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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要准备的是冷冻鲔鱼条和八卦的欧巴桑,静香说

灰色的废墟被片片雪花淹没,变得更为虚幻;白雪在地面堆成一座座雪丘,就像漂浮在海浪间的小岛。

宫乃下静香的告白让我措手不及,我只能静静倾听她那令人膛目结舌的告白。

宫乃下静香原来根本不是宫乃下静香,她真正的名字叫做竹田优子。

宫乃下浩一郎为了从慈善机构手中抢过老人的遗产,急忙找她来当替身。

之后老人果然重新订立遗嘱,将遗产继承人从慈善机构更改为静香。

不久,老人就疑似死在浩一郎手上。

——杯子里的奶茶渐渐变凉了。

我想起静香那副没有度数的眼镜、故意把咖啡色头发染黑的举动,还有在学校走廊听到有人叫飒太的女朋友「竹田」时很快地转过头去的那一幕。

还想起自己一直觉得浩一郎很恐怖的事。

我声音嘶哑地问:

「妳为什么会被杀?」

静香叹了一大口气。

「因为我已经没有用了。」

「为什么?浩一郎不是想尽办法让妳继承遗产,成为妳的监护人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怎么会不需要妳呢?」

「小葵,妳真傻。」静香的语气很悲伤。

「妳仔细想想。」

「想什么?」

「浩一郎的目的是让外公改立遗嘱,因为如果外公把钱捐给慈善机构的话,他就没辙了。不过,只要外公的遗嘱改为让某一个人继承的话,他就有机会得到这些钱。因为只要继承人在继承遗产后死亡,遗产就会落入唯一的亲属浩一郎的手上,全部都会。」

「啊!」

一股凉意窜上我的背脊。

静香的脸色很苍白,声音很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害怕了,她的表情有一点僵硬,虽然刻意装出笑容,却显得很不自然,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

她又喝了一点奶茶。

「他的绊脚石,只有两个人,也就是外公和我。小葵,妳要帮我。我不想和他一起住在那栋大房子里,我不要被杀,我不要……」

雪愈下愈大了。

我呆呆地望着身旁那个叉开始哭泣、红着眼睛的女孩。

就且样我接受了发出求救讯号的静香的提案。

我又想到最近自己常会切换成战斗模式,陷入残忍而震怒的情绪,甚至到了动手殴打最重要的妈妈的程度。

虽然这种情绪会伤害妈妈和我,但说不定可以帮上静香……我想,我可以的。

静香也说我一定没问题。

于是…….

要准备的是冷冻鲔鱼条和八卦的欧巴桑,静香说。

太阳就要下山了,我一个人走在县道上。

步道上积了一点雪,变得很滑。

和静香聊天时那一种飘飘然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办得到,但等到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消失不见了。

我很不安,很想回家,但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我只能独自默默前行。

宫乃下家愈来愈近了。

那栋应该只有浩一郎在家的房子。

我站在堆满积雪的玄关前,有一点犹豫,不过仍是一鼓作气打开了玄关大门。

这么大的房子里,却没有何人。

老人已经离世了,玄关外就只有一双大皮鞋,应该是浩一郎的。

我悄悄地转过头去看树篱外的邻家。

那个梳着怪异发型的女巫欧巴桑一直盯着我看。

太好了,证人果然跟静香计划的一样,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雪终于停了,走进大门后,我回过头去检查积了一层薄雪的小径。

积雪上有人在家里的浩一郎的脚印,和刚进门的我的脚印。

雪地上只有我们两人的脚印。

「有人、在家吗」

我怯怯地说完,一个纤瘦的男子狐疑地探出头来。

我紧绷着神经。

对方的脸正好被阴影挡住,看不太清楚,不过寒假之前他打静香时脸上可怕的表情已经深刻烙印在我的脑海。

我的背脊一阵发凉,双脚不听使唤。

「是谁?」他的声音很低沉,口气带着苛责。

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啊,不好意思,我叫大西,是静香的同学。」

「啊,我记得妳。不过静香还没有回来喔……」

浩一郎若有所思地朝我走来,看到我站在玄关前冷得发抖,担心地问:

「妳还好吧?很冷吧。」

「啊,不会。」

「妳进屋里等吧,我想静香应该快回来了。」

「好……」

对于浩一郎亲切的招呼,我维持高度警戒,脱下鞋子,走进了玄关。

浩一郎领我走上前去,说:

「静香的房间在这里,我就在书房,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叫我。」

「啊,好。」

说完,我便假装进了静香的房间,偷偷地溜进厨房,悄悄地把厨房窗户的窗帘拉开一个细缝,确认隔壁的欧巴桑是不是还在监视宫乃下家。

好夸张喔,她真的还在看,还看得很认真。

我没有脱下手套,遵照静香的指示来到冰箱前,打开冷冻库。

里面有一根冻得硬邦邦的鲔鱼条,大约三十公分长,细长的形状和尺寸很适合拿来当作球棒。

就是这个,我点点头,紧紧握着鲔鱼条。

〈要准备的是冷冻贿鱼条和八卦的欧巴桑。〉

脑中响起了静香低沉的噪音。

〈准备好了吗?小葵?〉

好了,我在心里点头。

〈玄关前积了一层雪,等到警察赶到的时候,雪地上只会有浩一郎和妳的脚印,这样就能证明没人从这栋房子离开。〉

我在心里一一确认静香的话,不停点头。

〈而且隔壁的欧巴桑一定会一直观察我家的动静,她可以证明小葵没有带进、也没有携出任何凶器。〉

嗯,到目前为止的发展都和静香预测的一样。

我虽然有些不安,还是点了点头。

想到书房里的浩一郎,我就觉得快喘不过气。

他一定没想到会被上门拜访的国中女生以鲔鱼条杀害吧。

〈妳到厨房去,从冷冻库里拿出贿鱼条,然后从后方不停痛击浩一郎。贿鱼冻得很硬,如果拿来攻击人的后脑杓,应该足以致命。杀死他之后,妳就赶快回到厨房。〉

「大西同学,要不要喝果汁?」

突然传来浩一郎的声音,我连忙离开厨房,把鲔鱼藏在大衣里面。

「啊,不、不用了。」

〈在锅子里加入高汤酱油和水。〉

「外面那么冷,还是喝点热的东西好了。要不要喝茶」

出现在走廊上的浩一郎露出和善的笑容。

我打了个冷颤。

眼前这个原本让我害怕的男人,突然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此刻出现在他脸上的笑容,多少改变了我对他的印象。

我紧握藏在大衣内的鲔鱼条,害怕地抬头看着浩一郎。

〈拿出站板和菜刀。〉

「啊,我怎么会请女孩子喝茶呢,很老气吧。我对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实在一无所知啊,也难怪静香不喜欢我。这么说来,大学时同一组的女同学也常说我太迟钝啦,看起来很冷漠啦,眼神很恐怖之类的。对对对,不要喝茶」

〈把葱和姜切成细丝。〉

只见浩一郎慌慌张张地走进厨房,把壁橱开了又关,终于找到了某样东西,他转过身来。

「这个好不好?」

〈等锅子的水滚了,就把切好的葱姜放进去。〉

浩一郎手上拿着一瓶印有蓝白小圆点的可尔必思。

「煮一些热水好了。对了,妳喜欢喝热可尔必思吗?不喜欢吗?」

「啊,是。」

「是肯定还是否定?」

「我喜欢可尔必思。」

「果然,我就知道!我现在就烧开水,妳坐着等一下。话说,静香今天怎么这么晚。」

没办法,我只好紧张地端坐在厨房的椅子上。

手中的鲔鱼条好冰。

浩太郎转过头来看着我,一脸纳闷地问:

「妳的手怎么啦?会冷的话,把手伸到这边的暖炉取暖吧。」

「没事。」

「嗯?还是妳拿着什么?」

浩一郎突然靠了过来,我不禁放声大叫。

「没拿什么!」

「哇!不好意思,没有就好。」

〈然后把拿来杀害浩一郎的贿鱼条放进微波炉里。〉

我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眼泪随时会掉下来。

忙着烧开水的浩一郎毫无防备地背对我,屈着身子开始找杯子。

现在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如果我不动手,静香会生气的。

我的朋友会讨厌我。

〈把鲔鱼放进微波炉里解冻。〉

我慢慢站起来。

〈解冻之后,把鲔鱼切成一块一块的。〉

我紧紧握住鲔鱼条。

我得动手才行。

——但是我的心却怎么也无法切换成战斗模式。

我既不想露出獠牙,尖锐的爪子也无法竖起。

打刚才起,我就觉得怪怪的。

(因为眼前的浩一郎,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的好人)

为什么之前会觉得他恐怖,我已经想不起原因了。

我有能力看穿大人的本性吗?那个人真的只是装出好人的样子,其实内心就如静香哭着控诉的那般,是个杀人凶手吗?

还是说不定是静香对我说谎.

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要说谎?耳边再度听见她低沉的声音。

〈把切块的捕鱼放进锅子里。〉

我冒着冷汗,鲔鱼条实在太冻人了。

虽然厨房里很温暖,我还是冷毙了,全身不停打颤。

浩一郎把做好的热可尔必思放在我面前,招呼着说:

「喝吧。」只见他屏息盯着我看,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谢谢」听到我向他道谢,他才松了一口气般露出微笑。

〈用锅子煮熟捕鱼,然后报瞥,假装妳刚发现浩一郎的尸体。那栋房子里只有浩一郎和妳,而妳既没有凶器,也没有敌人动机。既没有人进去家里,也没人出来。而且就算翻遍整栋房子,也找不到杀害浩一郎的凶器。留下血痕的凶器捕鱼条已经煮熟了,证据早已消失在高汤酱油之中。太完美了。〉

我想起静香孱弱、苍白的脸。

又侧眼看着正在泡自己那杯茶的浩一郎。

不知是他一时大意忘了伪装,还是因为光线的关系他面无表情的侧脸看上去很恐怖,不过看着看着,倒也像是一个笨手笨脚、不善应酬的人。

我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打了个冷颤。

(不过,静香应该编不出那种故事?)

会想出这种奇怪杀人计划的静香,不可能编出自己是冒牌的宫乃下静香那样的故事,那可是一个真体而周延的犯罪计划。

静香想得出来的,顶多只是在楼梯上放研磨棒、在路上种菜籽油、把当作凶器的鲔鱼煮熟这种程度罢了。

静香甚至不知道浩太郎所说的「毕马龙」是什么意思。

一般人是无法把不知道的单字放进捏造的故事里的。

——还是快动手吧。

我紧握着鲔鱼条,站了起来。

这时浩一郎唰地拉开了窗帘。

「天都已经黑了,静香怎么还不回来?」

我不禁低呼了一声:

「啊!」

窗外发生的两件事,映入我的眼帘。

又开始下雪了,而且隔壁的欧巴桑正准备出门。

浩一郎和我的脚印想必会被这场雪给覆盖,这么一来,不就无法证明没有其他人进出屋子,无法证明没人带着凶器离开。

再加上,那个欧巴桑也出门去了。

我全身无力。

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在心中埋怨,静香真是个白痴。

继父那一次会那么顺利,其实只是偶然。

她的计划那么随性,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人。

我心想,不行了,回家吧。

正打算站起来时,浩一郎突然开口。

「大西同学。」他的声音很低、很阴沉。

我吓了一大跳,慢慢转过身去。

他该不会猜到我想做什么了吧:

「谢谢妳喔。」

「……啊?」

转过头去,我看到的是浩一郎开朗的笑容。

「妳是因为担心静香才来找她吧。祖父过世那天,她哭得很伤心。她母亲过世后,剩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后来外公收养了她,又那么疼她,她和外公的感情真的很好。她有些地方和大家不太一样,我一直很担心她交不到朋友,不过有妳陪在她身边,我安心多了。以后也要麻烦妳继续当静香的好朋友喔,她不是个坏小孩。」

「好……」我点点头。

浩一郎也和蔼地点了点头。

我狼狈地离开了宫乃下家。

走出她家没几步,我把鲔鱼扔在路上,然后一路哭着走回家去,心中充塞着挫败和恐惧。

我能到哪里去呢?

离开宫乃下家后,我摇摇晃晃地走在静静下着雪的路上。

隔壁的巫女出门后,房子里一片漆黑。

静香这个白痴……我来到县道,太阳已经下山了,夜晚的大海拍打着岸边,激荡出黑色的浪花又再度退去。

鹅毛大雪飘落在黑色的海面上,有如梦境一般美丽。

好美啊,我不禁想。

一辆公交车从身旁呼啸而过,在半己损毁的公车站牌前停了下来。

这是通往下关的最后一班公交车。

下关往小岛的公交车挤满了返家的上班族,但这班公交车却空空荡荡的。

我连忙向前跑,跳上了公交车,走过阴晴的车厢,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

老旧的四方形车厢在大雪中向前行驶,彷佛要将我带进另一个世界。

我闭上眼睛。

车子摇摇晃晃地将我载离。

我不敢回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当初我真不该害死继父,这是我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而我无法向任何人坦承自己的罪行,不管对像是妈妈、飒太或班上的同学。

从那一天开始,我虽自觉没什么改变,但也听受到体内以往框住愤怒和暴力的控制环似乎变松了,我变成了一个易怒的女孩。

也因此这样,我才会这么轻易就听信静香,接下帮她骰死浩一郎的疯狂任务。

我真是疯了。

但是,我又该怎么办呢?公交车在大雪中摇摇晃晃地驶过银色大桥,抵达下关的闹区。

下了公交车,我走进一家营业到深夜的书店,看了一会儿漫画。

又到唱片行去试听一堆新歌,到可丽饼店吃了草莓可丽饼。

我知道不回家不行,双腿却像铅块那么沉重,一步也动不动作不快一点的话,就赶不上回小岛的最后一班公交车了。

我朝公车站牌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

我看到暑假和飒太一起去的那家小型电玩中心。

在华丽霓虹灯的指引之下,我走进店内我一个人玩夹娃娃机,花了两千圆后,成功夹到一个粉红兔子玩偶。

这次可是我自己夹到的。

我紧抱玩偶,准备走进下着大雪的马路,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以为是朋友,心里顿时安心不少,开心地转过头去。

没想到站在身后的,竟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他的身旁还有一个表情恐怖的欧巴桑。

「妳几岁。」

「二、二十岁。」的

「或许妳觉得这样很好玩,但是不行喔,妳还是国中生吧?这么晚了还在街上闲晃,怎么可以呢?来,跟我们走。」

他们两人动作一致地亮出辅导员的识别证,头往同个方向歪了歪。

我看向四周,想着要往哪边逃比较好,结果他们居然一人一边把我架住,扭住我的手。

「好痛、好痛喔!」

「都快十一点了,还在路上闲晃。」

「我说很痛啦」

我就这样被拉出了电玩中心。

外面依然下着鹅毛大雪。

我被带到一个叫做「下关员警署少年课」的地方,在许多职员忙碌来去的大厅里,我被安排坐在一张铁椅上。

他们检查我的随身物品,不过我身上就只有皮夹、手机和怀中抱着的兔子玩偶而已,而且我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什么名字?」

「几岁?」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鬼混?」

我赌气地一句话都不肯答,坐在面前的一个二十来岁的警察不耐烦地用力敲着桌子。

「为什么不说话?再不说话就不让妳回家喔。」

不回家也没关系,我想。

我愈想愈不痛快,索性低着头不吭声。

警察叹了一口气,好像拿我没办法。

「真是的,最近的国中生真令人伤脑筋。各个贪玩,根本不听大人的话,也不懂父母的心情。是不是?」

「父母也不懂小孩的心情啊。」

「会这么想,表示妳还是个小鬼。」

警察的口吻很不耐烦,他不停地问我问题,不过我还是决定不开口。

接着又来了另一个警察,说并没有接获家中有国中生的家长报案小孩失踪,他们查不出我的身分。

一个钟头之后,有个人经过我身边,突然停下脚步。

我看见一双穿得很旧的大皮鞋,那人还穿了一双中年欧吉桑风格的袜子。

他停下脚步很久,似乎考虑了一会儿,不久又快步向前走去。

又过了十分钟,同样的一双脚再度腰回原地,在我面前停住。

耳边传来一声冷静的问话。

「妳是大西、葵吗?」

我惊呼一声,抬起头来。

眼前站着一个眼熟的欧吉桑,年约五十岁,表情十分温柔。

他身穿警察制服,小腹有点凸出,眼睛下方有些皱纹。

我两眼空洞地仰着头,那个警察弯腰看着我。

「记得伯伯吗?」

我点了点头。

「前一阵子真是难为妳了,伯伯一直很担心妳呢。后来妳和妈妈都还好吗?如果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告诉伯伯。」

眼泪扑歉歉地落下。

我哽咽着,眼泪不听使唤地一直流。

——我四个月前杀死继父后打了110报案,这个伯伯就是当时赶到家里来的警察伯伯。

还处传来警察伯伯向其他人解释我爸刚过世,所以心情很不稳定。

我不停哽咽着,哭声掩盖了他们的对话。

年轻警察的态度大变,拿了一些零食和果汁给我。

他坐在办公桌前,不知道在打电话给谁。

「她家好像没人。」

听到年轻警察这么说,警察伯伯讶异地反问:

「这么晚都没人在家?记得她母亲还在,会不会是出门找女儿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会去她家附近的派出所报案吧。」

这时,我喷哽着插嘴说道:

「妈妈交男朋友了。」

两个警察同时转过头来。

「我打了妈妈,伤了妈妈的心,所以她才会离家出走。」

我又抽噎了一声。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无法忍受众人同情而紧迫钉人的视线,碰地一声站了起来,说:

「我要回家了。」

警察伯伯点点头说:

「嗯,我送妳回去吧。」

坐上警车,警察伯伯载着我从下关的员警署回到岛上。

窗外依然静静地下着大雪,雪花不断落在黝黑的海面上。

银色大桥也覆盖着雪,白花花一片。

我突然想到,妈妈该不会就这样不再是我的妈妈了?

我知道妈妈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是谁,不是我、不是死去的丈夫、也不是新的男朋友,而是那个「年轻时的自己」。

那个生活在大都市,本应成就一番事业、年轻貌美的女孩。

那个女孩永远活在妈妈的心中,总是那么年轻、任性,充满无限可能。

妈妈根本不想当那个困在荒凉小岛的自己,一直想成为另一个不同的人。

如果真能实现梦想,她一定随时愿意舍弃一切。

说不定妈妈根本已经离开这里到远方去了。

但是,妈妈我在这里呀。

不管妈妈认不认、爱不爱,我这个时时提醒她现实生活有多枯燥无味的女儿一直在这里啊。

请不要觉得我是沉重的负荷,我会尽可能让自己轻一点的。

正当我陷入沉思,感觉到前方有道强烈的视线。

抬头一看,汽车照后镜映着副驾驶座上的警察伯伯的双眼。

因为实在太意外了,我吓了一大跳。

看来警车的照后镜除了注意后方来车,还兼具观察后座嫌犯和离家出走少女的表情这项功能。

「小葵,妳在想甚么?」副驾驶座上的警察伯伯问我。

「嗯这个嘛……」

我们的年龄差这么多,我不知道该和他聊些什么,又不想说妈妈的坏话。

于是我改口问道:

「请问,」

「嗯?」

「现在不是常发生青少年犯罪吗?」

开车的年轻警察双肩抖动了一下。

警察伯伯的表情则一瞬间变得严峻,沉默着不说话,不过旋即又露出温柔的微笑。

「嗯,对呀。」

「你有什么看法?像是小孩杀死大人这种案子。啊,我当然是说世间的例子啦。」

「妳问我的看法啊。」警察伯伯发出低吟

「嗯,伯伯小的时候环境和现在完全不同,那时日本还很穷,大家光是要活下去就很辛苦。

的确有人为了钱偷鸡摸狗,不过说真的,我真搞不懂现在那些没有原因就任意使用暴力的孩子。」

「……」

「但是,我想他们都各有各的苦衷吧,只是报章杂志没有报导出来罢了,只是我们这些大人无法理解罢了。」

「苦、苦衷……」

「当然,杀人还是不被原谅的罪行,我们警察的工作就是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嗯……」

「我想你们这个世代的孩子,一定承受了很多不同于我们那个年代的贫困和焦躁。

如果你们愿意早一点发出求救信号,大人也很愿意帮助你们的。」

警车开上了县道,雪愈下愈大了,道路与海面的分界线变得模糊不清。

开车的年轻警察放慢速度。

「小葵,妳听过斯巴达狐狸的故事吗?」

我对着照后镜摇了摇头,说:

「不知道。」

「是吗?那斯巴达教育总该听过吧?」

「嗯。」

「这个名词源自古希腊一个名为斯巴达的都市国家的教育制度。这个国家对年轻人非常严格,不管是念书,还是戒律、道德教育,各方面都十分严格,罚则也很严厉。某天有个和妳差不多大的小孩偷了一只小狐狸,或许是临时起意,或许是太穷了,也有可能是见义勇为,故事中并没有交代得很清楚。小孩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的罪行,便把狐狸藏在衣服里,在深夜中赶路田家。然而被塞在怀里的狐狸很痛苦,竟咬了小孩的肚子,但是小孩只是咬牙忍耐,继续赶路。小狐狸愈咬愈用力,那个小孩仍然咬紧牙关忍耐疼痛。」

「然后呢?」我的声音颤抖着。

警察伯伯说:

「后来那个小孩就因为忍耐过度而死了,这起忍耐和秘密并存的犯罪,毁了这个小孩。也就是说,忍耐过度并不是好事。」

警察伯伯透过照后镜看着我。

「小葵。」

「是、是。」

「找个时间和妳母亲聊聊吧,不用自己一个人承受。不管是谁,经历父亲的过世都会很痛苦,也会窜到孤单无助,是不是?」

「……」

「小孩也有很多烦恼。如果只是过分忍耐,很可能有一天就突然动手打人。

很多时候暴力都是因为过度压抑而发生的。妳突然动手打人,妳母亲一定吓了一跳吧,或许也因此生妳的气,但是啊,没有父母是讨厌自己小孩的,绝对没有。妳母亲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妳的人,是不是?」

「……」

我低头不语。

看着沉默不语的我,警察伯伯又问:

「怎么了?」

奔驰在雪中的警车从县道开上校长的坡道,离家愈来愈近了。

我好想吐露一切。

就算被逮捕也没关系。

如果是这个伯伯的话,就算被捕、把所有事都抖出来也没关系,我想。

于是我细声地说:

「伯伯,其实啊。」这时对向车道的来车按了一声喇叭,盖过了我的声音。

我又大声地说了一次:

「其实我」警车停了下来,已经抵达我家了。

玄关的灯是亮的,妈妈似乎已经回来了。

我再次开口,对警察伯伯说:

「我、那个时候,其实……」

「嗯?」

「我继父」

「嗯。」

「其实我故意把继父的药」

——咚咚咚咚!我的左侧突然传来极大的声响,有人正以拳头敲打着车窗。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一张可怕的笑脸赫然出现在车窗外。

笔直的黑发,细长而冷漠的双瞳,那人正透过金属框眼镜瞪着我看。

咻地一声,全身变得无力。

我想说些什么,但是声音出不来。

警察伯伯悠悠地说:

「是之前那个女孩啊,她是妳的好朋友吗?」

我点点头,低头抽噎了一声。

静香打开警车车门,伸出冰冷的手拉住我的手腕,把我强拉出警车。

她拉着我,小声地问:

「妳在做什么啊,小葵。」

「因为后来下雪,脚印都不见了,而且欧巴桑也出门了。」

静香不屑地「呿」了一声。

她向下车的警察伯伯低头致意说:

「小葵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小葵不见了,我才来看看。」

然后又对我说:

「妳的手机也打不通,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伯伯点点头,走进家里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的妈妈说了一些话,临走之前对我说:

「有心事就和妈妈聊聊,不要一直抱着狐狸喔,知道吗?」

「」

我想说些什么,但是静香一直拉着我的手,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用力地点了点头大雪不停降下,落在深夜的玄关上。

我胆颤心惊地走进大门,妈妈立刻冲过来大力巴了我的头。

我抬起头,妈妈很生气。

「不是叫妳不要让妈妈担心了吗?小葵,妳到底在做什么?」

「对不起」

「外面太冷了,赶快进去。」

「嗯」我走进家门,转过身想关上玄关的门,看到静香在外面对我挥手。

我也向她挥了挥手。

妈妈关上玄关的门。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把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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