年,似乎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完全变幻为「恐怖的凶手」!

「这么说,你是……」

「别急着下结论!我并未杀害仓野。只是,如果我没有不在场证明,那么,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没有不在场证明,不是吗?」奈尔兹像是在出谜题。

「甲斐!」根户带着叹息,「但是,你……」

「那是对我的一种惩罚!我在心底一直由衷祈祷有人可以指出这一点来,能够注意到我和甲斐的奇妙共犯关系。结果,雏子虽然提出控诉,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情况受到曳间的致命一击。」说到这儿,奈尔兹停顿不语,深吸两口气,像是在抑制亢奋的感情。「坦白说,杀害仓野的绝对是甲斐。甲斐当时受到根户与布濑错误判断的追究时,曾经向我求助过,说他是和我在一起。那时候我就已经非常确信,杀害仓野的凶手就是甲斐!」

「那密室诡计昵?」布濑以诘问的语气追问。

奈尔兹彷彿就是在等他这句话,伸手向一旁的包包,在里面摸索了好一会儿。「破解那个诡计的也是雏子。」

他边说边取出一封信。

「若要我为各位口头说明,不如自己阅读这封信,因为里面包括密室的破解,以及对于相关的详细指控……对了,刚才也稍微透露,这封信是对我的指控信函,我昨天才接到,为了尽早甩脱与甲斐之间的共犯关系,我把这封信和曳间的文章……」

奈尔兹仍继续说着,但在羽仁的脑海中却逐渐模糊了起来,因为他的视线已开始专注在奈尔兹递上的信件内容。

搬到此地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在你小说里有「时间彷彿是缓缓落下堆积而成的」一语,最近我也经常有这样的感觉。在宽敞的房间里一人独处,感觉上一切都成了恶梦!即使在这样茫然发呆时,也会想到,会不会突然从梦中醒来,一切都回复往昔呢?只是从梦中醒来时,我将会置身何处?究竟怎么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着这样的恶梦?我完全无从得知。抱歉,尽是一些胡说!不过,我当然不是只想着这些,不仅不是,我还终于成功破解了仓野遇害当时的密室谜团。

听到仓野的惨叫,最先赶抵现场的是羽仁,但房门上了锁,因此他回头去拿铁鎚准备破坏旁门。随俊赶来的甲斐利用身体冲撞,企图破坏房门。然后根户和布濑也赶到了,三人开始一起撞门。最后是我,羽仁也回来了。结果,房门终于当着五个人面前被控破。

从听见惨叫到破门为止的经过始末大致如此,不过,这次的密室秘密完全隐藏于其中。当我们到达房间门前时,甲斐一面撞门,一面慌乱喊叫「快过来帮忙,房间门锁上了」,因此任何人都信以为真,并未想要确定是否真正上了锁。可是,实际上如果没有上锁,将又会是什么情形?撞破未上锁的房门,根本是滑稽的闹剧,但却是事实。

既然这样,羽仁赶到时应该锁上的房门,甲斐当时为何能够脱因而出到门外?

你应该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不是吗?甲斐不必使用特殊的器材或操作,就可以走出那个房间,也就是说,那扇门从一开始到最后,完全没有锁上过。

那么,是羽仁和甲斐联手做出伪证吗?不,羽仁并未说谎,他想转动门把时,门把的确是动都不动,因此才会认定房门是锁上的。事实上,当时是甲斐从房间内侧牢牢抓紧门把固定,让门把无法转动。我这样说或许像是在骗小孩,但绝对是比利用绳索或镊子之类的诡计更为实际的方法!也许就是这种单纯,反而成了我们的盲点。

明白了这一点,后面的部份就没必要说明了。你也在场,应该记得甲斐抬高房门,让大家确认门上没有插着钥匙吧?或许在那个时候,他偷偷拉开了固定钮,让房门恢复锁上的状态也说不定!在此同时,密室也宣告完成。之后,只要等待钥匙从仓野的身上被发现就行了。造就是有关密室之谜的一切!

我至今仍相信这是独一无二的破解方法。有关密室之谜,如此就已足够,但是,面对由此追溯导出的结论,我必须在此稍稍打住。

有三件事情我无法明白。第一件是假设至今为止的说明是真相,那就应该不是计划性的犯罪。因为当时大家应该分别在各自不同的房间,所以最先赶抵现场的人是羽仁,而且他想到要拿铁链,暂时离开房门前。接在他后面抵达的人,无论是甲斐或什么人,应该绝对无法预料,或许羽仁不会离开,也或许在他转头回去拿铁链之前,有其他人到来也。毕竟,也有可能不是羽仁一个人最先赶到,而是大家同时一起来到门前……是的,最重要的是,肯定无法保证有让甲斐如此顺利进行的情况。这么一来,就成了完全是在偶然相助之下的犯罪事件?像如此狡诈的杀人凶手,会在丝毫无法确定成功机率的情况下去杀人,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甲斐这次究竟马什么会毫无计划地,甚至是冲动地杀害仓野呢?

第二件是,仓野为何要吞下钥匙?听说并无被迫插入咽喉深处的迹象,最主要是,钥匙的位置必须是仓野自己吞下去才可能到达。但我总觉得,这说法仍脱离不了幻想的领域。

最后不明白的是,奈尔兹,这和你有直接关系。假设你的推理正确无误,那就是你做出了伪证……当时,甲斐说「你错了,奈尔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并未想否定。是的,当然,在当时的气氛中,那是免除你受到怀疑的救星,解释成你无法当场否定也无所谓。然而,问题并非这样就可以解决!因为你听了甲斐说词的同时,应该醒悟到甲斐就是杀害仓野的凶手,而且为了洗刷你自己的嫌疑,竟然未否定甲斐的证词,这一点我实在无法理解。

或许我犯了严重的过错……我很害怕自己会坠入眼前展开的幻想地狱!

至此是我对你的结论。我想要忘掉一切,开始努力凝视崭新的自己!那么,我可能从现在开始,将持续等待未来漫长又几乎令人窒息的时间吧!

抱歉,写了这些言不及义的内容。

信函内文至此结束。信笺最后剪掉了一小部份,或许还有些许的内容,如果是这样,应该就是属于隐私的部份了。

「雏子的推理是正确的,杀害仓野的凶手是甲斐。」估计读完后,奈尔兹隔了一会儿说。

布濑看准机会,立刻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结果,还是仓野的推理最正确。杀人的动机是曳间的姊姊和杏子之间产生的恋爱感情纠葛,而在杀害曳间后,行为已经失控。霍南德的部份虽然不太清楚,但仓野的部份则可说是他的推理成了自己的致命伤……的确,曳间遇害时,三点十分的不在场证明就有些奇怪。霍南德遇害时,破门而入后,最先冲进房间的人也是甲斐……」

布濑轻声说完,转身面向奈尔兹。

「若说三点十分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那我也应该受到怀疑。」奈尔兹冷冷回应,「反正那也难怪,因焉都怪我自己不好。可是……我可以再次对着大地神明发誓,至少我对大家并未做出积极的伪证。」

三人脸上再度净现不解的表情。

「但是,如果甲斐是凶手的话…」羽仁无法抑制发抖。

「所以,从那里开始就是个错误。甲斐绝对不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凶手!」

面对楞住的三人,奈尔兹只是略微摇头,然后缓缓继续。脸庞兴奋得抽动,鲜红的嘴唇和鼻翼旁腊般的嫩皮上扬,长睫毛下的视线来回移动,此刻,连气氛都神似霍南德的奈尔兹,那股洋溢光辉的美丽,完全覆盖了外表。内心深处、应该由他自己透露的事件真相,以其他人的眼光看来,绝对是无法窥知的。

「各位要知道,像这种充满『颠倒』色彩的事件,解决篇的部分,应该也必须具备颠倒的特质才行吧!换句话说,这是追溯解谜……问题的解决必须是回溯过去的过去逆向进行……」

9.国王不在

根户忽然像是从白日梦中醒来似地摇摇头,望着仍充满明亮阳光的窗外景色,街区位于清爽的大气底层,抬头一看,上方是这个季节特有,只要陷落其中就再也无法逃出的无底苍穹。

「甲斐杀害仓野,但甲斐并非凶手…这或许是个奇妙的反论,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为什么呢?因为甲斐必须杀害仓野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

「报仇?」

其他三个人一开始还搞不懂奈尔兹在说什么。

「八月廿五日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我说出自己的想像?应该八九不离十吧!首先,甲斐带领仓野进入那个藏放盔甲的房间,甲斐的目的是想要弄清楚一件事。我相信在那个时候,甲斐还没打算杀害仓野,因为我刚才也说过,那完全是冲勤型杀人。我猜,仓野大概也略微察觉究竟要谈些什么事吧!所以仓野才会从内侧将房间门锁上,让谁都无法在途中进入。但是,这却成了问题的核心,甲斐同样在不让仓野发现的情况下,偷偷将门锁打开。

之后,两人之间发生严重的口角,结果甲斐抽出身旁的小刀,刺伤了仓野……不,仓野当时还活着。全身血淋淋的仓野,尾椎间插着小刀站在那儿,当着甲斐面前将钥匙吞下。没错,仓野不知道甲斐已偷偷打开门锁,所以他当然认为,只要吞下钥匙,甲斐应该就无法外出。也许,这个行为是在无意识中进行的。是的,对仓野而雷,会有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事。但是因为甲斐事先已打开门锁,整个事件才转移了方向。

甲斐眼见仓野浑身鲜血痛苦挣扎,由于恐惧而无法离开现场,就在犹豫不决之际,出乎意料地,羽仁迅速赶往那个房间,而且清楚传来他跑上楼梯的脚步声。于是甲斐慌忙冲到门边,拚命用力扳住门把。门抖虽然有人转动把手。但不久似乎就放弃了,脚步声逐渐远去。甲斐松了一口气,确定外面无人之后,小心翼翼开门外出,然后如刚才所说的,演出史上最伟大的一齣戏……只是,事件如果就这样结束,一切都将非常顺利,但甲斐始终想要有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舍不得放弃假装想帮助受到各位苛责的我,反而能让他的不在场证明成立的绝佳机会……这一点,也就是甲斐之所以为甲斐的地方。不,或许他认为我是真的害怕,完全为了庇护我而做出伪证……真的,从各种角度来说,甲斐是个温柔的杀人者,好心肠的杀人者。」

「等等!我总算明白问题的所在了,但你的意思是,一连串事件的真正凶手是仓野?」根户结巴地打断奈尔兹说话。

奈尔兹未回应,伸手取来根户从胸口丢出来的菸盒,挑选似地从中抽出一根。在众人呆滞的眼神注视下,他叼在嘴上,拿起一旁的火柴,双手包覆点火。三个人难以透信地凝视火柴的火炎混杂着些许的蓝色,快速移到菸头前方。

整个过程就像是一种仪式。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奈尔兹抽菸。「甲斐质问仓野,事件的真凶是你吗?而仓野应该是回答说,曳间和霍南德确实是我杀的。甲斐之所以会偷偷打开门锁,一定也是基于实际面对杀人者的恐惧心理。」奈尔兹以出乎预料的习惯动作吐出烟雾,伸手端起冰冷的咖啡。几乎令人眼睛刺痛的白磁咖啡杯,在少年的手掌中奏出可爱的声音。

「那么,接下来依照追溯的顺序,应该转移到霍南德身上了,就是七月卅一日的惨剧。」他说着,用看起来非常优雅的手势,将咖啡杯移至嘴边。「在此之前我想补充一句,那就是,各位或许还半信半疑的疑惑,认为当时遇害的其实是奈尔兹,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则是霍南德。看了我的态度和说话方式,也难怪会加深这样的疑惑。现在的我,简直就像是以前的霍南德……但我却想说,我兄弟俩的个性差异本来就不是那么大。不,说得夏清楚一点,我们的哥哥在出生后不久死亡的时候,剩下的我们两兄弟,在个性上本就不该有如此大的差异。至于我们两人之所以有各位所熟知的,有如阴与阳的相反外观,主要是我与霍南德之间彼此约定的一项原则,为了让我们看起来更像双胞胎,藉着推理竞赛时也说过的理由,我戴上开朗活泼的面具,而霍南德则戴上喜爱孤独、冷笑性质,完全相反的对比面具。失去霍南德之后,再也没必要区别谁是谁的时候,我恢复了本来的个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没错,很可能这就是我真正的个性!仔细想想,我的面具比霍南德更充满了欺瞒,只是这样而已…

接下来是仓野杀害霍南德的部份。我要特别提醒的是,这是一桩从头到尾都是以彻底的缜密计划为主而付诸执行的杀人戏码。而且,构想的确来自我小说中的虚构密室事件。希望各位要注意,仓野是在推理竞赛之日的四天前阅读我的小说!当时,我的小说意图是所谓的制造动机,但同样的虚构情节,对仓野而言却具有完全不一样的意义,而且,仓野的肩上应该承受了绝对的使命,也就是让这起命案完全合理化,换句话说,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在颠倒的密室里杀害霍南德,所以,他反着利用我的密室手法,企图藉此完成计画。

我听过雏子和布濑的推理,两者的说法都相当动人,令我感到非常佩服的部分是,雏子提出的『死角的问题』,而布濑则是『拟态的问题』。然而…在这方面,雏子的推理是更接近事件的本质,因为终究还是『死角的问题』。问题就在于雏子就是差那么一步无法触及真相,密室中遮蔽视线的并非寻常物体,却也非雏子所指的『虚假景象』,还有其他……其中一种是,尸体隐藏在完全的黑暗中,但那个房间并无这种场所,因此不是问题。唔……还有一种可以考虑到的完全相反的状况,那就是因为光线而忽略了尸体。」

「这么说,奈尔兹,」羽仁挺直身子,本能般叫道:「你的意思是,那盏美术灯是死角?」

根户在那瞬间重新体验到了全身冻结的恐怖,脑子一阵麻痺,升起轻微的晕眩。但是,他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尝试重现当时的情景。确实,当时在美术灯上看不到任何东西!然而,那到底是不是因为黄色灯光的缘故,根户还是无法辨别。想凝神细看,那情景却像是拒绝暴露在他视线底下般地摇晃,正以为要变清晰了,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户虽然浑身焚火似地难过,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奈尔兹的说法。

「在保险盒装上开关自如的控制装匿,我想布濑的说明没错。按下控制器让室内处于停电状态后,仓野先是将根户推进仓库幽禁,充分确定根户绝不会立刻喊叫,那是因为根户脑子里有大家联手共谋的疑惑。事实上,根户也如仓野预料的无法立刻叫出声来。接着,仓野摸黑回到霍南德身旁,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下用绳索勒死他。对霍南德来说,甚至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在黑暗中,他就在我们身边杀人。或许霍南德是在瞬间昏迷,然后就在黑暗里滑入死亡的世界。

仓野确定霍南德死亡之后,扛起尸体进入中央的黄色房间,放在美术灯上。他之所以冒着危险,实在是因为时间不够。因为如果当时根户发出叫声,一切就都泡汤了。但不知是幸或不幸,根户仍然在无止境的黑暗中继续瞪视虚构的杀人者……关于钥匙的诡计,布濑的推理也很正确,仓库钥匙与外面的钥匙非常酷似,就这样置于桌上,仓野回到店面之后,便用真正的钥匙让密室成为双重密室,只要等到根户忍不住恐惧而大喊出声就行了。就这样,估计好适当的时刻,再开启电源。当然,在那之前,店面的照明开关也切断了。此时,中央的黄色房间露出灯光,从两侧房门的钥匙孔得以窥探中央的黄色房间时,不可思讥的密室就已完成了一切的准备。

他再度关闭电源。接下来则不可拖拖拉拉了,众人已撞破房门,最后的工作能否在紧接着的几秒钟内完成乃是关键。跟在甲斐身后进入房内的仓野,推开前面的甲斐,以电光火石的速度迅速跳到桌上,从美术灯上拖下霍南德的尸体,让尸体躺在沙发旁。钥匙方面,之后再换回来就行了。对仓野来说,有利的是,其他人气势如虹地破坏房门,可是对于冲入完全漆黑的黑暗中,不知何故,动作却相当缓慢……若要找个心理学上的理由,那就是,我们主观的时间流动具有想要配合我们自身行动和步调的特性,就算仓野的动作再快,顶多也只有三、四秒的时间,感觉上也几乎只是一瞬之间。当然,三、四秒,甚至是十秒,在撞破房门之后,绝对不可能将尸体搬进中央的黄色房间,关于这一点虽然不会有所改变,却足够让尸体彷彿是在密室里突然出现的演出效果,发挥到最大的极限,而且接下来我又趴在尸体上痛哭,因此众人的内心更加受到干扰,于是产生扩大混乱的作用。」

奈尔兹说到这里的时候,羽仁晃动身子。「原来如此,一切都在精密的计算下进行,仓野看清了所荷人的心理微妙动向,藉此一一巧妙搭配,建构出那奇妙的『颠倒的密室』。结果,我们完全按照他拟定的情节,忠实扮演各自的角色。」

然而,奈尔兹只是报以眨眼即逝的讽刺微笑,慢慢点燃第二根菸。

「无论如何,」他略带犹豫,「剩下的只是简单的事后处理。换回外面房间的真正钥匙,趁黑拆下总开关保险盒上的控制装置就行了。反正不久一定会有人注意到房门敞开……而控制开关装置和遥控开关,应该是在警方人员赶牴前藏在店外吧!也可能是绑上汽球让它飞走,或是系在小鸟脚上飞走丢弃,或是其他湮灭证据的方法。这就是第二桩密室杀人戏码的真相。」

烟雾裊裊地从奈尔兹手上的香菸缓缓往上飘。根户难以置信似地凝视烟雾轨迹。然后,当他注意到白烟循着双曲线幻灭时,坐在对面的布濑开口了。

「恩,确实是很完美的一手将军。」说着,轻轻瞄了根户一眼。「但棋盘上最重要的国王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了……虽然有点讽刺,但仔细想想,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因为在这盘棋戏里,我们已经输了……」说完,露出有气无力的苦笑,完全不似平时的布濑。

在根户内心深处,激起了一阵无奈的共鸣。

「那么以追溯的顺序来说,最后便是曳间的事件!」羽仁破除沉默似地,「但有些地方我还是无法认同。假设曳间的命案凶手是仓野,那么凶手躲藏到三点十分的证词便是捏造的,我们可以完全忽视也无所谓。因为从推定死亡时刻的十一点至十二点半为止,仓野不是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吗?如果与他在一起的杏子做出伪证还有话说,但是为他做出不在场证明的,是咖啡店里的服务生或女服务生吧?对此又该如何说明?」

羽仁探身上前说话时,一旁的奈尔兹困惑似地将拿着菸的手按在嘴上,然后像是在挑选适合的诃汇,陷入短暂的沉默。不久,眼神坚定,仿彿下定了决心,低声说出意外之语。「仓野并未做出任何伪证,因为仓野并未杀害曳间。」

10.匣中的失乐

店内流泄的曲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情调音乐转为巴洛克音乐.这时,随着通奏低音飘进耳中的是阿尔比诺尼(阿尔比诺尼,Albinoni。TomasoGiovanni1671-1751,义大利巴洛克音乐作曲家。)的《G小调慢板》,但他们或许并未注意到,因为奈尔兹喃喃低语之后的只是永无止境的沉默。

「究竟是怎么回事?」根户耐不住性子说道。

羽仁接着说:「我实在搞不懂!这么说,杀害曳间的凶手是另有其人?可是……你刚才不也说过?甲斐在陈列盔甲的房间质问仓野,间出了仓野承认自己杀害曳间,所以甲斐才对仓野挥下复仇之刀……」

「是的,仓野当时应该确实说过自己杀害了曳间与霍南德。在清楚听见这句话之前,尽管怀疑,但还是无法相信会走到杀害对方的地步……但就算如此,仓野还是没杀害曳间!」

「我真的糊涂了!这么说,仓野等于是供出自己犯下了自己并未执行的杀人案?」布濑问。

「没错!因为仓野杀害霍南德的理由,只能从那一点导引出来。」奈尔兹的语气热切,立刻用豹一般的眼神快速瞄了三个人,他眼睛里有微徽的血丝。

根户忽然怀疑,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是已经疯了!

「杀害霍南德的动机是什么?」

「仓野说他为了承担杀害曳间的罪孽,所以才杀害霍南德。」

沉默再度降临。三人彷彿在凝视奇妙的物髓,一动也不动。若是电脑的话,一定会不停地吐出「无法解读」的字眼吧!

奈尔兹看到这种反应,微微扭曲嘴角。「从这种表情看来,你们好像很担心我的精神状态,其实这也难怪……那我就把话题带回具体的部份吧!还记得进行推理竞赛七月卅一日的前一天,也就是我们前往雏子家悼唁那天的情形吗?我在小说里也有详细描述……」

奈尔兹在确定三人都点头之后,接着说:「我去了雏子家之后,归途,因为仓野要回日白的住处,我不自觉地跟着他顺便前往。在公寓入口,仓野从门梁上取下钥匙,开锁后,拉开大斗。这时,在我移开视线的一瞬间,发生了某件事…没错,看到他因恐惧而僵硬的表情,我绝对确信仓野看见了『什么』,于是我立刻冲入脱鞋间走道,确定了那儿什么也没有。可是…我的直觉仍旧没改变。你们认为会余仓野如此恐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奈尔兹轮流望着三人。

这时,羽仁声音微微颤抖,缓缓回答:「也就是,你想这么说吧……另外杀害曳间的凶手在那里留下某种记号,仓野因此而知道真相,同时为了庇护那个人,于是体会到自己不得不承担杀害曳间的罪名。」

「也就是说,」间不容发之际,布濑接道:「三起命案分别是由三个不同的人所为?但是,杀害曳间的人是……」

奈尔兹急忙伸手放在桌上,「且慢,那是错误的。坦白说,仓野看到的并非某种特定物件,开门的时候,仓野看到的是某个严重的错误,以及交缠在一起的某种图式。」

「图式?」三人不禁异口同声。

「这一连串的事件,一开始就是因为某种重大的错误而起,一种愚蠢可笑的错误……如果没有那样的错误,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什么杀人事件!但是,错误发生了,尽管愚昧可笑,然而一旦发生了错误,一切都像滚下坡的雪球一般,陆续卷入了其他的东西不断膨胀,霍南德也就是因为这样而死。」

根户听着奈尔兹的独白,再次觉得彷彿曾经在哪里听过相同的话。错误、重大的错误……根户拚命搜寻记忆,但途中笼罩着深沉的浓雾,在记忆中持续的只是陌生迷茫的景物。

崩溃之后,眼前瀰漫的就只是后悔吧,根户静静等待奈尔兹继续开口。

「那真的是很无聊的事……各位请回想一下仓野住处的大门吧!就是装设在大门上的门锁。那是插入钥匙后,藉着转动钥匙,用以开关房门的扭入式门锁,与一般的门锁不同,就是只会在这种门锁上出现的特殊现象,发生了这一项错误。所谓的特殊现象是这样的,那种斗锁是否已上锁,除非插入钥匙转向开锁方向,否则是很难判别的。一般门锁插入钥匙后转动,如果门开了,那就表示先前是上了锁;反之,也只要经过一次错误尝试后,就能够正确判别是否上过锁。但那种扭人式门锁,无论上锁与否,插入钥匙后都可随意转动,反正结果还是能够开门,所以判别的基准完全只能靠手感。当然,若是我们的话,应该也都是这样吧!但仓野使用那种门锁已有三年时间,利用『手感』判别的能力应该相当正确。但也无法算得上是绝对正确、各位明白吗?

七月十四日下午三点十分,仓野从新宿返家时,那扇门其实并未上锁。

当时进门后,看到踏板前有两双鞋子时,仓野曹说过他有股奇妙的感觉吧!其实,那只是下意识的疑问,也就是眼前有鞋子,难道入口大门没上锁?当时,这种想法若爬上意识表层,应该就可以终止错误!但仓野的情绪却偏向于有人来访的喜悦。待事后回想时就已察觉,大门是上锁的,有鞋子是非常奇怪的一种逆转解释。换句话说,认为大斗上锁的错觉,在那个时候已经化为完全的事实了。所以,那日的情形,各位应该也能明白吧!或许当时他也是忘了锁门就迳自前往雏子家,待返回住处想用钥匙开门时,这次注意到了『手感』不同,只不过在那一瞬间,应该也没多说什么吧!但是当他拉开大门时,那种『也许……』的想法如闪电般掠过,他感到一阵恐惧而当场呆住了。没错,仓野当时注意到自己犯下的错觉!

那么,假设十四日下午三点过后,仓野返家时,外面的大门并未上锁,情况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呢?只要冷静思考,就应该能够了解。第一就是,那并非什么『颠倒的密室』;第二是,高统靴的主人是杀害曳间的凶手的可能性非常小;第三——这是最重要的——则会怀疑那桩命案究竟是否为杀人事件。没错,坦白说,曳间并非遭人杀害,他只是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是自杀!」

三人感觉上似乎已陶醉在奈尔兹的说明中,已经没人想回答。但他们清楚地意识到,此刻正在继续重大的审判。

「换句话说,关于最初的事件,警方的判断最正确。例如被利刃刺杀的尸体,要判别是自杀或他杀,利刃刺入的位置与伤痕的角度关系就非常重要。自杀的状况,通常是由下往上刺;至于他杀则正好相反居多。警方乃是根据这种科学性的观察,再经过该方面的专家透过各种检讨之后所下的判断结果,因此信任他们应该是没问题……当然,这只是结果论!

说明至此,各位应该已经都明白了吧!那双鞋子的主人是霍南德。当然,布濑目击三点左右前往仓野住处拜访的也是霍南德。霍南德发现了曳间胸口插着利刃死亡,是的,他的情形恰好与仓野是相同的状况。当然,霍南德也受到凶嫌还躲在建筑内的恐惧所威胁,想要逃走而慌忙跑下楼梯,但正巧仓野回来了。问题是,霍南德并不知道,还以为可能是凶嫌返回现场,所以慌忙躲进厨房的窗帘后方,等仓野过去之后,也没好好穿妥鞋子便慌忙逃离仓野的住处。

亦即,在七月卅一日前的时间点上,知道曳间是自杀身亡的只有霍南德一个人。他最初当然很困惑,但是,看着案情的进展,警方似乎也认定那是自杀,所以他就更加确信。重要的是,那起命案对我们来说之所以必须认为是他杀,主要是来自大门从外侧上锁,而且还故意让人见到鞋子,以及躲藏于现场的凶手印象。这让一开始并未在场的霍南德,很容易便可推论出那是自杀的结论。十七日聚会时,我虽然对于霍南德不像是平常的他感到有些疑问,但若认为他知道一切,而且抱着观赏余兴节目的态度,以窥视大家的反应为乐,这也同样能有圆满的解释……只是霍南德由于兴奋过度而犯了一项重大的错误,为了让一切更加有趣,说出『犯行必须是连续杀人』之类的话,结果这成了他的致命伤,他应该连做梦都没想到,荆棘之冠结果还是回到自己头上。

但是,仓野注意到自己的错觉了。若考虑他在那一瞬间的心理,我实在不忍目睹……他在曳间的尸体前流泪,发誓替他报仇,认为只要能找到与曳间的死亡相对应的杀人手法,他会不惜一切去执行的这种精神状态却在现实中碰壁,完全粉碎。他失去了秤量曳间死亡的天秤另一边的秤锤,同时那也成了他的精神破绽……推理竞资席上,仓野叙述的推理,只不过是诉说他自己的心理状态,若将内容中的甲斐改为他,曳间的姊姊改为曳间,恋爱感情改为复仇感情,整个推理内容就是他自己的心理告白了,这只要确定根户提出的突变理论图形就知道了。若一开始就知道曳间是死于自杀,仓野当然也不至于杀人。然而,一旦执着于替曳闻的死亡复仇为目的,对仓野来说,就不得不把自杀的真相推向虚构的一面了。

无论如何都需要凶手存在!因此,将自己塑造成凶手最方便,也就是自愿担任凶手!所以,为了让他的信念成为无可撼动的事实,他就必须杀人。是的,这就是一种仪式,而霍南德被选为活牲虽然有各种理由,但最重要的理由是,仓野确定鞋子的主人是霍南德,因此必须封住知道曳间死于自杀的霍南德嘴巴。在杀害霍南德时,他巧妙地让现实和虚构柑互交替,剩下的就只是理想的杀人事件了。而且,宣称『犯行必须是连续杀人』的人成了恐怖杀人恶魔的诱饵,不是更具备了无上的魅力情趣?而且,以我们的绰号来说,应该也有某种意义……只不过,为了让杀人具有理想性,因此也需要有极端的不可能性和深不可测的谜团。而且,从我的预言开始,偶然出现在曳间死亡状况中的表面性『颠倒的密室』主题曲,也必须在霍南德的命案中演奏。令人惊讶的是,符合这一切条件的杀人剧计划,虽然仅在一日之间就拟妥,但是这却反而证明了他疯狂的思考力在碰壁之后,在寻找其他出口的同时,他内心并发出受挫的感情冲击力道是何等的强烈!

在此,我们必须看看霍南德的心理动向。卅日发生之事,当天晚上我告诉他。他听了之后,应该立刻就想到仓野已发现曳间是自杀身亡的。如果仓野发现了,那么这场游戏也将会结束。就这样,接下来卅一日在『黄色房间』聚会时,推理竞赛于焉展开。霍南德本来打算旁观竞赛的进行,因为他认为,仓野应该会揭穿曳间是死于自杀的事实。是的,霍南德当时确实在等待仓野亲口宣告游戏的结束。

但实际进行的状况却完全出乎霍南德的意料之外,仓野非但不想让游戏结束,甚至还积极地组合错误的推理。当时,霍南德一定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他当时第一次感受到不祥的气氛。虽然不知道他是否完全理解仓野推理内容的意义,却醒悟到现实开始往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这对霍南德而言,是恍如悬吊在牟空中难以书喻的恐怖,而且,仓野感觉上似乎有了自己的计划,连叙述推理的顺序都刻意安排合乎自己的犯行。他是利用他带来的塔罗牌来决定顺序的,当时他利用一项魔术手法,魔术用语称为『force』,亦即假装很自然地让对有抽出一张牌,事实上却是让对方抽到自己意图的特定牌的技巧。仓野就是藉此来决定众人进行推理的顺序。甚至,他还在此暗示了自己准备使用的杀人诡计!各位应该还记得,霍南德抽到的牌是Ⅻ「吊人」。没错,因为他就是被吊在美术灯上……当然,我们不知道仓野会有那样的特技,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羽仁应该知道吧?」

「嗯!」羽仁寂寞似地瞇上眼睛,点头。「虽然不确定他拥有这种技巧,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家伙的确非常喜欢朴克牌魔术和玩牌游戏。当然,上了大学之后,就已经不太接触朴克牌,因为他坚持『不受原则性、偶然性左右的游戏最美好』……当时我不在现场,对仓野而言,或许也是个大好机会。」说着,他以手掩面。

布濑紧接着说:「结果,真正认真的人只有仓野?对了,回想七月十七日聚会当时的情形,或许确实可以这么说。」

布濑说到这儿时,奈尔兹突然以令人不禁倒抽一口气似地说出尖锐言词。「但是,我绝对无法原谅!」

根户睁大了眼睛。奈尔兹双手握拳置于桌上,不住愤怒地剧烈颤抖,略微下垂的眼眸凝视虚空。但根户轻易就察觉到,那眼神绝非停伫在现实的世界里!待奈尔兹的憎恨从拳头到瞳孔,然后似乎从头顶上倏地滑失后,奈尔兹接着说:「刚才谈到我的罪孽,以及我和甲斐的共犯关系,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告诉各位吧!听清楚了,杀害仓野的凶手是甲斐,而让情势转变成如此发展的人却是我!」

「什么…」羽仁发出结巴似的呻吟。

根户有一种仿彿被木楔劈开的感觉。

「我在霍南德遇害时发过誓,绝对不会让杀害霍南德的凶手就这样逍遥法外,一定要在凶手的头上砸下报复的铁鎚!没错,到现在我仍然坚持这个誓言。无论是谁、说了什么,我到现在仍旧坚定不移。杀害我的影子、我的分身、我的另外一半霍南德的家伙,就算他有任何理由,我也绝对无法原谅。我当时说过,那部小说只是为了复仇而写,但在绞尽脑汁之后明白了一切原委,于是我开始在文字上执行我的誓书。详细过程不必赘述,但那部小说的第四章,是为了对杀害曳间的凶手、也就是对仓野展开的复仇而加上去的,具有教唆甲斐杀人的功能。我是在不断反覆思索的情况下,写下了那些情节。

就算我这么说明,各位应该也无法认同吧!没错,那或许是卑鄙的行为,自己不直接亲自执行,却像操纵傀儡那样操纵别人的心理,藉此完成自己的复仇行动。是的,确实如此。然而,我必须给予杀害霍南德的仓野如语言所形容,在意义上真正的『自灭』才行—让为了使曳间的死亡正当化,进而杀害霍南德的仓野,明白他自己的理论乃是严重的错误!我至今仍不明白,是仓野的做法正确呢?或者是我的做法正确?甚至两个人都错了…但是,到底有什么人可以担任最终的审判?因此我只能够继续吶喊!没错,我赌上自己剩下的一切,拒绝接受那种审判!」

根户面对说完漫长告白的奈尔兹,意识到自己也陷入了深沉的悲哀之中。或许已经太迟了,但是,他如今才清楚领悟到,我们这群人昙的是同一族类。

——找们是在密室中生存过来的。

突然,一团炽热的感觉从心底往上冲。从胸口一举冲上鼻腔深处,根户本能地用尽了全身力气忍住。

——打从生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们总是在自我的密室中成长。没错,而这件事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奇妙的喜悦,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肯定只是一座失乐园。

——可悲的一族!

——然而,我们或许必须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密室中永远承受这种失乐吧?《如何打造密室》到底提出了什么样的质疑?我们到底必须品尝这种匣中的失乐到什么时候?

没有人开口。四个人各自抱着不同的真相,似乎随着沉默就这样一道持续到永远!

但在这个时候,仓促的脚步声突然袭来。从楼梯方向传来。根户连忙回头,原来是店老板甲斐的哥哥!他摇晃着福态的身驱,平日慈祥的容貌此刻苍白僵硬,站在楼梯的尽头。面对四个人疑惑的表情,他用略带颤抖的声音传达悲伤的讯息。

「我弟弟的尸体好像找到了,在金泽海边,似乎是自杀!」

那是最后的审判,没什么可说的了。

终于,现实中的过程完全依照奈尔兹小说的内容一般落幕了。这是虚构与现实完全转换的瞬间吗?此刻的四个人,彷彿再次听见了如今已不存在的玩偶们嘲讽的哄笑。

几千几百个黑夜降临,而且在秋日的阳光会经洋溢的房间里,他们的心恩恍如被巨浪攫取似地,丝毫不留痕迹地洒落在世界的另一边。

也像是静谧、颠倒的祭典!

代替终章的四种景象

1.九星与血液

「看来,我的想法还是有限,所以上天才会降下完美的审判!」奈尔兹的声音几乎在单调的轰隆声中被掩盖。

其他三人也同时回想起甲斐的遗体。从苍白变成土灰色,已不复见人类的形体了。敞开的胸口,看起来就像黑色洞穴般恐怖,但并未渗出一滴血来,也因为这样,昔日曾是甲斐良惟的人类尸骸,现在看来只就只是个单纯的物体。

其实也可以这么说,无论如何地悲伤、如何地愤怒、如何地遗憾,这些念头在遇上尸骸的瞬间,立刻就消失无踪了,而那具尸骸也绝不会有任何反应。传递的思绪永远只是单行道,死者已对这些思绪毫无制约,只是持续坚守自己的沉默。他们应该也已亲眼确认死者早就僵硬不动了,而这样的沉默也最适合与死者陪伴在一起。

但是,他们长久以来所做的事又算什么?招来无数崩溃的一连串惨剧。只是为了一场毫无意义却又不存在的祭典?

「这么说来,所谓的审判一定也不具意义了。」羽仁接在梦想之后喃喃说道,但又忽然回过神来似地低下头去。

列车舒适的摇晃似乎让脑髓深处产生麻痺。很不可思议的,车厢里的乘客人数很少,但暖气不断从座位底下傅出,更加深了诱导睡意的效果。

「究竟如何我是不知道,但我想,我们没必要再讨论这些了。我绝不是想庇护奈尔兹才这么说的。因为甲斐并非从奈尔兹的小说得到暗示,而是始于他自己进行完全不同的推理,结果对仓野产生怀疑…根户、羽仁,你们的看法呢?你们是否认为甲斐是因为那部小说才杀害仓野?」

听了这句话,根户猛然睁开眼睛,回答「不」之后,似乎有所犹豫地沉默片刻。「我对此也一直有所怀疑。没错,不该会有那样的问题。就算甲斐是为了自己,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那家伙绝对是根据自己的推理而怀疑仓野,在追问之后终于杀了人,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羽仁也接道:「你们说的完全没错,那小说能否诱导一个人的行动……确实相当可疑。」

说着,他恢复孩子气的表情,双手拄在膝上托腮。

奈尔兹默默不语,但很奇妙的是,那是一种幸福的沉默。

列车旁流逝而过的峭壁消失了,这时窗外出现的是一望无际的山联。他们不禁被那美丽的风景吸引。几乎是深蓝色的绿色层峦,多到不知有几层相叠。从右而左,环绕稍宽的洼地,同时瓦相推挤,形成宏伟的带状地形。

「好壮观呀…」羽仁最先赞叹出声,「我的梦想就是在这种地方盖一栋巨大的西式豪宅。」

「像黑死馆那样吗?」根户立刻调侃,「至少应该决定是哪一种风格的西式宅邸吧!」

「不,当然还没决定。」羽仁困惑似地搔着头皮,「细节部份的印象倒是已经完成。但最重要的是,能有怎么爬都爬不完的阶梯,以及怎么流也都不断循环的瀑布……」

「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嘛!」根户说着,用力靠在椅背上。「若要多费神,何不想一些比较可能实现的东西?例如依十二宫而建的房间,或依九星设计的房间……」

「等等!」这时,忽然举手的是布濑。「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我注意到一件怪事,和曾说过的九星术有关。」

根户立刻挑起眉毛。「怎么?三更半夜还睡不着,一定是眼前漂浮甲斐的尸体吧!」

「别胡说八道!只有你才会那样。」布濑笑道,「我不是开玩笑,而是非常奇妙的巧合,应该不是偶然。也就是说,除了根户的发现之外,我也发现了我们与九星术的关系。你们没注意到我们个别居住的地点,存在着奇妙的共同点吗?」

「什么意思?虽然再听到任何话题我都不会惊讶……」羽仁应道。

根户接着说:「共同点?既然和九星术有关,不是数字或色彩,那应该就是五种星吧!」

「哈哈,你上次推理时应该注意到这件事的。我这样说,你应该知道所谓的共同点……」

「色彩?」根户沉昤似地低头回应。

「是的,就是色彩!也就是说,我们居住的地方都有与色彩相关的町名。你那里是白山,属白:羽仁的住处是若叶町,在九星术上属碧;仓野是在目白,属白—曳间是蔌山町,应该是表示紫吧;我住绿之丘,所以是绿;久藤宅邸在下目黑,所以是黑:奈尔兹家在白金,属白:最后的甲斐家则是最危险的色彩,黄色,也等于隐藏的文字,也就是『日本桥横山町』。而这些地点的中央为「黄色房间」,一旁真沼的住处在赤阪,是红色。这样一来,若对照个别的色彩与方位,很明显就完全符合九星盘之中七赤进入中宫的那种类型,由北向左旋转是三碧、八白、九紫、门绿、二黑、六白、五黄、一白,完全吻合无误。

怎么样?根户,除了你指出的房间颜色之外,还有像这样符合地名色彩的奇妙巧合吗?虽然不知道何者为因、何者为果,但这种吻合的现象,很难说它毫无意义吧!没错,影山到底要在九星盘上嵌入什么样的组合呢?若以这个新方位表看来,五黄杀是落在甲斐身上,暗剑杀则落在曳间身上。也就是说,在你的解释中,预见了因为他杀而丧生的曳间和甲斐的死亡;而在我的解释中,则是预见了因为自杀而丧生的曳间和甲斐的死亡,如此一来,影山很可能是刻意让这样的组合产生双重的意义。或许正如他最后所说的,那幅图形只不过是具有恶作剧的意义罢了,甚至跟本就不重要!」

「原来如此。」根户佩服似地附和,「那么,我也来说说昨夜想到的事吧!」

「这倒很有意思。这到底是怎么了?昨夜很晚还未入睡的我和你,莫非分别各有不同的奇妙想法?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得这么正式,害我不好意思……」根户羞赧地笑道,瞥了一眼羽仁和奈尔兹。「我是忽然想到的,而且是因为在思考仓野的事。我在回想和他谈论过的各种事情时,脑海突然浮现有关输血与血型的事。」

「输血?」羽仁与布濑同时反问。

根户点头,「那家伙这样说,在中学或高校的教科书中,应该是写说,譬如,AB型的人可以输入A型、B型和O型的血液,但是O型的人则只能够输入O型的血液。但是,这种O型的血液可以输血给AB型、A型、B型的人,而A型和B型则可以分别输血给AB型的人的观念,已经是很古老的观念了!现在的说法是,不同血型的血液不会输血给不同血型的病患了。原因何在?因为在先前那种状况下,也有可能因为抗原体反应,导致发生凝聚或溶血之类的症状。所以,一般世间上流传的观念,在医学领域里,尤其是临床医学方面并不适用。」

「喔!这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突然冒出的话题,令羽仁直摇头,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根户微笑说道:「这与杏子的秘密有关。」

「杏子?」

「是的。这是一种解谜形式的问题,就像从以下几种文章里,找出能够导出一项结论者。依顺序来说,第一是雏子的血型为AB型,杏子的血型则是O型。」

这么一说,布濑彷彿也在意起强烈阳光似地轻轻闭眼。「奈尔兹的小说中也有提到这点。」

「第二是,雏子的双亲出车祸时,雏子的母亲曾经输血给重伤的父亲。」

「嗯,这我也听说了.」

「第三件事,上次应该也有提及,也就足,雏子的母亲在婴儿时期,也罹患与奈尔兹他们的哥哥失去生命一样的贫血症,曾经接受父母的输血。」

「哈哈,我终于明白啦!」

根户制止上身前挪的羽仁。「没错。能够生下AB型血型小孩的双亲,其血型的组合只有同样是AB型、AB型与A型、AB型与B型、A型与B型四种。而且,如果其中一方能输血给另外一方,就必须同样是AB型,因此,雏子母亲的血型应该是AB型吧!

你们也知道,离子的母亲和杏子是姊妹,而能够生下AB型与O型孩子的双亲血型组合,应该只有A型与B型。可是,雏子的母亲曾经接受双亲的输血,而问题就发生在这里!知道吗?即使是在非常紧急的时刻,若要输入其他血型的血,仍要受到极微量的限制。但既然是像贫血症这样的疾病,需要的输血量应该相当大吧!而且,要同时将A型与B型的血液输血给AB型的婴儿,应该是不可能的事。这时就出现矛盾了,肯定是在某个地方出了错!因此,我得到的结论是,杏子并非她父母的亲生女儿,我认为,这样的观点最正确!」

「恩,这么说,那就是杏子心中抹不去的阴影吧!」

「是的……但是,事到如今,怎么说都无所谓了。」根户用寂寞的口吻自嘲说道,然后目光移向窗外的景象。「无论如何,一切都成为过去了,奈尔兹也没必要在意这些无柳的琐事。雏子在信上不也写了?我们从现在起,必须努力凝视崭新的自己!」

那是坚定的语气!随着这句话,奈尔兹感觉窗外山峦的景色几乎眩亮得刺痛了眼睛。深绿如磨钵状耸峙,配合着车厢的摇晃,缓缓地流过眼前。

「听了虽然不舒服,却相当合惰合理,根户真不愧是念数学系的。」奈尔兹彷彿在呼应盾上柔和的阳光说道。

根户也抬头笑了,「哈哈!你这家伙,下地狱去吧!」

「还有多久才到东京?」羽仁忽然开口,或许是因为列车逐渐开始加快速度吧!

从这里开始,铁轨像是缓缓下坡,而疾驰的车轮节奏也逐渐加快!

2.蓝色火焰

一跑上楼,羽仁立刻大声吼叫:「喂,你们知道这个吗?」

这种急迫姿态,让其他客人同时回头望着他。羽仁似乎也没料到二楼会有那么多客人吧!抱歉似地耸耸肩,迅速朝这里走来。

「你白痴啊!」

「知道什么?你是指什么?」

布濑与奈尔兹同时开口。

「呵呵,对不起,我不自觉就兴奋起来了。」他先辩解,「就是这个!」

羽仁递出的是一册杂志。

「这不是诗刊吗?」

「没错,这里面的,呃……」他在诗页中慌忙搜寻,「就是这个,你们看这首诗。」

两人侧着头,从两侧看着那一页,接着,惊呼出声。躺在上面的铅字曾经是他们听过的某此对话。上面刊登的诗作,一开始是如下三行——

妳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

那就走吧,

「这是……」诗的内容持续下去,但读到这里时,布濑整个人也呆了。

那是人们急着准备过冬的十一月中旬一个星期天。在「归路」歇息的客人之中,有不少人已经穿上大衣,系着围巾了。

羽仁也穿了柔软的厚套头衫,他在奈尔兹身旁坐下,脱下套头衫。

「这本杂志通常会徽募诗作,对于优秀的作品给予奖赏,这次得奖的就是这首诗,你们看,笔名是原页系冬,看起来就不像是人名,但绝对是真沼错不了!」

「呀,吓我一跳!」奈尔兹摇摇头,让身体深深靠在椅背上。「但也真厉害!这本杂志给的奖颇具权威性,同时也让我们知道真沼在某个地方平安过活,这表示,极可能总有一天会与他偶然碰面……无论如何,真沼已朝向成为诗人的道路往前迈出一大步了,实在是了不起」!

「那这次的聚会,我们就为真沼举行小小的庆祝好了,虽然根户今天缺席……」布濑说。

羽仁也用力一拍膝盖,「那我也…i给我来一杯咖啡白兰地!」他朝走来点叫的女服务生叫着,「奈尔兹,知道了这件事,你应该会涌起更强烈的创作欲吧!或者,《如何打造密室》已经完成了?」

「不,还没有。」

「那你打算完成吧!」

「那是肯定的。」奈尔兹说着,跳起来,「只不过,对于该有什么样的结局,我还是一直有困惑,我不知道该让事件在什么地方结束。」

「呃……但是,完成之后会有什么情况’.媒体报导的只是事件极端表面的部份,其中有明显的错误,即使读了那部小说,会注意到内容是在描写这次事件的人,我想也不会太多。那么,对那些读者而言,针对现实与虚构的部份,他们大概就无法掌握到底何者才是现实吧!」

「这的确是难题所在。」布濑随手翻阅杂志,但注意力却已经集中在那上面。

奈尔兹并未搭理他,继续说:「算了,那就看读者自己怎么办了吧!接下来,我反正也只是用笔来叙述现实的结果罢了。现在还没天黑。就点个白兰地咖啡,没关系吧!」

「说的也是。」

「感觉上有点像是大白天里亮着灯。」

「唉呀,听起来讽刺意味太浓了,因为我通常只扮演迷糊的华生角色。」

「没这回事!」

「若一定脱不了身,我宁愿当艾里希,毕竟价值不一样。」

「这未免又太奢求了。」

谈论之间,点叫的东西上桌了,羽仁随意接过,啜饮了第一口。

「恩,相当不错!」他咋舌之后,在白兰地里加入方糖。

「那就开始吧!」奈尔兹说。

布濑也慌忙将杂志放到一旁,「喂喂,我也要看!」

随着划亮火柴「咻」的一声,火光移到白色方糖上,只见火焰不停摇曳。

「真的着火了!」奈尔兹说。

羽仁轻轻让手掌慢慢碰触接近,立刻就在暗影中出现悄悄燃烧的蓝色火焰,同时装饰似地掠过黄色的微小光芒。

羽仁姿势不变拿起汤匙,就像魔术师那样,在杯子上确定之后,才轻轻放入杯内。随即,白色方糖崩碎在咖啡色之中,也似乎听见了轻微的声响,在最后的瞬间,火焰忽然明亮燃烧,汤匙沉入,在缓缓搅拌之中,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3.没有解决的解决

「喔……不是真沼。」根户轻轻摇头回答。

「那么……你的故事也结束了!」

「结束了…」

羽仁非常震惊,「你的态度似乎不太关心。」

「不,也不是那样,我只是想问一件事。」根户说着,终于从牟躺半坐着的椅子站起身来,表情的确非常凝重。

羽仁也跟着神情僵硬,催促着根户,「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出来听听。」

「我一直在想的一件事。不是别的,就是关于这一连串事件.」两人面对面坐在根户的房间里,寒气也不知道从哪儿钻入,玻璃窗在根户背后批里啪啦响,羽仁彷彿胸口受到重击般,抬头望着声音傅来的方向。

已是夜晚了。

「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种背后的真相。照正的意义是,拉普拉斯之魔真的存在,也就是一连串事件的真凶……」

「什么?」羽仁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这么说来,整个事件并未结束,而控制一切的巨大阴影,现在仍紧紧贴近他们身旁?羽仁完全搞糊涂了。「怎么会呢?」

「我的绊脚石是布濑目击的白日梦事件。」根户不理会羽仁,开始诉说自己的想法。「霍南德很偶然地到仓野家玩,然后发现曳间的尸体。不,那无关紧要,也丝毫没有不自然之处……但那是三点左右的事,布濑目击白日梦是在十二点半,如果布濑见到的是真正的霍南德,那么,这两个半小时的时间落差该如何说明?没错,关于于这一点,我怎么思考也无法说明。不,请不要误会,别误以为我道么说是认为布濑目击的白日梦人物是奈尔兹,以为事件的首谋也是那家伙。这都错了。我从各方面思考的结果,发现白日梦里的人还是霍南德没错,而且,也终于找到了可以填补那段空白时间的理由。你认为引导我的路标是什么?就是这本记事本!」

根户从口袋里取出‘件黑色的东西。羽仁也记得那是根户曾经在「归路」公开过的曳间的记事本。

「从上次之后,我不知道反覆读过多少遁这本记事本,就在反覆阅读之际,我的脑海中有一个疑问缓缓萌芽了,于是,我想起了某件事情。在曳间最喜欢的十大最佳侦探小说中,包括了远藤周作的《黑暗的吶喊》(编按: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出版)。因此,为了确定在我内心中萌芽成长的疑问,我试着前往神保町一带闲逛……就是五月下旬,仓野见到曳间身影的那附近。就在那附近,我终于发现得以解开我心中疑问的地点了。那是类似催眠术研究所的地方,我也确定曳间在失踪的期间,一道都在那儿。」

「催眠术?」羽仁拚命保持自己身体的平衡。

「你仔细想一想,这次的一连串事件,实际上并非连续杀人事件,绝对是非连续性的命案。没错,规划此一惨剧,拟订计划,点燃导火线的人是曳间,在背后操纵事件的,则是当时已经死亡的曳间!我们只不过是完全受到死者的杀人计划控制、依照计划的情节行动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曳间是因为预料到日后会陆续发生杀人事件而自杀?」

「是的。」根户爽快地肯定后,接着说:「但是,要让事件发生需要什么条件呢?我思索的结果,注意到两项符合的条件,一是,隔了充分的时间回来后,仓野会错觉外面的大门上锁,另一则是,仓野回家之前极短暂的两、三分钟前,霍南德会来访。曳间充分了解我们的心理倾向,也就是在满足这两个条件时,就算抛开现实,也会如跌下坡一样朝惨剧前进……所以他事先对仓野和霍南德施加催眠术,就算在解除之后,接受催眠术的人也会在无意识之中,执行某种特定行动或思考,这就是所谓的后催眠。不可搞错的是,曳间并末直接指示仓野『行凶杀人』,他是连仓野的人格都估算进去,并未加以扭曲,他只不过给了仓野『错觉外面大门上锁』的暗示,也就是说,他只是给了启动的契机。

至于霍南德,应该是在即将自杀之前,在催眠中暗示他去找仓野。至于是什么样的暗示,你大概也了解了吧!或许曳间不仅仅是要霍南德潜伏在附近,等待仓野返家,应该还给予他特定的意义,待确定见到仓野之后,便立刻抢先一步进入仓野家中……可是,霍南德自己却忘了要依照暗示行动,而且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受到催眠之后,可能为了预演,霍南德竟然前往附近一带徘徊,结果被布濑目击。但这件事情对于曳间的情节并无严重影响,不,反而成了有效的材料,促成了惨剧的开始。对了,或许仓野打算替曳间复仇的一部份心理,是承担接受催眠者对施术者抱持的一种称之为『和谐一致:Rapport』的深层精神联系……所以,真沼的那种既视感,也是由于曳间的催眠术的缘故!曳间应该会经多次对真沼施行后催眠,将它当做练习的范本!不过,这和事件没有直接关系。」

羽仁茫然听着根户的说明,然后目光慢慢转向窗户。忽然,黑暗中净现白影,羽仁注意到,开始起雾了。

「也就是说,真凶在最初就已经死亡。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曳间必须做到自杀的程度来引发惨剧的发生呢?如果曳间也和他姊姊一样有潜在的精神病血缘,那么这一连串的事件不就是单纯的疯狂闹剧!」

「这该怎媵解释才好呢…」根户斟酌字句似地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只是,在阅读这本记事本之后,逐渐让我明白的是,对曳间而言,我们这个家族不过是个实验场。然而,在此有一个奇妙的相反论调,那就是,曳间绝对不希望惨剧的发生。什么?我说话颠三倒四?但我告诉你,这可是真的。或许曳间的预测出了差错,仓野并未依指示去杀人,而是有其他的某种偶然介入,于是所有的一切都乱了规则也说不定。——曳间赌的就是这个,他的心愿纯粹只在于即使所有条件都齐备了,最好也不要发生惨剧……」

4.不连续的黑暗

——原来是这样啊!假设历经了许许多多的波折而未发生惨剧,就算我们头顶上覆盖了一大片的乌云,应该也绝不可能发生惨剧。

奈尔兹如海上的漂船,漫无目的地持续思考。浓雾缠住了手脚,还以为会停滞,却又立刻朝后方流逝。这种现象已经反覆了多少次?奈尔兹全身像大量冒汗似地湿透了。

——然而,实际上却发生了惨剧!不过,这一切或许都是无可奈何的。没错,因为现实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我自己会犯下杀人命案!

白色的黑暗。或许就是这样吧!到处亮起的街灯,受到厚重的浓雾封锁,在模糊之中不断被搅拌,无法从彼方傅达至此方。在彷彿半奶带着甜味般的浓雾中,奈尔兹茫然徘徊。

忽然,在遥远的某处,平交道栅栏降下,响起湿湿黏黏的号志声。奈尔兹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否是一条道路,而这条路究竟会将自己带往何方,只是,每当眼前浮现障碍物遮挡去路时,他就会随之改变方向。在转过数不清的路口,经果无数次的弯道之后,他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暹身何处的街道,或者自己是否已经来到远离住家的荒野。

记忆错误与催眠术。昔日曳间曾告诉过奈尔兹,在既视感发生的瞬间,记忆会逆向从现在朝向过去开始建构,就像亮起的光点,一一掠过电光板,从现在的这一点开始回溯时间而行。人类的记忆当然也是经常如此,记忆会让每一个瞬间从现在反覆到过去,而瞬间之前的自己如果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只是个记忆的话,那么人类的生存便是在这种毫不间断的虚构之中进行的。那么,说奈尔兹前进的地点是个茫然的虚构,这又有何可笑之处?

思索之际,奈尔兹忽然注意到刚才的号志声已经停止。但是他却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因为竟然没听见通过平交道的电车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是发生故障吗?余尔兹内心产生这样的疑问,同时仍继续走在那条路上。雾愈来愈浓了,虽然奈尔兹成了溼透的老鼠,但或许也走在曳间走过的道路上。在浓雾里发出声响的,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少年奈尔兹忽然想到这样一句话:不连续的黑暗。

——也许我已经被封闭在那部小说里了!现实与虚构完全互换,现在我面对的只不过是小说里发生的事。

但是,或许这种疑问在浓雾中也不会有任何意义吧!到处亮起的深蓝色灯光,彷彿也都渗出了外晕,怎么看都像是瓦斯灯光。因此,所有物体在朦胧灯光的映照之下,几乎都不像它们原来的面貌了,而是自己妄想中的虚幻阴影。

——但我猜想,那应该是变电所的亮光吧!少年奈尔兹双手插在湿漉漉的外套口袋里,身躯颤抖得很厉害。巨大的乌影在头顶上方遥遥伸展,彷彿耍将他吞噬一般。但是,再看一次那片晦暗,整个黑影气息却已消失了踪迹。少年奈尔兹意识到内心那股无法抑剠的不耐烦,但也只能持续漂流在几乎令人呕吐的浓雾里。

——这种雾……对了,我期盼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像这样在雾的迷宫里持续行走,我期盼的到底是什么呢?

这样的想法,让少年产生一种奇妙的心情。对了,所以此刻走在这儿的人应该不是我吧!会如此思考的人一定已经不是我了!

然而,少年奈尔兹面前完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他答案。没有道路、没有坡路、没有建筑,也没有天空,有的只是雾、雾、雾,上下左右无从辨别地封闭了少年奈尔兹的四周。

——所以,曳间,你赢了!已经跨越不连续线的你赢了,

如此喃喃自语的少年面前,却只是一整片彻底的虚无。没错,就算一切都从那里开始进行,近乎游泳般永无止境走在浓雾深处的少年,仍必须等待与自己意志毫无关连的世界到来。——又深又浓的雾!

直到此刻之前,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深沉的浓雾。周遭的一切都被封锁在厚厚垂挂的半奶色浓雾之中,恰似沉浸在深海的景象里。

后记

以前会经在某本书上读过,人类大约在七年前,就已经可以替换身体上的一切元素。先不论其真伪,仅就《匣中的失乐》从脱稿迄今已超过该说法一倍的岁月,这部作品对现在的我而言,说得上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作品。

在这种意义之下,现在重新修改过去的作品,就好像为他人作品多管闲事般的愚蠢。想想八年前改为文库版之际,整整花费一个月时间希望能完成决定版,那更是愚蠢之至了。因为刚开始虽然并未打算动手,然而一旦开始看校稿,就已经无法忍受,结果浪费了许多时间。

话虽如此,修订的几乎也都只是文章方面,而且也尽可能努力让文章年轻化,也就是说,这次的校订只不过是改换表面颜色罢了。

无论如何,这十多年间,对我来说,《匣中的失乐》绝对是特别的作品,我也深爱着它,但无可否认的,就另一面而言,我也有几近厌恶的强烈感情。

说得难听些,我认为这是拥有特别处女作的作家宿命。至少,大体而言,几乎所有作家通常都以初期作品最优异、密度最高,也充满了绚丽的光釆,至于随着时日逐渐成长的作家真可谓罕见,这绝对是事实。而我自己对后面这个说法满怀僮憬。也是因为逃避不了这样的诅咒。

但是,纯粹只是因为时光的流逝吗?或者是因为最近完成了《无限环的伪书》而终于从诅咒中获得解放呢?现在重新阅读本作品时,也出乎意料地发现了自己有趣的一面。当时,我首先想到的是「看来,凭这样的作品,我还是无法陆续写出好作品。」事实上,像这种彷彿被什么附身般的冲劲,也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才可能办得到,现在是绝对做不来了。

回想起来,在这十几年的时光里,应该也失去了不少东西吧!但是,获得的应该也不少,问题在于,两相抵扣之后的结果如何,我由衷希望不会是负数。但是,这个答案想必还得等上一段时日才知道吧!(现在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只有一点看起来相关的是,一般而言,如果作家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失去了耀眼的光辉,那么他获得的将会是职业技巧、平衡感和刻划人性的能力。若以带有恶意的说法来叙述,那就是能够长年持续作家行业的人,也只能凭藉这样的能力来对抗了。所以他们在评价新人的作品时,尤其会特别重视人性的刻划,这也是在下意识里为自己正当化的缘故。

我之所以这么说,绝对不是在讽刺。现在的我也很希望不去阅读没有刻剀人性的作品,甚至目前最关心的事情,也是在于小说如何才能剡剖出人性来。只是,若能在其中加入一些更微妙的情节,那就更令人满意了。

本作品自七七年四月唬至七八年二月早在「幻影城」杂志上连载,同一年七月发行单行本,八三年十二月由讲谈社出版文库版,从执笔开始到现在,为了本作品而必须感谢的人不计其数。不过,这次发行小说版,对于所谓新本格塑造者、着名的伯乐兼编辑宇山日出臣先生,本人怀着未能寻获名驹之憾,致上最大的谢意。

吉本健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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