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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五章 因为可怜所以可爱

学院祭最后一天播放的水沼的摄影作品,非常令人感动。前夜祭和第一天我都窝在家里,最后一天的时候两点左右就到学校了。这里非常热闹,而且天公作美,最后一天也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校园里到处都是露天小店,女孩子们三两成群。而且穿着制服的高中生,还有打扮时髦的短大女学生也前来凑热闹,气氛热烈。

中议堂在三楼,观众差不多有200人。我走过去的时候正在放映的是非常受观众欢迎的宠物篇,反响很好。

终于,一男一女两位司仪现身串场,介绍下面的节目是个温馨的故事。然后白色的屏幕上出现一排字:

奶奶的生日

随后,一个看起来很高兴的老奶奶登场。

我从水沼那里听说过,是给已经去世的奶奶拍摄的录影。

奶奶在自家的和式房间里,头上戴着夏威夷式的花环,和其它几位老人一同围坐在桌边。老人们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一边吃着寿司卷和茶泡饭。

镜头里面只有头戴花环的老人,可以听到其它老人们聊着家常的声音。

啊、啊,这个海带臭了,好恶心!

来来来,喝茶了!

真烫啊

之后每个老人都表演了自己拿手的余兴节目,镜头里也终于出现其它的人了。

老人们现场举行了小型的学习会,之后一个瘦小的老爷爷在大家的面前练起了瑜伽。在场的观众都为这个柔韧性极佳的老爷爷鼓起了掌。

之后一个像是退伍军人的人风度翩翩地说:让我们来演唱我们的偶像雪老人的主题歌吧。

当沙哑的歌声响起时,场内再次传来笑声。这种偶像、主题歌的说法多少有点和上年纪的人不太搭调。

不是不想说点好听的,而是老人们的歌艺的确无法让人奉承。因为每个人都不在调上,所以和声听起来有点可怕。尽管如此,雪老人的眼眶还是湿漉漉的,画面上满是她那张幸福洋溢的脸。

我不由自主地鼻头一酸,热泪润湿了眼眶。悄悄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家在笑的同时,似乎也有什么东西来了。

我心想,这就是爱吧。这只不过是普通人的家庭最影带,制作上花不了什么功夫,也不是惊人之作,但短篇中充满了水沼对雪祖母的浓浓爱意,打动了所有的观众。

最后,画面上映出散席后凌乱的桌面,宣告了partyover。

头戴花环的雪祖母独自一人对着镜头跪坐,向观众行礼。在会场传出呵呵的笑声后,祖母抬起头对这镜头问到:

什么?感想?

然后双手合十,像是在表达她心中的谢意。这个时候会场的气氛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雪祖母轻轻闭上眼睛,开始小声哼唱起刚才的歌曲。依然是五音不全。她那合着节奏随意地舞动,细细品味生日会余味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可爱。

会场一角传来啪啪的鼓掌声,之后所有的现众都由衷地鼓起掌来。很符合水沼的风格,不错。

我默默猜想,观众一定不知道,短篇中这个可爱的老奶奶已经于去年离开了人间,一定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家庭录像吧。尽管如此,所有人都为这部短篇拍手喝彩。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雪祖母有一个非常不错的孙子呀。

我吸了吸鼻子走出教室。事前我和水沼约好,短篇放映完毕后在放映教室前碰头,然后一起去吃饭。

虽然水沼已经提前到了,可我没想到他和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长发被整齐地从中间分开,在耳朵旁边编成麻花瓣,是个会让人想起小兔子的美少女。

看一眼就明白,这女孩是那种站在马路边上喊你哥哥的少女。

你不是说四点到五点有钢琴课么?

听到水沼这么说后,美少女的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嗲声嗲气地说到:

可人家想看哥哥拍的录影带,特意翘课来看的!真令人感动啊,我都哭了!这么好的作品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呢?(她这说的是真心话么?)

高中生说出来的话不应该更真诚一些么?令人感动,有点别扭。

也许是嫉妒吧。水沼健太能找一个这么可爱的高中生,多少让我有点不爽。

水沼用眼神示意我真是不好意思后,就和那个美少女一起走了。所谓的重色轻友就是这么回事吧。可恶!那种孩子是不会有爱的,水沼!

我一个人找到卖炖杂烩的店铺填饱肚子,还喝了点生啤酒,然后来到学院祭最后的活动脱衣秀的会场上方的教学楼过道,隔窗向下面的会场望去。一些性急的家伙已经早早地抢占了好位置,似乎再没有让我落脚的地方。我已经彻底放弃,所以准备下楼回家。

没想到下楼的时候,我竟然和津村知沙不期而遇了。

津村知沙依旧像往常一样化着漂亮的妆,穿着高品味的套装。她看上去就像是在出版社或者设计事务所工作的白领。我挺直身板出神地望着津村知沙。

哇,很适合你啊!真是太漂亮了!

是吗?津村知沙露出窘迫的苦笑,嗯,我一直觉得不会碰到杜崎君的。我一直觉得不会遇到你才来的,真麻烦啊

为什么?不过我马上就回去了,马上。被别人说不想见到自己,真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可是很快地,津村知沙又笑着对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一个画插画的朋友要在北青山举办个展。虽然我和她的关系没有好到一定要出席的程度,可不去又不行所以我自己和自己打了一个赌,如果今天在校园碰见你就去。可没想到真的碰见你了!按说这么多人平时是碰不到的吧

听津村知沙这么说,我可以感觉到她的确非常困惑。

这么说起来,之前美大学生的party也邀请过她。大概是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朋友吧。

你和自己打这个赌,是不是因为那个朋友让你很困惑?

也不是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

津村知沙支支吾吾了一会,怯生生地抬起头。

喂,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你不用勉强的。浩一也警告过我不可以强行拖你去。只不过,要是能有个伴儿可以快去快回。

人活在这个世上就一定避免不了这种应酬。你刚才说在北青山,莫非是在神宫球场附近?

我之所以会有点感兴趣就是因为这个。到底是不是在神宫的附近呢?

这个啊。从地图上来看,附近的确像是有个橄榄球场。

我哈哈地笑起来。秩父宫橄榄球场不是在神宫球场地旁边吗?

津村知沙从书包中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纸,像是从某种杂志上撕下来的,上面好像是指示用的说明性小地图。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宣传,但看完那个地图后我吃了一惊。

与球场前方只有一路之隔的小路上画着一个明显的指示标识,写着space北青山,正是举行个展的地方。

太不可思议了!从球场走到那个展览会场也就2-3分钟吧。原来还有展览馆那种东西啊。我只知道那里的意大利料理、咖喱饭馆和烤串儿店之类的。

就当作是今年最后一次的神宫球场之行吧。虽然一定是关门了,不过可以在门前祈祷明年的胜利。

这么想着,我同意和津村知沙一起去她朋友的个展。虽然我喜欢的球队在夏天过半的时候已经垫底儿了,不过没关系,反正还有明年呢。

可能和同龄的男生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谈论过体育比赛之类的话题吧,喂,杜崎,你和那个里伽子在一起的时候也经常讨论比赛么?,津村知沙在电车中这样问我,而且笑得有些奇怪。

果然不出所料,从space北青山走到球场只需花费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展厅位于一座大楼的一层,透明的落地玻璃窗使整个个展会场一览无余。

墙面上刷着防止反光的暗白色漆,房顶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管子,看起来就像是几乎没有装修过的毛坯房。

展厅入口前立着一个三角形的支架,上面写着MAO三人展,门旁边还摆放着写有预祝展览成功的花篮,因此吸引了过往行人的注意,有些人甚至停下脚步,透过落地玻璃窗向室内张望。

不过,除了那些真正对展览感兴趣的人以及一些进来拿宣传单的人会推开大门走进来以外,剩下的人也仅仅局限于隔窗张望而已。

展厅内除了三面墙之外,还特意摆放有一些隔断,上面挂着本次个展的作品。

将彩色的类似硬纸板里层的纸剪切成各种形状拼制的张贴画、钢笔画,用枯土塑形后着色的璧画类作品。

此时我突然发现津村知沙看起来就像个专业人士一样,认真地观赏每一副作品不说,还常常退回去重新审视前面的作品。

会场里面有差不多十人,看上去都是些美大学生或者自由职业者。不知道会不会有出版社的人在。大家就像鱼缸里的热带鱼一样,静静地在会场内悠闲地踱着步。

和这些热带鱼格格不入的是三个虽然身着便装却一定还是高中生的女孩.她们从我和津村知沙走进展厅一刻起就一直站在靠近门口的桌旁。

那张桌子上放着两盆鲜花,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就坐在桌后的简易折叠椅上,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真不好意思,美里。刚才碰见一个在杂志社工作的朋友,所以就多聊了会儿。哦,你很快就到了啊。好的。

三个高中生听见后开始耳语,她们看来是三个画家中某一个的崇拜者。

不过这三种风格的作品中究竟哪一个能博得女高中生的欢心,我完全没有头绪。非要让我猜的话,我会选钢笔画。

不过我个人比较中意粘土画,于是在转完整个会场后再次折回粘土画区。就在此时,从展厅入口的另一侧走进一个身穿浅茶色连衣长裙、戴着黑色边框眼睛的女人。

三个女高中生互相看了看,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美里,这边的几位是你的fans。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说。

穿着浅茶色连衣长裙的女人露出惊讶的表情,说:莫非,我们之前在《AFO》见过一次?

女高中生害羞地点点头,小心谨慎地说起来。

从话语中推测,这个穿着浅茶色连衣长裙的美女似乎在某本面向女生的杂志上为连载的散文绘制插画,几个人是看到杂志上xxx将举办个展的消息后特意赶过来的。

我买了《银之MERUKYURE》,特别喜欢老师的插画。

噢,那个呀。因为我和作者加贺是好朋友,她说无论如何都要我给她配图。那可是我第一次给小说画插画,完全没什么经验呢。那个画得怎么样?没问题吗?

这就像是女校里某个学姐面对崇拜自己的学妹时一样,对话的气氛十分融洽。这时,画家摘掉了眼镜。这使得她原本的轮廓更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她的确非常漂亮,我的注意力完全从粘土画转向了她。

白至透明的皮肤、挺拔的鼻梁,而且脸颊至下颚的线条和我印象中日本史教科书上画的兴福寺的阿修罗像非常相似。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那张阿修罗像是以某个长相很中性化的美女为模特绘制的。当我得知包括这个漂亮的阿修罗在内的所有佛像都是男性时,完全不能接受而大受打击。

这几个女高中生,与其说是她插画的拥护者,倒不如说是她这位拥有连载板块的美女插画家本人的追随者。能够受到比自己年纪小的同性的崇拜也的确不容易。

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那三个女高中生的话题完全没有涉及到她的作品,而且直到最后,她们把一个系着蝴蝶结的礼物送给这位美女后,连看都没看一眼展出作品就立刻走了。虽然可能在我来之前她们就已经看过了,但我猜多半还是没看过。

她们一走出会场大门就立刻激动地抱在一起,好像说了哇,见到了!!她和我们说话了!之类的话,兴奋得不得了。我透过玻璃看着这一切,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真抱歉,引起这么多骚动。昨天也来了好多人,真是插画家终于也忍不住笑了笑,背对着大门口说。

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连忙摆摆手,小声说到:哪里哪里。白天多亏有你的这些fans来,才不至于太冷清。

正说着,她突然注意到我。大概是发现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这么在意她们的对话,所以误会了我的意思,于是又很小声地说到:非常抱歉,打扰您了。请慢慢欣赏。并用眼神示意我身后的客人。我心里觉得奇怪,和我道歉也就算了,我身后难道还有什么人么?

回头一看我才发现,在会场里侧的津村知沙原来也一直关注着站在桌子附近这两个女人的一举一动。不过津村知沙快速地用眼神示意了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再次将目光移到身前的作品上。

我很好奇津村知沙到底被什么作品吸引了。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变成了热带鱼,沉侵在画的海洋中,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大概十分钟后,桌上的手机响起来。爱接起电话应了几句后,小声对插画家说:美里,是你先生。他说已经到外苑站了。说着就笑嘻嘻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喂,是我。你都到车站了还打什么电话。真是的,直接过来就好了。唉?花?那真是太感谢了。第一天就送了,呵呵,今天又买,真是太感谢了。

虽然客气得有些见外,但从那种撒娇的口气和插画家不时发出的笑声看来,多半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

哎呀,玫瑰也好什么都好啦。爱现在也在,松本君今天不来,大概最后一天会过来吧。冈山有事也不来了。对了,如果要买花过来,记得帮我给爱田也带一束,我的那束稍稍大一点就好了,呵呵。

听着她小声打电话的时候,我慢慢走到津村知沙身边。然后我拉住她的手说:津村,我要走了。突然,我看着从帖土画那边转过的那张完全没有表情的脸,我意识到:这个名叫大泽美里的女人,正是津村知沙提到的O氏的妻子。

想到这里,加上门口三角架上MAO三人展的字样,看来O指的就是大泽的O(注:日语的大泽发音为OOZAWA。),也是津村知沙上次无端发火时提及的那个O氏的O。

津村如果还想再看一会儿也没关系,但还是回去比较好。

如果我刚才没有听错,O氏很快就会拿着花赶到这里了。因为从车站走过来根本花不了几分钟,所以他很快就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津村知沙的脚就像生了根一祥一动不动。她是为了见O氏来的、或是为了见美里来的、还是为了同时见到O氏夫妇而来,我完全猜不出来。而且很遗憾,我也不想猜。

我又催了一次津村知沙。但津村知沙依汨纹丝不动。她用余光一直盯着眼前的画,完全沉浸在那个粘土世界中。我看了一眼画下面挂着的牌子,克拉特比的大地上,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犹豫片刻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津村知抄挽住了我的胳膊。我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的同时,我已将目光投向大口口。身穿防尘短大衣、手棒粉色、黄色两束玫瑰的男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大泽先生(请原谅我这样称呼他)直接将两束鲜花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对着爱和美里开玩笑说:两位休息一下怎么样?接下来交给我看店就好了!

说什么看店呀?又不是点心屋。爱笑着小声嘟囔。

我拉着津村知沙准备快速逃离。经过桌子的时候,大泽先生像对待普通客人一样反射性地微微鞠了一躬,抬起头准备送客时愣住了。

我想就这样闭上眼睛算了。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咦?津村?大泽先生说着,很自然地将目光转向我这边,然后很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你弟弟?反正不是你男朋友吧。不是有田坂在么?

这一瞬间我觉得浑身的血都像是凝固了似的,总之所有的毛孔在瞬间都闭上了就是我当时的感受。我开始觉得头晕。

在我听到津村知沙的回答之前,我觉得自己的意识模糊,似乎已经过了很久的样子。当然,实际上津村知沙应该是马上作出了答复。

讨厌啦,才不是弟弟。是我们系的学弟,对插画很感兴趣的孩子。

孩子?他再怎么比你小,也不至于是个孩子吧。大泽先生一边笑一边向我看过来。慌忙之中,我只能以啊!我是杜崎,您好!这种不知所云的话应付。大概是因为在很多年长的人眼里,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都不太懂得礼数,所以我的身份并未遭到置疑。

大泽先生回过身对桌子另一侧的大泽美里介织这位是我在学校社团的学妹。当时妈妈去世的时候社团不是还特意送来花圈的么?

美里像是记起来的样子,微笑着给津村知沙鞠了一躬:当时让您费心了。真是非常感谢。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代表而已。之前他很照顾我们,这也是应该的虽然津村知沙的这番寒暄恰到好处,但我却听得肝直颤。

终于,津村知沙露出那种招牌式的笑容,冲着大泽先生说:我们准备回去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你。那么,告辞了。然后用一种可怕的笑容示意过干吃惊的我,要走了哦,杜崎。当然,不用她说,我早就想走了。这个男人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当着自己新婚妻子的面,和以前的交往对象如此自然地交谈呢?我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虽然我觉得我和津村知沙应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过看来大泽先生并不这么想。

那个、会不会津村知沙有点为难的样子。

能不能在外面稍等我一下。是那种学长对学妹的亲切口吻。在大泽先生转身和爱妻说话的时候,我们只好推开们站在外面等他。

津村知沙攥着书包的肩带,背对着space北青山好奇地环视着四周。

不过在我看来,她的眼中闪烁着的全是兴奋。

过了一会,大泽先生走出来,一边对我们说着前面右拐的地方有个茶馆,那里的可丽饼非常好吃一边向那个方向走去。这期间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于是转过身,看到隔着玻璃对自己招手的爱妻美里温柔地笑容。于是大泽先生也微微躬了躬身子,一边苦笑一边向爱妻挥了挥手。

津村知沙见状,赶紧对大泽美里示意以微笑。对于这样的大人世界,我无话可说。

在拐弯处,津村知沙停住脚步。在她前面几步之遥的大泽先生回过头问道:怎么了?不想吃可丽饼?

我回去了。本来这次来也不是来见你的,只是在杂志上看到个展的宣传才

嗯大泽先生看看站在津村知沙影子中的我,不解地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困惑地笑着问:是想来看看美里么?

虽然我只能看见津村知沙的背面,但从她头部以及肩膀的细微动作不难看出,她对大泽先生提出的问题作出了肯定的答复。

那就是说,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啊。

我们也就刚走了一、两分钟,距离大泽先生妻子的个展地点并没有多远。大泽先生的这个反应虽然毫不客气却正义凛然,并没有类似你这样做我会很难堪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之类的责问。但这反而让我怀疑他真正的目的。

他应该知道津村知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看展览的,也肯定非常清楚津村知沙之所以作出这种过激行动,是因为分手并没有使她忘记自己。他是在清楚所有一切的基础上站在现在这个地方的。

那你回去了?大泽先生问。

我忽然觉得这个人之前是不是担任过选拔新人的领导呢?竟然可以如此准确地洞察对方的意图并在交谈中争取主动性。如果对方说不回去就继续前往茶店。如果对方闹别扭就返回妻子的展览会场。就算两人的关系被妻子知道,他也一定会露出那种可怜的表情,结果以女方的妥协告终。

他的态度让我觉得,如果因为这件事使得自己和美里的关系破裂,他会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进一步讲,就算真的和美里玩完,他也不会和津村知沙再有进一步发展了。

正是因为自己已经做好这种心理准备,才会对津村知沙如此宽容吧。而且我能够感觉到,他这完全是出于对津村知沙的同情。

因为觉得她可怜,所以才会同情她,才会这样宽容她。但是被自己喜欢的男人同情,实在是件令人难过的事情吧。而我也只能干站在旁边静观其变。

回去了。

那好吧。大泽向着来时的方向迈开步子,在和津村知沙错身的瞬间,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走到我身旁,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虽然他是津村知沙所在社团的学长,但从广义上讲也算是我的学长了。他这一系列动作让我觉得他是个好人,无法恨他。

津村,沿着这条路直走,应该能走到外苑西路。虽然要走一会儿,但我想我们直接去信浓町站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向与大泽先生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绝对不要再次经过那个玻璃会场了。津村知沙默默地跟上来。

在我快速前进的时候,终于可以仔细回忆一下大泽先生了。第一眼看上去并不觉得特别帅,虽然个子挺高,但现在个高的人多了,不缺他一个。身上穿的西服也不是什么名牌,外面的防尘短大衣襟上也有些污渍。但他给人的感觉很和蔼,平易近人。回想起自己身边的人,记起六年级时同班的一个叫做对马的男生。

津村,那个人是不是有很多同胞兄弟?我稍稍放慢脚步,问身后的津村。津村知沙一直低着头在想什么,似乎并没想到我会主动和她说话,于是抬起头惊讶地唉?了一声。

我是问,大泽先生是不是有很多兄弟?

津村知沙惊讶地眯起眼睛,不过她似乎非常高兴我主动以大泽先生为话题,于是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的?那个人有三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喂,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有兄弟?

大概恋爱的女人就会这么有精神吧,我不觉胸口一紧。只要是有关那男人的话题,无论什么内容大概都想听吧。

啊,那个,我只是觉得他很好相处似的。一般这样的人大多是有兄弟的吧。虽然我是长子,不过似乎这个老大当得不是很好。

为什么?

因为是家中的老大,所以经常会对下面的兄弟姐妹呼来唤去,而且会比较有压力吧。倘若弟弟是个不争气的家伙也就罢了,如果弟弟比哥哥厉害,比如擅长体育或者是个万人迷什么的,把自己比下去了,为了挽回颜面多半会利用哥哥的身份压制弟弟,变成一个权威主义者吧。

如果是弟弟呢?那又如何?

很多吧。比如张口闭口就是哥哥啦,或者一被说就反抗,还有就是天天念叨哥哥好厉害,我好崇拜他然后像个跟屁虫一直粘在哥哥身边的撒娇鬼。

那他是哪种类型的?

一定是个被哥哥疼爱并对自己的妹妹关爱有加的人。尽职尽责地充当哥哥的角色,如果有人欺负自己的妹妹一定痛打一顿对方的那种吧。

是么

我和津村知沙并排走着。此时已是黄昏,风变得有点凉.的确到了该穿风衣的季节了。

那个人一定有很多兄弟。所以才会说服父母同意自己过户到现在的婆家当养子。津村知沙一个人自言自语。

养子?

我现在再也不想听到这些烦心事了。可是我并没有拒绝听她说话的理由,所以只好默默地走着。

过户之后又拜托那边的父母把女儿嫁给自己,说什么一见神情。之前我和杜崎一起去过的那个家,那一带就是那个女人父母的土地。是从父母那里借过来的。

我支吾了一声。拜托就此打住吧,我不想再听了。

他那么喜欢那个女人,为什么又对我说我是个好人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津村,这些事情我

对吧。你会这么想吧。差不多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才听说的。津村知沙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就好像意识到我想打断这个谈话而感到害怕一样,没有预兆地激动起来。

她们结婚一年多了,那个美里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虽然现在要孩子是有点早,但那边的父母都很期待,所以就去医院检查了一下。结果没想到问题出在女方身上。虽然并不是绝对怀不上,但似乎相当困难,必须借助药物等其他手段甚至体外受精什么。

因为捂上耳朵是非常不现实的,所以我只能默默地听着。于是很自然地,我想起了那个在会场见到的美人,美得像阿修罗一样超凡脱俗的美人。

大概因为我有好几个年长的表姐吧,所以对于推测女人的年龄我拥有相当的自信。那个大泽美里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但应该没有超过二十七岁。

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却得知自己生育有向题,对于新婚的她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打击吧。虽然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就算是养子也没关系,因为喜欢才结婚。可是觉得自己喜欢的妻子很可怜,十分可怜,太可怜了而无法相处,才会有外遇吧。

啊!我闷闷地吱了一声,像是在追问对方下面的话。

我和你说过吧,原来我们经常一起去滑雪。他告诉我当时一眼就喜欢上我了。就算被别的女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也装作不知道。总觉得好可怜。

可怜

那个女人之前的人生都一帆风顺,从来没有受到任何挫折。老天不仅赐予她美貌,还让她拥有这般才能,所以他说希望不幸永远不要降临到她身上,希望她一直幸福,所以就变得很想保妒她。这种男人的心情你明白么?

我赶紧点点头敷衍津村知沙。当然我是没有可能理解的。

但我觉得这一定不是假话。

如果两人确定关系之前涉及这种话题,就像是轻松的说教,而只有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才会敞开心扉同对方谈论妻子身体方面的问题,而且在这个时候说的话,全部都是自己的真心话吧。

我大概不明白吧。那种心情、还有美里的心情。觉得太不真实了。所以那之后我才会说出那种话。美里如果生不了孩子,就让我替你生吧。

津村知沙忽然放慢了脚步,但我依旧不管不顾大步向前走着。

他虽然没生气,不过好像受了不小的伤害,默不做声地一直跟在我身后,就像个保镖一样。

津村

我察觉到津村知沙突然停住了脚步,于是回过头来。津村知沙的脸有些抽动。啊,不会是哭了吧。那一瞬间,我强烈地祈祷她不要哭,可还是不行。

泪珠从津村知沙的眼睛里溢出。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好在外苑西路上虽然过往的车辆很多,但行人很少,因此免了很多不必要的尴尬。

那个时候他笑了,对我说,只有知沙才能轻松说出这种话。那个时候我也不明白。难道我说的话那么像是在开玩笑么?后来失去了他的联系,于是我就找到了他公司的电话。

可是见面后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所以是我主动提出分手的。可分手之后自己乱想了很多事情全是些很真实的情节真麻烦啊。津村知沙捂着脸说,是我做得不对么?

津村的声音真的被泪水淹没了。我紧握着双手,手心已经全被汗浸湿了。

那个人真的很温柔,就算我耍脾气也不会生气,永远都笑呵呵的。如果可怜还能笑得出来吗?

这个

可怜到底指的是什么?是因为可怜所以才会对我温柔么?唯道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么?

津村知沙一边抽泣一边问我。也许这些话是准备对大泽先生说的,可是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就再次分开了。

也许当初分开的时候并没料到分开的感觉如此真实吧。交往的时候,她大概一直把自己当作是主动勾引有妇之夫的女人吧。虽然才貌双全,却在新婚不久后被告知没有生育能力的美里的痛苦,以及陪在她身边的大泽先生的痛苦,律村知沙都完全不明白。她也没有必要明白。

这一点也许多少可以称得上是可怜吧。

那个时候,我终于第一次理解大泽先生说的话了。没错,津村知沙的确很可怜,因为可怜所以大泽先生才会对她百般忍让,温柔待她。面对律村知沙只能说这么多的大泽先生的心情,我终于理解了。于是我对津村知沙说:津村,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也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拜托你了,不要再对我说教了!

像是之前压抑的感情一下子爆发了似的,津村知沙捂着脸大叫到。因为声音已经哽咽,所以听起有些凄惨。

我知道自己是个傻瓜!虽然知道,但我还是不想被别人这么说。你不可以批评我!你只要说,我是个美人,我很喜欢他就好了!

真是乱说一通。不过我本来就常常扮演这种被人乱指责一通的角色。津村知沙突然抬起头,开始摆弄自己的书包。虽然拿出手绢擤了擤鼻涕,可是睫毛膏已经都脱落了。

她一边擤着鼻子,一边转向马路,突然伸出了手。我仔细一看,远处一辆计程车缓缓驶来。津村知沙快速向路边走去,并迅速翻过了路边的栏杆。虽然穿着套装,可动作相当敏捷。刚才的那辆计程车此时也已经稳稳停在她面前,开启了自动门。津村知沙毫不犹豫钻进车并关上了车门,然后透过窗户冲我摆摆手。她的眼睛还红红的,眼眶周围全是黑色的睫毛膏。应该说,之前那张漂亮的脸蛋现在已经全花了。

我目送着计程车远去心想,自己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狼狈的人,看来是被伤害得不轻。虽然很无奈,但津村知沙必须要靠自己振作起来。我对她真的是无能为力。为了津村知沙,我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如果说有人能够为她做点什么,那也应该是她非常喜欢的人才对。比如田坂浩一。

就算不是田坂浩一也没关系,只要能出现这样一个人就好了。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就像大泽先生一样,默默地祈祷。

但很抱歉,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一阵冷风吹过,我慌忙竖起衣领。这个时候该轮到BURBERRY夹克出场了。我一边想着这种无聊的事情,一边向车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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