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失去的前方——
“我活在这世上真是对不起。”
这句话不知何时变成了我的口头禅。
我总是说着丧气话,过着无趣的人生。
但是,你却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对我而言,能够和你一起生活就是我的一切。
无论何时,我都可以这样说。
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对我轻视、嘲笑,只要对我而言重要的那个人存在,我就是幸福的。
呐、米迦埃拉。
你现在在哪儿?
♥克拉丽丝~艾尔菲哥特国“德拉格城”~
德拉格城位于嬉戏之湖的东北方。这里现在变成了路西菲尼亚大军的驻扎地。
由于艾尔菲哥特国王攻陷了更为北部的梅里格德高地要塞,因此大军在这里设置了前线基地。
德拉格的领主——菲利克斯伯爵已经被捕,并移送路西菲尼亚本国。现今支配德拉格城的是作为路西菲尼亚大军第一指挥的约翰·奥斯丁将军。
这位将军的三男——达尼埃尔·奥斯丁是今年刚刚入伍的新兵,此刻,他正隔着桌子一脸阴沉地与我对坐着。
“你无论如何也不会透露‘绿之少女’的所在吗?”
达尼埃尔似乎因为审讯死不开口的我而显得有些疲累。他最初说话的口气是那么不可一视,而现在却已经变得平易近人了。
“我们已经知道你在亚茨村放跑的那个艾尔菲女性就是我们寻找的‘绿之少女’了。你们一定是约好在哪里会合了吧?你只要把那个地点告诉我就行了。克拉丽丝,你已经来这里两个月了。差不多也想回家了吧?”
“……”
“你还是保持沉默啊……真是的,你要是都说了,这场战争也就可以结束了……”
满脸雀斑的达尼埃尔再次皱紧了眉头——也许那是为了让他还存留着几许稚气的脸看上去多几分威严。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
“打扰了。”
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男子。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士兵。
“您看起来很努力啊,达尼埃尔阁下。”
“珂帕?王宫的御用商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叫做珂帕的男人一边用手指梳理着嘴上的胡须,一边语调沉稳地告知很是吃惊的达尼埃尔:
“在这里的这位奈兹玛族少女是我朋友的一位熟人。我来领走她。”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这个人是我军的俘虏。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释放……”
“我得到了许可。”
珂帕说着从包里拿出了某个文书,然后将它递给了达尼埃尔。达尼埃尔的表情由吃惊变为疑惑。
“你花了多少钱。”
“呵呵、这话传到外面可是不好听哦。王宫中的各位大人们最近手头可是不宽裕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把人给你。她可能带着与‘绿之少女’相关的重要情报。”
“那个已经不重要了。”
商人的话也引起了我的注意。不重要了?这是怎么回事。珂帕的目光瞬间扫向我,然后勉为其难地开口道:
“你们所寻找的‘绿之少女’——米迦埃拉,确认已经死亡了。似乎是王女独自派刺客进行搜索的。”
“……!”
我发不出声音。
米迦埃拉……死了。
那个我最爱的人、是我的全部的人,死了。
咯吱、我咬紧了牙关。
“你说什么?这是确切消息吗?”
“这是从王女身边的近侍得到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错,克拉丽丝,你……啊、不好!”
我听到珂帕惊慌失措的声音,感觉到了钝痛与口中流出的温热液体。
“这家伙咬舌了吗?!”
“赶快给她疗伤……!”
呼吸困难。断断续续听到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了。
啊、米迦埃拉。
我现在就到你的身边去……
由于路西菲尼亚的军医医术太过优秀,我没能死去。
做了应急处理、恢复过来的我被珂帕带往他位于路西菲尼亚王国的家中。
♥克拉丽丝~路西菲尼亚王国“珂帕宅邸”~
“克拉丽丝!克拉丽丝!”
刚进珂帕家,有个人就叫着我的名字抱住了我的腿。那人正是令我怀念的小主人。
“约吉娜小姐……您这么精神,太好了。”
“嗯!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们都很好哦!”
福里吉斯一家被监禁在了路西菲尼亚的王宫中,前几天才终于被释放。由于在他们被监禁期间福里吉斯宅邸被烧光了,所以现在全家都寄宿在珂帕家里——这些是我听说的。
“这次我可是花费了不少资金的。当然,以后我是打算要让吉尔阁下还给我的。”
说着,珂帕一边摸着自己的便便大腹,一边笑着说。他不仅是因为与吉尔先生的交情才帮忙的,其中也有索要人情、以便让自己的商会更好地发展的意图吧。
我被约吉娜小姐牵着进了一间房间,福里吉斯夫人在那个房间里。
“克拉丽丝……!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夫人自柔软的沙发上起身,紧紧地抱住了我。
“夫人您平安无事就好。……您有些消瘦了。”
“路西菲尼亚的饭菜不合胃口啊。我想吃你做的饭菜啊。”
“非常感谢。那么我马上准备。”
我原打算要向夫人微笑的,但是两颊却痉挛着笑不出来。
“克拉丽丝,算了。现在你就好好休息吧。”
夫人光滑美丽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颊。
“因为米迦埃拉……你很痛苦吧。”
“……是真的吗?那个、米迦埃拉、被杀了……”
“嗯。由刺客所说的‘绿之少女’的特征来看……虽然很遗憾,但是应该不会有错。”
这是我不愿相信的现实。然而这事实就在眼前。我的眼中泪水满盈。
“……呜呜……米迦埃拉……为什么……”
我就这样崩溃地瘫倒在地板上一直哭着。
大家都死了。妈妈死了,村里的人死了,米迦埃拉也死了。
温柔的米迦埃拉、人见人爱的米迦埃拉。
如果我能代替她去死就好了。就是因为这样想,我才会在那时冲到路西菲尼亚士兵面前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我不住地哭泣时,夫人与约吉娜小姐一直无言地陪在我身边。
“冷静下来了吗?克拉丽丝。”
夫人温柔地对终于止住哭声的我说。说是止住了哭声,其实是我的眼泪已经哭干了。
“这张脸好吓人啊。拿这个擦擦吧。”
我接过夫人递来的干净手绢擦掉了泪痕。
(来,用这个擦擦脸。)
米迦埃拉在我母亲的葬礼之后好像也递过手绢给嚎啕大哭的我。回想起这些,我的胸口又开始发热了。
“克拉丽丝?没事吧?”
“我没事的,约吉娜小姐。……说起来,吉尔先生在哪里?”
这时我才发觉,自从来到这里后还没有见到他。见我询问,夫人的表情稍稍有些不自在。
“他正在隔壁房里与客人说话。”
“是吗……我还想和他打个招呼呢……”
“我想没关系吧。吉尔一定也想早点儿见到你的。而且,那些客人似乎很粗暴,我也有点儿担心……你能去看看情况吗?”
这是夫人对我的关心,还是她的真心话呢。
“啊……知道了。”
我走出房间,敲了敲隔壁的房门。
“百忙之中前来打扰,很抱歉。我可以进去吗?”
“!没关系,进来吧!”
我推开门进来,吉尔先生高兴地自椅子上起身靠近了我。
“果真是克拉丽丝啊!我很担心你啊。”
“吉尔先生平安就好……米迦埃拉的事情……没能谨守您的吩咐,非常抱歉……”
“不用太在意!那种战火之下没办法的。而且……应该道歉的是我。”
“哎……?”
“啊、没什么。你就忘了我的话吧。”
吉尔先生的脸上随即阴云密布,视线也避开了我的眼睛。
“吉尔先生……?”
“我需要离开吗?”
说话的是身着红衣的少女。那是一位与她的茶色短发很相配的充满自信的美人。她的身边是一位单眼的彪形大汉,似乎很不高兴地抱着双臂。就像夫人说的一样,他给人一种粗野的印象。
“啊、抱歉。我们继续说吧。”
“抱歉打扰各位了。我先告辞了。”
我被那人盯得有些瑟缩。于是我匆匆行礼后准备离开。然而红衣少女却阻止了我。
“你等等。吉尔先生,可以的话,我希望也让这个人听一听。就是这位吧?刚刚提到的叫做克拉丽丝的孩子。那她应该是和我们一样,同样憎恨路西菲尼亚王宫的。那么……”
“等等、洁尔美诺!你打算把这样的孩子都拉进起义军吗?你看她像是能打仗的吗?”
“现在哪怕再多一个同志也好啊。而且如何决定在于她自己。”
红衣女子与单眼男一起说道。起义军?打仗?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偷偷看向吉尔先生,他的脸色很难看。
“克拉丽丝,我来从头给你说明。我是洁尔美诺,他是约克。我们现在准备对路西菲尼亚发起革命。今天就是为了求得援助才来的……老实说,我们缺人又缺钱。”
洁尔美诺站起来,如同演讲一般在房间中踱着步。她对我说明了所谓的同志就是同样对路西菲尼亚王宫抱有怨念的人,以及以归还吉尔先生被路西菲尼亚王宫没收的财产为条件请求资金援助的事情(不过吉尔先生说那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金额)。
“克拉丽丝,如果你想消解朋友被杀的仇恨,就加入起义军吧。你不想亲手报仇吗?”
向王女复仇。我从没想过这一点。我非常憎恨杀死米迦埃拉的莉莉安娜王女。但也从没想过自己能做点儿什么。
“……请让我考虑一下。”
“我明白。这是一件大事,你好好考虑后再决定吧。对了,这件事情自然是不能说出去的。如果你对谁说了什么的话……”
洁尔美诺带着威胁的态度走向我。吉尔先生像是要阻止她一样说道:
“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她不是那种会告密的人。”
“是吗……吉尔先生,援助的事就拜托了。”
“嗯——这也不是对我没好处的事情嘛。我会考虑看看的。”
吉尔先生巧妙回避了再次提出此事的洁尔美诺。实际上,他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今天就打扰到这里了。最近我会再次叨扰的。约克,走吧!”
洁尔美诺与沉默以对的约克一起离开了房间。房门啪地一声关上后,我再次看向吉尔先生。
“……感觉是很恐怖的人呢。”
“是吧?不过他们也只是对我虚张声势罢了。”
“是、是吗?”
“哈哈、谁知道呢。克拉丽丝,你从德拉格到这很很远吧?今天你就休息吧。你现在不是仆人,而是这个家的客人之一。有什么么事情就对珂帕的仆人说吧。”
“是……我知道了。”
仆人领我到的房间是比亚茨村与福里吉斯家的佣人房奢华得多的房间。疲惫感顿时袭了过来,我倒进了床铺中。被褥绵软,睡起来似乎特别舒服,但我却反倒静不下心来。
然而,我还是就这样睡死了过去。
之后不知过了几天,除了时而作为约吉娜小姐的玩伴外,我的生活过得波澜不惊。所有的杂活儿都由宅邸中的仆人们来料理。
无事可做的我尽是想些有的没的。
那时没有别的方法能救米迦埃拉吗?如果有的话,时光可不可以倒流回那时呢。虽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不停地在想着这些。
我逐一想着是否还有其他的希望。可是在那些希望之前等着我的,只有再也无法回到那时的无限的绝望。
“克拉丽丝,我进来了啊。”
我听到敲门声,是吉尔先生来了。他在这个宅邸里要比在艾尔菲哥特时还要忙。他最近可能都没怎么睡吧,眼睛下方已经出现了少许的黑眼圈。
“吉尔先生……你叫我的话,我就会过去您那里了……”
“好了好了,不用在乎这些了。我今天想和你说说有关今后的事情。我坐这儿行吗?”
我说了声“请”,吉尔先生就坐在了靠近入口的木制椅子上。
“是上次说的那个起义军的那件事。我决定帮忙了。我做了很多调查,如此下去似乎是起义军这边更加有利。所以我决定帮助他们了。”
“是吗……”
“那你呢?你要帮他们吗?”
我低头避开吉尔先生自信满满的眼神说:
“不,我打算拒绝掉。我果然是没有持剑战斗的勇气。”
我小声回答道。
没错,我是个胆小鬼。虽然向王女复仇之心日渐膨胀,但一想到要实施,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我没有杀人的勇气。
“是吗。嗯,这很好。你不适合搞革命的。”
吉尔先生已经猜到了我的回答了吧,他神情不变地继续说:
“然后就是那之后的事情了。因为艾尔菲哥特的宅邸已经被烧了,所以我打算回故乡玛隆去。虽然那里没有什么好回忆,不过那些想要我命的家伙已经不在了,而且在这里能做的事情又有限。”
玛隆国……虽然没有实际去过,但听说那里是个繁荣程度能与艾尔菲哥特及路西菲尼亚相媲美、被海洋环绕的国家。
“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在那里继续做佣人吗?那里的生活对你来说可能不适应,但那里是个非常宜居的地方,所以我想你会很快习惯的。”
那样也许不错。我开始遐想在海之岛国的生活。还是像以前一样,在吉尔先生的宅邸中打扫、洗衣、为约吉娜小姐做点心。觉得痛苦或是生气时,就在夜晚的庭园中对米迦埃拉……
不行。不行了。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那里不会有米迦埃拉的笑容与动听的歌声。
我所爱的米迦埃拉已经不在那里了。
不知不觉间,我的两颊又垂下了泪。我早已决定了不再哭泣的,然而回忆仍让我泪流不止。
不论经过几天、渡过几年,我一定不会忘掉米迦埃拉的。
“感谢您的费心。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如果和吉尔先生在一起的话,无论怎样都……”
“会想起米迦埃拉,是吧?”
“是的……”
吉尔先生站起来,走到窗边眺望着外面的风景。从这里能看见豪华的莱文大教堂。
“克拉丽丝,你相信神么?”
“过去不信。但是现在……相信。”
“是吗。”
他像是在考虑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后开口对我说:
“这个国家西边的尽头有个港口小镇。那里有我修建的埃尔德派修道院,这在这个国家很稀有。你愿意去那里工作吗?”
“让我成为修女吗?”
“不不,我并不是要你出家。那里也设有孤儿院,似乎人手不足。一段时间也好,你能去哪里帮忙吗?那里是能看得到海的好地方哦。正适合修复心灵,你觉得呢?”
“海……吗?”
长于内陆的亚茨村的我几乎没见过大海。
“如果你喜欢那里的生活,那么就在那里做修女也可以。不过我倒是希望你能再回到我家来呢。你不在了,约吉娜会寂寞的。”
即使是这样的我还是被人需要的。但是,我……
“克拉丽丝,我要不客气地说——米迦埃拉已经死了。这虽然令人难过,但也是事实。但你还活着。虽然不知道前方如何,但既然你还活着,我希望你能笑着活下去。我想,这一定也是米迦埃拉的心愿。”
米迦埃拉会在我哭时陪我一起哭。如果我笑的话,她在天国也会笑吧?
“我不想说要你连同米迦埃拉的份一起活下去。米迦埃拉是米迦埃拉,你是你。”
米迦埃拉会守护我。同时,她也希望我能变得坚强起来。为了回应她的期待,我要独自努力,至少变得比过去坚强些。如果我继续软弱下去,米迦埃拉一定会伤心的。
“……我明白了。我想要麻烦修道院一段时间了。”
“是吗。好。我来给你联络。克拉丽丝,你要记住,即使分开了,你还是我们家中的一员。”
“……非常感谢您。”
他伸出了右手,我则牢牢地握住了那只手。
第二天,我走向镇上的酒馆,去那里会见洁尔美诺与约克——为吉尔先生与我的回复去见他们。
虽然我的回复让洁尔美诺有些遗憾,但是她并没有特意阻止我。
在我出发前往港口城市的修道院的那一天,吉尔先生一家都来为我送行。
约吉娜小姐哭着送给我一本说是宝贝的厚厚的书。那是至今为止她自己写的多篇故事的总汇。
马车出发了,我一直挥着手,直到看不见大家的身影,仍在继续挥着手。
谢谢你们。还有,再见。
我的另一群家人们。
♥克拉丽丝~路西菲尼亚王国“港口城镇修道院”~
据说莱文教的埃尔德派是在过去的埃尔德哥特(即现在的艾尔菲哥特)由魔导王国莱文安塔分裂出来时形成的宗派。
与将两只神龙莱文亚比西莫作为绝对神明的莱文亚派相反,埃尔德派崇拜地龙埃尔德。因此,最初他们被视为异端而受到严酷的镇压。后来由于“莱文安塔的灾难”使莱文亚派人数减少,埃尔德派的实力才得以增强,一时间教众增长至与莱文亚派不相伯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莱文亚派的信众在各国政界的影响力,使莱文亚派再次成为主流宗教。现今埃尔德派的信教者只有莱文亚派的四分之一。
埃尔德派教堂的装饰相比起莱文亚派异常简朴。由于禁止崇拜偶像,所以教堂中也没有立像。吉尔先生宅邸的装潢与他的财力相比简朴得出奇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吉尔先生是埃尔德教派的信徒吧。
修道院的清晨来得很早。太阳还没出来就要起床开始做祈祷。祈祷后就会用早餐,而准备饭菜正是我的工作之一。
我主要负责孩子们的饭菜。因为这些孩子们很多都挑食,所以每次考虑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菜单是最令我头痛的。如果菜单过于偏颇,我就会被院长骂。
早饭过后,修女们开始各司其职。修道院的生活基本上是自给自足的,除了宣扬宗教的活动外,也从事农业与酿酒,并不是每天只要做祷告就可以的。
来这里的四个月总是过得忙忙碌碌。虽然可以说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但我依然觉得心里就像是开着一个大洞,无法将它填平。
我的命是建立在众多人的牺牲之上的。即使我每天为这些人们祈祷,我还是依然会不停地想——我可以就这样长命地活着吗。
吉尔先生对我说“希望你能笑着活下去”。我知道那一定是正确的意见,也知道我该那样做。但我还是笑不出来。我何时才会由衷地发出会心一笑呢,要经过更长的时间?还是在革命结束后?我觉得都不是。
我已经回不去福里吉斯家了。丢下米迦埃拉的我是不能独自获得幸福的。也许,我就这样索性受洗出家、成为正式的修女会比较好。在这里继续做饭也好,我对酿酒也很感兴趣。
如果米迦埃拉看到这样的我会说什么呢。她也许会笑着说“按照克拉丽丝想做的去做就好了”,也许会斥责我说“不能这样”。但这已经没有答案了。因为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神啊,如果您能再赐予我一次奇迹的话,我拜托您,请您让我再见一次米迦埃拉。我果然还是没有她的话语就无法踏出新的一步的懦弱之人。
“你就是克拉丽丝吧?”
这些人是在修道院吃过午饭后到来的,正好是在修女们再次出去各司其职后不久。
“是的,我就是……你是?”
“我是原路西菲尼亚的宫廷魔导师艾尔露卡·克罗克瓦加。这是我的弟子戈米莉亚。”
粉发女子笑着说。她身旁的那孩子却不知为何瞪视着我。
“我们今天是来向你挑战的。”
身为艾尔菲人的戈米莉亚压过艾尔露卡向我走来。
“哎、哎,不对吧,戈米莉亚。我们今天是来给你这个的。”
制止了充满挑衅态度的戈米莉亚,艾尔露卡拿出了一个栽着小苗的花盆。
“这是……?”
“你最珍惜的朋友啊。”
“哎?”
说到最珍惜的朋友,我的脑中闪过的是她。但是,这棵小苗是朋友?这是怎么回事。
“我来从头说明吧。这个故事有点儿长……能请我们喝杯茶吗?”
艾尔露卡有些调皮地笑着。我照她说的,在食堂的一角准备了茶点。
“首先呢,说说你的朋友米迦埃拉……她其实是用我的魔法转生到人间的精灵。”
喝过一口茶后,艾尔露卡干脆地开始了说明。她的话不但没有让我吃惊,反而让我有一些了然。
“……你不太吃惊啊?”
“我总觉得……似乎是那样。她不像是普通人。”
我曾经在年幼时听母亲说过精灵的存在。我原想那些都是愚蠢的想象。但当我第一次遇见米迦埃拉时,我就不由得在想,如果精灵真的存在,那么一定是像她一样。
还有米迦埃拉唱给我听的歌。我的肌肤能感到那引人入胜的歌声里潜藏着某种特别的力量。
“哼哼、原来如此?”
艾尔露卡突然端详起我的脸。然后她又似理解一切般地点点头。
“虽然是一点点,但你似乎是有些魔力。这个话题就搁置一边吧。我们在战争进行之时,为了见米迦埃拉而去了那个隐蔽所。你也知道千年树之森的古井吧?”
“是的。”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井里是已经断气的米迦埃拉与抱着她痛哭的没用男人……玛隆国王。”
“玛隆国王?”
“他似乎也是听说了米迦埃拉在那里才过去的。不过和我们一样,也没来得及救她。虽然他领回了米迦埃拉的尸骨,但是却并不承认她的死。在我看来,他也是导致米迦埃拉死亡的一个原因。”
这一点我也同意。如果我再见到那个文雅男子的话,一定要把他打个半死。
“他只取回了送给米迦埃拉做礼物的那个低级垂饰。而米迦埃拉的尸骨就是这棵树苗。”
“……请等一下。为什么尸骨会变成树苗?因为她是精灵吗?”
“嗯——这个有点儿不好说明。简单点儿说就是……米迦埃拉被选为了千年树……埃尔德的继承者。”
埃尔德的继承者?精灵之后又成了神吗?越发异乎寻常的话让我的头脑有些跟不上了。
“你知道千年树吧?那棵树上寄宿的是大地之神埃尔德。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似乎千年树自身的寿命将尽了。虽然埃尔德本身是神不会死,但是在千年树枯死后,它也没办法呆在地上了。于是埃尔德选中了米迦埃拉作为自己离去后的世间守护者,并对她的身体动了手脚。在和我们分别后,米迦埃拉是倒在千年树旁边的,就是那时发生了什么吧。现在想来,让米迦埃拉学习人类的事情似乎也是为了这个啊。可恶、被那个老头子耍了……对不起,我说的这些你理解了吗?”
“嗯、大致上吧……”
“大致上就行了。知道事实是最重要的。以后再慢慢理解吧。总之,我们带着变成树苗的米迦埃拉先去见了吉尔·福里吉斯。因为他很照顾米迦埃拉,所以想去向他打个招呼并致谢,也是为了私人商谈……可以再来一杯茶吗?”
“啊、是的,抱歉。”
不知何时她将茶喝光了,她的杯子空空如也。我提着茶壶为她重新倒上红茶,艾尔露卡简短地说了声“谢谢”继续道:
“吉尔拜托我们将米迦埃拉的树苗交给你。他说如果这棵树苗变成米迦埃拉活过来的话,希望她能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我也得了好处,自然就不能拒绝了。”
艾尔露卡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把玩着某个棒状的东西。虽然那东西形状奇怪,但看似一把剑。
我的心中响起剧烈的鼓动之声。现在,在我面前的这棵树苗就是米迦埃拉。虽然她的形态改变了,但对我来说那是我最珍惜、最爱的人。
“不过,我不了解你,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够寄托这棵树苗的人,所以戈米莉亚才会不满的。”
“米迦埃拉的树苗由我来养,就这样。”
在艾尔露卡作说明期间一直沉默不语的戈米莉亚再次探身说道。米迦埃拉对她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人。
“于是,我想让米迦埃拉自己决定将这棵树苗交给谁。……戈米莉亚,你知道做法吧?”
戈米莉亚点了点头。
“那么就开始了。”
戈米莉亚将花盆放在手里,开始念诵某种咒文。
“伊利因、达茨基、塔雷克、冈萨塔萨……”
树苗的叶子逐渐震动起来。紧接着,耀眼的闪光遮蔽了我的视线。
我不禁闭上了眼。
“……!”
再次睁开眼时,我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在我眼前的是那个我朝思暮想的身影。
“米迦埃拉!”
我迅速扑向她,然而我的身体却穿过了她的身体,直接撞在了对面的墙上。
“痛……”
我重新仔细一看才发现,米迦埃拉的身体是透明的。即使我伸出手想要摸摸她,我的手也会直接穿过她。
“哼哼哼、你还是那么冒失啊,克拉丽丝。”
“米迦埃拉……好想你。”
“我也是。又能看见你的脸了,真的很高兴。”
我和米迦埃拉凝视许久。要说的话应该有很多的,可是和她面对面时,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个……你还满健康的?”
我好不容易说出的却是这么意外的一个问句。米迦埃拉已经作为人类死去了,怎么可能还会健康。
“嗯——这个样子该不该说是健康呢……虽说这是幻象,不过既然能够这样子见到克拉丽丝,我还是要感谢埃尔德大人的。不过,这个法术不能使用很多次的,所以,能够这样子说话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了。”
“怎么会……米迦埃拉,我今后要怎么生活才好啊。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我……”
如果这是最后的机会的话,我希望你能给我答案。靠你说的话,我一定能够活下去。
但是,米迦埃拉并没有回答。
“这个我也答不上来。”
“怎么……为什么?”
“我作为人类的一生结束了。但你今后还要生活下去。今后在你烦恼、痛苦时,你不能再依赖我,而要独自寻找答案了。如果我现在给了你回答,那么你就会被囚禁在我的话语中,那样你就没办法靠自己站起来了。你的人生由你做主。即使你的决定是错误的、扭曲的,只要是你自己所选的道路,那么就是有意义的。”
这些话听起来既像是米迦埃拉说的,又不像是她说的。她今后会成为神来保护下界了。所以,也许这些就是神给予我的启示。
我同时品味着与米迦埃拉见面的喜悦和她不再是人类的悲伤。而我也对从不肯承认的米迦埃拉已死的事实有了深刻的认知。
“克拉丽丝。”
米迦埃拉叫着我的名字。不知她是否明白我的心情。
“在我作为人类死去之前,我曾经有话想要在再次见面时对你说。”
“……我也是。想在最后见到你时好好告诉你。”
我们想说的一定相同吧。
“我”
“我”
那是更加单纯地、更加能够表现彼此心意的适切话语。
“对克拉丽丝”
“对米迦埃拉”
再见了。谢谢你、米迦埃拉。
““我爱你。””
“……那么,怎么样,谁赢了?”
对于艾尔露卡的询问,戈米莉亚执拗地扭过脸去。
“……已经可以了。”
戈米莉亚又再次吟诵了什么,米迦埃拉的身影消失了。然后,她再次将花盆交给了我。
“我把米迦埃拉给你。要是她枯死了,我可不管。”
我刚刚所体验的一切都是真的吗。真的很不可思议。那是以常识来说决不会发生的事情。或许她们是手段极高的骗子,两个人联合起来骗了我也说不定。
“这棵树苗……怎么办好?”
我的问题让戈米莉亚露出了一脸想说“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吗”的表情,她毫不掩饰自己情绪地说道:
“你就这样带着她也行,将它栽在森林里也可以。那由你来决定。就像米迦埃拉说的,你自己做主!”
“……是。”
“那我们也该走了。多保重。”
“谢谢你的茶。”
两人带着很少的行李要向门口走去。戈米莉亚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突然转向我说道:
“顺便告诉你一声。革命结束了。王女被处刑了。米迦埃拉的仇已经报了。”
第二节——海边的小瓶——
♥克拉丽丝~路西菲尼亚王国“港口城镇修道院”~
温暖的季节来到了,真正的农耕开始了。
修道院中来了新的伙伴。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怎么又跑到这里来偷懒!”
农具小屋里传来了怒喝声。我慌忙跑去看情况,原来是年长的修女与金发少女发生了争执。
“你不劳动,今天的午餐就没有了,铃。”
“吵死了,这么重的工具一个人怎么搬得动啊!?”
(又来了……)
虽然我感到有些厌烦,但还是两手抱起了横躺在地上的几把铁锹。
“我帮你拿一半,一起走吧?”
“克拉丽丝!娇惯不是对这孩子好啊。”
手叉着腰的年长修女一副吃惊的样子。
“她还没有习惯这里的生活……就请您宽恕她吧。”
“铃不仅是这个问题吧。总之,大家还等着呢。肥料我来拿,你们拿着铁锹快去吧。”
修女轻松地将两麻袋肥料扛在肩上,快速地朝着田地走去。我目送了修女的背影后转头看向铃。
“来,我们也走吧,铃。”
“不要,好麻烦。”
铃坐在那里,别过脸去。
“不劳就不获。如果你不搬这个,修女就不让你吃饭哦。”
“到时克拉丽丝再偷偷送饭给我不就行了。”
“我不能每次都那么做的。要是被发现了,我和你都要被骂的。”
“总之我不干!我——不——干!”
铃索性大字形地躺在了地上。这孩子一旦这个样子,再怎么对她发火还是劝她都没用了。
(没办法……)
我叫了下在附近玩耍的一个孤儿院中较大一点儿的孩子。
“多尼,你能来一下吗?有事情拜托你。”
“什么事,克拉丽丝姐姐。”
“对不起,我想让你帮忙把这些铁锹搬去农田。”
“小事一桩,交给我了!”
多尼笑着拾抱起了铁锹。
我用余光看向铃,故意大声地说给她听:
“不愧是多尼!竟然能拿这么多铁锹!换成总是偷懒的家伙才做不到呢!”
多尼似乎也察觉到了状况,很配合我的大声回道:
“你说什么呀,克拉丽丝姐姐!咱们修道院里才没有连这么几把铁锹都拿不了的废物呢!就是比我再小的孩子拿这些都绰绰有余!”
铃横躺着,偷偷窥探着我们这边。她的自尊心似乎已经很受伤了。要在这里加把劲儿。再给她的自尊心致命一击。
“多尼好了不起啊!作为帮忙的谢礼,一会儿我给你拿奶油面包做零食哦!”
就在此时,铃瞬间跳了起来,抢过了多尼手上的铁锹。
“铃也能做得到啊!我这就把它们都搬过去。所以,零食是我的!”
“哇哦!不愧是铃姐姐!好可靠啊!”
多尼表现出夸张的吃惊后向我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回到游戏队伍中了。
铁锹果然还是很重。不过,铃表现得像是轻松自如一样,还为了不让我发现这一点状似轻松地对我说:
“好,走吧,克拉丽丝。跟我来!”
“嗯嗯、是啊。走吧,铃。”
我们走向田地。头上的青空万里无云,这是绝好的农耕天气。
修道院前有一段陡坡。我发现倒在这里的铃,是在艾尔露卡与戈米莉亚到访修道院的一周后。
那时的她比现在还要瘦削,我与面包店的老板一起将眼看就要饿死的她运回了修道院。
铃说她无处可去。我让她住进修道院时并没有遭到别人的反对。以铃的个性来说,她是不会说自己的身世的,虽然想要知道的人很多,但是没人去询问。不过,院长从铃的行为举止、会识字以及良好的教养上推断,她可能是从某个贵族家庭离家出走的。
开始时大家对铃都很温和,但她的一言一行却太过旁若无人。比如她会抱怨饭菜难吃、讨厌干活儿、还会撒娇磨人。于是渐渐地,她被修女们看作是个麻烦精。
我也是对铃的任性感到束手无策的其中一人,但我还是决心要温柔地对待她。
我也曾经在亚茨村被看作是个麻烦。我一直也是孤单一人。那并不是我想要那样的。只是我不知道要如何与人相处。
平时总是态度强硬的铃偶尔也会露出落寞的神情。她绝不想孤单一人的。在我救下她时,她曾经梦呓般说过“我讨厌孤单一人”。虽然不知她发生过什么,但一定是发生了如同与喜欢的人分离一般的悲痛之事吧。
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想而已。但我想,只要我能对她坦诚相待,总有一天,她也会对我敞开心怀的。我想我能救她。
就像米迦埃拉曾经对我做的那样。
“怎么样?铃、饭菜好吃吗?”
结果,我们还被强迫帮忙干了农活。铃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用刀叉仔细地切好蔬菜,优雅地送进口中。
“嗯……还不错。”
铃没有从前那么喜欢抱怨饭菜了。虽然过去最严重时她还曾经只吃甜食,不过在实际参与了农耕后,她也许也感到了食物的来之不易吧。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的。
我一边看着铃,一边给盆栽浇水。
食堂是修道院里阳光最好的地方,这里对于植物的生长再好不过了。
“这是什么植物?”
将面包撕开、拿在手里的铃问。
“嗯——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克拉丽丝为什么要养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种类并不重要。不论这是什么植物,它都是在生长着的。生命应该是平等的。而且……这孩子是我的朋友。”
“植物朋友?你的个性真是阴郁啊,克拉丽丝。”
“呵呵,也许吧。”
铃吃惊地叹了口气后,突然表情认真起来。
“生命应该是平等的……吗。”
“是啊。不管是植物,还是人。”
“我不这么认为。人世间有支配与被支配的存在。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如果一切都是平等的,那就无法构成社会了。正因为有掌舵者,政治、文化才能正确运转。应该平等什么的不过都是不知身处上位者辛苦的人们的诡辩之词。”
我对突然说起这么高深话题的铃感到很吃惊。不过我还是不动声色地回答说:
“也许你的意见是正确的。但是我……但我还是支持一切平等。”
“真像是圣女的想法啊。大家是不是因为在修道院里呆久了,所以想法才都像克拉丽丝一样的?”
“呵呵,铃一定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理解我的想法的。”
“谁知道呢。我原本就不是埃尔德派的信众啊。”
“不论是埃尔德派还是莱文亚派,它们本质上一定都是一样的。”
“也许吧。”
铃像是吃完了。她将餐具放在了桌子上。
“自己收拾餐具哦。”
“我知道。……呐、克拉丽丝。”
“什么事?”
铃一边收拾餐具,一边不安地问道:
“不论我是什么人……比如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你还是会一直温柔地对我吗?”
铃的眼神认真无比。
“嗯,当然。”
我笑着回答。
我每天被大海与田地,以及祷告所包围。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这是一种枯燥无聊的生活。
不过,有时在枯燥中,即使是一点小小的变化也会给人带来巨大的喜悦。
铃在一点点、一点点地变得坦率。
由可爱少女逐渐成长为美丽女性的铃开始认真工作了,也开始对年长者使用敬语了。前几天,她还说要向我讨教烹饪。
她的变化对我来说是莫大的惊喜。我就像是得到了一个可爱的妹妹一样高兴。
不知不觉间,我回想米迦埃拉的时间慢慢变少了。
♥克拉丽丝~路西菲尼亚王国“夜晚的修道院”~
这天晚上,正要睡觉的我发现发卡少了一个。
(哎?忘在哪里了吧……)
我开始回想今天一天的行动。早饭后去干农活,午后是打扫忏悔室……
对了,就是那时候。在打扫忏悔室的时候,我戴的那个发卡坏掉了。我换上了备用的,把那个坏掉的就那么丢在那里了。
(那个修一修还能用的。)
不能浪费物品。虽然明早取回来也可以,但是睡着后可能会忘了这件事,所以还是现在去吧。想到这儿,我拿着烛台走向忏悔室。
途中经过食堂前,我看到米迦埃拉的树苗生长得很好,已经从花盆中伸出枝叶了。
(还是将她移栽在哪里吧。)
抽时间去一下艾尔菲哥特的千年树之森吧。既然她是埃尔德的继承者,那么就将她放在最合适的地方吧。
虽然要再次与米迦埃拉分别了,不过我觉得已经不会像之前一样悲伤了。
夜晚的修道院很黑,如果没有烛台上的蜡烛发出的光亮的话,我连自己的脚都找不到。我手扶着墙走,总算来到了忏悔室。
来到这里后我才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忏悔室晚上是锁门的,我根本进不去。
(哎呀、我忘记了……)
钥匙应该是在院长室的,不过那里离这里有点远,而且还要不惊动院长才行。没办法,还是明天再来吧。
返回房间前,我抱着最后的希望拉了一下门把手。
(……哎?开着的!)
是值班的修女忘记锁门了吧。我谨慎小心、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
(……有人在?)
忏悔室中有人影。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小偷……不可能吧?)
那个人影跪着,像是在祷告。
“神啊,我杀害了很多人。虽然我并没有亲自动手,但却有很多人因为我的命令而丧生。”
这里是忏悔室。这个人是夜晚偷偷潜入向神作忏悔的吧。不过,杀人可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到底是谁在忏悔呢?
“我将与我意见相左以及反抗我的人都送上了断头台。我深信那是为了国家、为了提高统治者的权威。然而,那些到头来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任性与独断专行而已。说是为了国威等等都是说给自己听、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借口。我不过是一个愚蠢、无知的小女孩罢了。”
是女性的声音。而我也略微知晓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只不过我的脑中在拼命地否认着。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情。不管我怎么任性、怎么胡闹、怎么胡乱杀人都没人来指责我,周围的人只会向我露出痛苦的笑容。那是因为狡猾的大臣们将所有能对我提出异议的人都支开了。……但这也只是我的狡辩。”
我再不想听她的忏悔了。她的忏悔可能会让我至今为止的决心都崩溃。但与我的心情相悖的是,我没办法离开那里。
“当大臣的权威渐弱、我能听到所有的意见时,一切早已为时已晚。那时的我为能随心所欲地支配整个国家而感到愉悦。因此,那些阻碍我的人就是我的敌人。最终,我连自己父母亲最重要的朋友都谋杀了。”
美丽的金色长发——她到这里时还短短的头发现在已经长长了,她也变得像个大人了。就在刚刚为止,我还一直将她当做我的亲妹妹。
“我的恶意甚至伸向了外国。知道未婚夫喜欢上了其他女孩子后,我开始疯狂地嫉妒。我无法忍受还有忤逆自己想法的东西存在。我的妒忌不是指向自己的未婚夫,而是指向了他所喜欢的女孩以及她的国家。我下令杀光那个国家中与那女孩一样发色的所有女性。而军队……”
我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不能再听下去了。我已经知道了一切。也明白了一切。
啊、这要怎么说才好。
她……铃正是造成米迦埃拉死亡的元凶。
路西菲尼亚的王女——恶之少女。
♥克拉丽丝~路西菲尼亚王国“无名海岸”~
夜晚的海岸非常宁静。
我的耳边听得到微微的海浪之声。
远离港口城镇的这个海岸,白天来往着自玛隆而来的客船以及本地的渔船,喧闹异常。但是在这样的半夜却只能看得到零星的渔船。
更加远离街道一点儿的地方就连那样的渔船也看不到了,只剩下延续到南方尽头的海岸与浩瀚的大海。
一度回到房间的我拿出了放在柜子里的某样东西后,再次来到了忏悔室。但是,铃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在窗外看见了她走出修道院的身影。虽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但我还是在后面尾随着她。
铃现在只是在这海岸上呆呆地眺望着大海。
而我则在稍远的地方偷窥着她。
(她要在这里做什么。)
不久,铃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将它投向了大海。
(……啊,原来如此。)
我听院长说过关于这海的传说。在小瓶中装入写了愿望的羊皮纸,然后让它流向大海,这样愿望就能实现了。
(不过,铃,你知道那个传说的全部吗。)
我蹑足潜踪地靠近她。
我的耳边听到了一个呢喃声。那是混杂着海浪声的低语。
‘一定不知道,那孩子一无所知的。’
(是啊,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那是在与恶魔订立契约啊。)
铃似乎没有发现我。她只是注视着漂流的小瓶。
低语声变大了。
‘没错,那是与恶魔订立的契约。如果契约成立的话……’
(就要献上自己的生命。)
我握紧了由房中带出的刀。
低语声变得更大了,它像鸣笛一样在我脑海中响起。
‘那我们要给她帮帮忙了。’
(是啊,米迦埃拉。她要想实现愿望的话,就要死。)
还忏悔什么。现在即使忏悔,米迦埃拉也再回不来了。她再也没法哭、没法笑了。变成植物?成为神?那些一定不是米迦埃拉所希望的。她一定希望能一直作为人类和我永远生活在一起。这些都被你夺走了。不管是米迦埃拉的愿望,还是我的愿望,都被你夺走了。这样的你竟然还许愿,开什么玩笑!
‘克拉丽丝,我死时是被刀刺中的,很痛。痛得不得了。’
(可怜的米迦埃拉。你等等。我现在就让那孩子尝尝相同的滋味。)
铃的后背已经近在眼前了。虽然已经离得那么近了,但是她却过于热衷那小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动手吧,克拉丽丝。为我报仇!’
我举起了刀。
……谁?
你是谁?
为什么妨碍我?
和铃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你是谁?
走开,我一定要杀了她!
为什么你要露出那么悲哀的表情?
不要,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
呐。米迦埃拉,你也说说这孩子……
……谁?
你不是米迦埃拉。
米迦埃拉不会有这么充满憎恶的表情。
她一直是一脸温柔地微笑着的。
你是谁?
你是……啊啊、是啊。
你……那像恶魔一样的表情是……
……我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有种从梦中惊醒的感觉。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铃正用吃惊的表情看着我。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举起的东西,惊讶地看向我的右手。
“……原来如此,刚才在忏悔室的人是你吧。”
一切了然的铃表情如常。我在想她接下来会逃跑还是进行抵抗。
然而,铃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她像是接受了一切一般,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哀伤笑容。
“好啊,就照克拉丽丝喜欢的做吧。”
我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没人能够指点我。米迦埃拉已经不在了。我只能自己做决定。
铃杀害了米迦埃拉。
铃就像我可爱的妹妹。
铃是坏事做绝的恶之少女。
铃是非常孤独的可悲之人。
铃是……铃是……
“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
我下定决心,用刀瞄准她劈了下去。
夜晚的海岸非常宁静。
我的耳边听得到微微的海浪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