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度过的第一个冬天,让我切身体会到了寒冷。
以前我的想法有些极端。我一直认为那种在男性杂志上常常看到的厚质外套是非常华而不实的,十九年来一直这样认为。
但是到了12月份,我突然意识到,厚厚的外套是必需品,就算是短款也好,只要足够厚就行了。但我在学校里看见的学生,都穿得很薄,所以心里一直想这样难道不会感冒么。
我在长袖内衣外套上衬衫,外面穿了毛衣和夹克。脖子上围着围巾,头上带着在涉谷街头买的毛线帽子,下面穿了水沼介绍我在上野的露天店买的皮革裤,全副武装地来到学校。
水沼看到我的样子,嘲笑我说你还真是怕冷啊,可我甚至想抱着暖炉外出。
不过到12月中旬的时候我基本上习惯了东京的寒冷,已经不再需要什么暖炉了。
印象中,我总觉得从那个雨夜开始真正的冬天就已经来临。
事发后第三天,我和里伽子以及里伽子的朋友一起来到了成城的公寓。
自从美香被救护车拉走后,公寓就再没有人来过,以至于演变成我们来这里打扫浴室等一系列需要善后的地方。
事发第二天,里伽子理所当然请了病假没去上学。本来约好和里伽子一起去看电影的朋友就是那个口红朋友因为担心所以给里伽子打了电话。女孩子之间大概比较好沟通吧,她们聊了很多,最后就变成去美香家打扫卫生了,而且两个人擅自决定把我也带上。
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她们对我说你去了总比不去好,所以我也只好取消了那天在搬运公司的打工,和她们一起来到了那间豪华的公寓。
是我的错觉么?血的味道。其实我也说不好,总之房间内充满了一种特殊的气味。我忽然觉得有些恐怖,呆呆地站在18叠榻榻米大的客厅中一动不动。
绪方和见则快速从我身后走过,打开了窗户。
这个可爱的女孩干脆利索地说:
里伽子,你去准备一下换洗的衣服吧,回头拿到医院去。浴室我来打扫。你不可以过来哦!
说完后她开始用一块海绵麻利地擦起那张高级席梦思床上沾染的血迹。然后走到浴室前,她似乎很担心的样子,在浴室门外的走廊张望了半天后,我听见从她嘴里发出的一声很低的叹气声,似乎是放心了。而我依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先的位置上。
绪方和见打开通风扇后关上了浴室的门,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那间可以算是很宽敞的浴室里忙活起来。站在门外的我只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响个不停,因此无法知道门那边到底是怎样地光景。
看到这些,我感叹:这世上的确存在这样的女孩子啊!为了不相识的人如此勤快地劳动。
从卧室出来的里伽子看到我呆立在浴室外的走廊上,稍微歪了歪脸盯看我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走进客厅。
豪华的公寓房间内吹过一阵阵风。
从打开的窗户与窗户间穿梭而过的冷风,将窗前的蕾丝窗帘高高吹起,赶走了房间内原有的味道。
随着这一股股冷风的到来,之前被锁在房间里的味道、痛苦似乎都渐渐淡去了。望着飘起的蕾丝窗帘,我缩进上身想,如果美香的痛苦回忆以及里伽子难过的心情也可以这样从房间里消失就好了。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了。
里伽子把换洗衣服和一些日用品装进纸袋,准备就这样给美香送去。因为事发突然,毫无准备就住进了医院,现在差不多该是要换衣服的时候了。
我和绪方和见在公寓前与里伽子告别后,决定一起前往新宿。
里伽子似乎是受了些打击呢。
在我们溜溜达达向车站走时绪方和见说,
她是那种比较现眼的人,所以不会轻易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可是这次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和我说了好多话,我觉得她其实还是很脆弱的。
嗯
我点点头,转头看着绪方和见。
你和里伽子和好吧。虽然她有时候像个带刺的玫瑰,可却是个好女孩。你带她到处玩玩吧。
啊!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尽管如此绪方和见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甚至说我和里伽子某些方面还是挺合得来的。然后她提到下次三个人一起去看演唱会。
原来绪方和见从高中起就非常喜欢一个摇滚乐队。电车抵达新宿的时候,我从她口中得知了这个乐队最新专辑的名称。而且绪方和见越说越兴奋,给我介绍了很多有关乐队的事情。
其实绪方和见并不是个粗线条的女孩子。虽然有时候有些难过、痛苦的事情,但一定还会有小小的快乐,并以此为动力。美香现在虽然还在住院,但她一定也会遇到现实中一些并不起眼的快乐或者幸福,并恢复精神。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回到公寓后,我收到一条来自田坂浩一的留言在书店的打工结束后会顺便去一趟你那里,在家等我。
此时我才想起来,深夜开车送我去医院,还一直等到我们出来并送我们回家,我还没向田坂道谢。于是我慌忙打扫起房间。
想到田坂会喝酒,我决定做牡蛎锅招待他。对于什么都不会做的我来说,锅类算是比较容易了。考虑到季节问题,我才选定牡蛎锅的。况且热乎乎的东西也正好可以驱走寒冷。于是我跑去买了生牡蛎、豆腐、葱和海带,一个人忙活起来。
晚上10点左右田坂来到我的公寓,看见牡蛎锅后非常吃惊。
当我听他说啊,真抱歉。我基本上不挑食,可牡蛎和蘑菇我吃不了后,不禁非常失望。
田坂一边说自己马上就走,一边钻进桌下的暖炉。他只喝了啤酒,而且单刀直入地进入主题。也就是说,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让我确认明天第一节课津村知沙是否会去,如果去的话赶紧告诉他。
发生什么事情了?
昨天,我打了她。现在非常在意。
田坂板起了脸。我从他的话语中推测,最近这段时间津村知沙在有意回避他。津村知沙大概觉得见了面也免不了被说教一番,所以索性决定不见面了吧。
但是昨天大泽忽然联系了田坂。
那个,田坂,你以前见过大泽么?
只见过一次。
田坂默默地、似乎很痛苦地念叨着。津村知沙在向大泽提出分手的时候,为了告诉大泽自己已经有了新欢,是带着田坂一同前去的。此前津村知沙曾经多次找田坂谈心,田坂也一直对她要彻底和大泽断绝关系的决心深信不疑。
简直就是个愚蠢的替代品!
田坂无奈地笑了笑。津村知沙喜欢上了别的男人,于是在和大泽提出分手的时候田坂就出现了这完全就像是演给大泽看的。
听到我感叹这就是所谓的大人们的世界啊,田坂耸了耸肩,冷冷地指出:
这纯粹就是知沙自己爱面子,自尊心太强!
大泽在津村知沙和我的面前表现得相当冷静,但当津村知沙出现在美里周围时,似乎还是觉得非常尴尬。所以在左思右想后,才会想到去找应该是津村知沙现任男友的田坂吧。
一旦扯上了关系,就要做好之后发生任何事情都必须负起责任的思想准备。实际上,如果美里知道丈夫过去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而此时医院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那她一定会认为这终究是自己的身体原因造成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太惨了,所以无论如何大泽都想避免这种最坏结果的发生这是田坂告诉我的。
田坂还冷静地分析到,如果大泽想要就此事和津村知沙谈的话,一定会花不少时间。那么津村知沙会怎样呢?无论怎么看,津村知沙对大泽都没有任何反感,也不恨他,
的确,她很难对大泽怀有恨意。
这种感觉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世上的很多事情并不像眼睛所看到的那么简单。虽然有时本人不这么想,但还是免不了让对方越陷越深。这种类型的男人令我羡慕不已,但对于女性来说却是非常麻烦的。我忽然产生了这种奇怪的想法。
所以说有的时候是没有必要对别人做出如此之大的妥协。如果做出了太多的让步,这种好意或者体贴最后就会被对方误解,对方就会把它当作是爱情来期待吧。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田坂后,他点了点头。
杜崎,看来女人也让你有很多烦恼啊!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我最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如果他要是个讨厌的人或者轻浮的家伙,知沙肯定也不会陷得这么深,大概很早以前就会因为厌烦而及时止步了。
看来田坂是打心眼里这么想的。
大概那之后田坂和大泽分手后就马上去津村知沙的公寓找她,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我当时也是被气得昏了头脑!本来是想去劝她的,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急了,就和她吵了起来。结果变成这样
田坂用右手做了个击掌的动作、苦笑着说。
我也因为北原的事情想了很多啊
北原?膝盖的毛病么?
想起了北原的事情,田坂有些面带愁容。
那个家伙从中学起就一直过着田径运动员生活。就算听到运动员这个词,我们一般人也不会理解的。那个人的生活已经和田径运动全部融合了。可就在作为运动员的他刚刚迎来自己最辉煌的阶段时,膝盖被检查出有毛病而这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对于那天夜里开车接送我和里伽子的北原,我是不胜感激。紧急输血怎样了?需要我鲜血么?不仅和我是第一次见面,甚至根本就不认识患者,北原却可以为我们做到这个地步。这么说可能显得很老套,但如果说这个世间还存在品格这种东西,那么像北原这样的人就一定是品格高尚的人。
田坂虽然还是三年级,但北原作为运动员入学一直进行训练。却还没有留下任何成绩,就被接力队抛弃,现在已经就业成为一名上班族了。
那天晚上我和北原也聊了好多过去的事情。他的话把我弄的很伤感,十年来的运动员生涯,留下的就只有失败。
失败,无论怎么努力,怎么练习,却依然有些人天生就是被上天眷顾的人。自己永远都赢不了。那种人无论是肌肉、骨骼还是品味,都让人望而却步。哎完全没有办法。
田径运动也可以和品味扯上关系么?我一直觉得这是更机能化的东西。
有,北原是这么说的。他只能认为那种家伙是被神附体,所以才会束手无策。虽然这样,北原也从来没气馁。还和我说过怎么可以现在放弃之类的话。体育竞技什么事情都能发生。已经努力了十多年,怎么可以在这里止步!况且现在还没有取得任何成绩等等。
真了不起啊我发自内心地感叹。
是吧?我还哭了呢!现在是不是也觉得失恋一次两次根本不算什么了?所以我让知沙赶快做个了断。如果决定再也不和对方见面。就算痛苦,也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约束自己!
你这么教训了她?突然被人这么说,津村她
正当我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田坂突然大口叹了口气,把头扎在了自己手中,并苦笑着说我也变得感情用事起来了啊。
总之这也是因为有北原那边的事情吧
这个时候田坂把北原搬出来。虽然我嘴上没说,可我心里并不认同他的说法。
会变得感情用事,是因为津村知沙去了大泽美里的画展,也就表明津村知沙还喜欢着大泽,田坂认识到这一点后非常痛苦才对。原来田坂是这么喜欢津村知沙。
虽然我这么想,但最后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
总之明天我会帮你确认她是否来上课。没关系的。就算谈恋爱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为了拿到学分她还是会乖乖来上课的。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我轻松的说到。不想此时田坂突然问:
你还真是有耐心!那个叫里伽子的孩子住在你这里后,有什么进展没有?
我愣住了。突然被问到自己的事情,我一时想不出什么对策来回答。
不过那种状况,她一定也没什么心情。总之现在正是机会,要加油啊!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加油、怎么加油,但田坂说完这句话后就回去了。
第二天第一节课,我像往常一样来到阶梯教室。津村知沙已经来了。我看到她旁边的座位还空着,于是就走到她身边。津村知沙猛地抬起头。当我注意到她左眼下方贴着的OK绷时,不禁呆住了。
下次你遇到浩一的时候记得告诉他,让他给我医药费。
我安静地坐下小声她说:那个,津村你自己去要怎么样呢?
津村手托下巴盯着黑板,自言自语地嘟囔到:
我的男人运真的很差呢!有妇之夫之后紧跟着暴力男!看看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
我本来想笑一笑糊弄过去,不想津村知沙扭过脸盯着我,于是我慌忙板住脸让自己看上去认真一点。
这时,教室里的学生多起来,我们前面的空座位上也陆续坐满了人。正前方几个女孩子回过头看着我们俩,然后其中一个问到:哇!津村,你这是怎么了?
津村依然保持着原来那副漠然的表情,淡淡地说,被男人打了。这个回答显然勾起了对方极其浓厚的兴趣,她的眼睛看起来顿时明亮了很多,继续说:好~~可怕。这种粗鲁的男朋友,还是趁早分手的好!
津村知沙听后撇撇嘴:现在还没找到新的,暂时先忍耐一下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坐在前面一直用后背听着的一群女孩子发出一阵唏嘘声,津村见状依旧托着下巴,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一样。
一下课,津村知沙就嗖地站起身走出了教室。身后的女孩子们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感叹:输了呢!美人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水沼健太跑过来和我打招呼,于是我们俩一起向下节课的教室走去。我心中暗自想,回去之前要把事情经过告诉田坂。
津村知沙来上课了。眼睛下面贴着OK绷。同班同学说她的男朋友是个暴力男,让她趁早分手。津村说因为没有找到接班人,所以暂时先忍耐一下。我觉得这对于田坂来说并不一定是坏消息。
街上已经装饰一新准备迎接圣诞节了。从银座车站下车通过地下通道前往四丁目的途中,所有的地下店铺都播放着和圣诞节有关的曲子,身边经过的人们也显得有些兴奋。
买了点心正准备回家的上班族,刚刚购物回来提着大包小包的主妇,还有聊着八卦问题的OL在地下通道随处可见。
从四丁目出口来到地面,浑身都被冷风包围。
但是来到十字路口前,我看到高楼大厦上都挂满了精心设计的广告牌显示屏,街道似乎也变成了圣诞节礼物的大礼盒。
我走进路口边上的百货店,发现里面的减价促销已经开始了。我拨开拥挤的人群,来到二层的碰头地点时已经浑身是汗了。
付款台前的椅子上已经坐了五个人,后面还排着三个人站在那里。这景象我从没见过,所以一时有些不习惯。我告诉店员是和人约好了碰头,所以店员就让我先进去了。如果里伽子还没来,我就马上出来在门口等她,然后一起去别的地方。
可是里伽子已经来了。此时,她正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透过玻璃开心地注视着窗外充满节日气氛的街道。
啊,拓。
看见我后.里伽子满足地向我招招手。
我讨厌站着排队,就先进来占了个座。很厉害吧!快表扬我!里伽子得意洋洋地说,于是我赶紧应她的要求表扬她很了不起。
里伽子把一头中长发挽成一个疙瘩盘好,用那种带着闪闪发光装饰品的网状发袋固定在脑后。
她穿着一件非常有光泽黑色的连衣裙,看上去手感也应该相当不错。身后的椅子上挂着的是一件白色的、毛边很长的、看上去很暖和的防寒外套。
这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即将参加圣诞晚会的装扮,太过华丽,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心中觉得有些晕眩。
我晕眩的,并不是穿成这样的里伽子,而是她这身略现高贵的装扮。猜测着她穿成这样,不知道会把我带到怎样的商店,我感到绝望。我为里伽子准备了一件据说是非常普通的礼物,但就算是母亲节,我也从来没给自己的亲生母亲买过如此奢侈的礼物。至少对我来说是很奢侈了。现在我的钱包里只剩下不到一万日元了。
我顿时有些泄气,于是从口袋里拿出了系着蝴蝶结的小盒子。
我接到里伽子约我在银座见面过圣诞节的电话时,她曾对我说:拓,礼物的话,我什么都好啦~。
见我没有任何铺垫地掏出礼物,里伽子吃惊地收紧了肩膀。
嗯真的打算送给我?
紧接着,没等我反应,里伽子在问过我打开了?后真的就在店里打开了。2万4千元的珍珠耳坠因为店里的灯光散发出迷人的光芒,让人不禁觉得是上等的饰品。
喂,我现在就戴上好不好?我觉得和这身衣服非常配!
里伽子比我想象得还要高兴。她硬是摘下了原本戴着的水晶耳坠,换上了我送的珍珠耳坠。与其说非常合适,不如说是专门为里伽子的耳朵设计的。
怎么样?
里伽子扭过脸问我。因为盘起了头发的缘故,脸颊的轮廓非常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况且现在她还扭过了脸,脸庞的线条更是一览无余。最近这段时间,里伽子似乎是廋了。
最后的检查结果是美香的子宫出了点问题,那件事情发生后两周左右就正式住院了。里伽子的父亲中途从德国匆忙赶回来了,虽然会去给美香送换洗的衣服,但也不可能每天都往返于医院和公寓之间。
那个叫安西的女人,原本就是个为工作拼命的人,虽然愿意为朋友赴汤蹈火,但关闭事务所天天在医院照料美香,也是非常不现实的。
当美香对安西表示年末正是忙的时候却不能工作的歉意时,安西也只是安慰她说别想这些事情了,你就当是放长假吧,好好休息。事务所那边一切正常,别无他法。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
美香在面临新的人生选择时,安西派上了用场,而当她有困难的时候安西也出了一把力。可是说到给住院的人送换洗的衣服,招呼前来探望的人,有时间有精力来去自如的就只有学生了。
因此,往返于医院和公寓的任务就落到了里伽子身上。这点事情倒不至于就把里伽子给累瘦了,关键还是费心。略微消瘦的里伽子看上去文静了不少。
虽然文静了不少,但我还是在心中默默地想,就此打住吧,不要再瘦下去了。里伽子原来圆嘟嘟的脸蛋看起来就像是因为不满而鼓起了嘴,我更喜欢那个样子的里伽子。现在的样子,总觉得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里伽子。
里伽子看看手表,站起身。
差不多了,走吧。我请你吃饭。
看来这就是我的圣诞礼物了。说实话,我松了一口气。根据钱包里所剩金额计算,大概只有之前两人一起去过的位于银座的那家便宜的猪排盖饭店,或者去啤酒公司直属的酒馆喝上几杯,其他的店都去不起。可是去便宜的小店又和里伽子的装扮不相称。此前我一直因为这件事情忐忑不安。
我们走出商场穿过马路。走到一家不远处的大厦时,里伽子嗖地走进了大门。
我进门前快速地扫了一眼门口放着的招牌,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家意大利餐厅。
银座+意大利料理店贵。我脑海里能够迅速想到的就只有这一点,不知不觉地停住了脚步。正往电梯方向走的里伽子不解地回过头。
怎么了?
我们要去的店,很贵吧。真的是里伽子请客么?
来到东京过上单身生活后,我唯一觉得可以令自己骄傲的就是经济意识提高了。根据店面装潢、地段这些信息,我可以迅速推断出这里的平均消费水平。
里伽子吐了吐舌头说:是爸爸请客!顺便庆祝美香出院,说请我们来这上面的餐厅吃饭。美香还说,这里可能是东京都最好的意大利餐厅呢!据说意大利的总店是三星级饭店,葡萄酒的种类也很多。我非常期待!
喂喂
这个时候电梯门打开了。里面的人匆匆走下电梯,而我们身后等着上电梯的人也开始往前涌。于是里伽子也随着人流往电梯里走,可我依旧站在原地不功,甚至向后退了退。
怎么了嘛?
就是说,是一家人一起吃饭么?那我不去!
可是爸爸答应我可以带你来的,美香也说一定请你来了啊!
那是因为里伽子说想要我参加大家才这么说的吧!我觉得你们应该三个人好好吃顿饭。
电梯前又涌出第二波人。我为了不碍事其实是为了不被人撞来撞去,就走到了电梯边上的沙发前。这里也己经坐满了等着吃饭的人。今天晚上,全日本哪里都会满员吧。
什么啊!你到底在在意什么啊?!
我没在意什么,只是觉得你们三个人应该先一起吃顿饭。里伽子和爸爸、美香难道也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吃饭?
里伽子忽然扭过脸去用手模了摸耳坠。可能是因为不适应新的耳坠,也可能是心里不舒服吧。
总之今天就三个人好好吃一顿大餐吧。不管你父亲和美香怎么请我,我都觉得至少今天里伽子你们三个人一起吃比较好。
我说的是真心话。当然,我非常明白,如果错过了今晚,我这辈子可能都再没有机会吃到东京最好的意大利料理了。
但是我始终感觉,这种场合我还是回避的好。里伽子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想法,于是转过头。
美香也是。如果让我这个外人知道一些事情,心里也不会好受吧。况且我心里也不好受。我还是不去了。
拓,那你要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来的银座,难道就这么回去了?
我心里真的是这么打算的。就算要在银座吃饭,也得穿得像那么回事才行。
我当时穿着下血本买的编织厚外套(其实在高知根本穿不上),围着学生围巾,还穿着皮革裤子,甚至背了双肩背书包(汗)。我这个样子实在没什么心情去日本最贵的意大利餐厅喝葡萄酒。
里伽子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来回巡视了一下这座大厦周围。大厦一层的拐角处有一间咖啡厅,出口附近的座位上依汨坐满了等着吃饭的人
拓,我一个小时就吃完。你在那里等我一会儿。
喂,这可是一流的餐厅啊!你就吃一个小时么?
我觉得这种日子,其实应该让爸爸和美香过二人世界才好。我也很想回避的。但是如果做得不好,反而会把事情搞砸。总之我就是为了向美香表示友善才去的。
那倒是。
我觉得三个人高高兴兴吃点东西,然后聊聊我就应该离开,给他们多留些时间。你不这么认为么?
看来里伽子的确是想通了,但那一瞬间我并没有发表什么言论。然后里伽子就迅速冲向了电梯。
我一个小时后就回来,在此之前在那家店等我吧!
我要回去了!一个小时也不等。你们三个人吃吧。
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不等也没关系。但是我一定会中途离开的。
里伽子坚定地说完后就混入了等电梯的人群。电梯很快就到了一层,里面的人一涌而出后里伽子和其他人迅速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闲的一瞬间,里伽子微笑地向我挥了挥手。门关上后,电梯亮起了满员指示灯开始上升。
我长舒一口气,走出这座大厦。就算脸瘦了,看起来文静了不少,人的性格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谁会等一个小时啊!
外面还是很冷的。我不能理解在银座附近活动的人们是什么心情,但我为了抵抗这寒冷,本能地围紧了围巾,穿过马路。我记得有乐町车站应该有个电影院的,但是忽然发现了一家书店,于是快速冲进去买了两本周刊杂志。
这时正好六点刚过,街上到处闪耀的装饰灯、广告显示屏漂亮得令人炫目。在这眼花缭乱的霓虹灯中,就算我想回忆起故乡的圣诞节,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虽说是圣诞节,街上人山人海,音乐四处响起,但店铺的窗户、道路周围以及一切一切,都没有相似的感觉。
我很快找到了电影院,可队已经排到了街上,于是我马上决定放弃看电影的计划,打道回府。
能够在圣诞节忍受站着看电影也不觉得痛苦的家伙,是因为身边有恋人陪伴的缘故。目前还没有什么电影可以让我一个人站着看完。
忽然,我决定去sony大楼看看。我直接上到二层的视听中心,观看那里提供的最新DVD。在银座,这里是最好的娱乐场所了。当然,前提是不花一分钱。
我插上耳机欣赏眼前的画面,觉得就这样一直看下去也绝对不会厌烦。这是一张通过海底水中摄像机拍摄的风景DVD,非常有南国风光的味道,五彩缤纷的热带鱼在海中欢畅地游来游去。背景配乐是肖邦的钢琴曲,每个音符听起来都有一种跳跃感,和鱼儿摆动的频率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忽然想起了高知的大海。暑假和里伽子、松野丰一起去的那个中村市对面的土佐湾大海。大概因为是夏季的缘故,深蓝的大海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怕。太平洋也是。冬天的时候颜色会稍微改变,海水特有的腥味也似乎加重了。
我似乎感觉到心中原本存留的海水味道在此刻觉醒,顿时非常想念家乡。
换上第二张DVD看了一会儿后,不知不觉已经快七点了,sony大楼差不多要关门了。我漫无目的地走出大楼,再次溜达回四丁目的路口。街上的人确实比刚才多了不少。
一年前,我还住在小镇上。就算是圣诞节,大街上也不会这么张灯结彩,根本无法和现在的这条街相提并论。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我忽然陷入一种错觉,感觉自己似乎是来到了国外。一切都是那么漂亮、华丽,所有人看上去都那么开心,可我总觉得这华丽与开心的背后,却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因为独自一人而非常悲哀。
最终,我还是回到了刚才的那座大楼。临街的那家咖啡厅依旧客满,款台旁边的椅子上依旧坐着五个人。于是我站在了椅子旁边,连我自己都对此感到吃惊。
更令我吃惊的是,不到十分钟就轮到我了。一边在店员的指引下进人咖啡厅,我一边想,原来如此!原来大家都不愿意等着啊!
我被带到靠窗的一个两人座位上。我脱下外套、取下围巾坐下后,要了一杯热可可。寒冷的冬季就应该配热气腾腾的可可奶,就算肚子饿了也能抵饿。
七点一刻过后,里伽子也没有出现的迹象。
算了,事实就是如此。我心想,那个家伙就是会迟到的,所以取出之前买的周刊杂志看起来。上面的新闻写着地震预告,提醒国民填海造地地段比较危险,并刊登了江户时代至今东京所有填海造地的详细图解。
我看完了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银座附近以前是大海。东京人是不是都知道呢?我可是头一次听说。
那个安西住的月岛,在江户时代可是海底呢!
我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起的事情,不觉抬起头。透过窗户望着外面霓虹灯下过往的人群,那些人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寒冷,一个个都兴高采烈。
真不敢相信这里以前是海洋啊。这条街现在也正漂浮在海上么?那将是一副多么绚丽的景象啊!望着外面炫目得甚至有些刺眼的街灯,我忽然觉得路过的人们都化身为海底漂亮的鱼儿,正自由自在地在大海中畅游。
耳边忽然传来敲桌子的声音。猛地回过神,里伽子正站在我面前。
原来你说不愿意等我一个小时,是指愿意等一个半小时啊!
里伽子一边略带讽刺地说,一边拿起桌上的点菜单快速冲向款台结了帐。走到咖啡厅门口的时候,里伽子忽然回过头,从白色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三张一万元的钞票得意地笑了笑。
我们谈了很多关于拓的事情,也说到了安西。爸爸告诉美香不要再说你不好,还说自己也拿安西没办法呢。听爸爸这么说,美香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我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自从那夜事发后,三个人终于第一次坐下来踏踏人终于第一次坐下来踏踏实实地吃了顿饭,也把心中的一些事情谈开了。
这样的话美香是不是也可以开心一点了呢。等过年后,一定会有机会再见面的吧。到时候说不定我也可以和她甚至安西平静地谈话了。慢慢来,事情总会好起来的。我默默地想。
我和他们说一会要去见拓,要去约会所以吃完了马上就走。于是爸爸就给了我两万块,美香也毫不犹豫地掏了一万块给我!这下就没什么顾虑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你啊真是的
开玩笑的啦!你想歪了吧。拓,一到这种时候就会自己瞎想。
里伽子说着把钱装进口袋,挽起了我的胳膊。
我知道一家很好的店。是品川码头附近的一家餐馆,可以一边看东京湾一边品尝大虾。
那个地方是填海造地,以前全部都是海!
里伽子听到我的话后非常困惑地抬起头。
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么无聊的事情?
无聊么?
不无聊。以前这里是海水,人们会坐在临海的餐厅吃大虾。是从伊豆大岛运过来的伊势大虾哦!
里伽子注意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噗哧地笑了出来。
你不觉得奇怪么?明明说的是伊豆大岛运回来的,却说是伊势大虾!
你喜欢虾么?
虾和章鱼我都喜欢,还有墨鱼。
里伽子噘起嘴,自己念叨着。看上去就像是因为自己的笑话失败了而生气一样。可是,这点程度就想让别人笑,太天真了。
我喜欢海产品,但是我不爱吃河鳗鱼和小香鱼。
里伽子说罢,挽紧了我的胳膊快速向出口走去。就算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群涌进大楼。
外面真的非常冷,但是很漂亮。
不知道哪家店正在播放的WhiteChristmas传入耳中,令人非常怀念。
我甚至感动地想,原来这曲子这么好听,为什么以前我都不觉得这是一首名曲呢?
大概这就是在这种夜晚一个人站着看电影和两个人站着看电影的区别吧。因为是两个人,就算是站着看也可以原谅。
之所以会觉得这么好听,是因为自己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陪伴,并且这个人也因为有我在而感到高兴。所以街上的颜色和乐曲的旋律才会这么令人陶醉。今夜也是为此而存在吧。
我和里伽子手拉着手,向着原是大海的方向。消失在摇曳着五彩缤纷灯光的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