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政与遥为了邪马台国与反派一大率持续抗战,尽管两个人一路上失去了许多同伴,也几度离散又重聚,历经了无数次悲伤痛苦,却也更坚定了他们战斗到底的决心,以及明白彼此在心中重要的地位。
然而……一大率的攻击一波比一波强烈,次次都让他们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
关键的八颗宝石的秘密,是否就能完全破解一大率,让邪马台国获得最终胜利?
或者,救世主张政要付出失去心爱的人的最高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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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修罗
1
甜香刺鼻。皎洁月光下依然鲜艳绝伦的万紫千红。
气温略高,但吹过花园上方的风凉爽宜人。
在几欲填满整个视野的花海里,我五体投地趴在地上。
——这是哪?我确实抵达奴国了吗?莫非这里是天国?
我翻身仰躺,望向天空。织女一、河鼓二、天津四,是夏季大三角星。
既然天空还在头上,那这里应该就不是天国了吧。嗯,稍微安心了。
我再度仰望星空,开始觉得天津四是闯入织女与牛郎之间的第三者。天津四究竟是男是女,我不知道。反正是夏季大「三角」嘛,他们铁定会隔着银河,搞出惊心动魄的争风吃醋戏码哪。
啊~~经我这么一乱想之后,浪漫星空当场成了庸俗的你争我夺之地。对于自身想像力的极度贫乏,我本人也颇感无奈。
俗不可耐的我,此时耳中听见了一对男女的轻声细语。其中偶尔间杂笑声,听来像是对恋人。
我伏着身子望向发话处。
在差不多由投手丘到本垒板的距离上,有人正仰躺着观赏星空,似乎是对情侣。
——真好哪,夜间约会是吧。好羡慕呀……
男子坐起了上半身。他有着一头微卷的绿色长发,即使在黑暗中也依然闪闪动人。
他移到女孩身子上方凝视她。
男子伸出手,似乎轻抚少女秀发,又或许是轻抚脸颊,也可能是轻抚粉颈,又说不定是抚摸更下面一点的地方。
少女或许正期待着他这样,静静接受他的抚触。
——喂喂喂,莫非就要开始在这~~办起事了?嘿嘿嘿嘿嘿。
男子俊美的面容贴近至恋人气息可闻的距离,对她呢喃道:
「我可爱的……遥……」
刚刚刚、刚才你说啥?!我不禁跳了起来。
同时,我眼前冒出一个跟我一样从地上一把跳起的背影。
那是位少女。她身着一件类似白色礼服的宽松服装,背上垂着一条看似尾巴、长及腰间的绿色大辫子。
注意到我站起来的声响后,少女转过身来。
她硕大的双眼睁得更大,接着慢慢张开樱桃小口。
「呀——!呀——!呀——!」
少女指着我高声尖叫。
听到这尖叫声,绿发男子望向这边。
即便是在蒙胧月光下,我依然可以清楚看出——他的眼神无疑是将我视为敌人!
——喂、等一下!是误会!误会啊!
我还来不及想出藉口,男子已先动手。
「喝!」
随着一声暴喝,男子双手按往地面。
接着某种东西抓住我的脚,让我凄惨地摔了个狗吃屎。
仔细一瞧,我的脚踝上绕着无数花朵,蠕动攀爬的花朵争先恐后爬上我下半身。
连我伸去想扯开它们的手也瞬间被缠绕住,从上到下都无法挣扎反抗。
接着鲜红如血的花朵缠勒我喉咙,猛力绞紧。
喘不过气……周围景色开始模糊……
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最后只剩下听觉……耳朵中传来了……
「张政!你还好吧?」
我恢复意识后,发现遥正看着我。
她左右两侧各站着一名绿发绿眸的男女,两人额上都长着宛如昆虫的触角。男子一脸讶色俯瞰着我,女子则转开头不看这边。
我的身体已从花朵的束缚中解放,四周也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欵,虽然这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可是,你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
遥这么一说,我顿时想起自己一丝不挂,连忙用毛巾遮挡前面。
◆
我被带去的地方——不对,在这情况下应该说是被押送去的地方——是一座翠绿宫殿。那是一座位于森林中的庞大木造建筑。
我从未看过这么破坏常识的建筑。所以连「简直就像〇〇一样啊」的形容都想不出来。
首先能确定的是它位于森林之中,但宫殿与森林的分界却看不出来。我们本来行走在森林中,却不知不觉便进了宫殿。
说到木造建筑,一般是指使用木材建造的建筑物。而这座宫殿的柱子、墙面的确是用木头搭建没错,但那些木头却全都还连根长在地上。
这座宫殿便是森林本身。尽管难以置信,但这感觉像是跟森林里各种树木说好,请它们生长成宫殿形状一般,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在地下浴池清洗过身体后,我穿上送来的衣服。这是上下两件式的衣裳,类似丝绸裁制的柔道服。不晓得是用什么材质,但既轻巧又十分舒适。
换上那套衣服后,我被带至大厅。
由巨大桌子与椅子的数量来推断,此处应是用来开会或聚餐。这里的桌椅也与建筑物一样,是由活生生的树木变成。
当我进入大厅之时,原本并没准备我的椅子,但下一刻,沿地窜生而至的绿竹弯折隆起,瞬间在我身后变为椅子形状。
看来简直就是科幻动画场面,或是魔法师的家一样嘛。
将我误认为暴徒、二话不说便攻击我的危险男子,名叫花乱。贵庚嘛,似平是二十左右。他有着一头大波浪的鲜绿色长发,身高比我高了一点,是一位长相比女性更加秀丽的美男子。
别府王子的绰号是我自己乱取的,他在这国家里有着「召虫者花乱」的别名。由这个称号推断,他应该不只能操纵花,还能操纵虫。
据说约莫半年前,因身为国王的父亲卧病在床,这男人遂成为国政的实际执掌者。
简单来说,就「只是」在我预想中的青梅竹马+前未婚夫+王子殿下,恐怕还是身材高挑+外表美型」,还要加上「个人武力超强+手握大权」「而已」。
哇哈哈哈……属性多到这程度,我也只能干笑了。
接着另外一位是看到我赤身裸体后,将我当成变态或某种怪人而大声尖叫的少女——花连公主。
她是花乱的妹妹,是继花乱之后拥有第二王位继承权的人。之前原本被当作人质送往邪马台国,但和遥互换后回归本国。
她有一双不输遥的浑圆大眼睛,眼瞳是浓艳的青绿色。相对于遥有点凤眼,花连的眼角略略低敛,与她的鹅蛋脸相得益彰,给人文静乖巧的印象。
花连的发色是比山茶叶还要浓的深绿色。长发编成一条垂至腰际的麻花辫。
年龄感觉比我和遥要小一点。若在二十一世纪,大概是国三生,而且还是那种以清纯为特色的教会女子贵族学校的学生。再进一步形容的话,就是那种会参加园艺社的图书股长的形象。
虽然下面不是重点,不过她身为女性该凸该翘的部分,可是比年长的遥更加凹凸有致。
发色瞳色为绿、额上长有虫类触角,这似乎是花之众的特色。
先前我可是为她吃了苦头。
尽管我承认自己多少也有引人误会的错在先,但也不用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呀————!」吧?
另外,虽然是妹妹遭遇危险,但花乱王子不容分说就勒住人的脖子,不管怎样也太过分了。
尽管遥打圆场之后总算解开误会,但倘若那时遥不在,截至上周为止还是救世主的我,本周就要被当成身分不明的怪人,变成花肥或是虫子饲料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是误会也不用那么狠吧!
在我这样怒吼前,花乱与花连便已先赔礼道歉。
先说结论,其实这两人亲切近人型让人不觉得他们是王子和公主……而且人好到……让我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
要说我对什么样的人头痛的话,实在没有比有教养又性格良善的人更叫我头痛的了。特别是他们那天真诚挚的笑容,真是太超过。
即使对方是跳一跳抖一抖后会掉出跟体重一样重的不良成分的人,或是哪怕对方本身没错,他们也能让对方心生愧疚。我也不例外。
「哪有什么见不见谅的,不好的人是我嘛,是我突然光溜溜就跑了出来。哈哈哈哈……」
我穿着花乱提供的高贵服装,讲着口是心非的话。
「就是说嘛!」仿佛正等着我这句话,遥立刻杀出一句多余的附议,于是大厅里充满了连同我在内所有人的温和笑声。
……就这样,我被这对恐怖级好人兄妹当成彷佛熟识十多年的友人一般对待,一下子就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仔细想想,花乱与遥的深夜约会嫌疑还没解除,我被花连突然看到「那里」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算了,关于约会的嫌疑,等我和遥两人独处时,应该马上就会得到解释了……也就是说,今晚、就在今晚!就在今晚了啦!
然而,我被领到的贵宾室却是我个人专用,也就是说,晚上要跟遥分房……
——怎、怎么这么残忍啊~~!
你们嘛稍微想想,我是因为期待什么才这么努力杀来这里的啊!
连遥也只是把之前我留下的避难背包和逆矛一塞,说了句:「晚安喽~~明天见~~」。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你以为我真的是为了拯救世界才跑来这里的吗?!
莫非你认为我虽然老是恶形恶状,但其实是个好人吗?你也太不会看人了吧!
而且仔细一听,隔壁房里不知是谁,竟一直传来猫叫似的女性娇喘声……
我有想过要不要踹踹墙壁,但这样未免太……
结果,我拿起遥给我的逆矛,反覆空挥了三百次,一直练到早上。
啊~~我在搞什么啊……连我都觉得自己真是脑残到家了。
2
早饭时,遥向我介绍了两名新面孔。
令我吃惊的是,昨晚在我隔壁房发出宛如发情母猫叫床声的女孩,真的就是一只热恋中的猫女。
为了替代突然从天照号不告而别的我,两名火之一族的人陪着遥一起进入了奴国。
一名是长着猫样脸孔的山之众女性,名叫阿夏。
另一名是出身邪马台国的正十郎,他是人类男性。
两人看来都二十多岁。身上的服装竟然还是情人装。两人一起穿着淡桃色、貌似宽松作务衣(注:作务衣本为僧侣于劳作或就寝时所着用之服装。上下两件式。袖管裤管较宽松。日式作务衣下裳多为五分~七分裤。)的服装。
这两位是在一大率袭击祖之谷时认识,之后感情顺利加深,喵喵喵喵嗯嗯啊啊后,变成了打得火热的关系。
遥一直期望不同种族能够毫无隔阂、互相交流,或许这一对正是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那个理想的情侣,所以才双双一起被选上跟着遥的。
可是这两人竟连吃饭时都要手牵手,不管做什么去哪里都形影不离……也不用黏成这样吧!
简直就像婚前一直守身如玉的古板男女新婚一样,两人要好到让旁人看不下去。
啊~~啊,看样子今晚又要听到「喵~~喵~~喵~~喵~~」了啊。
让我从一早开始就心情沉重。
之所以心情沉重,还有另一个原因。
为了替昨天的事赔罪,花连说要带我去个有趣的地方。
哎呀,我当然也是不吝于协助异族的交流。
况且对方可是清纯的公主殿下。长相虽然稚气,脸蛋以下的部位可是已经发育成熟了,性格也比某人来得有女人味。再来,虽说只有单方面而已,但我们可是已经看过对方裸体的关系了啊。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若说有问题的地方,那就是遥了。
她只丢了句仿佛我是陌生人的冷淡回答:「我有事要和花乱王子谈。请你们两位自己去吧!」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心情奇差无比。
「噢噢、是喔!你要谈就去谈吧!」我也真是的,明明不想恶言相向,却同样冷言以对,不知不觉也进入了火大模式。
……话又说回来,我有做什么惹遥生气的事吗?
我根本不想一大清早就吵架,只是和遥从未发生过争执,不知道像这种时候该如何与她相处。仅仅只是因为如此而已。
在这之前,我始终认为我们即使不用言语也能理解彼此的心情。
对了,我还没试着对遥说过「我喜欢你」,或「我爱你」。
但我好歹也是九州男儿,要说出这种话实在有点……
不过,依稀记得有个离婚一次的女演员,曾在白天的综艺节目还是什么节目里,鬼扯淡说:「女人啊,就算是心里已经一清二楚,也还是想听到对方说这种情话的生物呢。」
相较于我,花乱那家伙则是脸不红气不喘,张口就是「我可爱的……遥……」的角色哪。那小子既然是别府王子当然也是九州男儿,但还真卑鄙啊。
——好!
今天不当硬派的九州男儿。虽然有点迟了,还是好好把我的感情传达给遥吧。
午饭时……有旁人在。晚饭时……也一样。那就晚上……分房。
啊咧?没有两人独处的机会耶!这下可糟了!
那~~那那~~那那那~~!没办法了,现在就去!现在马上去!
「喂,遥!等一下!」
听到我的喊叫后,正与花乱说话的遥回过头。在此同时。
「咱们走~~吧!」
花连拉了我的手便往前走,另一只手还对遥与花乱挥了挥。
遥愣愣地望了我们这情形一阵子后,应了一句:「慢走不送!」
这音量大得有些微妙还语气僵硬,然后她拉起花乱的手转身背对我,开始用力大步往宫殿里走去。
——耶?喂?遥……?
「遥小姐是怎么了呢?」
望着花连笑得像朵花般天真无邪的模样,我叹了口气。
「两位若是有空,愿不愿意与我们同行?」
花连邀请的人,正是待在房间角落的正十郎与阿夏。
正十郎脸与身体朝着花连,只斜眼望了我一下。
「我们也去的话不会打搅吗?」
花连没回答正十郎的疑问,回头对我轻轻一笑。
「人多一点比较有趣嘛,是吧?张政大人?」
我也含糊地报以笑容。
……看来花连不是想和我约会。
3
一走出宫殿外,便是生得密不透风的草木。
虽然是白天,但由于不见天日所以周遭依旧幽暗阴晦,视野窄到连三公尺外都看不清。
再加上异常闷热。不舒服指数大概超过100%以上。
在这样的密林中,花连却步履轻巧,宛如凌波微步。
唯独她的四周与前方仿佛有聚光灯的日光洒下,林中树木全会自动避开,让出道路来。
当她走过后,树群便合拢恢复原状,道路消失无踪。
在这不可思议的景况中,我与正十郎、阿夏,只有紧靠着花连才能前进。
阿夏金色的眼珠翻起白眼……这样讲怪怪的,就像猫的眼睛一样……话说这家伙本来就是猫啦……算了,反正她正好奇地打量四周。
「公主殿下,这是怎么回事喵?」
「阿夏小姐,请别称呼我公主殿下,可以的话请叫我花连。」
「啊、好。那、花连……大人。为什么这里的树会自己动喵?」
这样问完后,阿夏想用树木磨爪,花连阻挡了阿夏的双手。她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慎重选择措辞遗字,然后缓缓开口。
「或许是因为我是皇室之人吧。」
哎呀呀,这位公主殿下也跟遥一样,是另一种讲话牛头不对马嘴的类型。
「在贵国,当王室之人行走时,连树木也会退开让道?」
正十郎一脸严肃地问出脑残问题,他也是一头雾水。但负责回答的花连对此却露出百思不解的表情。
「让道给身分高贵者这点,难道不是每一国国民都会做的事?」
「如果是有脚的人,当然是会这样做……」
正十郎露出头痛不已的表情,说着说着没了下文。
我听到「国民」一词突然注意到。
来到这国家之后,除花乱与花连外几乎没看到其他人。今天虽有见到数名负责服侍的人,出了宫殿却再没见到任何人,连人声都没听到。
相对于沉默下来的阿夏与正十郎,看来似乎轮到我来问这位天然呆公主。
「我一直都没看到人,奴国的城镇距离王宫很遥远吗?」
花连好像无法立刻理解我的问题,依然露出讶异的表情。
「啊啊,原来如此呀!我总算晓得我们对话没有交集的原因了。」
花连突然这样说,发出一串宛若铃音、清脆而夸张的娇笑声,笑声回荡林内。周遭的树叶与枝哑仿佛呼应她的笑声,沙沙摇动着。
「这座森林内的所有树木,全是本国国民唷。基本上没事时,大家都是这种姿态。嘻嘻嘻……原来遥小姐没告诉你们这事呀,果然很像她会做的事呢。」
花连朝目瞪口呆的我们做了说明,内容大致如下:
名为花之众的种族,能自由切换树木或人形。但一般都维持树木形态,只在临时有事时才化为人形。
理由是,同样是个体,相较于能自给自足的树木形态,人类外形会消费大量能源,生活上的消耗会多上数十倍。她说奴国之所以能养活比他国多出许多的人口,正是因为能有效利用这两种形态的切换之故。
像人类这种大型生物,为了生存下去而想耕作食物时,需要有田地或森林等面积大得出乎意料的土地。相对于此,体型更加高大的树木,却只要有一坪左右的土地便已差不多足够。就是这么一回事。
她又说花之众在树木形态下能活上数百年,长寿者甚至能长生数千年。
说明到此,花连顿了顿,轻垂螓首,抬起眼睛偷偷瞧着我。
「那个……人家的外表虽然是这个样子,也已经有十五岁……加八岁……再加一百岁了。」
每当说到「加」时,花连音量便会更小。
她突然自顾自地对我说出这种话,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而且不知为何,花连一直羞答答地望着我。
倘若这时露出惊讶神色,感觉有点失礼,我为了寻求援军,拍了拍身旁男人的肩膀,他正在屈指数数,加法超烂的。
「说是说超过了一百岁,可是看起来根本一点不像嘛,对吧?」
突然被搭话的正十郎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抱过阿夏。
「唉?啊、嗯、像这丫头虽然长得这副好身材,也才九岁呢。」
「只要有爱,年龄不是问题喵~~」
阿夏被正十郎搓着下巴,舒服得喉咙咕噜作响。
比阿夏痴长百岁的花连,面红耳赤地望着他们这副模样。
我曾听说山之众发育得比人类快。不过万万想不到,这只看来就算有个孩子也不稀奇的猫女,竟然有九岁……而外表比我年幼的花连则是一百二十三岁……
听到卑弥呼的岁数时我已被吓过一次。但这两人的年龄,完全超乎我理解的范围,反倒没什么惊讶感了。
说到这个……
我还不知道遥的正确年龄。当初第一次看到她时,心中就认定她和我同年,或者顶多上下相差一岁而已。
遥到底几岁呢?
她在这国家生活了十年左右,况且好像也有当初来这里时的记忆,如果那时是五岁,现在就超过十五岁以上了……
但是那丫头生了一张超级娃娃脸,就算她其实已经超过了二十岁,我想我的感觉还是不会变。姐姐啊……也不赖呢。
——搞什么啊,这样一点问题都没有嘛。
想到这里,我心中突然充满了彷佛遗漏某件重要大事的不安感。这感觉,极其类似从无底深渊上方探身下看的那种恐惧感极其类似,令人难以言喻的恐慌。
「我们差不多该动身了。」
花连一声令下,密林再度让开道路。我想不出那股不安的真相,只能继续向前行。
这座森林有许多我从未看过的树木。我数度目睹了多种树木彼此纠缠卷绕在一起的奇特光景,也有被其他树木寄生而枯死的大树倒在林中。
他们的外表虽是树木,但似乎有思考能力。那么,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倘若我的想像正确,花之众绝非个性温和的种族。
为了争夺少许日光,种族内部日复一日、反覆争斗,唯有强者得以存活。这便是台面下的潜规则,简单来说是个弱肉强食的民族。
——真不想与他们为敌啊。
我望着看似一辈子都不会与人争执的花连侧脸,如此想着。
「……可是,我们是要上哪去?」
我忍不住脱口问,语气可能有些不友善。
这座森林的生态无疑复杂而奇特,却由于太过繁密反倒让人看不出它有何不同,千篇一律的景色让人心烦。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些其实不是树而是人,因为他们太过拥挤密集,视线又太多,才让我很不舒服。
被我一问后,花连停下脚步。脸转向了我,眼神却没看着我。
「要去石人村……」
花连喃喃自语地这样轻声说了之后,再度慌张迈开脚步。
对她的简短回答产生反应的人是正十郎。
「请稍等一下,花连大人。我还是初次听到奴国里有石人这部族存在呢。」
「不,石人只是过去的遗产,并非是人。」
「……也就是说?」
可能觉得这不是能边走边说得清楚的话题,正十郎停下了脚步。注意到他的动作后,花连亦停下脚步。
「虽然详情不得而知,但据说奴国往日曾有人类居住。石人便是那些原住民造来与土之众作战用的。」
「哦~~那么后来那些人类呢?」
我一问后,花连低垂双眼。
「不得而知。如今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他们通通消失不见了。恐怕是将土之众封入地底后,相对的……自己也灭亡了吧……」
花连想要确认我的反应,又偷瞧着我。
「是喔。那么,为什么你想带我们去看那个石人?」
「那是……到了那边再说。」
中间的停顿是怎么回事?这女孩在隐瞒着某些事,但我猜不出她隐瞒的是什么。我紧盯着花连。
花连注意到我的视线,惊慌了起来。果然有隐情。
气氛凝重。阿夏却完全无视于这种气氛插话进来。
「公主殿下……不对,花连大人。那个石人村还很远喵?我渴了,脚也酸了,已经走不动了喵。」
阿夏会说话也会直立行走,但撒娇的方式与举止都和普通的猫没啥两样。啊,我都忘了,她才只有九岁而已。
不过阿夏天真烂漫的举动对目前的花连来说,正好令她得以脱身。
「啊,真是抱歉。」
花连逃开我的视线,转身面对阿夏。
接着她仰望森林上空,阿夏也随之往上看。
「谁来送上雏果!」
花连说完话的同时,阿夏大叫一声跳到旁边。我也不禁抬头上看。
某种物体大量从天而降。那是鲜红熟透的果实。
一眨眼间,阿夏身旁便堆起红果小山,散发出熟极欲腐的甜美香气,这应该便是花连先前喊的「雏果」吧?
「呜哇~~!这些全部吃掉没关系喵?!」
阿夏拿起雏果嗅闻味道,整个人彻底陶醉其中,感觉她的理性已全部化成口水。
「请尽情享用。但是,倘若食用过量便会产生幻觉,还请务必小心……」
不等花连说完,阿夏嘴巴四周已一片赤红。她大口咬着果肉。每当阿夏张口大咬之际,空气中便弥漫甜烈果香。
闻到令鼻腔为之酥麻的浓香后,我不禁吞口口水。
「若不嫌弃的话还请尝尝。」
花连的手上拿着小西瓜一般大的鲜红果实,递到了我与正十郎面前。
我接下后一看果实外形,大吃一惊。正十郎也不住打量着它的奇特形状。
被称为雏果的果实,有些形似人类婴儿。
或许是注意到我俩讶异的表情,花连开始补充说明。语气淡静得一如平常。
「这是许久以前还会让孩子以人类外形出生的时代所留下的遗迹。如今这外形已无任何意义。请别在意,放心享用吧。此外,麻烦请将种子吐在有阳光之处,哪怕仅有一丝阳光也无妨。」
正十郎蹲下与阿夏并肩开始张口大嚼,香气愈发浓郁。不停灌入鼻腔的刺激性果香令我
头昏眼花。
我忍无可忍。
把心一横,咬上形似婴儿的果实腹部一带。咬破了类似萄薯的弹性外皮后,口中猛地充满异样甘美的酸甜味。
——好、好好吃!
那种甜美足以让人抛开一切。
这股甜美瞬间占据我整个脑海,我的双手与嘴巴欲罢不能。
我注意到只有花连没有食用果实,但一眨眼马上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好吃!超好吃!
视野一隅,隐约瞧见正十郎在狼吞虎咽果实,像个小孩子般吃得满嘴都是。我仿佛看到他手中的红色果实似乎在挣扎、哭嚎,但应该是我看错了……
——好吃得要命!
阿夏抱着仿佛要临盆般的大肚子,伸舌舔着正十郎嘴巴周遭。真是个脏小孩。
「我还要!我还要啊啊啊!」
有人如此大喊着。虽然不太肯定,但似乎就是我。不对,一定就是我了。
我口中流淌宛如鲜血的唾液,哭求着雏果,同时抱住花连的脚,还用脸颊磨蹭她雪白的大腿。
花连不悦地推开,踹了我的脑袋,还踩了好几脚。温顺如她应该不会这样做才是……
「张政大人,请振作一点!」
远远传来花连的呼喊,我的口中突然充满刺臭尿液般阿摩尼亚的臭味。
我连连咳嗽,同时吐出黄色果肉,清醒了过来。
眼前,阿夏与正十郎争夺着最后一块雏果,正大打出手。
「请让他们吃下这个!」
花连递给我的是个酷似人类脚掌的黄色果实。我随即领悟就是它让我恢复正常。因为它奇臭无比。
我往互掐脖子的阿夏与正十郎扑去,黄脚掌熏得我快哭出来,我把脚趾硬塞入两人口中。
他们马上咳了起来,继而将胃中果肉尽数吐出。
我们三个坐在红艳艳的呕吐物中大口喘气,听到花连怯怯的声音如此说着:
「真是抱歉。我阻止得太慢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光是要问出这句话,便已竭尽全力。
「雏果是祭典时的食物……因为我看你们好像很累,想提振一下你们的精神……看来它对人类的效果好像太强了。真是万分抱歉!」
花连的大眼睛里,大粒泪珠滚滚夺眶而出。
见到她这样,正十郎满脸惶恐想要起身。
「请快别这样!是没听您忠告的我们不好,反正托您的福,身体也平安无事……」
话还没说完,正十郎的脚一软,又一屁股跌坐回地上。
「先躺着休息一会比较好吧。」
其实我也站不起来,头晕目眩的感觉挥之不去。
「……让您见笑了……」
正十郎一头倒下躺成大字形。在他身旁,阿夏不知何时已发出响亮鼾声。
4
大概过三、四个小时后,我们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
期间,花连数度跑去为我们取水,还给了我们薄荷类的植物叶片。
咀嚼那叶片后,冲淡了口中残余的恶臭以及反胃感。
天狗酒也好、雏果也罢,这世界的食物真是不可掉以轻心。
「真是不好意思。」我朝辛勤奔波的花连说了,同时摇摇晃晃起身。好久没拿逆矛当拐杖用了。
「不,都是由于我太粗心大意,才给大家平添困扰……」
「你别在意了。已浪费了不少时间,那个什么石人村是吧……看来这样子今天应该是没办法去了哪。」
由于被浓密树叶遮挡,阳光无法直接射落,所以无从得知现在的时刻。不过依据我的直觉,现在大约是下午三点到四点,离太阳下山大概还有三小时左右。
花连抬起了头,表情不知为何颇为开朗。
「这问题我已经解决了!我趁各位小憩时,已经找到不用走路就能抵达的捷径!」
我环顾四周,没看到什么捷径。
「在哪里喵?」
看着静不下来、眼珠乱转的阿夏,花连轻轻微笑,再度仰望上方。
「这、这次又要掉什么下来……喵?!」
提心吊胆抬头仰望的阿夏发出惨叫。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我与正十郎也惊呼。
因为又有东西从天而降。
是数条粗大藤蔓。它一眨眼便缠住所有人的腰部。
「那么,我们出发吧。」
花连泰然自若地说完后,四人的身体往上被提起。
树缝间洒落的光线随着高度不停上升而逐渐转强,先前我们所在的地面,此刻已沉入黑暗深处不见踪影。
这时,脚下传来「呀!呀!」的乱叫。
「啊!真是对不起!」
听到花连惊慌失措的赔罪后,我往下一看,阿夏正头下脚上地大哭大叫。看来缠住阿夏的藤蔓没卷住腰,而是卷在脚上。
片刻后,我们四人站在一整片森林之上。
我们腰间依然缠着藤蔓,其他藤蔓则搭出了一块临时落脚处。
太阳已然西斜,但距离染上夕色还有一段时间。
这里与幽暗的森林地表相反,日光刺眼得仿佛太阳就在身边。
或许是湿度较低且有风的缘故,这里反而比下方还凉爽。
每当风一吹过森林,树木便随风摇曳,宛若绿宝石色的海洋泛起波浪一般。
我望着这幅壮丽景色,突然涌现一个疑问。
——这里真的是那个别府吗?
虽然宫殿地下有温泉,但此处丝毫没有那个热气蒸腾的温泉胜地的模样。只有森林、森林、森林。简直是热带雨林。
左手边可见七、八座高山连成一片的山脉。说到日本现代别府附近的高山,连同汤布院所在的那座山,顶多不过四座。那这条山脉到底是什么……?
在沉思的我身旁,花连不疾不徐地指了遥远南方的一座岩山。
「石人村就在那里的山脚下。好了,请各位双手抓紧藤蔓。」
照着她的催促,我两手抓住身旁藤蔓,才一抓上,藤蔓亦仿佛与数年未见的友人握手般,牢牢卷住我的手,同时原本宽松圈在腰上的藤蔓也收紧了。
花连仔细确认固定的状态,简直就像起飞前的空姐一样。
「略弯膝盖,稍稍蹲低一点可能会比较舒适。」
——这女孩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还无暇细思花连话中含意,脚下已陡然生变。
数千条粗大藤蔓彼此交缠卷绕后,用难以置信的高速往前迅速伸展。
只见藤蔓宛如书法家笔走龙蛇,森林上空出现了一道连绵不绝的美丽曲线。
那是一条约有两手张开那么宽,藤蔓组成的小轨道。
小轨道本身朝着南边以激流般的高速不停伸展铺去。
站在轨道上的我们连走都不用走,便随着它高速前进。
它就像大机场或大车站里的自动步道一样,只是这是「活生生的」自动步道。
但两者的速度天差地远。
没错,这条生物步道就算与油门催到底的小绵羊比赛,恐怕也会是场龙争虎斗。不对,因为这边没有号志灯,所以一定是生物步道获得压倒性胜利。
另外说到自动步道,一般都是用于水平直线移动的装置。但这条步道却凹凸起伏,弯道一堆,而且还会摇晃抖动。
如果不配合地形妥善挪动重心,背脊与腰部便会感受到剧烈冲击,可不是只要抓紧藤蔓就好了。
有的大树比其他树木高出一截,在大树树冠层处,轨道为了避开会自行倾斜拐弯。这时,那股快被甩飞出去的G力会叫人受不了!
很像是在森林上空滑雪冲下险降坡,感觉超爽的。
如果拿来当游乐园的卖点绝对会爆红!连斯文乖巧的花连如今也「呀呀!」「哇哇!」地大呼小叫不停欢呼,铁定会大受年轻女孩欢迎。
一转眼,南方高山已峨然耸立,近在眼前。
接着山体挡住整个视野。
此时我们从活生生的高速步道降下,森林边界到了。
双脚着地时,我的膝盖还发软打颤。相对的,脸上却恢复了笑容。感觉超爽啊!
不过阿夏倒是一副醉酒模样,好像站不起来。她脸上长着毛所以看不太清楚,现在恐怕是脸色惨白吧。这丫头,明明是猫,平衡感却好像意外的差。
正十郎担心地摩抚她后背。这两人感情真好。
——要是遥也有来就好了……
那丫头的反应很快,像刚才的生物步道,她一定能玩得很出色。
还绝对会比谁都来得兴奋、开心。
搞不好到最后还会忘了当初的目的,硬吵着:「再来一次!」
——呿、真无聊……
我仰望满是参天大树的森林。
「那就是石人村了。」
花连的话打断了我依依不舍的妄想。
回头一看,花连正指着岩山山脚下。我望向那方向,看见在满开万紫千红花朵的原野后方,有座拔地高起的山崖。
那里整齐排列着十多具石制巨人。
在花连的带领下,我们开始走进花海。阿夏则由正十郎背着。
随着一步步靠近山崖,我不禁为石人的巨大倒抽一口凉气。
山崖的大小,相当于十栋五层楼公寓一字并列开来,并非自然形成的山崖。这是一座规模巨大的采石场,只是割采石料来的痕迹令它看来像山崖。
然后直接从上面雕凿出的巨大人偶,便是石人。
石人的模样,有少数长得像鬼,外形奇特。不过绝大多数都与教科书上常见的士兵造型土偶类似。穿着这时代的盔甲,左腰上有长矛。
不过我在这里从没看过有人穿戴这种全副装备就是了。石人的模特儿大概是不用自己走路、将军阶级的骑马军官吧。那种重死人的东西全数穿戴上去之后还能活动的,只有伏丸那种等级的强者而已。
它们的高度参差不齐。标准身高大概和电线杆差不多,或是再高一点。最高大的一尊,足足高上了一倍。手持的长矛长度约为主人身高的一半。
石人或立或坐或卧,姿势无一重复。
数一数石人全部刚好二十尊。不过其中有三分之一是还未从石壁中凿出来便放弃的半完成品。其余的也多半缺手少头。
除阿夏之外的人都仰望着石制巨人。
「那么,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们,让我们看这些东西的理由了吧?」
或许是没听见我的声音,花连只是依旧仰望石人。当我想重问一次时——
花连小巧的樱唇如此低声说:「是因为我想请各位试看看,是否至今还有能动的石人。」
「不会吧?!」「这东西会动吗?」
我与正十郎面面相觑。
阿夏一直在正十郎背上听着我们的对话,她的耳朵轻轻一动。
「先去开动看看喵!」
阿夏跳下正十郎的背后,不理会愕然的我们,直接冲了出去。
她身上早已没了先前奄奄一息的可怜小猫模样,背影现在看起来完全是面对新武器时兴奋不已、激动得浑身毛发直竖的山之众。
大概是迫不及待,阿夏忍不住四肢着地跑了起来。
「啊~~都跟她说过那样跑会弄脏衣服了,怎么讲都讲不听……找个疯丫头当情人真是辛苦哪。」正十郎做出假装帮我按摩肩膀的动作,追加一句「彼此加油吧」,然后便向阿夏追了过去。
「喂、阿夏!等等我!」
「阿正,你来抓人家的尾巴喵!」
听着两人嬉闹的声音,我有些无奈,同时又感到羡慕。
这时,我突然一个踉舱。
因为花连牵起我的手,往前一拉。
——要过去是可以啦。不过你那害羞低垂的双眼还有红通通的脸颊,是怎么回事?
「哦、哦哦……」
当我点头的同时,花连便急忙跑了起来,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陪着一起跑。
于是,就这样,我完全错过把手抽走的时机。
我与花连在花园中跑着,浓绿色的马尾在我眼前摇曳生姿。花连边跑边回头望向我,粉靥上兴奋地微带桃红。
「嘻嘻嘻,张政大人,快点!快点!」
「喂、拉那么大力会跌倒的喔。」
感觉我俩好像便宜抑汗剂之类的广告里会出现的情侣,害我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遥没有一起来,真是太好了……
如果被她看见这情形,我可是百口莫辩啊。
「请问怎么了吗?」
停下脚步的花连露出担心神色,抬头仰望着我,微微娇喘。
——唉、哎呀?为啥我好像心头小鹿乱撞?
「不、没、没什么啦!对了!我们来赛跑吧!来赛跑!」
我不待花连回答便跑了起来。
嘴上虽说赛跑,却依然还手牵着手……
——算了,又没啥大不了的。
反正遥现在搞不好也和花乱手牵着手一起散步。不,他们一定会这样做的!铁定没错!
对嘛,我干嘛一直挂念着那个人不在这里的丫头。
往前一看,正十郎让阿夏坐在肩膀上,两人正在一尊四肢俱全的石人前面,似乎是想爬到石人的某个部位去。
阿夏注意到我们,回身朝我们挥挥手。
我听见花连在我身后轻笑。我也跟着发出笑声。
——这个,莫非就是那种叫双重约会的活动?
感觉不赖。好青春啊。哈哈哈。
脸上挂着笑,我大力踹走残留在心中角落那一丝耿耿于怀。
巧之又巧的,此时花连的笑声与脚步同时停住。
我回过头一看,花连表情僵硬。
「怎么啦?」
花连不答我的问题,反而朝我背后大喊:「你们两位快逃!」
——什么?!
我连忙望向前方。花连正看着被扛着的阿夏还有正十郎,他们也讶异地望着我们。
然后,在两人背后的石人的两个眼窝里,已然亮起红色光芒。
接着石人浑身上下浮现散发红芒的不祥漩涡花纹。
「喂!后面!后面!」
我放开花连的手,边拔出逆矛边全速冲刺。
石巨人抬起粗壮大脚,如今正要往前踏出一步。
而阿夏与正十郎人就在它的脚下。
5
当回头的阿夏发觉异变时,石人的粗大脚部同时正要踩下。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四下的花朵一起摇晃。
我瞧见阿夏与正十郎蹲缩在石人脚旁。
抱着脑袋的两人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
——呼~~看来是平安没事。
——那么,石人咧…………?
搞什么?莫名其妙!石人只是维持着踏出一步的姿势,就仿佛关掉开关一样停了下来。
眼中的红光和身上的蛇状漩涡花纹都消失不见。
靠近一看,石人有着远超乎它体型的异样气势,让人感受到一种莫名恐惧。这或许是它与我们一样呈人形之故。
「好像……停住了呢……不过,为什么它会动呢?」
花连的声音自身后追了上来。我的手再度被握住。她的小手正在颤抖。所以我轻轻握紧她的柔荑,好让她安心。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没别的企图。
我紧盯石人不放,同时问:「会不会是哪个花之众坐在里面?」
「不会的,因为我们无法操纵它。」
「为什么?」
我微微朝后一瞥,花连轻垂螓首。
「那是……」
她欲言又止。这女孩到底在隐瞒什么?我让口气尽量温和,再三告诫自己对女性要温柔温柔再温柔后,开口道:「花连……告诉我吧。」
有反应了。当我直呼她的名字「花连」时,她的小手瞬间一软,等我说出「告诉我吧」之后,她更用力地握紧我的手。
「我知道了。」
仿佛被这句楚楚可怜的话语所引动一般,前方传来了硬物相互摩擦的阴森声响。
咔啦咔啦咔啦、咔啦咔啦咔啦、咔啦咔啦咔啦。
石人的头部正在缓缓转动,脸转向我们后停住。
它昏暗的眼窝中以及全身上下,再度散发红芒。
「……开玩笑的吧?」
我紧盯着石人的双眼,同时缓缓后退。
它巨大的身躯转了方向。然后……
石人开始往我们走来。
「糟糕!快逃!」
「先逃进森林里!」
我拉着花连的手往森林冲去,成串的闷响在身后紧追而来。
石人抬脚时膝盖几乎不弯,摆手时肘关节依然保持笔直。走路的模样看来就像搞笑艺人故意装出的滑稽僵硬动作。
只是它的身躯超级高大,不管走得再难看,步伐巨大这点是不会变的。
而我们与石人的距离不停缩短。
——他妈的!要跟那种对手开打喔?!妈的妈的妈的!
距离森林还有两百公尺。这时花连摔了一跤。
我连忙扶她起身。
在这一瞬间,我们被追上了。石人在手中长矛能攻击到我们的最大距离处停住。
我下定决心。一面瞪着石人一面拔出逆矛。
然而……今天逆矛既没发光也没发热。上面只有一堆铁锈。
——啧、好死不死在这关头出状况。这种钝不拉叽的状态能砍开石头吗……?
「啊!快看!」
不用花连提醒,那么大的东西我也看得到。就算没看到,听声音也晓得了。
砰!砰!砰!砰!砰!砰!
在眼前的石人身后,另一尊石人追了上来。
——不管再怎么样,一次对付两只也太难了……
我将花连护在身后。
我摆出极低的下段架式,逆矛矛尖几欲触地。我打算攻击石人左脚,不管有没有砍中,给它一击后马上就要叫花连继续往森林跑。
当我正想冲向石人脚边时,它的左脚突然抬离地面。
它大力踩了数下,不停粗暴踏着地上。
模样简直就像一个生气的小孩,与遥愤怒跺脚时一模一样。
地面剧烈震动。我好不容易才站好,张大双脚放低重心。
这时,花连从后面抱住我腰。
「笨蛋!快放手!」
我忍不住大喊,同时间——
「笨蛋~~!快放手~~!」
石人……好像……也传出了一声怒吼……不、很像是传出了一句尖声大叫……
石人砰的踏出一步,然后直接停住。
仔细一瞧,它的双脚牢牢缠满了花茎。似乎是那些茎蔓阻止了石人的暴走。
「有没有受伤,花连?」
从花海中冒出的人是花乱。救了我们的人好像是他。
这时,脚上缠满茎蔓的石人跪了下来。
「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
石人里传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这句话传出后,石人完全停下,双眼红芒、身上红纹尽皆熄灭退去。
石人股间的盖子突然往前打开,露出一个眼熟的高额头。
那颗高额头用飞弹般的速度往我一直线冲来。我站直身子扔开逆矛,张开双手迎接。
眼前浮现我被两个女孩前后包夹,成为人生赢家的景象。这种场景多多益善哪。受欢迎的男人真是辛苦啊。对啦!现在就告诉花乱,男人可不是光靠脸蛋或地位的!嘿嘿嘿嘿。
不过下一瞬间,我纯洁的想像随着戳入腹部的剧痛消失无踪。
「呜咕……」
简单来说,我被花连从后头抓着,再被前面冲来的遥狠狠给了一个头锤。我毫无防备的肚子,照单全收了这一击。
我的呼吸瞬间停顿,脑海一片空白。
今早,我原本想对这个凶暴的女人表白某件重要的大事。
但如今,我已「丝毫」「绝对」「永远」不愿回想起要表白的是什么事了。
在我用超挫姿势倒地之前,我看见的景象,是从第二尊石人身上下来的阿夏身影。
6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啊?!」
当遥如此问之时,我正坐在地上揉着肚子。
尽管在十下倒数结束之前我爬不起来,但至少还是能念她个一句。
「我才要问你咧!你又为啥会开着石人追杀我们?况且你本来不是在宫殿吗?」
花连、阿夏、正十郎配合我的疑问一起点头。
多数决有时也挺不赖的。真不愧是多数暴力、民主主义。
「那是因为……石人的事,对不起嘛。人家从以前就很不会控制啦……」
气焰全消的遥不情不愿开始说明,却反倒比较像在抱怨。
「因为花乱一直在说过去的事,一讲到现在的问题,就只会顽固地说『奴国没问题』嘛。因为跟那个臭石头谈不下去了,才想来这里发泄一下的啦。」
「没错!一点都没错呢!明明就有一大堆问题的说!」
大声附和遥的话的人,是看来彷佛一辈子都与粗鲁语气无缘的花连。
至于花乱,只是苦笑听着两名女孩说自己的坏话。
遥也好花连也罢,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有如花乱不在场一样。想来,这三人的会话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子吧。
简单说是花乱成熟稳重,遥与花连被他宠溺包容。我开始觉得花乱这名男子的气度,看来好像是有那么一滴滴帅。
「你真是的,花连。对了,你为什么偷偷带张政来这里?真是的,跟我讲一声不就得了,见外什么呀。」
遥笑道,作势用手指戳弄花连。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真是抱歉。」花连轻轻吐吐舌头。
我与阿夏、正十郎,用一脸见到鬼的表情听着她们的对话。
阿夏忍不住问:「怎么回事喵?」
「简单来说,花连在心里老早就是火之一族了。不管再怎么说,毕竟是我的『分身』麻。」
遥的「简单来说」意味着「前后内容的差距会从这里跳跃到地球的另一端去」。
一如往常,多说让人多不懂。
「那是什么意思?根本听不懂好不好。」
我用眼神示意花连说明。
「因为我认为,无论奴国发表了多少中立宣言,鬼奴国与一大率在近日内都必定会来侵犯。这点由外头的状况看来便能明了。我认为既然如此,就该在仍有可为时参战。所以……」
遥自行中途截过花连的说明。
「所以要检查手边为数不多的武器!花连可是干劲十足唷,跟花乱相反。」
我不禁望着花连的脸。她脸上带着一如往常的温婉微笑。
「啊!张政!不可以被这个笑容骗去!刚才不是讲了吗?她的个性跟我一样的啦。」
「哎呀,说得真过分~~」
花连装出双颊气鼓鼓的模样,做出遥是在毁谤自己的样子,然而眼中依然带着笑意。
这两个人……由于曾被送出去交换成为彼此国家的人质,照理来说应该素未谋面,但现在看来却如同多年好友一般,不,简直就像默契十足的搭档。
「对了,遥,为什么你会知道石人村在这里?」
我问的是遥,不知为何回答我的却是花连。
「其实是反过来的唷。告诉我这里的人正是遥小姐。」
……就算你这样说,我还是一头雾水。这次我望向遥。
「我和花连一~~直都有彼此通信。我会告诉她奴国的事,花连则会告诉我邪马台国的事啦。」
「每当寂寞时,我便反覆阅读遥小姐的来信,所以得知了许多自己未曾去过的场所呢。」
「我也是!花连的信我都会读上好几百遍!每次都得到很大的鼓励!」
「我也会反覆地读呢。托那些信的福,我成了世上最快能读懂遥小姐的鬼画符倭文的人。」
「啊!竟敢这样说我!你这臭丫头!」
遥咧着嘴哈哈大笑。花连也跟着用小手掩嘴嘻嘻轻笑。尽管五官长相完全不同,但这两人的笑容却出奇相似。
——分身是吧。果然是一模一样。
两名少女藉由境遇相同的「分身」的来信支撑心灵,那十年忐忑不安的人质生活,或许也是这样彼此鼓励打气一路坚持过来。她们是彼此独一无二的战友。
花连为了确认时辰,看了看西边天空。
「差不多该回去了。不过遥小姐,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啊,这么说来的确是个疑问。莫非他们也是一路走过那座森林才到这里?
「是渡口……不过用说的花连也无法了解吧。回程就和我们一起回去吧。那样马上就知道了。」
「喂……接下来要爬山是吗?」
我的语气中有着连自己都听得出来的忧郁。注意到我的话后,遥面露苦笑。
「别担心,附近就有石环了。是以前来这里时我做出来的,当然宫殿里面也有。好啦,走吧!」
遥照例一马当先要冲出去,阿夏在她背后喊道:
「我今天留在这里喵。人家想检查有几只石人会动,想修看看还能修理的喵。」
「马上就要天黑了哦。在这里没办法进行那种精细活吧?」
听到我的顾虑,阿夏掸灰尘似地甩甩尾巴应道:
「你忘记人家的大眼睛是猫咪的眼睛了喵?」
「只有阿夏一人的话我不放心,我也要留在这里。」正十郎说。
「那是当然的喵~~!」
阿夏开心地从后面抱住正十郎,狂舔他的脸。
「我知道了。那我会带着晚餐的便当,来看看你们的状况。」
「人家的菜要鱼肉喵。」
光送便当来就够辛苦了,这只猫女竟然还跟遥指定菜色。
「嗯,包在我身上!我和张政会钓只大鱼的,你们好好等着吧!」
遥还是老样子。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
算了,如果是和遥单独两人的话,夜钓似乎也不赖。
夜晚的大海……波浪声……月光……两人独处……哎呀?好像很棒耶。
◆
「这边!这边!」
遥带我们来到的地方,是石人所在的山崖离森林较远那侧的不远处。「渡口」所使用的圆形巨石阵没遮没掩,就大刺刺地摆在那里。
十来块由石人身上切下的碎石块竖立成圆圈状。说是碎石块,但也有快一公尺高。规模倒是比之前在山上看过的要小上两倍。
尽管不太担心它的机能,但我还是忍不住说:「还真小啊。」
「别奢求啦。短距离的话这样就够了。而且就算是这么小,小孩子一个人来排也很辛苦。」
遥朝我露出一如往常的无忧无虑笑容。
——原来是这样……这是这丫头独力完成的啊……
在没有保护者的陌生土地上,一名小孩独自生活会是何等艰辛?
对我这种只会偶尔装模作样学坏一下,藉此看看双亲反应的被宠坏的死小孩来说,实在难以想像。
我仿佛在圆形巨石阵中,看见了孩提时代的遥。
那个有着不服输眼神的小女孩,高额头上满布汗珠,同时正拚命和跟自己身体差不多大的石块搏斗。
那小小的身影,与我最喜欢的、总是认真努力的遥的身影互相重叠。
「你发什么呆呀。」
「唉、啊……你可真厉害呢。」
「别说莫名其妙的话了,来。」
遥伸出左手。我注意到她右手已牵着花乱。
我握住遥的手,自己的左手伸向另一只手。可是,总是沾满泥巴的市松的小手已然不在。变成了另一只雪白滑嫩的柔荑。
花连兴趣盎然地听着遥的解说。相对于我「渡口」初体验时丑态百出的狼狈,她的表现堪称沉稳,看起来反倒比较像期待着将发生的新奇体验。
望着她沉着冷静的侧脸,我突然想到。
花连也是一样,经历过与遥同等艰辛孩童时期的坚强女孩。
「张政!不要盯着花连了!集中精神!」
「啊呀,遥小姐在吃醋?」
随着遥的一句「啰~~唆!」我们开始跳跃。以展开神秘仪式的咒文来说,这句话很不称职。
周围的风景宛如裹着热气,朦胧扭曲,接着数道白光洒落、贯穿身体。花连毫无惊慌模样,睁着大眼睛不停观察。
之后,那股诡异的飘浮感来临。我发觉自己身体僵硬。
结果那感觉才出现没多久,我们便已抵达了目的地。
花园中,仅能微微看得见排在圆周上的石柱的顶端处而已。
这里好像是宫廷的内院。
「我都没发现这里竟然有这种东西。哥哥知道吗?」
听见花连的问题,花乱一个颔首。
「其实应该不是只有花乱知道唷。啊,守卫的叔叔们应该也有印象吧。因为是他们偷偷帮忙我做的。」
面对遥坦率的回答,花连双眼圆睁。
「如果是我想错的话先在此道歉。不过如果利用这个渡口,遥小姐不是随时都能离开奴国吗?你说哥哥与守卫都晓得这件事?」
「呃、好像是这样没错吧。但是如果我逃跑了,在邪马台国的你,立场不就很不妙了吗?」
「那么,是为了我的缘故才不走的?」
「一半是那样啦。可是另一半是……」
遥和花连咬了耳朵后,花连忍着笑不住轮流打量我与花乱。
感情好是没关系啦,但是一看到女孩子讲悄悄话我就头大。
「不妨去沐浴放松一下吧。你知道澡堂的地点吗?」花乱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嗯,谢啦。」
我觉得这男人很假。可是他总是细心体贴,让人不觉得他是一国的王子。真头大啊,这家伙是个好人哪。话说回来,搞不好我浑身上下没一处可以赢过他……
「我去洗个澡先!」
我对遥与花连喊道,但讲得正起劲的两人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两名少女不停嘻笑的声音,在我身后不绝于耳。
7
我独自走进位于宫殿地下的岩石澡堂。
照明设备在入口附近,只是一盏用小小灯芯点着菜籽油的灯,能照亮的地方只有灯周围那一小块而已。澡堂约有二坪半宽,另一端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从那片黑暗中,响着源源涌出的温泉注入水面的水声。
池水的温度相当高。或许是我幼时经常与爷爷一同入浴之故,我颇喜爱滚烫的洗澡水。即便如此,这温泉的热度我也只承受得住短短五分钟而已。
浴池底部有点滑溜。这里的温泉泉质与山茶汤相近。
「呼~~」
我眺望幽黑无光的漆黑天花板。
今天一整天都被两个任性妄为的女孩子耍得团团转,这一天总算要结束了。
啊、对了,我都忘了。还要去钓给那只小猫的鱼才行。今天还没结束……而且我这次,感觉根本就不像个救世主……
说到这个,来到这里后还没能好好问遥,不知道她与花乱交涉得如何?
听她说的话,好像不顺利啊。
我在奴国参观过的区域里,甭说一大率,连老是阴魂不散的鬼族都没看到。这国家似乎没有积极参战的理由。
记得卑弥呼好像曾说过,这国家与鬼族的国家是一体两面的关系,所以不会参战。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为是花和土所以很要好?……应该没这回事。
——啊~~啊,我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想要帮助遥,但我能做的事却一件也没有。
「唉~~」
泡太久了。不妙。好像有点发昏。
差不多该起来了!当我这样想时。
「张政,你在吗?」
入口处传来遥呼唤我的声音。
「嗯嗯,安怎?」
入口处的灯突然熄灭。整间澡堂陷入一片漆黑……
然后,嚏嚏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扑通」一声,是她跳进浴池的声音。
「好烫!」
「遥?」
「呼~~今天的温泉好烫呀。」
不远处响起遥伴着回音的说话声。我死命张大眼睛。可是这片黑暗……妈的咧!根本看不到遥!
「你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我竭力装镇定。
「啊?花连也一起来了呀。」
「不是吧!喂?!」
我的心跳猛然加快。其实就算心跳没变快,我也已经泡得头昏脑涨了。我的心脏开始「砰咯!砰咯!」,发出仿佛出界警示音一般的巨大声响。
「也没什么好害羞了。反正你的裸体她已经看到不想再看了。」
「不是,这和那是两码子……」辩解的同时,我把所有注意力集中,死命用力看。
妈的啊啊啊!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一片漆黑!
「……开~~玩笑的啦。花之众很怕热的,大家都只淋浴而已。况且他们不太会流汗,就算流汗,汗味也是花朵或者树木的气味。」
「那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豪华的澡堂啊?」
口中问着无关痛痒的事,我维持坐着的姿势,悄悄往遥声音传来方向一点一点靠过去。目的只有一个!嘿嘿嘿嘿。
「嗯嗯,这里吗?这是我住在这里的时候,国王盖给我专用的啦。所以………………没有别人会来唷。」
哗啦、哗啦、哗啦?一阵水花扬起的声音响起。
「呜哇!」
某个东西撞上我的脸。可以确定那是遥身上的某个部位,但我分不出是哪里。
——这是哪里?是哪里?是哪里?到底是哪里啊啊啊啊?!
我连忙将撑着浴池底部的双手伸出水面。
不过,在我抓到她之前,一双骨感细瘦的手臂便已夹抱住我的两颊。
柔软肉团压在我额头上方。一个尖尖的物体轻轻抵在我后脑勺上,大概是遥的下巴。
遥微弱的轻语透过我的头顶,直接在我脑中响起。
「对不起,我一直对你不理不睬的。你有没有生气?」
我不答,双手环住遥看不见的纤腰,紧紧抱住。
紧贴我脸上的,是遥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我忍不住一吻。
「呀!很痒啦!」
遥的小腹轻轻扭动。我方才亲吻处的附近,有个小小凹洞。
——是肚脐?
我尖起舌尖,探入遥的肚脐里。轻轻舔转。
「不行,别这样!真的很痒啦!」
遥扭着腰想逃走。我双臂用力,不让她逃跑。
「真是的……」
确认遥放弃抵抗后,我的舌头向上游走。
遥似乎对我想做什么、她自己又想做什么,无所适从。她开始缓缓蹲下。
原本位在额头上方的两团小小隆起,贴上我的额头、擦过眼皮、划过鼻子,缓缓往下移。
我张开嘴巴等待它们的到来。充满弹性的小小突起滑入我张开的口中。
双唇用力一抿,舌头舔弄小小突起的尖端。
「啊……」
听着遥发出的可爱呻吟声,我改为含住整座小山加以吸吮。
——全部都是我的!
我用舌头中央搓摩舔舐,然后小小突起微微转硬。
「啊啊、呜——啊啊啊、呀啊嗯……」
遥的喘息声逐渐变大,回荡在黑暗中。
遥抱在我脑后的小手一把抓住我头发,自己把乳房抵在我脸上。
「呜啊!」「咦?!」
浴池底部很滑。大概是遥重心不稳滑了一跤。她抱着我的脑袋,身体突然跌到我身上。
哗啦!溅起好大的水花后,遥带着我摔入水中。
不过毕竟是踩得到底的地方,所以当然没有溺水。
可是微酸温泉突然灌满我的口鼻,头部还大力撞到岩石。
即使好不容易抓住浴池边缘爬起,靠着包围浴池的岩壁坐下后,我还是依然咳个不停。遥的小手揉着我的后脑勺。
「对不起唷。没事吧?」
「喝了……好多……水……」
「对不起。」
黑暗中只听见遥担心的声音。
「没关系,已经没事了。」
「真的很对不起。有没有肿起来?」
遥的呼气轻轻打在耳边,那气息让我再度亢奋。
「一点问题都没有啦。」
我在黑暗中探寻遥的嘴唇,硬生生堵住了第四次的「对不起」。
遥张开双唇。我舔啜着遥的嘴唇,没有再侵入她的口中。
而是等着忍不住的遥自己伸出舌头后,再缓缓探入。
两舌交缠,同时我左手包住遥脑后,另一只右手继续先前的工作。
右手由下往上搓抚她的两团柔软隆起,同时用手掌整个握住。
中指指尖与拇指根部,分别按压着两粒小小突起。
「啊。」
遥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嘴离开。
「欸、我可以摸吗?」
她嘴唇中吐出的字句,如此说着。
「摸什么?」
遥的小手抚摸爬上我大腿内侧,轻轻按在那里。
「跟阿夏学的。」
遥的小手畏畏缩缩握住后,开始缓缓来回搓弄。
「呜哇!好厉害!是真的耶!渐渐变大了!」
——那、那只猫女到底教了遥什么鬼啊!
「欵、张政的小逆矛,算大的?还是算一般大小?」
「一、一、一、一般吧……」
随着遥手部动作,我的呼吸开始急促。
「我跟她说了张政的事以后,她说『那样好可怜喵』……嗯——这样可以吗?」
——谢、谢、谢、谢谢你!阿夏!
「对不起喔。因为现在不可以失去巫女的力量。所以……」
遥的动作依然颇为生涩,但反而叫我无法抵抗。
头脑彻底变成一片空白。意识逐渐模糊。
「遥、遥、遥、遥……我不行了。要、要出……」
「是吗?太好了。不用忍耐唷。」遥火热湿润的吐息吹拂我的耳朵。
「不是……泡昏头了……我得……得出去……」
我扶着遥的肩膀,摇摇晃晃爬出浴池,一头倒在更衣处的地上。
恍惚中,似乎听见了两名女孩的嘈杂嘻笑声。
我睁开双眼,依然是在更衣处的地上躺成大字。
少许晕眩感尚存。不过额上、颈部、腋下和股间像是贴着贴布似的,全部敷着浸湿的小毛巾。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身旁微弱的火光摇曳。大概是被遥吹熄的灯再度点起了吧。灯后,遥与花连中间夹着个水桶,两人正拧着毛巾。
花连可能是遥去求救后才跑来的。
看来这两人似乎都没注意到我已经清醒。
我再度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白天才刚吃了过多雏果晕倒,晚上又因泡温泉太久又昏厥……虽然不是要怀疑你,不过,这个人真的是邪马台国的救世主?」
是花连的声音。也不用把我讲成这样吧。
「我觉得他就是了呀。哪怕不是救世主也没关系。只要别在战场上死掉,能好好回到我身边就好了。」
——原来如此啊,原来遥是如此思念着我啊。
「哇~~哇哇~~~~哇哇哇~~~~~~~~真是恩爱呢。」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只要一想到张政在我背后,我就好像可以一直前进,感觉今天也要好好加油,觉得好有活力。」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啊!遥~~!
「哎呀,听到一个好秘密了。那么,他有什么表现?被他告白了吗?」
「这个,那种的……是没有啦。因为他每次都来匆匆去匆匆。」
「啊……是位来去匆匆的人呀。要是有能将他留在这里的方法就好了呢。」
「也不是没有,但是现在还不行。」
「嗯~~原来如此呀。」
沉默一会后,遥再度开口。
「反倒是花连如何啦?还是一样吗?」
「虽然我承蒙多人错爱,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拿来相较……」
「我想也是啦。要被拿来跟花乱比较,其他男人很可怜耶。」
——哎呀呀,花连是个兄控啊。
「就算遥小姐这么说……话说回来,令我变成这样的不正是你吗?每一封、每一封送来的信中,净是写满了哥哥的事。」
「花连……拜托你不可以告诉张政喔。」
「遥的初恋对象是哥哥这件事,我不会说出来的啦。」
——不会吧?!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喊出这句话,但还是说出了「不会吧」的「不……」。
听见我这声后,遥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张政!你醒啦?!」
我故意过了一会儿才睁开双眼。眼前是凝视着我的遥。
「水、水……给我水。」
我声音沙哑。这并非演技,而是喉咙真的干渴无比。大概是沙哑声音奏效了,我的装睡没有露馅。
「还好吧?」
遥递给我盛着水的碗,我一口气咕噜咕噜灌下。
「呼~~复活了。」
「太好了。因为我跟阿夏约好了,所以得去钓鱼,不过花乱会陪我去,所以张政就安心在房间休息吧。」
「不~~我也去。」
听到初恋对象是花乱之后,哪能让你们两个人独处啊!
「真的没问题吗?」
「没错!你不用担心!」
为了证明我是一尾活龙,我迅速跳了起来。
「呀————!呀————!呀————!」
花连表情僵硬地指着我惊声尖叫。
低头一看,先前盖住我身体的数条毛巾正躺在地上。
更衣室入口处传来急促脚步声,一脸狰狞的花乱又冲了进来。
他用与昨夜相同的愤怒眼神狠狠瞪着我。
这男人外表貌似冷静,一旦扯上妹妹的事立刻就丧失理智。
「遥~~拜托你在我还没被勒死前先说明一下。」
我捡起地上的一条毛巾挡住前面,长长叹了口气。
8
奴国宫殿的东南北三方分别为三座森林所包围。最辽阔的森林位于东边,足足覆盖了八座山峰,面积比位于南北两丘陵上的森林加总后还要大。
由宫殿往西走约三十分钟可抵达海岸。由宫殿往西走五分钟后,接下来便几乎没有树木生长,只有一望无际的广大花园。昨天夜里,我从山茶汤跳跃来这里时,大概就出现在这座花园的某处。
我与遥在五彩缤纷的月下花海中往海滨走去。
与昨晚相反的是,今夜颇为闷热。落山风令人联想起醉汉的吐气,脚下腾冒升起的团团热气仿佛凝实可触。
遥一如往常穿着「eb!」T恤,那衣服因为汗水紧贴在她肌肤上。唯一异于往常的是,这次遥没有独自大步走在前面。
她自然而然地挽着我的手,自然到我都没发现她是何时开始的,同时踩着散步似的缓慢步伐,倚在我身上。
感觉和以往我俩一起走路时的形式不同。当然我没理由讨厌这样子。这样应该才是普通情侣的走路方式吧。不过这种普通反倒令我不习惯。
我想遮掩难为情的害臊。
基于这个理由,尽管明知我心中一直挂念的那些疑问会破坏气氛,但我还是问了出来。
「遥,我有几件事想问你,可以吗?」
「嗯,什么事?」
遥略感讶异地望向我。我只是继续望着前方走着。
「白天时,花连说过他们无法开动石人,那是怎么一回事?」
「啊……那个呀……你一定要知道吗?」
说着说着,遥的语调转为低沉。为什么呢?竟连遥也含糊其词。我为了确认遥的表情而看向她。
「嗯嗯,花连那时的样子有些古怪啊。」
垂着小脑袋的遥抬起头,仿佛要看向远方。
「在很久很久以前啊,石人……其实是人类为了消灭花之众,才叫土之众造出来的啦。所以好像施加了花之众无法开动的诅咒。不过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遥一度强调「很久很久」。那可能不是一般的久。
「和花连的说法有点不同。」
我不禁如此说道。原本不想对遥提及这事的。
「难道她能说『这个石人虽然是你们人类为了屠杀我们所造的,但我们对那种事已不再介意,还请放心尽管使用』吗?」
遥看着我,学着花连的用词遣字开了玩笑。我笑不出来,还是硬逼自己配合她。
「哎呀~~的确没错!这的确是不能对突然不请自来、还一丝不挂的可疑男人提及的话题哪。那么,那场战争是花之众获胜了吗?」
「只要那些森林还在,奴国是不会败的。就连土之众也无法轻易攻占这里~~所以花乱才会不屑他们……」
遥喃喃自语似地小声讲着。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花乱的自信。就像美军在越南搞过的那样,倘若他们没从空中狂轰滥炸一堆烧夷弹,也是无法进入越南丛林的。
「那个土之众的国家……是叫鬼奴国吗?记得卑弥呼大人好像说过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还是什么表里一体之类的,鬼奴国到底是在哪里啊?」
遥没取出必备的地图。只是停了下来,把膝盖高抬到腰间后,重重往脚下小花上踩了一脚。她的表情忿忿不已。
「就在这国家的正下方啦。虽然不晓得正确的地点,但从这里到阿苏山为止的地底全都属于鬼奴国。也就是说,它的领土至少有一半以上跟奴国重叠在一起!」
「啊啊!原来是这样!这可真是棘手……无比啊。」
我不禁望向脚下。两人光溜溜的脚丫正踩着花朵排在一块。
这时我脑中突然浮现四格漫画的图像。
「如果开战的话,感觉就像一楼、二楼的住户隔着天花板与地板打了起来。」
「啊,形容得真好!」
遥露出雪白贝齿。我虽然也想见了那幅漫画的讽刺结局,却没说出口。因为不想破坏遥难得的笑容。
「那么,依照巫女的直觉,你猜他们何时会攻来?」
这是个重要问题。我尽可能故作轻松地询问。我们再度开始并肩前行。
「可以确定就在近日。但来这里之后,我的感觉一直不太能集中……」
「喂喂,不是因为你觉得有大麻烦了,我才会跑来这里的吗?」
召唤爷爷来的人,是当时身为巫女的阿福婆婆。召唤我的人是遥。我原本如此想,可是看来似乎没那么单纯。那么,到底是谁?
……想着这些,我还是姑且先露出笑容。然后遥也随着我笑了起来。
「就是这点奇怪嘛。人家虽然一直想着:好希望你在身边呀、好希望你赶快来喔。可是老实说,那时心里不会觉得不安。开始感觉到危险,是在看到了张政的脸以后呢。搞不好召唤你的人是花连?」
「那位公主殿下也是巫女?」
「不是那样啦,应该算是『巫女体质』吧?花连跟我的感觉常常互通。距离太接近时更容易这样。花连不吃肉可是会偶尔吃鱼喔。但那时我就会感到鱼腥味而觉得不舒服。我们也常常同时提起同一件事。」
——还喜欢过同一个男人咧。
一瞬间正要脱口而出的话,被我连同黏稠唾液一起咽入肚中。
「就是能让别人的灵魂附身的那种能力吗?」
我脑里浮现的是夏天时电视里必定会出现的灵媒,想起了祖灵附身得超假的那张油光满面的肥脸。
「不只是对人而已喔。我们还能感觉到精灵的心情、预测天气,如果有卑弥呼大人那种程度的力量,甚至可以接触到许多人的心灵,鼓舞他们,或者减轻他们的悲伤。巫女的工作很多的。」
「如果那么容易就会和别人心灵互通的话,身心若不是非常强壮可是撑不住的呢。巫女是吧……你也不轻松呢。」
此时我才初次发现到,卑弥呼将遥提拔为火之一族负责人的理由,并非是因为人才匮乏,而是她正是最佳人选。
没错。我曾目睹过数次。遥身旁总有人群簇拥,也曾目睹遥让绝望的士兵重新振作。
她乐观进取到堪称异常,却如孩童般天真开朗,即使沮丧低落时也会马上振作。
对遥的坚强、温柔,不知不觉中在心底产生共鸣的士兵,会是何等地受到鼓舞呢?
「欵欵,刚才是在称赞我吗?」
「唉?啊、是呀,让我有些敬佩呢。我的女朋友,真是厉害。」
「我的女朋友?」
遥只是轻声重复了这部分,然后一把抱住我两只手,脸颊磨赠我的肩膀。
望着她心花怒放又有些小得意的表情,我突然想到——
为大家打气的是这个丫头,而为她打气的是……
——我?莫非是我?是我吗?
尽管看不见自己表情,不过我脸上应该也有些小得意吧。
花朵的甜香中,已开始掺混浓烈的海水气息。大海已近。
我想先行确认的事,还有一件。就是关于魏志倭人传的事。
影印资料照旧一样被塞在背包里。但遥喜欢的头发干洗剂已经用罄。她显然动过背包里的东西。
——真没辙。想不出要怎么问。
正迟疑之际,我的手被用力一拉。
「你看!是海!走吧!」
遥正要奔出去,我反而拉住她的手。
「呃,遥。头发干洗剂怎么没了?」
遥回过头。露出略显困惑的表情。
「如果是魏志倭人传的话我已经看过了,给你添麻烦了吗?」
——咦咦咦?!刚、刚、刚才、这丫头说了啥?!
「因为『头发干洗剂』张政说过要给我了。既然这样就没必要问了,不是吗?」
我太小看这丫头的机灵程度。
遥口中接着说出的话,继而给我一团混乱的脑袋一棒槌。
「那个,应该是卑弥呼大人的预言书吧?我有惊鸿一瞥过。但是为什么会在张政手中?」
——喂、等一下。这丫头说了什么?
快想、快想、快想!为何卑弥呼会有魏志倭人传?
话说回来,在这时代它又还没成书……还没成书?
是爷爷?
呜哇!是爷爷!你干的什么好事啊!是爷爷给卑弥呼的!
「啊啊啊?!」我不禁大叫。
我忆起了在高千穗与卑弥呼初次见面那晚的状况。
我报上张政之名时卑弥呼的苦笑……卑弥呼早已知晓我的名字。
并且,也相信了爷爷所给的名为魏志倭人传的预言书所言不虚。
她应该同时也在那一瞬间,领悟到自己大限将至了吧。
尽管如此,她面对这些却不动声色,而是要我拔出逆矛,宣布我为救世主啊……
——被坑了。
我一直都没发觉。姜是老的辣啊,那个臭老太婆。
不愧是当代第一的巫女,和我这种肉脚的演员果然是云泥之别。
「干嘛突然大叫?怎么了?」
「卑弥呼……卑弥呼大人现在怎样?」
「联络不上所以不晓得,应该还在找龙宫吧。」
我抬起头,只见夜晚的大海,波涛上有月芒波光粼粼。
龙之国压根不知位于这片辽阔大海的哪个角落,而她正在寻找那国家啊。真叫人快晕倒。不过那位婆婆说不定能找到。不,是一定会找出来的……
「欸,遥,你看得懂那资料吗?」
我与遥都停下脚步,眺望大海。
「只读了看得懂的地方。」
「关于卑弥呼大人的地方也读过了?」
「嗯。可是我早就有心理准备。因为打从差不多一年前起,大人的身体就不太好。」
既然连遥都能察觉的话,那她本人肯定更早之前就已经有自觉。
「这样啊。那一大率的根据地位在伊都国的部分咧?」
「如果你要问伊都国的位置,它是在奴国北边……不过上面写的伊都国,大概是船的名字吧。那条船跟天照号同型号,在一大率手中。我认为那艘船就是一大率的总部喔。」
「耶?!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所以才会神出鬼没,找不到所在地。
「你今天问题很多耶。想问的就只有这些……而已?」
我在意的事差不多都理清了,不过机会难得。
「还有最后一件事。」
「只有一件的话,没关系的啦。问完之后就去钓鱼吧。」
「你几岁?」
「我才想先问张政几岁呢?你先讲!」
「我?我在见到遥之前刚满十七岁。」
之后遥整个人跳了起来,语气心花怒放。
「耶!是这样吗?!那我们的生日说不定一样喔!我也是在遇见张政前才刚刚满十七岁!差不多是离现在两个月前吧。」
我明白了在猜测遥的年龄时所感受到的不安是什么了。
我的生日才过去不到十天。
遥会以十倍于我的速度变老。我们每次见面,年龄差距都会变大……
9
遥拉着我来到一块平坦的岩地。这里从沙滩上突兀凸出伸入海中,就像天狗的鼻子一样。
「我没钓过鱼啊!」
为了炒热气氛,我故意大喊。因为一想到我们的年龄正不停拉开后,我便意气消沉。
遥压低声音说:「干嘛那么大声啊。鱼会逃跑的……」
「啊,对不起。」
「骗你的骗你的。这里白天时直接用手一捞就能抓到鱼,今天只是特地试试看用钓的。」
遥从腰间小袋取出用某种骨头削制成的大号钓钩。把从海滩上扯下的喇叭花藤蔓叶子撕掉,随手绑上钓钩与小石头。
「好了,请用。」
也不管我要不要,直接就把粗制滥造的东西塞给我。
「啊饵咧?」
「才不需要那种东西呢。好啦,快点。」
在遥的催促下,我半信半疑地将钓钩甩入海中。
手中马上就有感觉了。还拉得挺大力的。
「硬拉的话藤蔓会断。它拉的时候要放松,它放松的时候要收紧。」
我遵照遥的建议反覆适当收放后,不一会儿,水面附近便看到了闪闪发光的鱼影。
「噢!很大耶!」
「别紧张。等下次它松懈的时候,直接一口气拉起来。」
「噢!」
藤蔓突然一轻。就是现在。
左手拉拽藤蔓,同时原本拉着藤蔓的右手往前一抓,一把扯了上来。
离开水面的大鱼,在地上一个蹦跳,高高跳过我头上,然后摔在遥脚畔。
尽管我对鱼不熟,可是眼前这家伙的名称连我都晓得。
是鲷鱼!而且超大只。长度至少超过了我的前臂。
遥的手脚十分俐落。
她一脚踏住挣扎乱跳的鲷鱼,便把一块婴儿头部大小的石头往鲷鱼脑袋上砸落。一击便让鲷鱼静止不动。
遥抓着鱼尾巴,邀功似地将它举起给我看。
啊~~啊……这是幅仿佛可以听见鱼市大叔们叹息声的光景。经过先前那一敲,它的市场价格恐怕掉到原本的十分之一以下了。
它那气派的头部,已经惨不忍睹地稀巴烂,不过味道没变就是了。
「随钓随上」,正是指这种状况。我们呀——呀——哇——哇——地大呼小叫,在短短三十分钟内便钓上四尾肥硕的鲷鱼。
虽然想钓多少就能钓多少,但我们决定就此打住。
反正这么大的鲷鱼一个人也吃不完一只。也是因为鱼儿们太简单就上钩,所以感觉一直钓下去还满蠢的。
遥弯下腰,把串过四尾鲷鱼眼部的藤蔓绑在我腰间。
「我要第二大的。」
「我没差,你不吃最大条的吗?」
我打量着各挂在左右腰间的两尾鲷鱼。
「很抱歉。最大的已经被阿夏预约~~了。」
「啊,是喔。」
遥起身后,我俩自然而然地手牵手。遥的小手有些湿黏。现在的气温比我初到这里时,上升了不少。
在回去宫殿的路上,遥边走边用水蓝手环送出讯息。因为她脸上挂着笑容,所以一定是在把满载而归的情报发给阿夏。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回答随即传来。遥依旧笑着,将手环抵在流淌汗水的额头上。
她的表情猛然一变。
「快走!她说『森林的状况很怪喵』。」
如此说后,人便已冲了出去。一眨眼,她的背影便不停远去。
——来了!冲出去了!是原来的遥!
我甩着四尾鲷鱼,拚命追赶那个娇小的背影。
随着离开海滨,肌肤开始感觉灼热火烫。简直就像进了蒸汽室一样。
热气的来源是地面,所以我们踩着花朵或树根往前跑。因为土壤露出的地方,已经热到感觉光脚踩上去就会被烫伤。
离我们先前快乐垂钓的海岸最近的地点是北方森林,我们已近得可以看见它的形影。样子的确不太对劲。
正常的夜晚,森林在月光下会顶层泛着亮光,底部则笼罩在黑暗中,但现在不知为何却相反过来。森林底部异常明亮,亮得让树干下段的逆光处看来一片漆黑。
我听到了一些声响。是由森林那里吹来的呼啸风声,彷佛人们的哀嚎。
跑在前面的遥突然停下。她的背影看来颇为幽暗。
某种散发红色光芒的东西,缓缓爬过了前方森林树木的根部。看来很像是形状不固定的原生生物,突然变大而成的东西……
——是岩浆!
那是从地底进行投弹的烧夷弹。
森林内四处喷涌出橘红色熔岩柱。熔岩柱四周,原本不易燃烧的活生生树木,正不停滋滋作响,冒出浓浓白烟。
呼呜呜呜……噢呜哦呜……呼呜呀啊……
噢哦呜呜……呼呜哦呜……噢哦啊呜……
没有嘴巴的树木发出的哀嚎,听来就像如此。
森林正在骚动。树木们争先恐后逃往没有熔岩的地面。
只要想像通勤尖峰时间的车站内发生火灾的景象,大概就和眼前相去不远。
由于太过拥挤密集了,他们的脚步迟迟无法前进。
火焰陆续由根部开始燃烧,沿着树干窜升。
较矮的小树木被大树压断推倒。高龄神木在熔岩中倾斜倒下。倒下的神木撞到其他树木,以那树木为首,数十棵大树如骨牌般连锁倒下。
呀呜哦呜……呼呜哦呜……呀呜哦哦……
呜呜呜呜……呀呜哦哦……呜哦啊呜……
细微的死前惨叫随风飘散,响彻整座北方山丘。
以人间炼狱来说,这光景似乎显得太过寂静。
只是,如今在我眼前这一瞬间,正有数千名花之众惨遭祝融焚身。
风中传来的惨叫不止。这味道,绝对不是树木燃烧时的焦臭味。
遥呆若木鸡地站在正开始整座缓缓陷入火海的丘陵前。
「太过分了……」她娇小的肩膀颤抖震动。
「遥……遥——遥!!」
我喊了她的名字好数次后,遥总算回过神来。岩浆状似红色巨大舌头,前端已近在眼前。
「别发呆了!走吧!快跑!」
我拉着遥无力垂在身旁的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快跑!快跑!快跑!我们仿佛要将自己的无能为力抛在脑后,不停狂奔。
远远瞧见宫殿。只剩一段距离了。所幸这一带尚未有岩浆喷出。
「回去宫殿之后要怎么办?」
我边走边回头看了遥。
刚好就在此时——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大地猛然一震。
在耸立宫殿后方的四座山中最高的那座,自山顶喷爆出红色液体。
宛如一只红色大手自山顶一把抓下,同时大手的手指还不停向下伸长,岩浆朝着山麓高速奔流而下。
「一定要阻止……」遥低声说着。
「怎么阻止啊?!」
我的话被第二次爆炸声盖过去。
这次换宫殿正后方的山喷发。
在我看来,那彷佛是一个蹲着的巨人正在咳嗽吐血。
巨人吐出的血,一转眼便沾黏到山体上,从上而下将高山的黑色外表染为红色。
滚烫熔岩灌入树木之间流下山坡。
——好快!
靠近一看后,岩浆流动的速度比想像中还快。它的速度比北方森林中所见的岩浆快上数倍,迅速吞没了森林。
山顶一带的树木已陷入火海。火焰仿佛不迭让流淌的岩浆专美于前,正不住扩大。
熔岩流加上森林大火,我不晓得哪样会先波及到这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二十分钟?不,可能连十分钟都不到。
待我回过神时,遥突然不见了。只见一个白色背影往宫殿跑去。
「这状况没办法阻止的!快逃吧!遥——!」
我急喊得声音都破碎了,紧追她而去。
10
当我们抵达宫殿时,岩浆已快逼近宫殿中心。
尽管如此,绿色宫殿乍看之下仿佛完好无恙。
但我们随即闻到刺鼻恶臭。那味道与曾在北方森林闻过的相同,是皮肉烧焦的恶臭。
遥毫不犹豫奔过宽大的中央通道,以最短路线往宫殿中央跑去。
越是前进恶臭越发浓郁。我死命按捺下恶心反胃的感觉。
「那边很危险啦!」
遥似乎没听到我的喊叫,丝毫不停步。
中央通道的尽头出现。在那后面的是……?
——是内院!
原来如此!遥打算使用内院的圆形石阵进行跳跃逃离。
从设在通道尽头墙上的出口,可以见到烟雾弥漫的内院。那里有个人影静静伫立。身子向下轻俯,仿佛正在与脚畔的花朵对话。
遥朝那个人影大喊。
「花连!」
花连抬头。脸上两颊清楚画着两道红线。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还好赶上了呢。」
冲进内院后,满布于美丽花园中的仍是那股恐怖恶臭。
恶臭源头在花连身后。数十棵参天大树密密麻麻层层并列,正在阻挡熔岩流。
他们活活惨遭焚烧。大树爆出劈啪声后陆续冒出火焰。但他们没有惨叫。只是一如没有痛觉的树木那样死去。
遥瞪大眼睛、掩着嘴巴。花连静静走来,站到遥身旁。
「他们是这座宫殿的御林军。或许遥小姐没有印象,但他们可都是看着遥小姐长大的。大家都极其喜爱总是活泼开朗、四处乱跑的你。请别辜负他们的心意。还有,这个……」
花连将像条大尾巴的绿色麻花辫拉到身前,一柄石刀划过辫子中央,然后把切下的一束头发塞入遥手中。
「请你收下。当我有个万一时,请把它尽可能埋在日光充足之处。」
「我不要!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声泪俱下的遥瞪着花连。
「请别误会。我可是花之众的王族。而且还是女性。至少也能存活两千年之久。只要将那发束埋入土中,便一定能有重逢之日。」
「真的?」
花连微笑点头。遥用T恤大力擦拭眼睛。
我无法相信花连的话。但现在说破也于事无补……
「对了!花乱……花乱呢?」
「哥哥要我对遥小姐说『自己误判局势。真是万分抱歉』。」
花连躲开遥的视线。这女孩隐瞒着什么。
「那不重要!花乱呢?」
「因为哥哥个性如此,我已无法阻止。倒是你们再不快点……」
「别敷衍我!花连!花乱在哪里?!」
听到遥的怒吼后,花连总算抬起头。她凝视远方。我与遥顺着她视线看去。那里是烈焰滔天的东方群山。
这时,脚下传来「轰隆!」一声重低音,大地不停上下震动。
震动的程度远非熔岩喷出时可比拟。我连站都站不住。
遥当场摔趴了下来两手撑地,我则护在她身上。
眼前有一双纤细长腿。唯有花连一人稳立不动,彷佛脚下生根。
「父王与王兄的报复开始了。」
——报复?
我抬起上半身,再度望向花连视线的方向。遥也从我身下爬出,小脸看向同一方向。山脉似乎仍在震动。
下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看错了。
「不是吧,喂……」
高山的棱线变低了,形状也正在改变。
高山、高山正在下沉。
「花连……那是、怎么回事?」
「是在将高山砸入鬼奴国中。」
遥的询问与花连的回答,语气音调没有高低起伏。
高山加速下沉。仿佛从内侧被吸入地底一般,三座高山接连缩入地下。
如今,位于那些山下的鬼奴国,恐怕已填灌入了三座山份量的土石。
我想起来了。想起那个没告诉遥,一、二楼居民闹翻的四格漫画的无趣结局。二楼打破地板后一楼的天花板坍方,两名住户双双毙命。这是个庸俗低劣的烂结局。如今却正在眼前上演。
「花……连……」
宛如干燥物体相摩擦的嘶哑话声传来。
我往声音传来处一看,阻挡熔岩入侵的大树们,如今已无法遏止熔岩的攻势,正在往这边逐渐倾倒。
「花……连……」「不……行……了……」「快……一……点……」
大树并排的隙缝间,已开始有熔岩缓缓渗入内院。
「马上走!石人应该可以抵挡熔岩的温度!」
花连往成排大树组成的树墙奔去。
奔跑的同时,花连身体产生变化。手脚胴体胀大长高,身上冒出树枝,绿色秀发化为树叶,雪白肌肤覆上树皮。
遥惨叫:「不要!花连!」
「保重!后会有期!」
花连转过身,背部顶住大树们组成的高墙,此时她的身体已彻底变成一株参天大树。
花连继续伸长枝桠,独力撑住倾斜的数十棵大树。
「快……一……点……」
先前本是花连的那棵树,根部有赤红灼热熔岩流过。
「滋!滋!」的恶心声音响起,那股臭味再度转浓。
我拉着遥的手硬将她扯起来,将她拉进了圆形巨石阵中央。
「遥!快点!」
花圃也已陷入火海。遥还在呆呆地望着花连。
「可是……花连……」
「啰嗦!我可不想死在这里!你也还有要做的事吧!你甘心就这样吗?!」
我揪住遥的耳朵,将她转向我。遥朝我怒目以对。
「可恶啊啊啊!」
遥呐喊的同时,「渡口」开始运转。
景色蒙胧扭曲,周遭风景淡去。我最后瞧见花连化身的大树,在遥身后整个被火焰所吞噬,开始猛然燃烧。
第七章逆袭
1
花乱不知在鬼奴国里砸下几座山,即使我们抵达了石人村,地震依然持续不休。也不晓得有多少森林正在燃烧,纵使已是深夜,奴国的天空却如傍晚一般微亮。
土之众与花之众都疯了。这是我最直接的感想。
虽然不是十分确定,但这两族过去应该数度交战过,所以对彼此的本事、力量都大概有个底才对。
可是像这样直接就用上最终兵器互干的白痴战争方式,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啊。
他们有着同一块地板与天花板,地上地下的两国若认真大打出手,无疑是同归于尽。
无论如何都想对干的话,就把那些精力过剩的脑残集中到无人岛去,让他们在那里用力互砍不就得了。再怎么有着冠冕堂皇的名目,把妇孺老人通通卷进来,算啥狗屁正义啊!
「他妈的……」
我不禁骂了一句。遥用讶异表情望着我。
「……耶?你说什么?」
「没什么。对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抬起头后,遥叹了口气。
「边跑边想吧。」
「也是哪。只能这样了。」
我们沿着石人环绕的山崖再度于黑暗中开始奔跑,感觉这片黑暗无边无际。一如现在我的心情。
可是,我同时也发现了,不知是何时开始的,我在连脚下都看不清的黑暗里,只要有遥作伴,便能够一无所惧地往前冲。
我向来很会钻牛角尖,于是边跑边想着这场处处是疑点的战争。
为什么会发生这么蠢的事?先动手的是鬼奴国……
那么,鬼奴国来犯的理由是什么?
关于这方面可能有着一大堆我不晓得的陈年旧帐。可是,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么愚蠢的攻击方式。
谁有好处?没错,是谁会有好处?!
——一大率。
我脑中浮现这个名字。
可是,一大率……一大率的目的应是建立新邪马台国吧?
既然如此,把两个大国化为焦土,大肆屠杀无辜的人们……
做了这种事,只会得到无法住人的土地,以及人们的憎恨而已。
况且还牺牲了唯一的友军土之众。不仅没赚头,根本就是倒赔啊。毫无意义。他们应该没有任何好处才是……
——不对,这说不通。其中一定有内幕。
一大率有何企图。当真是想创建新邪马台国吗?想建在哪?由谁来建?怎么建立?
一堆没有答案的问题,在我脑中东晃西转、挥之不去。
「遥~~在这边喵!」
一声大叫突然从旁边传来。在石人两脚之间,有一对金色眼珠正灿灿发光。
「森林起火了喵。」
阿夏在黑暗中东张西望,同时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正十郎跟在她身后。
「嗯、我知道。没事的啦。石人咧?有几尊能用?」
遥的声音开朗有力,彷佛已完全忘记刚刚失去了亲密如分身的挚友,以及许多花之众正被活活烧死的事。
…………啊。
……原来如此。
……她不可能会忘记的。
……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振作起来。
就在她身边的我,为何至今都没有察觉呢……
遥只是将悲痛深藏心中,故作坚强而已……
我被她的笑容给骗了。我真是蠢到家……
阿夏被遥洪亮的声音所带动,语气也开朗了起来。
「差不多有三尊能动喵!一尊是两人座的,所以刚好够我们坐喵。」
这样说完后,阿夏便扑了过来。大概是安心后突然记起自己肚子饿了,她从我腰上扯去一只鲷鱼马上张口大咬。
「两人座?还有那种的啊?阿夏……好不好吃?」
由于嘴里塞满鱼肉,阿夏无法回答。况且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有听到遥说话的样子。正十郎跑来接过话。
「后面这尊便是了。」
在正十郎的背后,有一尊比白天动过的那尊要大上一些、造型有些奇特的石人,它正一膝跪地立着。
「唉~~这孩子戴着帽子耶。好可爱唷。」
遥仰望的这尊石人头上未戴头盔,而是戴着有帽沿的圆帽子。
「要是喜欢的话,遥跟张政就坐这尊喵。」
一口气吃下半只鲷鱼的阿夏抬头说了后,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
「欵欵、那边的大家伙试过了吗?」
遥指的是一尊巨大到让其余石人看来宛如小孩子的高大鬼族石人。尽管它摆出蹲坐姿势,高度却与站立的石人不相上下。
大概是模仿土之众的外形而成的吧,额头上长着两只角。
正十郎说:「唯独只有那一尊,入口处的盖子怎么都没办法打开。」
「噢……那只鬼看起来最厉害的说。算啦,没办法嘛。」
遥转向我。
「张政!我们赶快去开看看『帽子君』吧!」
遥往戴着帽子的石人大步走去。
「这个拿去烤来吃吧。」
我连忙把剩下的鲷鱼塞给正十郎。
——哎呀?
我追赶着遥的脚步出奇欢快。都已经十七岁了,照理来说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兴高采烈。
可是眼前的东西,是个模样虽然有点旧,但好歹也是我幼时曾经梦想过的巨大机器人!而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要去开动它!
2
戴帽石人的入口位于股间。遥打开驾驶舱入口后,一头就钻了进去。我也迫不及待地跟上。
进入里面之后,有一条勉强可供一人通过的管状通道,笔直通往斜上方。真窄啊。逆矛乱碍事一把的。
头上有微弱光线从上方照下。我抬头一看。
——呜哇!
幽暗中,遥的雪白大腿与光溜溜屁股就在眼前。
她手脚并用踩抓通道内侧的凹陷,已经往上爬了两公尺。而差不多在石人胸口一带处,有一块和车站的单间厕所差不多大的空间。
那空间内上下设有两个小座位。颇为狭窄。上座的人双脚得踩在下座的人肩上,而且上座人的脚还得曲膝弓起,才坐得下两个人。
因为连让两人错身而过的换位空间都没有,所以遥坐进上座,我坐下座。逆矛倚在座位旁边。
但是,眼前完全没有动画里那些复杂的仪表板。
「先用腰部的绳子把身体牢牢绑在椅子上。」
那是安全带。我遵照头上传来的遥的指示,伸手摸索出左右两条绳索,在肚子上绑了个蝴蝶结。
「喂,遥,这架机器……石人,要怎么开动?」
「扶手前面不是有杆子吗?握住它。」
我摸索扶手前端后,找到两根折叠式的手杆,大小刚好可以握在手掌中。这似乎是操纵杆。
「握住了。然后咧?」
「然后,只要在脑袋里想像动作就好了。因为很困难,所以实际动你的手脚也没关系哦。总之你先试看看吧。」
——我终于要亲手开动巨大机器人啦!
「『一定要有』的出动口号咧?」
「出动口号?你觉得那样比较好控制的话就喊吧。不过你说的『一定要有』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
我集中意识。脑中刻划出巨大机器人站起身的影像。
此时,我眼前的石壁突然发亮,映照出外头的景色。影像尽管有些模糊,还是比因为天黑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的肉眼,要来得清楚多了。
——好厉害!从哪里投影出来的?
我打量四周,却找不到可能是用来投影的装置。
我冷静下来后,再度集中意识。但石人文风不动。
「你太紧张了啦。」
遥的小脚踏住我双肩。
「你在站起来的时候,不会每个动作都那么用力吧?不要去想像是『帽子君』在动,而是要想像你自己站起来唷。来,深呼吸。」
我没深呼吸,反而叹了口气。
「就算你这样说……这个是靠什么原理运转的啊?」
「你觉得我会知道吗?」
「我想也是。」我再度叹气……
这次我闭上眼睛,想像自己站起来的模样。可是却不顺利。本来就不会有人去注意自己平常是如何站起来的。
「试着稍微有气无力一点怎样?这样说不定能够放松。」
「有气无力?」
「对呀对呀。连出动的口号都要有气无力的。」
遥一说后我开始想像。那在我们的棒球社是司空见惯的光景。
我方投手被敌队打者狂轰,敌队打者已上场过一轮。艳阳高照,我在宽阔的外野已经东奔西跑了三十分钟,好不容易才攻守互换。我精疲力竭。尽管如此,唉~~我们的三名打者却连五分钟都撑不到就三振出局。连喘个气的时间都没有。
呿、真是无奈啊……我把灌铅似的沉重屁股从板凳上抬起来。
「嘿哟咻~~」
座位猛然前后摇晃。眼前石壁上显示出阿夏与正十郎落荒而逃的身影。外头风景变得更为鲜明,可见远方的森林……也就是说?
——站起来啦!站起来啦!站起来了啊!
啊,不过啊……梦想中的巨大机器人出动时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嘿哟咻~~」。
「真行!真行!就照这样有气无力地走看看!」
我听到遥的欢呼后冷静下来,要继续想像刚才的场景实在轻而易举。
从三垒旁的板凳走到右外野的固定位置,仿佛遥遥无期。步履蹒跚的我,背后响起了裁判不近人情的声音:「那边的那一个!用跑的!」
……是是是,您老的热血态度与高中的棒球少年还真匹配啊。二一、二一。
「张政!好厉害!好厉害!在跑了耶!」
「咦?」
我往前一看,燃烧中的森林不停逼近。石人的速度正在迅速提升。
白天与花连他们由森林边缘走到石人村大概花了三十分钟,以距离来说约为三、四公里。但我操纵的石人瞬间便跑完了这段路。
「哇!哇!哇!停下——!」
遥还没嚷完,石人轰的一声一个震动。
重力的方向改变。感觉很像被抛了出去。
绑在腰间的绳索勒进肚子里,有够难受的。
最后轰的一声撞击声传来,石人总算停了下来。
我的身体被一条绳索吊在座位上。面前的影像,变成缓缓流过地面的熔岩。
看来石人是冲进了森林,被某种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你还……好吧?站……得起……来吗?」
遥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绳索大概也勒进了她的肚子吧。
「抱歉。等我……一下……」
我开始想像右外野高飞球高高飞来,练习不足的我误判距离漏接了,最后还在草皮上绊了一下重重摔倒。观众席传来叹息声与失笑声。
这时羞愧也于事无补。只能认命了。冷静爬起来吧。
我首先想像用手撑起上身。
然后我的身体从悬吊在座位上,改为向前倾,接着一点一点恢复原位。绳索的紧勒也放松了。背上与屁股的压力变大,总算回到原来的姿势,坐回座位里。
——好,石人立起上半身了。
接下来我再想像手撑着地,一只脚往前挪,同时站起来。这动作挺复杂的。右脚还是左脚?平常都是哪只脚先?我绞尽脑汁想着,结果从头上「嘿哟咻~~」的一声,传来了遥要死不活的吆喝。
我当场觉得自己的烦恼很白痴。放松。只要随意活动就好。
外界影像从流过地面的熔岩,转为冒烟的树干,最后变成熊熊燃烧的树叶与树枝。
在内部的我们当然是看不到,不过我想石人应该是露出既若无其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爬了起来。
——呼~~基本上还算顺利。
我冷静环顾四周,发现我们正处于一片没顶的火海正中央。如果我们直接走出去到外面,哪怕是只有一步,也会瞬间被烧死或窒息而死。
但是我们在石人内部,仅有狭小空间内挤入两人后所产生的热气而已。先不说别人,若跟我在一起的另一个人是遥的话,当然不会让我有压迫感。
遥在我头上说道:「回去吧。」
「嗯。」应声后,我再度开始想像。
回程时,我从右外野快步溜回了板凳处,还边小心着别被裁判给盯上。
石人跑了起来。只见影像由燃烧的森林转为花海。
「对了,张政。我知道『帽子君』为什么是双人座了唷。」
「你说什么?」
我转头望向后面。遥正在乱晃小脚。
「对不起喔。其实帽子君会摔倒是我的缘故。因为你好像跑步跑得非常开心,看着看着我也想跟着你一起跑……结果帽子君的脚步就突然变快了。」
呃!这是什么状况……?我一边操纵石人一边思考事情而搞得手忙脚乱。自己要边跑边想事情倒是没那么难。可是,要一面想像自己奔跑的模样,还要同时思索其他的事真是相当困难。
我拚命回想石人摔倒前的奔跑模样。这么说来,感觉在遥欢呼后,石人好像真的是突然加速了。
「等一下,也就是说,如果两个人想的事一样,速度与力量都会增加喽?」
「很有可能!要不要再试一次?」
遥这样说完的同时,仿佛是按下快转键的DVD播放器一样,面前的影像开始以高速流动。噢噢!果然是刚才的速度!
「喏,跟人家讲的一样吧?这个很厉害吧?」
「我知道了啦,别再乱跑。」
遥一咋舌,速度恢复原状。
「可是啊,我跟你默契十足时还好,要是想的东西有出入,又会像刚才那样摔倒了吧?」
「所以我想过了。操纵就交给张政,只有在紧要关头的时候,你再喊我好不好?」
呃——那个「紧要关头」是指什么状况?应该是指分秒必争的紧急状况,或者是跟强敌对峙、千钧一发的时刻吧。既然这样的话……
「这样会没办法做详细的指示,也会来不及反应,在实战里派不上用场吧?」
遥的双脚敲敲我的肩膀。
「你忘记称赞过人家『我的女朋友真是厉害的巫女』了吗?给我吧,我可以跟张政直接心灵感应哦。」
「感应?能做到那种事吗?」
「不是和谁都可以,可是跟你的频率一开始就很合,应该只要肌肤相触就可以完全相通喔。就像这样。」
遥用脚底夹住我双颊,接着我头上传来了窃笑声。
「『真的能读我的心吗?』」
「『妈的!除去危险时刻以外我绝对不准她用!』」
「『搭乘石人之前至少先把脚底泥巴弄掉吧……』」
遥的脚掌轻搓揉抚着我脸颊,我没说出口的话,她接二连三冒了出来。
——啊?等一下。
我在脑中与遥对话。
——你该不会,之前想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时候,就故意和我牵手偷读吧?
遥的双脚突然松开。
「我才没做那种事呢!」
其实我心知肚明。只是小小捉弄她一下罢了。
遥现在,肯定露出了又气又恼、急得快落泪的精彩表情。想像着她会有的表情,我不禁偷笑了起来。
注意到我的笑声后,她笑着轻踢我后脑数下。
3
遥再度发出欢呼声时,是在回石人村刚走完一半的路上。
「张政!你看那个!大鬼在动了!」
在我们前方,双眼亮起红光的大鬼石人正要缓缓起身。记得在搭乘「帽子君」前,遥曾说过它似乎是最强、最大的那尊石人。
「可能是正十郎想办法解决了打不开的入口吧。」
「果然很大只呢!」
诚如遥所说,站起的大鬼石人,至少比其他石人要大上一倍。我只在照片上看过大佛,假使大佛站起来的话,差不多就是这种气势吧。
它的腰阔膀圆,看来仿佛曾风光一时的夏威夷籍相扑力士。
「不过,嗯,感觉这家伙让人有点发毛欵。身体整个红通通的。」
大鬼石人与其他石人一样,身上镂雕着漩涡状花纹。此刻它的心脏处流出红色光芒,流过雕刻出的凹陷花纹里,宛如将血液送向全身。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遥的手环突然响起。
「阿夏正在大叫,不晓得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石人太大只了,不好操纵?」
「不对!阿夏在下面!快看!」
萤幕上,映出了两个在大鬼石人前方逃向我们的人影,遥大概也发觉了那是阿夏与正十郎。
「那,到底是谁在控制石人啊?!……可、可不是我喔!」
「废话!」
遥的疑问马上有了回答。
从大鬼头部传来一回让人不想听见第二次的尖锐声音。
「好久不见!这里是各位的傀儡师笑助。傀儡师笑助如今回到故乡来了!」
那声音若无旁人地高声打着招呼,像是竞选宣传车上播放的候选人发言。我光听到他的声音便不禁皱眉。
看来笑助似乎不知从哪弄到了新身体,如今正用那身体操纵石人,想跟我们来场败部复活赛。
「啊!在额头那里!」
我看向遥说的位置。在石人长着两只角的额头中央,有颗笑脸人偶头。这情景突兀得就像那颗头才刚用三秒胶黏上去一样。
——所以那家伙的身体是?!
喂,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笑助的新身体竟然是那尊大鬼巨人!
「鄙人笑助已经回来了,敬请各位放心。大家一起建立一个美丽和平的美好国家吧!」
笑助鬼叫着完全搞错场合的话,每一踏都震得花朵飞舞,不停大步接近我们。
遥朝向那张人工笑脸怒吼:「小偷!把我的石人还来!」
由于大吼时太过激动,她还踹了我的后脑……
顺带一提,遥的声明压根狗屁不通。如果笑助是小偷的话,那我们也一样。不过因为石人可能是遥先看上的,所以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但是就算在这边大吼,也只会吵到我,敌人根本听不到。
……我这么想,结果却非如此。
「小偷?这可真冤枉哪。」
笑助当场就有反应。
「这里的石人偶原本的设计人,可是我哦。」
笑助讶异地眨眨眼,同时嘿嘿发笑。
「这尊鬼人偶更是杰作。我装了许多机关哦。想看吗?想看吧?想看对吧啊啊啊!」
额上安着笑助脑袋的大鬼,在我们距离差不多两百公尺处停下。
咔啦咔啦咔啦……
石头相互摩擦的声音响起,巨大的鬼族石人高高举起两腕,上身微微后仰。它摆出类似足球赛里要投掷边界球的动作。明明是石头做的,身体却搞不好比我还柔软。
——他到底要做什么?
大鬼身体拉绷如弓,猛力一甩双手。
我不禁大叫:「呜哇!」
它的两手齐肘飞出,往我这里呼啸射来。
——金、金、金刚飞拳~~?!
我赶紧抱着脑袋蹲下。帽子君应该也做了同样动作。
轰!剧烈破空声传来。
大鬼的手擦着我们这尊石人的帽子飞过……应该是险险避过。
——呼~~逃过一劫。
不知是出自偶然还是其他原因,总之就是躲过了。
我望向前方,大鬼自肘以下的手部已不见。好!反击的机会来了!
——嗯,那是啥?
引起我注意的东西,是从大鬼肘部断面之中垂到地上的粗绳。
那绳子突然如鞭般猛然一抖。大鬼的双手便有如被主人呼唤的小狗,在地面上碰碰撞撞地跑了回去。
——收回去了?不是吧!还有那种装置喔……
大鬼双臂咔嚓一响后恢复原状。这只是一眨眼之间的事。
大鬼,不,是笑助的身体再度往后用力绷紧。
我放松膝盖,防范金刚飞拳来袭。
拳头再射出,飞了过来。这次仅有一手而已。
只有一只的话就有办法应付!我微微一扭身体。
轰!飞拳高速掠过肩头。
——怎样!
我才刚这样想完,头上就传来勒捆物体的声音,接着便往前一倒。
机体传来猛烈冲击。我搭乘的石人趴跌倒地。
——为什么会摔倒?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像手撑地抬起上身的影像后,座位旋即恢复正常。
我连忙望向前方。
只见一条笔直粗绳从我这里连往大鬼石人手臂上。
「怎么回事?!」
「帽子君的脖子!大概是绳子缠在上面了!」
遥大喊的同时,我们又被拽倒。
「呜!」
腰上绳索再度勒进腹部。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我们搭乘的石人颈上套着绳子被拉了过去。
妈的!一定是被笑助射出的那只手给缠住了!
心急如焚的我耳边响起笑助尖锐的高笑声。
「在那场无聊战争开始以前,我在这座山崖上本来有个小小的家!」
他的话唐突断掉。
轰砰!身旁传来岩石猛烈互撞的声音。
看来似乎是大鬼的另一只手,殴打了帽子君的后脑或者背部。
我想让帽子君站起来,却每次都被绳索一拉又破坏平衡。
这时笑助的声音又再响起。
「我们一家三口离群索居着!可是、可是、可是!」
他癫狂呐喊后——
轰砰!轰砰!轰砰!轰砰!轰砰!
我们所处的狭小空间里响起数度沉闷打击声。笑助似乎是将另一只手像铁球那样挥甩一圈后,再重重砸到帽子君身上。
每当受到攻击,机体便剧烈摇晃,零碎小石片纷纷落下。
笑助或许是确信自己会胜利,越发张狂,继续提高音量。
「我只要有人偶和家族就心满意足了!战争却夺走了这一切!」
这声咆哮由正上方传来。
砰碰!这是至今为止最强烈的一次冲击。某种大型物体碎裂的声音响起。
从帽子君头部所在的方向灌进了外界的空气。我往上一看,遥上方的石壁破了个洞,从那里可以看到石制大鬼的粗大脚趾。
恐怕是那一踏之下,把戴着帽子的石人脑袋给踩烂了。
鬼的脚消失在视野中。
「我恨战争——!」
笑助大喊,同时脚往我们所处的石人胴体踏下。
砰碰!啪叽……
四周石壁传来龟裂的不祥声音。
「遥!快逃!」
事到如今,要逃可能有点晚了,但继续下去只会活活被踩死。
遥不答,而是用脚掌大力夹住我脸颊。
——你还想战斗?!
「我恨战争————」
笑助再度大喊。
砰碰!啪叽啪叽……龟裂继续冒出,大块石头从壁面上砸了下来。
下一击铁定会踩烂这里的。当然我们也一并……
「拚吧!」
我开始想像,从趴着的状态一个翻身,转成仰天朝上,同时瞬间拔出腰间长矛。
石人面对我脑中的景象,瞬间做出反应。
原本往前倒的座位绑着我直接往旁一回转,重力的方向由腹部转往背上。
帽子君因为往旁一滚已翻身朝上了。石人的右手趁势握住腰间长矛。所有动作费时不到01秒。
——可以!我跟遥默契十足。
我想像就这样用拔出的矛,在头上划个半圆,砍向大鬼双腿。
可是,伴随帕咔一声,帽子君的动作中途停住。
我在身旁的萤幕上,见到了鬼的脚。那只大脚踩住了石人握着长矛的右手。
近处博来放声大笑。
笑助从帽子君头部破开的洞看着我们。
「我恨战争——!」
我拚命想要想像逃跑的景象。但脑中浮现的,却只是自己被大脚踏烂,吐血死去的模样。
4
不想看见自己被踏烂的样子,所以我闭目静待死期来临。
——遥,对不起……
会演变成如此,恐怕是因为我的反应老是慢半拍的缘故。也可能是我心中某一处,对曾打倒过的那个笑脸人偶抱有轻敌之念。
倘若发觉笑助在操纵大鬼石人时,我们立刻便冲上去猛攻的话,说不定还尚有可为。帽子君起初被拽倒时,如果我随即爬出去用逆矛应战的话,或许也还有胜算。
要是之前有用「反正横竖是死,就豁出去大干一场」「这是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之类的理由坚定战斗信念就好了哪。
啊~~要是知道今天会死,就该把我的感情好好告诉遥的。
虽然到了最后都没能说出口,但比起至今见过的所有女生,我最喜欢的就是遥。第一次在仓库中透过镜子面对面时,一见钟情的人并非是遥,绝对是我……到现在我才发觉这一点。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听到手环响起的呜叫声,我睁开了眼睛。
同时某个东西轻轻碰了我那塞满后悔念头的脑袋。是遥的脚。
「太好了,阿夏跟正十郎都没事呢。他们说坐进石人里了。不过……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这么说来,笑助还真慢,我不认为那家伙会不忍心做出最后一击。
为了确认外头的状况,我看了看萤幕。但或许是因为我放弃操纵石人,它已变回了普通的石壁。
「张政还能动吗?」
「勉勉强强哪。」
「那你赶快去外面看看。」
「那你咧?」
「其实……我的右脚被夹住,拔不出来了。」
「笨蛋!这事要早点说啊!」
我解开腰上绳索,将身子一翻,变成趴在椅子上。
我看见遥先前踹我脑袋的左脚,从这里看不太到右脚到底怎么了。
为了确认状况,我往上钻,在堆满石砾的空间里攀爬着。
遥躺在同样仰倒朝天的椅子上。我脑袋钻进她两膝间,总算看到了她的右脚。她的脚踝以下被石壁掉下的两大块石头给埋住。
我抓住那石头用力拉,但它文风不动。
「怎样?有办法吗?」
「我想……要花点时间。」
我这次试着推压石头,一样完全不动。心急的遥问道:
「张政!逆矛在你手边吗?」
我确认逆矛的位置,它刚好就躺在我腰边。
「是啊。」
「没时间了,你想救我的话就砍下去吧,砍掉我的右脚。」
……这丫头说得超简单,讲得像在切萝卜一样。我哪下得了手啊!
「很遗憾,没空间拔出鞘哪。」
我边看着逆矛边随口骗她,脑中一个点子一闪而过。
我抓起逆矛,将矛柄尾端插入卡着遥右脚的石块缝隙。
「听好了。配合我的口令把右脚拔出来。可能会有些痛,你就忍一忍吧。」
「了解!」
我两手抓住遥的右踝,将自己的右脚轻轻踩上了逆矛插在鞘中的矛身处。
施力点是我的右脚,支点是我座位顶端的椅角,作用点是夹着遥的脚的石头。这是杠杆原理。
「开始喽!」
我把体重缓缓施加到右脚上。逆矛渐渐产生出弧度。
卡着遥右脚的两块石头的间隙逐渐加大。
「就是现在!抽脚!」
我拉起遥的右脚,同时遥也用力抽回自己的右脚。
一声「呜叽!」刺耳声音传来。
遥的右脚总算是被拿在我手中了。
「怎样?会痛吗?动动看。」
遥的脚趾在我面前画圆。
「谢谢你。好像没问题。从上面的洞出去,好像比从下边出去快呢。」
「是呀。走吧。」
「嗯!」
这样说完之后,遥的右脚掌往我脸上一脚踩来。
她用救命恩人的脸当垫脚石一踩而上后,立即开始往石人颈部的洞口匍匐前进,像只蜥蜴一样。
我手上抓着逆矛紧跟在后,看起来很像要把头塞进遥大腿里。
这时我知道了先前的「呜叽」声是什么了。
逆矛矛柄正中央处,弯折成了ㄑ字形。
——哎呀哎呀。
算了。把它想成是代替遥的脚骨折,就觉得很划算。况且矛身也没有折到,就算使用的方法要改变,锋利度也不变。没什么问题。
「张政,快点!真是莫名其妙……」
先爬出倒地石人的遥,正在抬头仰望。
我好不容易探出了头。而映入眼帘的,的确是幅「莫名其妙」的光景。
笑助的大鬼正被大娱蚣紧缠不放。那看来很像是袭击过天狗谷的大娱蚣。
「张政!你看那边!」
遥指的是娱蚣的头。那里坐着一位土之众。
——那女人还活着啊……
那是在天狗谷的激战中唯一逃脱、留得一命的鬼女。她名叫云母。
「可恶!」「竟敢骗我!「杀了你!」「畜生!」
云母大声哭喊。
「他们为什么内讧?」
「不知道。」遥也纳闷。
完全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虽然只是凑巧,但化解了我与遥的危机的人,无疑就是这名鬼女。
看来是大娱蚣占上风。大鬼可能是被偷袭了,巨大身躯被层层缠卷,手脚彻底无法动弹。
大娱蚣一边层层缠住大鬼身体,同时头抬高伸向大鬼头部。
坐在娱蚣头上的云母,与黏在巨人额头上的笑助相互对峙。
云母从背上的长筒中抽出鱼叉,将它高高举起。
「这是土之众的恨意!去死吧!」
这样一声大吼后,大娱蚣头上便掉下某样东西,插在我眼前的地上。
是鱼叉。还有一只自前臂处被切断的右手,正紧握着鱼叉把柄。
接着血雨洒落。顶上响起女性惨叫,发出惨叫的当事人摔下。最后,自小腿处被齐切的两只断脚,跟着一起掉了下来。
瞬间逆转形势的应该是笑助的金色丝线吧。那凶器灵活得仿佛有生命一般,能将碰到的任何东西一分为二。恐怕笑助早已在口中蓄积着丝线,只等云母自己上去。
鬼女手脚断口处血涌如泉。但她还活着。不,一定是笑助为了延长她的痛苦,才故意避开要害,想让她慢慢死去。
云母仅存的左手颤抖着伸到嘴边,两只手指插入口中。
黑暗中响起「哔——」的锐利口啃声。
云母抬头看着。在她视线前方,大娱蚣开始发力绞紧大鬼身体。
她吹完口啃后,痛苦挣扎同时剧烈咳嗽。每咳一次口中便喷出大量鲜血。
「张政,按住这家伙被让她乱动。」
听到遥的话后,云母用仅存的左手爬开想逃跑。我抱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心脏不可以在上面!脚抬高让她躺下!」
我挤入云母两腿之间,双手抱起满是鲜血的大腿。遥正扯着手旁的花茎,那是钓鱼时用过的喇叭花。
「虽然可以止住手脚的血,但内脏的伤没办法在这里处理。你撑不久的。有什么要说的话就快说。」
遥对云母说话的语气,冷淡得完全不像平常的她。不过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反倒似乎解除了云母的警戒心。
云母开口说:「他们毁了鬼奴国……」
「你是说一大率?」
遥用花茎绑住云母手脚上的断口,头抬也不抬地问。
「他们一开始就打算杀光我们……我们……只是想要有一小块在阳光下的土地而已……可恶、可恶、可恶……」
云母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遥用树枝绞紧绑在伤口处的花茎。
「那么,你想怎么做?」
遥总算抬起了头,盯着云母那满是鲜血的脸。
「徐福做的镜子……我想……破坏那面镜子……」
「镜子?」
忍不住开口问的人是我。
——难道???
耳闻「镜子」二字后,我一阵恶寒。脑海浮现了家中仓库见到的青铜镜。
「镜子?用来做什么的?」遥也再度问了。
「不晓得……可是徐福很重视它……为了造出那个……他在七个部族里……杀死了……好几千人……」
云母的呼吸有些急促,言语开始断断续续。
「他为什么要这样?那是怎么回事?!」
我想知道道得更详细,但被遥用眼神制止。那眼神,告诉我云母所剩时间不多了。
「镜子在哪里?」
「阿苏山的火山口……从我出来的地洞……直接通往那里……」
云母声音转弱,变得细不可闻。
遥在云母耳畔说道:「还有什么愿望吗?」
「我……云母……想加入……火之一族……」
遥立刻大声回答:「我是遥!你是土之众!所以打从一开始就是火之一族了!」
「还有……好痛……好难受……给我个痛快……拜托……」
「我晓得了。」
听遥如此说后,云母闭上双眼。遥凝视着她的脸,开始解开绑住她大腿的花茎。
鲜血立刻大量喷出,云母失去意识,随后停止了呼吸。
遥用自己的T恤擦拭云母沾染鲜血的脸蛋,然后再度用手指沾沾血渍,在云母脸颊画上两道线。
线有点歪斜。因为遥的手指颤抖。
我望着这一切,感觉自己身体的血液猛烈沸腾。
——妈的……竟敢做这种事!
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啪嚓……一阵断裂声连续响起。
笑助操纵的大鬼,正在逐渐撕裂大娱蚣。
5
「现在我有直接杀死笑助的自信喔。」
「真不赖,不过先让我狠狠揍他一拳再说。」
遥静静回答:「好啊,让你先揍。」
——这是勇气?
若要将这股激亢的情感称为勇气,应该也没错。我与遥已愤怒得将所有恐惧一扫而空。
「知道要打哪里吧?」
「嗯嗯。」
云母已经告诉我们了。目标就是长有两角的额头中央,正在嘻嘻贱笑的那颗人偶头。这次一定要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那就动手吧!」
「噢!」
遥与我的对话仅止于此。我们对彼此现在在想什么了若指掌。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战术。完全不用讨论。话说回来,我们也无法去思考复杂的事,也不想去思考。
用最短距离、最短时间、最少招式一击打倒目标。就只有这样而已。
正由于极为简单,所以只要有一个人迟上一瞬,或弄错时机,两人就一定会死。尽管对此再清楚不过,我们却毫不犹豫。
在阵阵洒落的碎裂大娱蚣碎块中,失去帽子头的石人站了起来。
遥再度进入先前死命想逃离的石人里,如今操纵的人正是她。
遥的石人起身后,直接往大鬼一直线冲过去。
双方距离差不多十五公尺。所需时间为一秒多。
笑助或许是没想到我们会使用如此单纯的突击攻势,又或许是他过度相信二尊石人的性能差异,所以反应迟了一步。
赢了。
遥在大鬼面前一个蹬地,往它头部跃去。帽子君双手抓住大鬼额上两只角,曲起手肘、弓起膝盖,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体吊了上去!
当遥的石人吊在大鬼头上时,笑助首次有了反应。
大鬼举起粗壮手臂。只要被打中一次,驾驶舱内的遥便会毙命。
——之后就交给我!
我一直曲身蹲在遥控制的石人颈部洞穴上部,只露出脸和手在洞外。
两脚脚趾深深插入洞穴内附近的凹处,紧紧抠住。
我的左手抓着洞穴边缘,右手握住了逆矛弯曲的矛柄。
矛鞘已被丢在地上。逆矛一直处于出鞘状态。
当遥跳起抓住双角贴到大鬼脸上的同时,我的两脚伸直一撑,猛地从洞穴站起。
腋下夹着逆矛把柄的弯曲处,双手紧握矛身下方的把柄。矛身一如往常泛起了蓝白火焰。我将它笔直对准敌人。
大鬼的额头逼近眼前,正中央可见笑助的脸。
——好啦!快吐出你最得意的丝线!
笑助盯着我张开嘴巴,他的口中闪闪发光。
这一瞬间,我猛然伸直手臂,逆矛插进他张开的口中。
——结束了。
唯一让我有些意外的是,没能一矛刺死他。
笑助吃惊地睁大双眼。口中插着逆矛,含糊乱叫着什么。
「你他妈的吵死了!」
我将刺在他口中的逆矛转了两圈。
接着人偶口中喷出水来,眼睛、耳朵、鼻子里同时狂冒金色丝线。
丝线大概是失控了。像海葵的触手一样胡乱摆动。
然后将笑助那张恶心的笑脸切得乱七八糟。
脸颊、额头、耳朵、下巴、鼻子……陆续被切了下来。
之后,头盖骨、眼球、大脑、舌头也被切成碎片。
在我看来这些全是人工造物,所以没有丝毫不忍。
我从大鬼额上拔出逆矛。如今在笑助脑袋所在处,除了逆矛捅出的一个小洞外,再无他物留存。倘如要说还留下了什么,便是我的悔恨了。
要是早点选择这种简单战术的话,数名重要同伴就不会被这种弱不拉叽的家伙杀死。为什么我没有选择这样做呢?
——勇气?
没错,大概正是因为我的勇气不够……
「你没有害怕呢!」
脚下传来说话声。我看到遥正在攀爬洞穴。
我先爬出洞外,将遥拉了出来。我俩并排坐在洞穴边缘。
「啊?!现在才来!」
遥的视线望着两尊正在跑来的石人。是阿夏与正十郎。他们连操纵的石人都手牵着手。
「不过,张政变强了呢。」
遥的脸转向前方,不停眺望我在大鬼额头上刺出的伤口。「不,还不够。我要变得更强。」
我将脸转向旁边,望着如今坐着的石人肩头。
大鬼挥落的手臂,在即将打中我们石人的腋下前停住。
尽管还差少许距离,但其实情况千钧一发。
遥的脸转向我。
「变得更强?听起来好像真的救世主呢。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
我望向遥,然后这次遥转开了视线。
「我就喜欢,现在这样的张政嘛。」
「欵?啊……」
——所以、那样、也就是说、是那个!
我口中说出了从早上开始便数度想要说的话。
「我也非常喜欢遥!所以我想变强!」
「真的?」
「是、是啊!」
我等着她的回答。遥看来似乎正在整理思绪。
「这样啊。那我就要变得更强,然后守护你!」
如此高声宣告后,遥倏地站起,朝两尊总算抵达的石人伸出的手掌跃去。
「……喂、等一下!」
听到我的话后遥回过头。真不知她干嘛那么开心。她露出了一如往常的开朗笑容,对着我招手。
——变强之后由我来守护遥!
本来应该要用这种充满男子气概的宣言收尾的耶。被她抢先说走了啊……
「算啦,也没啥大不了的。」
我苦笑着说。
第八章魔镜
1
离拂晓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回到石人村,在原本收纳着大鬼石人的凹洞里躺平。我马上就听到了三人份的呼呼大睡声、鼾声和磨牙声。
但我却无法成眠。
云母提到了「徐福制作的镜子」。听到这话时,一股叫我寒毛直竖的淡淡寒意,在我背上反覆流窜。
……镜子。
………………镜子是吧。
………………………………问题就在镜子上啊。
因为听到那个笑脸人偶久违的机车笑声,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想起前往祖之谷途中,跟从鲸鱼车中现身的笑助初次见面的事。
那家伙叫出了我的名字。当时因为被那种阴森诡异得活像B级恐怖片的家伙指名道姓所以脑子一片空白。之后虽然猜测是市松泄漏给一大率勉强解释过去,但我也没跟本人确认,就这样直接忘了。
可是,刚才看到笑助的脸时,我又清楚回想起来。那家伙不仅仅晓得我的名字。那时他确实称呼我为「来自未来的救世主」。
我来自二十一世纪一事连对遥都没说。至于说到这世界里知道这件事的人——爷爷?把隐约略知二一的人也算入的话,顶多也只有卑弥呼。可是这两人不可能特意把我的秘密告诉一大率。
既然如此,我是未来人一事,一大率为何会知道?
………………………………………………………………镜子。
……………………………………是镜子吧。
……果然就是镜子了吧。
倘若我与一大率间有关系,便只有这个了。
一大率对那面镜子的事,了解到何种程度?
既然说过我「来自未来」,对方应该就知道那面镜子可以连结时空。
不,等一下。徐福制作的镜子,还有家里仓库找到的镜子。假使是同一件东西的话,他们就可能知道一些我不晓得的内情。
话说回来,对那面镜子我又知道些什么?呃……
——靠,一无所知。
啊~~啊,感觉越来越不妙了。
一大率到底在计划些什么?他们的心愿不是抢来一块土地后建立新的邪马台国吗?
一大率真的是一个组织吗?仔细想想,至今我还没见过徐福和他那些快乐的同伴们。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搞不懂……搞不懂啊……搞不懂啦……一点都搞不懂……
◆
我是何时睡着的?
「吃饭喽!张政、快起床~~」我仿佛远远听到遥的声音。
……这种家常的台词,感觉不赖啊。简直像是新婚燕尔的妻子叫赖床老公起床一样。
我闭着眼睛,想像身穿围裙的遥。嗯!超正的!
等一下。「照常识」来说,新婚燕尔要裸体围裙才对吧。嘿嘿嘿嘿嘿。
「让我多睡一下嘛~~」
我一边耍赖,一边微微张开眼睛。
眼前是遥隐约有点轻怒微瞋的笑脸……才怪!是一只横眉怒目的大鬼正俯视着我。
「呜哇!」
我瞬间清醒,赶忙一手抓向逆矛。
「我调查过了,这算也是两人座的!」
比我整个人还高大的石制鬼脸,用遥的声音说话。
「还有,我从你背的包袱里拿出米跟水用掉了喔。」
「咦?噢噢。」
遥所说的米和水,是我的紧急求生背包里原本就有的四包一百公克速食米(将煮熟的米干燥而成的东西),还有四瓶五百毫升矿泉水其中一瓶。
早餐是稀饭,由那些米、水里加进昨天剩下的三尾鲷鱼煮成。说是说稀饭,但鲷鱼肉却比米还多N倍。不知该说是奢侈,还是该算是惨不忍睹的料理。
调味料只有附着在鲷鱼身上的海水咸味、鱼骨中渗出的精华,以及切碎后洒在上面的某种植物的叶和茎。
尽管有部分原因是饥饿的缘故,但它实在好吃得叫人无法置信!
鲷鱼肥美。鱼骨中渗出的精华香醇浓烈,而少许的香料将那股浓郁甘美中和得恰到好处。香料味道颇似姜或茗荷。
「这个口感清凉的叶片好像之前在哪吃过?」
我问遥,不知为何却是正十郎回答。
「这是昨天花连大人为我们摘来的叶子啦。」
「啊,原来如此……」有人比我早一步反应,是遥。
遥扒着饭的小手停住。似乎想起了花连已不在的事实。
那个公主虽然有些脱线,心思却纯真单纯得完全不像已有一百多岁,并且勇气十足……我也不禁心情低落。正十郎与遥仿佛也察觉到我的心情,垂下双眼。至于阿夏则是……
「人家从没看过白米喵!这么好吃的东西还是头一次吃到喵,大家不吃的话我要通通吃掉喵!」
唯有阿夏一个人不管气氛,独自兴高采烈着。
听到这话后,遥与正十郎再度开始大口吃饭。这才是此处的礼仪。要连同死者的份一起活下去。
所以我们必须继承市松、花连、云母的遗志,也必须一点不剩地吃完钓起的鲷鱼。我也学着他们开始狂吃。
当我还在赖床时,遥等人已完成一件工作。
遥与阿夏回收了昨晚扔在外头的石人。
可能是因为曾被笑助占据过的关系,据说昨天还紧紧关着的大鬼入口,今天遥只是一踹石人股间,就马上轻松打开。
而且还在回程偶然找到了大娱蚣窜出的洞穴,就是昨天云母所说「直接通往阿苏山」的那个洞。
至于正十郎,则在两位女性外出期间,准备了早餐。
「那,差不多该走了吧。」
吃完饭后,我对遥这么说了。完全没必要问:「接下来要做什么?」这种白目的问题。既然他们连早餐都不吃就先去开回石人、寻找大娱蚣的洞穴。要做的事遥已经决定了。她打算出击。
「没错!」
遥猛然站起。
「要去哪里喵?」
正舔着手指的阿夏,面露讶色抬头看遥。
「阿苏。那里有一大率的基地。我们要杀进那里宰掉徐福!」
「只有四个人,感觉太危险……」
志忑不安的正十郎仰望遥。遥也露出略显犹豫的神色。
「也对哪。所以……」
遥微微一笑。那是能令人变得安心的笑容。
「所以只有我和张政两个人要出击喔。你们先离开奴国,想办法联络卑弥呼大人。」
一听见遥的话,阿夏与正十郎跳了起来。
「不可以这样子的喵!我们答应过卑弥呼大人的喵!说好一定让你们平安回去的喵!」
「况且我们早已察觉了哦。我们开始交往后能一直分在同一部队,都是遥小姐私下出力的关系。我们一直都心怀感激。」
「欵?!真是的,露出马脚啦?」
遥双眼圆睁。我虽早有了觉悟,不过遥对自己的个性有多藏不住事情这一点,本人完全毫无自觉。
「早就露光光了喵!遥比自己想得还笨喵!」
阿夏跳到正十郎背上抱住他,脸从他肩上探出。
「哈哈哈,也对啦!」
遥与阿夏彼此相视而笑。正十郎伸手到肩上抚摸阿夏的脸。
「为了报恩,我和这丫头讨论后,一起决定自愿前往奴国。那时我们心中便已决定,哪怕是要下地狱也会奉陪到底。」
「真的可以吗?」
遥一问后,正十郎点点头,阿夏停止啮吻正十郎的耳朵。
「可是……如果我一遇到危险的话,就要跟阿正一起逃跑喵。」
「嗯!你一定要那样做!不可以逞强。就这样说定了唷!」
阿夏吃了一惊、睁大双眼。
「难道,遥注意到了喵?」
遥点点头。我搞不懂两人对话的含意。
遥说道:「我才没阿夏想的那么傻喵!」
「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就算我问了,遥与阿夏也只是相视而笑。
「好啦。」
遥缓缓看过大伙的脸,深吸一口气。
我感觉之前曾看过多次类似的场景。
「大伙!加油喔!」
遥高举右手摆出V手势。
「噢噢噢噢噢噢!」
在场全员一起回以V手势。当然我也是一样。
之后,遥从腰间小袋取出包着红泥的袋子,指尖沾起红泥,依照正十郎、阿夏、我、她的顺序依次在各个脸颊上画上红线。
我将背包中剩下的三瓶水其中两瓶递给阿夏与正十郎。
脑中虽瞬间掠过「临别时的一杯」这种字眼,但我将它置之不理。
接过保特瓶后,阿夏与正十郎进行为时约二十秒的深吻,然后才分别坐进两尊单人座的士兵型石人里。
我与遥打开双入座大鬼石人的股间驾驶舱盖,往里头爬去。最后抵达的驾驶舱大小与配置都和帽子君相去不远。
我坐下座,遥坐上座。从左右扶手中拉出操纵杆后,我将双手握上去。
「出发喽!」「嗯。」
——大鬼号!出动!
我在心中呐喊,同时启动大鬼。
2
尽管我们威风凛凛地出动了,但不到五分钟后,大鬼却停了下来。
阿夏机与正十郎机已经先冲入之前大娱蚣爬出来的洞穴,我也紧跟在后,双脚朝下跳进洞里,但这洞对大鬼来说有些窄。它的肩膀与手肘处处碰壁。每次一碰,四周土壤便会崩塌,于是我不得不把洞穴挖开,如此反覆不停,却迟迟无法前进。
「遥,我没辙了。把阿夏他们叫回来,一起走地面过去比较好吧?」
「我想通过竖坑之后就会变宽了。」
遥的声音听来自信满满。不过,反正充其量只是巫女的直觉。
「而且云母说过『直接通往阿苏了』嘛。直接通往就是指最快捷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我不认为云母会说谎。但那时云母已因失血过多意识模糊了。况且,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会有一条从别府通往阿苏、长达数十公里的直线地下道。
「欸!换我操纵一下!」上头突然传来一句话。
「倒是无妨,不过就算是你操纵,石人的身体大小也不会改变的哦。」
「那种事不试看看不知道吧?」
……不是,那种事,不用试也知道吧。
只是遥当然不听我的劝。我只好松手放开左右操纵杆。
「那我唱首歌帮你助兴吧。」
遥把我这句风凉话当真了。
「啊,这个好啊。我配合你的歌跳个舞试看看。」
上座传来咔啦咔啦、帕啦啪啦的活动筋骨声。
「喂,你在干嘛?」我有些不安起来。
「我跳『蛇之舞』之前不这样做就提不起劲嘛。欵,你想不想看我跳舞?连一个观众都没有的话,好寂寞耶。」
「看得到吗?」
遥的双脚灵活伸来,两脚脚掌夹住我脖子。
「好期待张政的歌呢!快点、快唱嘛!」
在遥的催促下,我唱出的是《NeverSayNever》。这是我唯一会唱的英文歌。由于爷爷常唱,所以我不知不觉中整首学了起来。
我不晓得它的正式歌名。因为没在其他地方听过,所以搞不好是爷爷的原创歌曲。
遥的脚配合我的歌,开始打起拍子。紧接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光景流入脑中。
黑暗中可见一簇盛大篝火。遥正在篝火后翩翩起舞。
——啊啊、是那个。是我初次来到这世界时的高千穗岩石舞台。
与当晚不同的是此时遥未着片缕——而且观众仅有我一人,还有她的舞姿!
我不禁屏息。遥的双臂看来宛若两尾长蛇,她的手指拈成奇妙形状,不住幻动,仿佛两只蛇张大嘴巴、露出獠牙。
——蛇之舞。
记得遥是如此说的。然而,蛇之舞的蛇并非普通的蛇。这舞姿彷如缠绕翻腾、不停交配的雌雄大蛇。
遥蜷缩的身体伸长开绽,模仿两尾大蛇的双臂游挪高举,然后双臂再度缓缓交缠。
动作异常缓慢,却无片刻停滞。
她高举双臂至头上后,身体猛地往后一折,整个人后折下腰。
然后纠缠错节的双手出现在两脚之间。
接着左脚徐徐抬起,瞬间笔直朝天。
右脚缠绕着高举的左足,也沿着往上游移爬升。
遥不知何时已上下倒立,按在地上的双手支撑着身体。
交缠的双手双脚又突然松解开来。配合这动作,她的身体倒立着以慢动作旋转两圈。
看来如同两尾大蛇合而为一,当场诞生出洪荒大地……
不过,这动作该如何形容呢?
身体每个关节都弯折成连中国杂技团也会吓到的角度。与杂技团表演不同的是,她的动作没有固定的花式。
偶尔仿佛即将开始剧烈舞蹈,但动作却始终云淡风轻。说难听是没精彩高潮,说好听则是行云流水。
既无开始也无结束。奇妙的舞路。
还有就是……格外的……色情……
当然遥赤身裸体这点,也是让我心跳加速的原因之一。
尽管还没进入最后一步,但曾数度肌肤相亲的女孩在眼前做出前所未见的撩人姿态,我没理由不兴奋。
但是,我可是出生在二十一世纪日本的高中二年级男生。比这更劲爆的景象,不想看也会看到,如果想看的话,则是要多少有多少。
况且,我「想看」的时候还满多的,所以自认对那方面颇有抵抗力。
但这样的我……
只能在小老弟鼓胀欲裂的感觉中,窝囊呻吟:「遥~~拜托饶了我吧~~」
影像突然消失。因为遥慌忙收回双足。
但已晚了一步。我人清醒着直接梦遗了。源源不绝涌出,内裤里一片湿黏。
——呜噢,感觉好爽……又感觉好糟……
还好背包里带着换洗内裤。
「好、好、好吓人喔……不过张政不用不好意思。最后张政的感觉也逆流回来,人家也差不多……对了,你看外面。」
——差不多,哪个部位差不多?
我硬生生忍住这问题,望向石头萤幕。
眼前有红色河川流过。阿夏与正十郎的石人在深及膝盖的红河中,进行岩浆赛跑。看起来……彷佛是在海滩戏水的情侣。
先不管那个,我们似乎是从坑道中出来了。大概是我看着遥的情色舞蹈时,遥操控的大鬼巨大身躯如蛇弯扭,钻过了那个狭隘竖坑。
「沿着这条熔岩河上去的话,就是阿苏山了?」
「嗯,我觉得没错!」
对阿夏与正十郎送去讯息后,我们朝熔岩源头开始进军。阿夏机与正十郎机手牵手跑在前方。
不一会,遥开口说话。这女人连一分钟都静不住。
「喂?『捏脖!赛捏脖!』是什么意思?」
「……捏脖?赛捏脖???」
「就是你刚才唱的嘛。那个『捏脖~~赛~~捏脖』。」
看来在遥耳中《NeverSayNever》听来就像那样。
「那个啊。差不多是『别说丧气话!』的意思。」
「捏脖!赛捏脖!别说丧气话,很合现在的心情呢。」
「耶?噢噢……不,呃……也……对啦。」
我对遥的神奇翻译面露苦笑,同时想起了当时自编自唱这首歌的爷爷。
尽管当时还是死小孩的我并不理解,但本是台湾人的爷爷要在日本生活,一定曾辛苦到要唱「捏脖!赛捏脖!不可轻言放弃!」来鼓励自己才撑得下去吧。我到了十七岁这时才首次注意到其中的意义。
「这是爷爷教给我的歌。」
不知为何,我希望遥知道这点。
「耶~~好厉害的爷爷喔。他还好吗?」
「他后来失踪,下落不明……年纪一把了,或许已经死了哪。」
「是喔。真遗憾……」
会话至此暂时断绝。不过,沉默当然维持不了三十秒。
「欵欵!告诉我你家人的事吧!我想知道张政的一切事情!」
「可以是可以,怎么突然……莫非,你……——想嫁来我家……」
这当然是玩笑话。然而遥却反问:
「啊啊!那样好像也很棒说。你愿意娶我吗?」
「唉……?啊啊、嗯、好。……我说,你是认真的?!」
「我一直都很认真。那,打勾勾!」
这样说后,遥的小脚伸到我脸旁。
这时代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快刀斩乱麻。因为难以保证明天自己还活着,所以今日事尽量今日毕,现在能做的就趁现在快做。不管快乐或痛苦之事皆是如此。
即使在这些人之中,这女孩依然可归入急性子一类。她想到啥就说啥,想做的事会马上着手开始进行,即使失败也能立刻振作。但我并不讨厌她这一点。
「你知道吗?这样表示你到死都得和我在一起喽?」
「嗯!我好开心!」
我也是!入乡随俗。我决定顺应这时代的作法。
——可是,真的好吗?这么随便就决定了。
嗯、算了。我在世上最喜欢的女孩要成为我的新娘。真赞啊。我完全没有反对的理由。而且……她的裸体围裙应该很好看。
我转身,将右手小指勾住遥左脚小拇趾。
感受到遥的小趾用力回勾。
——嘿~~我们家新娘的脚趾能一根根单独活动。脚真巧哪。
会感叹这种怪事的自己也真是奇怪。
「这样人家就从『女朋友』变成『新娘』了呢!」遥的语气心花怒放。
「没错。」
「啊、对啦!告诉我夫家的事情吧!」
我开始讲述家人的事。反正时间多得发慌。
爷爷在战后混乱期游走法律边缘的好汉传说;奶奶生下老爸后马上去世的事;身为儿子的老爸除了料理与赚钱外再无优点,还是个色得要命的问题中年男子;老妈是个超爱珠宝、八卦以及健康食品的欧巴桑……
每一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遥却总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回应这些无聊话题,并且热切倾听。
我还是头一次像这样述说家人的故事,讲的时候开心到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张政你很喜欢家人呢。」
——或许真是如此。
不可思议的,遥一说后我立刻坦率承认。
「所以,你果然还是一定得回去呢。」
这样轻声说着的遥,语气听来有些寂寞。
「你也要一起去吧!」
「啊啊~~对喔!没错。啧,浪费人家的眼泪……」
我家的新娘尽管笑口常开,却也是个小爱哭鬼。
3
若要活动石人,操纵者连一根指头都不用动。只消将想要的动作影像送入操纵杆即可。所以若能轻松想像出影像,便可连续操纵数小时。
走在前头的两尊石人正是如此。他们的行进速度稳定不变。时速约三十多公里。恐怕在阿夏与正十郎脑中,两人正手拉手跑在差丽沙滩上吧。这气氛让人感觉放着他俩不管的话,他们可能会追着夕阳一路跑到天涯海角。
「欵,张政……」
——这次又是什么事?
该不会是要说想解除婚约吧?!不过,与初吻对象结婚的情侣,实际上一百对也没有一对吧。先前脑子一热便顺口答应了下来,之后冷静一想不禁……这种事变卦屡见不鲜。但是,还真有些遗憾啊……
「阿夏马上就要当妈妈了喔。」
「耶?耶!?!啊啊!所以,你们才那样说啊!」
搭乘石人前,遥与阿夏的神秘对话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对遥说出昨天自己傻眼看着阿夏大吃特吃的事。
「那正十郎一定很开心!」
「嗯。可是……爸爸还不一定是他。他的心情应该很微妙吧。」
「耶?啊……」
我想起在天狗谷见过山之众战后的狂欢滥交派对。
不过正十郎也清楚这件事。他是个诚恳的男人,况且爱阿夏爱得不可自拔。
「即使不是自己的孩子,我想正十郎也会是个好父亲吧?」
「就算是那样,也不会那么顺利啊……」
遥的烦恼意外复杂。
由于山之众风气如此,所以有许多父不详的小孩。因战争而失去双亲的孩童也不少。或许是为了弥补此点,山之众在故乡之中集体养育小孩。不管孩童双亲的地位或生死,全部一视同仁扶养。听遥所说,这项规定是绝对要遵守的。
倘若阿夏生下的孩子父亲并非正十郎,那孩子便会被带回山之众故乡。而正十郎要定居于山之众故乡恐怕是不可能,阿夏必须与爱人或小孩其中之一分隔两地。但这样至少孩子的去处有保障。
若孩子的父亲是正十郎,问题会更棘手。因为这世上无一处能容纳异族与人类的混血儿存身之处。
特别是异族要在人类之中生活更是困难。在我看来,人类总会不自觉地歧视异类。所以人类是最难搞的顽固歧视主义者,就跟日本人同一个德性。
「也不能一直养在火之一族的营地里哪。」
「就是说啊……而且还不只有阿夏与正十郎这一对这样……」
遥重重叹了口气。
——可是,唉,这女人又在搞什么啊。
我们接下来要杀进敌人的秘密基地耶。还不晓得明天自己会不会活着,她却在担心别人尚未出世的小孩的未来……
该说这还真像是遥,还是怎么说咧……真是个忙碌的丫头。
「我宁可让那些孩子们都坐上船,跟他们一起去寻找新世界算了。」
遥罕见地说了丧气话。
她有可能是对遭人类社会排挤的阿福婆婆与凭太的悲剧仍耿耿于怀,有一种恨没能早日发现的责任感,所以自己钻牛角尖着。
适可而止比较好。
「就算不逃离这里也没关系,你只要建立一个态让那些孩子安心度日的国家,不就得了。」
「你还说得真简单啊。」
「若是遥的话,一定办得到嘛。你就去当那国家的女王,像卑弥呼大人那样啊。」
「咦、像卑弥呼大人那样?要怎样才好呢?……也是哪,让我考虑看看。」
遥无力笑笑。
——喂喂,连想都不用想吧?!
我是想让她注意到个人的力量有极限,才故意说出这种不可能的任务。
但她却说「让我考虑看看」,这啥鬼结论啊?
话说回来,遥竟没当场就做出决定,而是说「请让我考虑看看」,这很不对劲。
「欵、遥。你还好吧?每一件事都要操心的话,不太好吧?」
「可是我没什么时间了呀。」
没什么时间了。的确是如此。但……
「就算这样也别什么都自己扛。至少让我帮你吧!」
不知不觉中,我也染上了遥的风格,忍不住大声激动起来。
「嗯、那就拜托你了!谢谢!」
啊~~感觉我又自找麻烦了……
◆
由肚子饿的状况来判断,从石人村钻进地下后,大概已过了四小时。往外一看,依旧是宛若血水的熔岩河。不同的只有河面徐徐转宽,比起入河处宽了十倍左右而已。
普通河川越往上游河宽越窄,水势越湍急。这点在熔岩河中却完全相反。随着接近源头,河道越发宽阔,岩浆流速亦趋缓。
深度也增加了。阿夏机与正十郎机前进时熔岩已深达他们的腰部。若再继续加深,两人乘坐的较矮石人便有危险。
「张政,右边远处那个,是什么东西?」
遥看见了某种物体。那里方正岩石层层并列,貌似城墙。
「是城镇……」
那是被熔岩吞没的土之众住宅的遗迹。似乎是沿河道或道路而建,相近结构的石造住家连绵密布。
我不晓得土之众原本过着何种生活,但那里原本该是有人生活的。有男性也有像云母那样的女性,大概也有着许多小孩。
就在短短的一天之前,我眼前的这里,说不定有活力十足的调皮小孩一边鬼叫一边乱跑;说不定有正在洗衣的妇女,热络地东家长西家短;说不定有男人们买卖着什么,争执得震天价响。
而那些声音恐怕已一起转为惨叫,一眨眼便在熔岩之下消失殆尽。
花乱所进行的报复毫无意义,只是徒增牺牲者。因为早在开始攻击奴国前,鬼奴国便已经灭亡了。
遥大概也注意到了这点,沉默不语。
「一定有人活下来的,对吧?」
遥总算开口说话是在我们继续前进后,目睹了数座规模更大的城镇残骸时的事。
「嗯嗯,不管何时,总会有人运气比较好的嘛。」
我想起从空难现场,或崩塌瓦砾下有生还者被奇迹救出的新闻。
「……就是说呢。」遥轻声低语。
死伤者假使超过三成,便会是名载史册的惨烈战争。现实中偶尔亦会有夺走半数人口性命的地震或传染病发生。然而,一百人中生存者不足三人的情形,在我记忆里便只有旅馆大火或客轮沉没之类的天灾人祸会这样,不然就是大屠杀了。
而这里的情况,无疑是大屠杀。
说到这个,为何一大率要毁灭唯一的友军鬼奴国呢?
即使原先便打算决裂,现在就抛弃土之众应该会造成无兵可用的状况。莫非他们已到了不再需要士兵的阶段了?
——果然镜子还是关键。
已经完成了吗?至少也是即将完成了。
遥唐突问道:「对啦,张政,那个『镜子』是怎么一回事?」
「耶?!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担心自己被遥读心,但遥的脚并没贴着我。
「早上你一直在说梦话嘛。喊着『镜子……镜子……』的。是云母说的镜子吗?」
「不……那个……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真是个直觉奇准的女人。遥或许已经感到有点不安。
「欵,遥。我在天狗谷不是跟你说过,我回去自己世界后,从家中仓库里的镜子中看到笑助跳着逃跑的事吗?」
「连你其实是对镜子里的我一见钟情,才来这里的事都有听你讲过唷。但你那时整个人烂醉,可能不记得就是了。」
——不是吧?!这事我还是现在才知道啊!话说,是谁先一见钟情,应该相反吧!
算了,两人一路走到现在,不管怎样都没差了。重要的是……
「那个镜子,有可能与云母口中『徐福想制造的镜子』是同一件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才说我也不清楚嘛。」
我们来到答案即将揭晓的地方。
依据教科书或观光手册,阿苏山有世界最大的破火山口(注:Caldera,通常是因为火山顶部失去地下熔岩的支撑后崩塌而形成,是比较特殊的一种火山口)。三世纪时,它应该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火山口。
我们抵达了那巨大火山口的底部。倘若告诉从未见过火山的人这里是地狱,对方一定会深信不疑!因为眼前正是如此光景。
一望无际的熔岩湖,里头正不停啵啵喷涌出巨大气泡。面积大概有十个东京巨蛋大吧。我只是随便估估。总之非常大就是了。
四周被映照成红色的断崖环绕,远比海洋巨蛋所在的宫崎市里的最高饭店大楼还要高。上头罩着一小块蓝天,仿佛是在倒盖水桶中抬头看到的水桶底部。
在火湖中央附近,隐约露出一座黑色小岛。
这里便是目的地。
——伊都国。
记得这是那巨大物体的名字。
湖中央的黑色小岛上空,正飘浮着与天照号同型的大飞碟。
4
「张政君、遥小姐,两位总算来了呢。我有东西想请两位观赏。请移驾到此吧。」
飞碟中传出了声音。那声音似曾相识。是那个在天狗谷与我擦身而过,自称徐福的老人。恐怕他就是一大率的首领。那家伙邀我们进入飞碟。
「啧!」
头上传来咋舌声的同时,我乘坐的石人朝湖中心开始猛然冲刺。加速的人当然是遥。
熔岩湖颇深,深达高大的大鬼石人胸口。标准尺寸的石人会灭顶,所以阿夏与正十郎只能在湖边浅处望着我们前进。
「喂,遥!那边!」
我在包围湖泊的高耸岩壁上看到了活动物体。
这是我们初次发现的土之众幸存者。约莫有十人左右。似乎一半是小孩。
他们在峭壁上的浅凹处紧紧抱成一团。
不过,他们连登山器具都没有,竟能爬到那么高的地方。
「换你操纵!」
听遥一说后,我连忙双手握住操纵杆。抬头一看。遥正把手环抵在额上,她想托阿夏与正十郎救人。
我像在泳池中走路那样,双手拨着熔岩往前走。可能是熔岩的黏度与密度都比水来得来得高之故。难以前进的状况令我烦躁。
从火山口边缘望去,黑色小岛看来只像一块浮在中央的小煤炭一样。但上岸之后,发现它至少比我学校的操场还要大上许多。
岛上处处冒出浓浓白烟。抬头一看,飞碟底部闪烁无数耀眼光芒。
——好大。
我目睹到这种飞碟,应该是第三次了。但在密闭空间中看着它,还是不禁为它的庞大所震慑,我茫然伫立。
「移动到正中央。」
我照遥所说再度前进,来到飞碟中央的正下方。
「我们要出去吗?出去没问题吗?」
「不晓得。」
遥淡淡应了。同时石人被一道光芒包围。飞碟底部照下了粗大光柱。
——喂!不会吧?!
大鬼的重量至少相当于好几台满载砂石的砂石车,但石人的双脚已离开地面。仿佛是在嘲笑着地球的引力,石人一转眼便被吸了上去。
当我们要被飞碟底部打开的圆洞吸进去前一刻,我瞧见阿夏机与正十郎机正抓着红湖边缘,往幸存者那边绕去。
◆
我与遥连同石人被吸进一大率的飞碟里。格纳库的大小与出入口样式与天照号一模一样。徐福不见人影。
「呜哇!」我与遥同时惊叫。
因为徐福的声音并非从耳朵传人,而是在脑中直接响起。比水蓝手环传送的声音要清晰许多。
>>甚好。预料中,若是你俩,我的声音距离如此之近应当能送到才是。再好不过了哪。你们果然拥有我猜想的力量>>
徐福的语气真叫人舒服。讲话这么亲切温和的人,真不像是恶行累累的一大率的首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绝对是这样没错……
>>欢迎你们来,张政君、遥小姐。我名叫徐福>>
遥的脚跟轻踹我的头,我清醒了过来。
——刚、刚才那是怎么回事?!超危险的说!
我的精神方才似乎被徐福控制了一刹那。
如果只有我自己一人,搞不好现在已经跑到臭老头脚边唯命是从了。
「那混蛋好像能使用跟卑弥呼大人不相上下的念力。先握住!」
「噢、噢。」
真不愧是巫女!徐福这招好像对遥没效。
我像抓公车吊环那样握住遥伸来的脚,集中意识。
>>原来如此。你们配合得真是好。话先说在前头,我并不想在此动手。至今我原本有过许多机会杀掉你们。所以这次如果你们乖乖听话,我也可以答应让你们平安离去>>
——死老头!
明明二话不说就想控制人的心灵,还睁眼说瞎话!
「没错没错,就是这种气势。」
遥的另一只脚拍拍我的肩。
>>好了,请下来吧。啊,麻烦请把逆矛留在上面。因为那是个危险物体哪。况且据我所见,张政君似乎不知晓正确用法呢。倘若胡挥乱刺让火山真的爆发了,外头的人不免可怜啊>>
徐福的话语变成笑声。
——听你放屁!
杀死数千、数万土之众的混帐,绝不可能会担心区区十名幸存者。对了,那些土之众是人质,肯定是徐福故意把他们摆在悬崖上那种进退不得的位置。
「怎么办?」尽管清楚答案为何,我还是问了。
「走吧。」遥已经准备爬下椅子。
「逆矛咧?」我边解开腰上绳索边问。
「他说你不晓得正确用法。你到底晓不晓得?」
「不、完全不晓得……」
「那么,机会难得,就请他教教我们吧。」
遥的脚趾灵巧夹起逆矛矛鞘的带子,递给正从座位起身的我。
——说得不错!
对敌人的吩咐一一照办的话,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从石人中下到格纳库地面后,遥紧紧握住我左手。
「绝对不可以放开喔。」
「嗯嗯,我可不想被那种混蛋控制。」
徐福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或左或右地接连指示我们前进方向。四周不见一个人影。我们抵达的地方是另一间格纳库。门扉上写着「参」。
幽暗格纳库中有条通往深处的道路,两旁巨大木箱整齐堆叠得快碰到天花板。室温颇低,吐气成白雾,好像在巨大的冷冻仓库里一样。一片寂静,不见一个活物。
漫长通路尽处,一名头颅异样高长的老人,不知是自何时起站在那里,如雕像般伫立不动。
——是徐福。
「欢迎。我一直很希望与两位长谈一次呢。」
徐福对我手持逆矛而来一事浑不在意,继续说着。
「想请两位观赏的并非他物。正是此镜。」
没有任何预兆,在我们前方四、五公尺处,突然出现了一面青铜镜。
镜子本身放出光芒。尽管室内没有照明,却连细微花纹亦清晰可见。
它缓缓旋转,悬浮在眼睛的高度,仿佛是要让我们确认正反面的模样。
——这面镜子!我认得这面镜子!
相对于我的脸色僵硬,老人的表情沉稳得叫人牙痒痒。
「看你神色如此,我的推断应当无误了。你来此界时通过的镜子,果然是我制作的这面『天魔镜』啊。」
徐福望着我的脸轻轻一笑。妈的!真是让人不爽的家伙!
「这是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大吼。镜子的背面转向我们之后,停止了转动。
「那也是我的疑问。请细看镜子靠边缘处,有七个尚未镶嵌宝石的小洞对吧?你的镜子有几颗宝石?」
「你问这个干嘛?!」
我这样吼着的同时,死命回想家中仓库里的镜子的模样。
「倘若八颗齐备,你所居住的世界便是我的野心成就后的未来。倘若不曾齐备,很遗憾的,你的世界便是我的野心失败的未来,如此而已。」
「耶?啊、对喔……因为张政是从未来来的……」
遥轻声说后大力握紧我手。
「张政!死也不能说出宝石数量!」
「那、那、那还用说!」
嘴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我也没办法告诉他。别说宝石数目了,我连镜子上有那种东西都没发现。
遥瞪着徐福。
「你到底想做什么?嘴巴上说想建立新的邪马台国是骗人的吧!那镜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要杀死那么多人?!」
通通被遥抢先问完了。但是什么都不讲就太逊了。
「你不快点说出来的话,我就砸烂这镜子!给我小心点!」
我右手按上逆矛矛柄。
——很好!以随口编造的恐吓来说,这个听来还不赖。
但徐福丝毫不为所动。
「哎呀哎呀,年轻小伙子可别太急躁哪。要是现在就谈判破裂,这艘『伊都国』直接上升的话,外头的土之众可是会被风刮走,没得救了哦。」
外头的影像突然投影在两旁木箱上,显示出阿夏机与正十郎机正在攀登悬崖的身影。
「在那两尊石人救出幸存者之前,还有许多时间,我会一一说明的,请两位保持冷静。此外……」
徐福故意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眼神看了我。
「张政君,请仔细想想若破坏了那镜子,你本身会发生什么事吧。」
「啊……不能破坏掉呀。」
遥似乎随即想到什么,但我一头雾水。
呃……打破徐福的镜子贪让镜子本身消失,所以,我家仓库里的镜子就会从一开始便不存在……所以我也不能用那镜子过来这里……啊咧?那徐福的镜子要由谁来打破???
不对,先等等。在那样之前,已经跑来这世界的现在的我,会变成怎样?
我傻傻问了徐福:「喂,我会变成怎样……?」
「要试试看吗?顺带一提,杀死制作镜子的我,应当也会产生与打破镜子相同的影响。这点请你最好牢记在心啊。」
望着徐福嘴角浮现的冷笑,我紧握着逆矛的手松开了。
5
徐福开始静静讲述,彷佛在说床边故事一样。
「当孩子们初来到这大地时,我们满怀着希望。我们如此相信着:在这里一定可以顺利成功,能够创造理想的世界。」
老人说起古早事照惯例铁定又臭又长还兼没重点,然后最糟糕的是本人对此毫无自觉。这位老大爷看似聪明人,却正是此类典型。
「我们起先创造了这个邪马台国,看顾着人们在那里成长,但我们太过期待人类的可能性。原本只想顺其自然,令其优胜劣败,创造充满秩序与和谐的世界,想将一切问题交予时间解决。」
——创造邪马台国?你?
啊~~啊,这位老爷爷的妄想症好像很严重啊。
我不禁脱口说道:「喂,老爷爷……你是想说自己是神吗?」
「不,人类称为『神』的存在,是不久便舍弃人类、回归故乡的那些同伴。我并非神。但我比他们更含辛茹苦,并且也不像『那个男人』一般无责任感。」
——你头壳坏去啊。
我在心里念出的这句话,是以前的流行用语。在老爸能脸不红气不喘地使用的诸多老梗里,它是如今这年头依稀还能通用的难得老梗。我也常讲这句话,但使用的对象是老爸。
「……然而请你们看看。尽管赋与他们各式各样能力,他们却只会将之用为争斗的工具,历时数千年依然学不会秩序与和谐。我一个人独力难支,只能看着同样错误反覆上演。但我已经难以忍受了。」
我说啊……「已经难以忍受」的人是我们吧。
「那你就像那些同伴一样,快点滚回老家不就得了!」
没错没错。遥所言甚是。
「啊啊,我也那样想过,但还是决定再度制作此镜哪。仅差少许便可完成。没错,只消再封入一部族高达数千人的强烈情感,应当便可前往任何时代、任一场所了。」
「……强烈情感?」我反问他。
「就是面对死亡时难以接受的绝望、愤怒,还有憎恨、悲伤。这些是最快能从人心里抽取出来的强烈情感。对于自己洒下的种子,我当然有收获的权利。」
完全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只知道这个混帐为了制作一面镜子,夺走许多生命还不满足,仍想继续屠杀。这两点无庸置疑。要制止这位脑袋内外一样有毛病的老头的恶行,这理由已经足够。
遥紧紧握了我的手,然后再放松。我们想的事似乎相同。
倘若徐福说的不是谎话,我大概会无法回去二十一世纪吧……没差,只要有遥在我身旁就够了,此外我别无他求。
「老爷爷,你可能是很想回家啦,但我不是!」
张口大喊着的同时,我冲了出去。
第一步时握住逆矛,第二步时拔出。在第三步时跳起,直接挥出。
逆矛一如预期,朝依然浮在空中的镜子挥落。
「呀啊!」
没有砍中的手感。逆矛直接穿过镜子砍在地上。
我毫不犹豫,继续往徐福冲去,然后一矛刺向他的高长怪头。
「早听闻你们不会思前顾后,净做些莫名其妙的行动,没想到竟会这般胡来啊……镜子不在此处,我也只是影像罢了。」
徐福的立体影像脑上穿着逆矛继续说话。
「尽管如此,两位着实令我吃了一惊哪。在无限辽阔的时空中,光是能找出最适合的对象便已是奇迹。两人进而还能心有灵犀,拥有足以匹敌我千辛万苦收集的数万人情绪的力量。一分挚爱胜过万分憎恨……哎呀呀,看来还是不该舍弃人类哪。」
仿佛开心已极,徐福的影像捧腹大笑。
他的笑声回响格纳库中,宛如有数十名徐福一样。令我忍不住想放声大吼。
笑声一起停住。
「为此,我想再一次相信人类的可能性。」
「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我这样问了,但却不想听见答案。那是一种宛若绝望的预感。
「我改变预定计划了哪。据说在张政君所出生的世界中,兴盛壮大的人类仅有一种而已。这点着实值得玩味。倘若有着诸多如你这般的原石,那我的努力不懈便有价值了。那是适合创建新邪马台国的世界。」
「你、你……说……什么?!」
我快发疯了。没能回去封神的杀人魔想要搭乘飞碟,到二十一世纪去大肆破坏。这绝对是恶梦。
并且,始作俑者……
——是我。
「我深深认可你们两位的力量,万分不想与你们为敌。若你们肯协助我更是欢迎不过。这是重要大事,请你们仔细思量。」
「开什么玩笑!」
我大骂。徐福充耳不闻,不为所动。
「遥小姐如何?你应该不想与张政君分开吧?而且,你反倒适合成为新邪马台国的卑弥呼喔。」
「吵死了!闭嘴!鸡〇头!」
遥听后马上大吼。不过,女孩子家不该讲出鸡〇头这种字眼吧……
「还真遗憾,实在可惜。」
说完这话后,徐福的影像消失。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格纳库里的照明光线,以及本来隐约可闻的机器运转声也都消失了。
入口处亮着紧急的照明灯,遥大喊:「张政!快点!」
我全力冲刺,追向已跑了出去的遥。
「快点!快点!快点!」
奔跑途中,遥不停反覆如此喊着。她十分紧张。
我们抵达一开始的格纳库,十万火急坐进大鬼石人里。
「怎么了?」
我也紧张了起来,无法顺利绑上安全带。
「这状况和先前天照号要掉下去时一模一样啦!」
——你说什么?!
那老头想让我们和飞碟一起坠落。
还说会让我们平安离去……相信他的我真的是蠢才!
「直接打破地板!」
「遥!脚来!」
遥的双脚大力夹住我脸。很好,这样出力就是双倍了!
我边启动石人,脑中同时想像小时候我用脚踏破五枚瓦片的模样。
我没有空手道经验。但是大概在小学五年级时,我曾偷跑进改建中的隔壁邻居家,口中嚷着:「喝!哈!呀!」之后踏破瓦片,结果被大骂了一顿。
「啊!」
遥高声尖叫,结果打断我的集中力。
抬头一看,面前的萤幕照出格纳库内部。
那里站着一名老人。
是徐福。他手拿青铜镜,正朝我们淡淡微笑。
——臭老头!他人在飞碟里面!
这时一个影像塞进脑中。那是遥对四处逃窜的蟑螂高举起脚的影像。
——赞!我配合这个!
若是踩死人类的影像或许我会有所犹豫。但若是蟑螂不过小思心罢了。不用犹豫。
石人举起右脚,正要踏下的瞬间。
>>张政君、遥小姐,后会有期>>
徐福窃笑的同时,我们的机体猛然一斜,脚下突然一空。
不、不对。格纳库中正发出耀眼白光,是之前的重力遮蔽传送机开始运作了。
我看到光芒刺眼的飞盘底部,还来不及注意到我们的大鬼被扔到了外面,背上与后脑便传来剧烈冲击。
石人一定在地上躺成大字形,而我们的座位仰天朝上。
可能因为脑袋大力撞了一下,我的眼前金星乱窜,有点想吐。
「……腰,还活着巴?」
大概是还没清醒过来,我有点大舌头。
「……勉勉强强啦。」
回答的声音孱弱无力,不过听来没我严重,让我松了口气。
「啊啊啊!他逃了!」
在遥提醒之前,我都没注意到眼前的萤幕正映出不停远去的飞碟底部。只见它转瞬消失在青空中。
——妈的!妈的!妈的!这次彻底完败。但我和遥都还活着。迟早要让那老头后悔今天没把我们干掉!一定要!
「啊、阿夏他们呢?!」
听到遥惊慌的声音,我的身体下意识产生反应。石人起身。在站起的同时,我搜寻四周岩壁。
「有了!在那里!」
两尊石人正攀附在崖壁上。一个用左手与双脚抓踩着岩石,右手似乎正护着土之众。但另一尊一手托着前一尊石人的屁股,剩下的左手却只是吊抓在浅浅凹洞里,眼看就要摔下去。
「快过去!」
我冲了出去。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眼前了,无论如何都要拯救他们。想必遥也是抱着要全速冲过去的念头。
——妈的!明明都想出动作了啊!为什么?!
机身往左倾斜,动作缓慢,感觉左脚跛跛的。大概是从飞碟上摔下时,有哪里坏掉了。
这时,吊在岩壁上的石人手一滑,连同手中抓着的岩石,一同朝天背地掉了下去。
——妈的!赶不上了啊!
只能赌一赌了,我在脑中想像我甩出去的手离肘飞出,抓住石人的身体。当然,只是普通人的我是不可能实际做出这种动作。但目前我无论如何都想做到,一心一意地如此想着。
我看见有东西朝正在摔落的石人射去。那是我射出的大鬼右手。
熔岩水花猛烈喷溅。
然而,在石人坠入熔岩湖前一刻,我清楚瞧见大鬼前臂缠住了石人。
——赶上了!
可是另一个问题随即发生。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收线卷回自己手臂的景象。
没时间了。我改为想像拔河的影像。
「啊啊!不见了!」
才想用手拉回绳子,这才发现右手已经射出去了。
我用左手拽着绳索,转动身体将绳索缠在腰上,两脚不停后退,身体左转右转继续收拉。
拉绳时遥的两只小脚不停轮流踩着我双肩。看来遥也在拚命配合我脑中的影像。
石人的头总算从熔岩中出现了。
「太好了,遥!只差一点了!」
当我正要再次转动身体之际。
「不要!怎么这样……」
遥的双脚突然没了力气。
从熔岩中拉出的大鬼右手,上面缠着的东西!只有从身体上被拉下的石人脑袋而已。
「妈的!」
我一拳打在石头萤幕上。
这时大鬼再度迈开脚步。操纵的人不是我。
遥为了救另一尊石人,已经展开行动。
没错。虽不知之前掉落的是阿夏还是正十郎,若我们不能救出他们拚命护住的土之众,就没脸见他们了。
「妈的!妈的!」
用T恤擦着眼泪后,我拚命努力与遥同步想像走路的模样。
遥突然大叫:「不行!」
只见原本攀在崖上的石人一蹬岩壁,往熔岩里跳了下去。土之众被跳下的劲风扫中,也接连摔了下来。
我在脑中再度想像投出左手的影像。然而我是右撇子,左手只在玩闹时投过球。投球姿势也是烂得可以。
尽管如此,大鬼还是立刻产生反应。
我正要挥甩左臂,右脚准备往前大踏一步。
但大概是脚下被拖地的右手绳索绊到,我操纵的石人一个不稳摔倒。
从崖上跳下的石人,在我们眼前沉入熔岩中。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此时,狭窄操纵舱内,响起了手环的声音。
「……是阿夏。」遥用几乎细不可闻的音量说。
「阿夏怎样了?」
「……刚才死了。」
「她有说什么吗?」
既然死前特地送来讯息,应该是想要说些什么。
「……我不想讲。」
N口诉我!」
我的语气粗暴。因为想知道阿夏的遗言到底说了什么。
「……她说,土之众、一大率、卑弥呼大人、我、张政,这一切她全部都恨。」
说完后,遥嚎啕大哭起来。
6
我想比起两人在眼前接连死去,阿夏的遗言令遥更加无法承受。等了好一会,「哇——哇——」的嚎泣只是变成了「呜呜呜呜」的啜泣,她依然哭个不停。
我独旦自让大鬼站起,好不容易才解开缠在脚上的右手绳索。
右手绳索让我大伤脑筋,但当我心想「要是能像吸尘器电线那样一下子收进去就好了」的景象后,右手瞬间回卷收起,简单得叫我傻眼。
尽管速度有些慢,左边也有点卡卡的,但要走路没问题。确认过这点之后,我对遥说道:
「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知道。」
「想想吧。」
「……想不出来。」
「但也还是要想。」
「……也对。」
说完这句话后,遥的呜咽声暂且消失了。
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逃离的路线有两条。
顺着来时地下道回去,或者爬上眼前的峭壁。
我想顺着来路回去比较安全。但实际上,由源头阿苏往别府方向回去的话,眼前一模一样的熔岩支流分叉无数条。里头当然没有充当标志或记号的玩意。在地下迷路的话,可能再也无法看到太阳……
若要爬上峭壁,也不知道满身创伤的大鬼机体,和我这个操纵者的集中力能撑到什么地步。另外,一旦机体无法动作,或我们的注意力涣散了,当场就会倒栽葱一头摔下来。这条路也十分危险。况且我没有攀岩经验……
「爬上去吧!」
遥突然爆出这句话,她的语气激动颤抖。
「干嘛突然这么说?」
「刚才有东西在动!在阿夏之前攀着的地方!说不定还有人!」
「走吧!」
在这之后,我与遥之间不需要多余言语。
分工项目很自然地决定好了。操控主要由我负责,遥则专心指引。
遥的注意力极其惊人。右手抓那岩石、左脚踩那凹处,哪块岩石稳固,哪块岩石脆弱,遥的指示全数正确,宛如早已预见。
我只是遵照遥所说的,尽可能快速活动石人而已。
不管是谁都好。哪怕只能救到一个人,要我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这就是我如今的心情。遥也是相同。若能这样上了天我们所做的一切便没有白费,我们希望能得到这个结果。
「有人活着!有两个人!」遥欢呼大喊。
在一个小小凹洞中,我看到土之众的大人和小孩紧紧互拥。
「让他们进来吧!我去带他们!」
遥从上座跳到我膝上钻进地板,爬进通往出口的通道。
我让石人抓住土之众所处岩凹上方的石块,同时两脚张开,把驾驶舱所在的股间盖子抵在生存者所在的位置。
灼热的空气一下子流入室内。遥打开了入口的盖子。
「快点进来!」
遥咳着嗽在下面对某人大吼。
「张政,你移到上面的位置,然后给我水。」
我解开腰上绳索正爬上上座,这时遥回到了驾驶舱内。
「喏,快点。」
遥首先从通道孔中拉出来的是个土之众的小孩。
「有点窄,忍耐一下喔。」
继小孩之后出现的人,应该是他的妈妈吧。是个鬼族女性。圆眫得让我不禁感叹她竟能钻过那么狭窄的通道。
「妈妈坐在下面的椅子上。」
对鬼女说完后,遥也爬到上座来,然后一屁股坐在我大腿上,立刻拿起了安全带。
「张政,不好意思,你绑一下腰上的绳子。要绑紧喔。」
我的手伸到遥小腹上。遥的后背紧贴我。她的身躯异样火热。
「妈妈把小弟用力夹在两腿间!小弟两手抓紧妈妈小腿!宝宝绑在胸口!腰间的绳子大概是绑不上了,所以双手要握紧扶手前面的操纵杆!」
遥一边咳嗽,一边探出身子向下迅速作出指示。
「你说宝宝……?还有小宝宝吗?」
大概是被我一问后又想到了,遥一把抢过保特瓶。
「还有这个,是水。赶快让小弟还有宝宝喝。」
「谢谢。」
下边轻轻伸来一只肥胖手臂,抓住了保特瓶。
「我是遥。这位是张政。你叫什么?」
「三富。」
「呐,三富,接下来要爬上这片岩壁,因为没时间了,请你相信我按照我说的去做。这样的话,小弟和宝宝一定会得救的。可以吗?」
大概是被外头空气所灼伤,遥的声音沙哑,但充满了活力。
「首先,你的肩膀借我喔。」
遥把脚踏向三富肩膀。
「然后闭上眼睛。」
「之后你会做一个要和张政一起爬上山崖的梦。」
「……做梦?」三富的语气听来有些不安。
「没错。在那梦里,因为你想和张政一起爬上去,所以会借给他力量。」
「虽然听不太懂,但我先试试看吧。」
「没问题的!一定会顺利!」
遥的手按在我握着操纵杆的手上。
「遥!你的手……」
遥的手上满是骇人的水泡,伤势严重到她无法亲手系上安全带。应该是打开驾驶舱盖时被烫伤的。
「现在先别管这个。要走喽!」
遥一声令下,大鬼开始攀爬岩壁。方式与来此时相同。我按照遥的指示,一一用手脚或抓或踩岩壁上的凹凸。
三富似乎一下便掌握了要领。大鬼石人用比之前快的速度确实前进着。
但一帆风顺的状态只持续到半路而已。遥的指示明显趋缓。她的背开始不停发热,但却没流汗,这是严重的脱水症状。
「遥,休息一下如何?」
「现在停下的话我会晕倒……你大声唱『捏脖!赛捏脖!』给我听。」
我应遥的点歌,开始拚命高唱爷爷的歌。
片刻过后,另外两个声音也一起唱起了「捏脖~~赛~~捏脖~~」
唱歌的人是三富跟她的小孩。虽然唱的旋律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在这种时候那并不重要。爷爷倘若晓得这状况的话,一定也不会罗唆。
总之我们荒腔走板的「捏脖!赛捏脖!」确实让遥恢复了精神。
遥一直努力撑着。之后大概又过了两个小时。
只差一点点了!我们的石人来到了仿佛能摸到天空的火山口附近。
抬头一看,两块形似胸部的岩石左右相邻并列。
「遥,是哪个?」
被我问话的遥没有回应。她已经彻底昏迷。身体滚烫得一如手贴近营火时的热度。
——糟了。
不尽快让遥喝水的话,事情可就严重了。
右和左。我不知要抓哪边的岩石。
——就右边了!
犹豫无用。虽然毫无根据,我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当我抓向右边岩石,正准备把体重压上去时。
三富的宝宝突然大声哭泣。
听闻这哭声,我脑中清晰浮现大鬼摔落熔岩中的景象。
我随即改为抓住左侧岩石,而同时右方岩石开始崩塌坠落……
总算爬出火山口,东方天空已高挂明月。尽管心急如焚,但要往哪边走我却毫无头绪。
我像只没头苍蝇似地开始往月亮升起的方向走去,结果宝宝再度哭泣。
我毫不迟疑改为向西,前进片刻后便发现一条河。
在那里停下石人后,我抱着遥走出石人来到地面,让她喝水并帮她冶敷身体。
尽管遥的意识仍未恢复,呼吸却平顺稳定了起来。
「呼~~」我松了一口气。
「那时,托你的宝宝哭了起来的福,才捡回一条命。」
我对三富这样说后,却听到了意外的回应。
「其实我们能在熔岩喷发前爬上那座悬崖,还有决定要跟你们走,都是这孩子的哭声告诉我的哪。」
「哇~~真厉害。遥这下可输了。宝宝叫什么名字?」
我望着婴儿的小脸。
小婴儿滴溜溜的眼睛凝视我,发出了笑声。真是机灵又可爱的孩子。除了额头上有两只小角之外,与人类的婴儿一模一样。我感觉宝宝的高额头与遥有些相像。
「她叫壹与啦。」
「啊……是女孩子啊……巫女的资质比我还出色呢……」
醒来的遥呻吟似地这样低声说了。
我听到她的声音后如释重负。大概是我因此松懈下来的缘故,此时我完全没想到,这女婴的名字曾载于魏志倭人传卷末一事。
我过了一阵子之后才察觉到这件事。而壹与被拥立为卑弥呼的继位者,则又是十三年后的事。
第九章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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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百轮明月齐现的耀眼强光,笼罩在我们顶上。那是天照号。
它并非遥用水蓝手环叫来的。我想这时遥的念力应该极其微弱,无法传给位于远方的天照号才是。
发现我们所在之处的人是卑弥呼。奴国的巨变迟了数日后才被传达到天照号上,他们为了实地确认状况而十万火急赶来,并在途中「碰巧」看见了我们的营火。
当然这绝非碰巧。尽管卑弥呼对此事并未多说,但我觉得她是感应到了某人发出的强大念力。
我直觉认为告诉卑弥呼我们所在地的人是徐福。但并没十足的把握。可能只是我想太多。但是那个臭老头有让我和遥留住一命的理由。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遥一看到天照号后,大概是放下心了,又再度昏迷。
据卑弥呼所说,遥把我脑中影像不停传给三富,同时一直探查落脚处岩石危险度的行为,即使是处于健康状态下进行也会让身心造成极大的负担,所以她这么做简直是不知死活。
无论如何,好歹是保住了小命。虽然还发着烧,她却没因高烧而痛苦呓语,只是呼呼大睡着。如今正在我身后发出熟睡呼吸声。
顺带一提,这里是天照号中卑弥呼的寝室,她正睡在位于房中一隅的雅致睡床上。
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我必须代替遥报告事情经过,但我之前却像个小孩子似的耍赖大嚷:「我绝对不要离开遥身边~~!」,莫可奈何之下,卑弥呼只好答应。
卑弥呼房中,还有伏丸与一对陌生姊妹。
那两名少女脸颊上画着两道鲜明红线,看来皆只有十多岁。姊姊辰穗是个大美人,那含忧带愁的一双明眸令人印象深刻;而生着一对短角的妹妹辰实也是位美少女,仍微带着天真烂漫的稚气。
然而,这对姊妹花并非普通人。
海之众在卑弥呼的游说下加入了火之一族,她们正是海之众派出的正式特使,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我在卑弥呼与这二人面前,讲述了从昨夜起到今天为止的经历。
岩浆喷发令奴国一眨眼便灭亡;花连为了让我们逃走壮烈牺牲;同一夜我们与笑助操纵的石人对决并获胜;名为云母的土之众加入火之一族随即阵亡。
翌日,我们分乘三尊石人溯地底熔岩河而上。四人抵达阿苏;途中发现数座鬼奴国都市的遗迹;土之众亦成为一大率的牺牲品。
抵达阿苏后,我俩被邀入与天照号同型的飞碟,在其中与徐福会面;徐福为了回归故土正着手制作能跳跃时空的镜子;为了制作镜子已夺取上万条性命,为了完成镜子,他预定今后将再选择一部族屠杀数千人。
飞碟爬升之际,阿夏与正十郎摔入岩浆中殒命;我们救出三名土之众后,从阿苏山火山口逃出生天。
……我没说出口的,仅有三件事。
其一是阿夏死前留下的「一切全部都恨」这句话。遥不愿说出的事,我也没必要特地宣之于口。
余下的两件,即使要说也只能单独对卑弥呼说——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报告一结束,徐福的藏身处、他的下一个攻击目标、攻击方式,便成了我们讨论的重点。
但一如往常,甭说结论,连可供推测的情报都少之又少。
我们对徐福的藏身处一无所知。说到攻击目标,目前仍未遭一大率攻击的主要国家,连同海之众本国在内有六国。虽知晓目标数目,却无法锁定具体目标。当然对徐福的攻击方式更是连想都想不出来。
唯一与平日会议不同之处,顶多只有向来负责以巫女的神棍直觉提供建议的遥,虽同处一室却始终不发一语这点而已。不过既然她都睡死了,这也是理所当然。
最后的结论,仅止于说好了联络各地的火之一族,加强情报收集而已。
会议结束后,海之众姊妹花在卑弥呼的敦促下,与伏丸前去用餐。
「好了,继续报告吧。」
卑弥呼眼见三人离房后,淡然自若地如此对我说。
——我完全被这位女王吃得死死的啊。
我苦笑着,同时决定对卑弥呼打出两张我隐藏至今的底牌。
但在说出之前,我想先行确认一件事。那就是爷爷的事。
「呃,卑弥呼大人。现在在这里的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而已。我们是不是该打开天窗说亮话?」
「请便。」
卑弥呼缓缓坐入椅中,并请我坐入她身边的椅子。
「虽然有点突兀,但是,请问你和建政坊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我没去坐卑弥呼请我坐的椅子,而是将卑弥呼正前方的椅子前后掉转,跨坐其上,前胸贴着椅背。
「建政坊?啊啊,那个还活着便直接化身天狗的怪人啊……你果然是与他有渊源之人?」
「建政是我的爷爷。那个魏志倭人传应该是我爷爷给你的吧?」
卑弥呼仿佛是要找寻爷爷的影子,仔细凝视我的面容。
「不错,他说那是预言书哪。他告诉我『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要相信我』。」
卑弥呼的语气不见一丝动摇。听来简直有如这不干她的事。
「那么,你相信吗?」
我一只手肘靠在椅背顶端,静待卑弥呼回答。
「怎么可能。若如此轻易便信了旁人的预言,可是无法胜任卑弥呼一职的哪。」
卑弥呼双眼闪动精光,嘴角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这倒也是啦。随便轻信他人就没法担任女王了是吧……不过,我家的爷爷只要一扯上钱和女人,便会死缠烂打哪。他应该不可能听你说句『好,我知道了』就死心吧?」
「个错,我们二度会面之际,他依旧不肯罢休,还将一柄怪矛剌到地上后大喊『能拔出这把矛的人就能拯救这个国家』。」
到目前为止的事,我都从虚空坊那里听说过。我想知道的是……
「在那之后怎样了?」
「他用插在地上的逆矛抹了脖子,一转眼……圣地因他此举血流满地哪。」
卑弥呼大概是回想后觉得十分有趣,难得地发出了笑声。
「喂喂,这可不是好笑的事吧……我姑且还是问问,那他死了吗?」
「……小呆瓜。」
「咦?刚、刚才你说了『小呆瓜』?」
因为卑弥呼的回答实在太不像她会讲的话,我不禁拉高声音反问。
「我是说了呀。你竟如此鲁钝真令我无奈。看样子你是当真没有察觉哪,你应当已被建政坊救过数次才是。」
「什么?」我的声音又拉高八度。
「你真以为满布铁锈的简陋长矛能隔空斩物?」
我不禁站了起来,捡起摆在地上的逆矛。
「耶——!等、等一下!这个?……我爷爷——变成了这个?」
卑弥呼所说的事令我有些难以置信。但我的确感觉爷爷的声音曾从这长矛中数度传来。我战战兢兢地对着手中的逆矛喊——
「爷爷?喂,你真的是爷爷吗?」
逆矛没有任何回应。瞧见我对逆矛说话后,卑弥呼露出讶异神色。
「即使内有灵魂,长矛也没有嘴巴呀……」
卑弥呼再度发出笑声。
「人类化天狗,天狗化长矛。看来令祖父对转生极其执着、乐在其中。对了,他说在未化身成人前,曾和我共结连理过呢……说那时我俩皆是毒蛇。又说在许久以前他也曾被尊称为神。」
卑弥呼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无踪。
「和你结为连理?还是神?不,这绝对是胡扯。身为孙子的我可以挂保证。不,这是真的……那种话请听听就算了。哈、哈、哈……」
我死命挤出笑容,笑脸僵硬。
「是吗?那可真遗憾。我觉得那未必是空穴来风。况且偶尔被人骗上一回,似乎也不失为有趣之事。」
卑弥呼既斜睇我一眼,掩口轻笑。这个人的笑话对我而言实在太恐怖了,吓得我小小的心肝扑通扑通地跳,感觉寿命都变短了。可能爷爷说得没错,这位女王陛下前世是条毒蛇。
「好了,差不多该请你告诉我镜子的事了。」
卑弥呼唐突又自然地说了,语气宛如闲话家常一般。
「唉?啊……」
看来像我这种货色要对这人有所隐瞒,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不久之前,我在家中仓库发现了一面青铜镜。结果那镜子发光后,我便来到了这里。我想那或许与遥的巫女之力也有关系吧。啊……?莫非这事你从爷爷那里听说过了?」
卑弥呼神情自若,但明确地回答:「没有。」
「你说……没有?!那你为何会晓得镜子的事?」
「尽管未曾亲眼目睹实物,但我曾耳闻有面镜子能提高巫女之力。那原本似是诸神用以穿梭时空的……原来那面镜子在建政坊手中啊。」
「嗯嗯。但我不晓得爷爷是在什么状况下得到那面青铜镜。现在只知道那镜子有九成可能是徐福所造。」
卑弥呼瞬间双眼圆睁,旋即嘴角又带上淡淡浅笑。
「徐福所造?他如今的确正在制造那面镜子。他是个奇特的男人。原来如此,诸神之镜……倒也有理。那么,你于仓库中发现的镜子,已然完成了?」
她语气淡定。听着卑弥呼的声音,我却自觉自己的情绪逐渐低落。
「徐福也问了这点,但我回想不起来啊……」
「并非回想不起来,亦有可能是尚未确定呢。」
卑弥呼胸有成竹地轻轻微笑。
「怎么说?」
「即便是占卜,也只能隐约得知模糊的未来。依你与遥此后作何行动,未来亦会有所改变,就是如此一回事。」
她的语气温和婉约如故。但「未来会有所改变」这句话,听来有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你已经发现我来自未来这件事了吗?」
「略有所觉。也晓得那个并非预言书,而是传承纪录一类之物。」
所谓的「那个」,应该是指魏志倭人传吧。卑弥呼提及魏志倭人传的话题后,我脑中闪过一个之前便一直耿耿于怀的事。
「我说,你都看到自己的死亡被写在书上了,还能这么平静啊。」
忍不住这样喃喃自语后,我随即后悔,立刻就想撤回前言然后道歉。但卑弥呼的回答比我快上一步。
「你弄错了一件事唷。『卑弥呼』乃是地位之名而非一人之名,它是指当代第一的巫女。它原本便是如此含意。在我之前已有过数名卑弥呼,在我之后……」
不知为何,卑弥呼中途停住不说,只是望着我,再隐隐露出眺望远方的眼神——我感觉像是如此。
「然而,我已活得够久。倘若那上面写着的『卑弥呼』正是我的话,反倒求之不得。」
「这样啊……我也觉得那个名留史册的卑弥呼,是像你这么温柔的人就好了。」
我并非逢迎拍马,是由衷这么想。
「谢谢你。」
卑弥呼如此说后起身,来到我身旁,一瞥遥的睡脸后,改为坐入我身旁的椅子。
「张政,接下来请让我听听你的心里话。你心中极其不安对吧?别藏在心里,请告诉我吧。若你不愿开口,只消握住我的手即可。」
就像遥常做的那样,卑弥呼从正面笔直凝视我。
「……没半点事能瞒住你呢。」
我与卑弥呼四目相对,叹了口气。
「长居女王之位后,察言观色这等小事,纵非巫女也能通晓。」
卑弥呼自嘲地皱皱眉头。高位者也有高位者的烦恼。
「徐福大言不惭地说想在我出生的时代里建立新的邪马台国……其实,我畏惧那个老头,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我该怎么做?一
我诚挚直接问了她,宛如孩子询问母亲一般。
「请迎战吧。然后阻止他。若是拥有那把矛的你一定能成功的。只是……我希望那场战斗不要将遥卷入……」
卑弥呼前半截的话听起来感觉超不负责任的,至于后半,喂喂喂,一直都是我被她牵着鼻子到处跑好吧,事到如今哪可能反过来。饶了我吧。
「这是什么意思?」
「请你问本人吧。」
卑弥呼起身,转向应该正在梦周公的遥。然后……
「呜唏!对不起……人家不是想偷听。只是一直找不到插话的时机……」
遥一把跳了起来,看来她差不多恢复精神了。
站在床旁的卑弥呼低头俯瞰着遥,表情分外严肃。
「我的意见已说出。余下的就请你们二位自行讨论、做出决定。只是,你我所剩的时间都已不多了。你晓得吧?」
「是的。」遥冷静答覆。
听见这回答后,卑弥呼整个人放松下来,摇摇晃晃地坐在床边。
「还有,遥……我有些倦了。若你不想陪我睡,能否把床还给我?」
「唉?啊,抱歉。我马上起来。」
遥连忙爬出被窝。
她小小声地追加说道:「……我已经暖过被了,请您好好休息。」
「那可真是多谢了。」
卑弥呼面带不豫之色,盯着被汗水濡湿,浸出一块有遥身形汗渍的垫被。
当我与遥正准备逃出卑弥呼的寝室时,刚好与回来的伏丸撞个正着。来自龙宫的姊妹花也在旁。
「已经抵达奴国上空了,但照这样子看来,连天照号可以降落之处都没有。」
伏丸对卑弥呼如此报告后,大步穿越房间中央走向后面,接着他莫名其妙地开始用拳头狂捶墙壁。砸了三拳后,「哔」的一声响起,墙面上投影出某种影像。
伏丸回过头来笑道:「偶然发现这机关时,可是吓了我们好大一跳。」
投影在墙上的是自天照号往下看的地面景色。
尽管外头是夜晚,海岸线与山脉形状却清晰可辨。因为大火让人一望无际,大地万物全数沦陷火海。唯一还在活动的东西,只有明灭闪动的熔岩与随风舞动的火焰。
这是活生生的地狱景象——由于花乱陷落数座高山,丛林也消失无踪,所以地形看来与二十一世纪的别府已极其相似。然而海岸线的形状依然不同。我脑中浑浑噩噩地想着这些毫不相干的事。
「真是惨不忍睹……可是,在大火熄灭之前我们也无计可施哪。」
卑弥呼难受地以手捣胸。遥也脸色惨白。她们两人可能感应到了活活被烧死的花之众的残存念波。
「呃……只要扑熄火就可以了吗?那样的话,我想我跟姊姊可以办到喔。」
有个人用天真的语气说了这句话,是海之众的特使之一,妹妹辰实。
「可以劳烦两位吗?」
卑弥呼转头询问这对姊妹。
「倘若您不介意地形会略有改变的话。」姊姊辰穗淡淡说道。
「反正也没有活人了。」
听到卑弥呼如此低声回答后,姊妹俩点点头。
「我从空中,辰实从海里动手。」
「啊,姊姊好狡猾!狡猾、狡猾!人家要在空中啦!」
姊妹俩像抢玩具似地,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争了起来,最后竟在卑弥呼面前直接玩起类似猜拳的游戏。
辰穗脸上带着输掉比赛略显不甘的表情,转头对伏丸说道:「真是抱歉,麻烦请带我们过去格纳库。」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要在格纳库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要从那里出去外面而已。」
相对于辰穗泰然自若地如此说,发问的伏丸反倒惊慌了起来。
「外面?简直胡闹。你忘记现在我们人在天上了吗?」
「简直胡闹。山犬大叔,你忘记我们是海之众了吗?」
妹妹学伏丸说话,开了他的玩笑。不知何时她已跑到伏丸身后,抓住了他的尾巴。卑弥呼则兴致盎然地瞧着他们。
伏丸困扰地望向卑弥呼,于是卑弥呼嘴角带笑,一个颔首。伏丸虽然一头雾水,还是再度阔步走过房间。
「跟我来!」伏丸在门口转过头说,语气十分粗鲁。
但辰穗低头鞠躬说:「有劳您了。」
伏丸便改口道:「请往这走。」他当场态度软化,彬彬有礼地请姊妹俩往走廊移动。
三人离开后,卑弥呼在墙面萤幕前坐下。
「这是个好机会,就请你们两人好好检视一下海之众的力量吧。」
遥用手腕夹起摆在桌上装有核桃的容器——大概是茶点——将它拿了过来,然后用脚搬了椅子到卑弥呼旁边。
——看来用绷带把她整只手缠起来会比较好。
我边挂念着遥伤势颇重的双手,一边在她身旁坐下,手伸向她请我取用的核桃。样子就像全家到齐,在观赏家庭剧院一样。
那两人似乎真的从格纳库的出口跳了出去。不一会,墙面萤幕中便映出两名往地上火海不停坠落的少女。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但我的SS眼(注:SuperSelang,超级色狼)绝不会看错!那两个人——一丝不挂!
——把现在的影像全部录起来送给我!还有她们事前准备的画面我也要!
当我心中如此大喊的同时,在天照号底部射出的光柱之中,原本应是那对姊妹的两个小黑点,于即将触地前化做两条弧线。只见两道弧线蜿蜒扭曲,不住变粗变长。
「噗!」
遥口中塞满的核桃通通狂喷了出去。因为她已看出那两道线条的真面目了。我也曾在校外教学时,于某座寺庙的天花板上见过。
——是龙!
两头青龙翱翔空中,朝天照号陡然爬升。
然后萤幕上塞满两头龙的脸部特写。会面带微笑朝镜头挥手的亲切飞龙,我还是生平头一次看到。
其中一头从天照号旁边擦身而过,继续飞向天空高处。另一头则开始朝大海俯冲。
辰穗与辰实的身影消失后,有好一阵子没有任何变化产生。
随后,无数雷声打破了这份寂静。数百道闪电雷光一起由天空轰向大地。紧接着,足以遮蔽一切景色、抹消一切声音的滂沱大雨洒落大地,雨势大得仿佛是将日本上空的积雨云全部集中后,一口气挤出雨来。
然而,真正的高潮正在遥远的海上静静准备。
不知何时,海水自海岸边退去,相对的,水平线上出现了黑色高墙,看来像是连绵不绝的成排高楼。
——是海啸。
而且高度非比寻常。漆黑海水瞬间淹没奴国全境,没被花乱陷入地底的高山只剩上半部露出水面。
还没结束。相同规模的数道海啸毫不间断接连打来。最后连仅露出一小块山头的高山顶峰,都彻底遭到淹没。
「这还只是两名年轻女孩的力量而已。兵力不满百人的龙宫,为何会深受他国恐惧,应当晓得了吧?」
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卑弥呼的话,遥张大小嘴盯着墙面。
不,那对姊妹的力量我认为的确是非同小可。这点我承认。可是……
「扑灭了大火是很好,可是这样不连天照号能降落的地面都没了吗?」
「嗯嗯,是呀……其实我也没料到会如此惊人啊。我竟还答覆即使改变地形也无妨,真是困扰。」
但卑弥呼一点也没有困扰的模样,抓了一把遥抱着的核桃,一口吃下两、三颗。她那样子,和我老妈心情不好狂吃海嗑时一模一样。
「啊咧,怎么回事?你看,在乱转耶。」
「是你眼珠乱转转到眼花了吧。」
我嘴上这样说,还是望向了遥手指那处。淹没大地的海水,确实正处处冒出大大小小的漩涡。光我看到的范围内就有十或二十个左右。
我看着看着突然想到……拔掉澡盆塞子以后就会出现这种漩涡呢。
事实上即便是小漩涡直径也长达数公尺,大漩涡更是足足有五十公尺。
「看来海水正在流入地洞中哪。」
听到卑弥呼淡淡说出的这一句,我与遥面面相觑。这巨大漩涡,正是海水由喷发岩浆的洞口,流入鬼奴国所造成。
「旋转的水一下变好大。」
遥所言不虚,漩涡规模转眼间变得奇大无比。不仅如此,水位也正在急骤降低。
「能瞧见地面了哪。这么一来,黎明时分应该可以登陆。你们最好去自己房间稍事歇息哪。」
卑弥呼如此说后,大大打了个哈欠,示意我们离开。
3
离开卑弥呼房间后,我们在走回被分配的房间途中,听到了由走廊尽头传来的摇篮曲。先打招呼的是正抱着宝宝在散步的三富。
「哎呀,你起来走动没关系吗?」
「嗯。完全没问题了。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被遥一问后,三富想了一下,苦笑道:
「顶多就只是壹与难得地在晚上哭闹不肯睡而已啦。不过只要像这样抱着她走就不会哭了,所以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想,要找人哄小宝宝一个晚上是没问题的。因为有三个人可以胜任。」
遥看着宝宝的小脸,开始扮鬼脸逗她。
「是谁啊?」我不禁发问。
「首先是伏丸,他其实是这艘船上最喜欢小孩的人。我很清楚。然后是卑弥呼大人,连正在哭的鬼看到她都不敢哭。」
「喂喂喂,你当真的啊……那第三个人咧?」
「张政!因为莫名其妙地受到小孩跟老人欢迎!」
正因为这句赞美之词属实,所以我反而高兴不起来。看来遥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我哄小孩。
「她应该还不能吃饭吧,是喝母奶吗?」
我会这样问,已经打算接手哄宝宝了。
「只要是柔软的食物她都可以吃啦。大小便也会用哭声表示,总是会乖乖睡觉,真的是个很好照顾的宝宝。而且……」
「而且?」我重复对方的话反问。
「她好像很喜欢你呢。」三富把小宝宝递来我胸前。
我连忙将逆矛塞给遥,战战兢兢接过宝宝。壹与一被我抱在怀里,马上开始哈哈发笑,笑完以后立刻睡着。
「你看!」「真的耶!」
壹与在我手臂中入睡,三富与遥将脸凑近她的小脸。
「壹与就交给你了,相对的,这一只就交给我吧。」
这样说后,三富的手伸向遥抱着的逆矛。
「我起先一看到就很在意哪。你到底是多粗鲁乱用它,才会变成这样的啊,把柄都折弯了,让我来修理吧。」
「……你会修吗?」为了不吵醒壹与,我压低声音。
「我可是土之众,还不会走路就会打铁了。不过,坏成这样是不可能恢复原状了。我想就在这里直接切断,将它截短。」
三富胖嘟嘟的手指轻弹矛柄弯折处,歪着脑袋思索。
「工具呢?要是有我能帮的地方,请不要客气唷。」
看来遥比起帮我哄宝宝,对帮忙三富更有兴趣。
「工具用格纳库里的那些便够了,帮手用我儿子就行了啦。」
我双手齐用才勉强能挥舞个两、三下的逆矛,三富光用单手便舞得虎虎生风。
「把柄里好像有折断时剥落的碎片还是什么的,所以每次挥动时,重心都会微微改变。我顺便查查看。明天中午就能好。这样行咀?」
——碎片?重心改变?
我完全没有察觉那种事。不,比起那种事,现在更重要的是……
「……也就是说,我要顾小孩顾到中午?」
「甭担心,她大概到中午前都不会醒的啦。」
望着三富如此保证的笑脸,我松了口气。
——骗人!
看到一进房便立刻醒来的小宝宝,我不禁叹了气。
尽管宝宝现在看来心情不错,但这种生物铁定迟早会开始哇哇大哭。
「怎么办?」
我手上抱着宝宝,像一头神经衰弱的狗熊一样,在狭窄的房间内团团转着。
「冷静点吧?」
遥略显不耐地抬眼看了我。
「就、就算你这么说……」
感觉我会比宝宝先哭出来。
「也不能一直抱着,有让她睡觉的地方吗?」
「啊,对喔。」
把壹与交给遥后,我翻找起逃难用的紧急求生背包,取出塑胶雨衣和铝箔毛毯,急忙做了张小床,并用换洗T恤当床单,拿山茶汤的毛巾做成枕头。
「我是妈妈唷。啊吧吧吧吧。」
遥摇着小宝宝。每摇一次壹与便发出笑声。
「你何时变成妈妈啦?」
「这是练习嘛,练习~~你也最好趁现在练习一下喔。」
这样讲完,遥把宝宝转向我这。
「你看~~壹与。你最喜欢的爸爸来喽~~」
遥扔也似地将宝宝送到我胸前。
壹与是个直觉极为灵敏的孩子。我心中才想着「应该把她摆到床里也没问题了」,她就做出「你放下去我就要哭给你看喔」的表情,然后真的一摆到床上立刻嚎啕大哭。我连忙抱起来后又马上不哭。无计可施之下,我决定一直抱到她熟睡为止。
宝宝这种生物出乎我意料的重。我抱了十分钟便手臂发酸,二十分钟后背上酸痛,三十分钟过后连腰也开始酸麻;而且还超烫的!不知是婴儿体温比大人高,还是这孩子情况特别,光是抱着她便让我浑身大汗。
就算是这样,既不能抱到一半就扔下,也不能延后宝宝的要求。照顾婴儿这种事,是不能有所延误的,一切都要现在、马上处理,还得要拚命全力以赴才行。就是这么一回事。
记得卑弥呼好像说过,要我们两人讨论今后的事。明天再谈也没差。反正是大人的事,可以延后。
我与遥定下唱完三次《NeverSayNever》后就换手的不成规定。两人总计唱了约三十次,终于让壹与成功躺到了铝箔毛毯上。
历时两小时多的长期抗战结束后,我与遥精疲力竭。但两个人心中满是大功告成的喜悦感与充实感。
「好可爱喔。」
遥盘腿坐在壹与身旁,食指轻戳她圆嘟嘟的小脸。
「为什么会这么可爱呢?」
我双脚摊直,坐在遥背后抱住她,把头摆在遥的肩上,注视壹与的睡脸。
「还好你是个好爸爸,帮了好多忙呢。谢谢你。」
「没想到照顾小宝宝这么累人啊,要每天每天重复这种事情,当父母还真是辛苦。」
我突然察觉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我也是这样被养大的。然后,恐怕再过数年后,我也会一脸不情不愿地做着与方才相同的工作。当然,是和这个女孩一起。
「我好希望有一天能变成这么可爱的孩子的妈妈呢。」
「那么……那方面也先来练习一下吧?」
我吻着遥的脸颊,同时手伸向她胸前的隆起。
「……啊,真是的。你满脑子里净是这种事呢。」
尽管嘴上这样说,遥的身体却转了方向,双臂环住我颈子。
「……不过人家不讨厌你这样就是了。」
遥的额头贴近,在两人嘴唇几欲互触的极近距离如此细语呢喃。那一点点距离,被我的双唇堵上。
两人双唇或即或离,我断断续续地问了:「呐,遥……告诉我吧……你……跟卑弥呼大人……瞒着我……什么事?」
「其实……我………………是下一任的……卑弥呼。」
我正要惊呼的嘴,被遥的双唇瞬间堵住。
4
遥吻了许久。大概是因为刚才的那句话,当她双唇离开之后,我大异平常地欲火彻底平息。
我们为了不吵醒壹与,压低了声音。
「……你说你是卑弥呼,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欵,去那边讲好不好?我想躺一下。」
遥起身,走到离壹与最远的墙角处,躺在地上后对我招了招手。
这场景若在平时,我一定大喊一声「遥~~」,然后毫不迟疑扑到她身上。可是现在的我,光是走到她身旁躺下便已竭尽全力。
「怎么了呀?无精打采的?要我帮你做先前没做完的那个吗?」
遥的小手直接伸向我下半身。
「……别想蒙混过去。手都伤成那样了你还想做什么?」
「啊,对喔。」遥把手藏到背后。
「等我一下。」
我去拿了背包,再度翻找里面的物品,找到一条宽大的三角巾。我将之撕为两半裹住遥的手,再用胶带贴牢。
「这样没办法吃饭啦……」
「罗唆。我会喂你。」
我一个翻身躺在遥身旁,两手叉在脑后仰望天花板。
「人家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啦……」
「那就从最起初的事说起吧。全部告诉我。」
我的手穿过遥颈后,将她的肩膀搂了过来,遥的头轻靠在我肩上。
「小时候,我常因为『为什么只有我没有爸爸妈妈』这件事哭泣。现在想想,那是因为我一出生就被带离双亲身旁的关系吧。」
——遥之所以没提起过父母的事,原来是因为如此……
「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和爸妈在一起?」
「我也不太清楚,但好像是因为卑弥呼并非属于个人,而是属于所有人的缘故。」
「这啥意思啊……搞不懂。算了,那不重要,然后咧?」
遥望着上方,仿佛天花板正播放着自己的记忆一样。
「我初次感受到自己将来可能成为卑弥呼,大概是在八岁或九岁的时候。」
「那时你已经在奴国了吧?」
「对呀。我是和花连书信往返后才注意到的。我被拿来与第二王位继承权的公主一对一做为交换,才注意到自己究竟是什么地位。」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为何至今我都没发现?
八、九岁的遥能发现的事,十七岁的我却要别人提点后才注意到……?呃~~这还真是……
「正式被通知要接任时,是确定邪马台国将坠毁、我回国之后的事。那时,卑弥呼大人的身体已经不好了,我接任下届卑弥呼的日期好像也已经决定。」
「是什么时候?马上就要到了吗?」
我不禁抬起头,与小脸贴在我胸膛上的遥对望。
「还记得在高千穗初次见面那晚的事吗?其实那一天我本该成为卑弥呼的唷。在原本的计划里,卑弥呼大人本来要在大伙面前宣布『这是拥有神明派遣的救世主灵魂附体的新卑弥呼』的。」
——说到这个,我记得之前也有听她说过,她针对我没出现的状况,做了假想练习。
「喂,虽然现在才问有点怪,但卑弥呼到底是什么?」
虽然卑弥呼大人说过那是「当代第一的巫女」,但我想听遥亲口说说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就是要在大家背后提供一些小小支持的人吧。要舒缓大家的不安或者鼓励大家,引导大家。」
「这个,不就是你平常在做的事吗?」
「所以我才会是卑弥呼嘛。」
遥笑着眯起双眼。语气似在撒娇,却又隐约有些寂寥。
「女王感觉好像是很尊贵的人物耶,这样我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张政是救世主,我们平起平坐啦。」
我们彼此对看憋着声音笑了起来。
「这倒也是啦。不相上下是吧。嗯——后来又怎样了?」
「因为你突然冒出来,我想卑弥呼大人那时心里也很慌张。」
「完全看不出来有那种感觉啊……然后?」遥的眼睛轻轻眯起,就像个坏小孩想到恶作剧点子时一样。
「我要他们在我确认出你是不是真正的救世主之前,先保留我成为卑弥呼的事。」
「这么任性的要求竟然会被许可。」
「所以不是说了吗——我会成为真正的卑弥呼嘛。这程度的方便至少还是会给的。」
遥一个翻身,变成在我身旁趴着。
「也对喔。那么,在你的鉴定下,我这个救世主是真货吗?」
遥嘻嘻轻笑,撑着脸颊兴趣盎然地盯着我。
「真是的,竟连你也当真了啊。那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咦?你刚刚不是才说要确认……」
我不禁坐起上半身,看了遥。
「因为变成卑弥呼的话就不能待在你身边,所以我撒了谎!」
遥笑容满面地这样大喊之后,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我。
看来我的可爱小新娘,是个远超乎我想像的厉害角色。
「这样不好吧?」
「所以啦,不就跟我们说『请你们两人好好商量』了吗?」
遥一屁股坐在我大腿上。
「啊啊……原来是和这有关啊……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尽管我这样问了,但我其实清楚答案是什么。
「反正先跟张政一起收拾掉一大率再说吧。」
「嗯嗯,现在不就正在做吗?不过,在那之后呢?」
我当然没有打倒那个徐福的自信。感觉就算成功干掉他,我自己也可能会小命不保。
然而,我对打倒徐福之后的事,却更感到数倍、数十倍的不安。
「嫁进你家啊。我们打过勾勾了麻。」
「很好!我知道了!」
听到遥的回答,我做了个决定。
遥是我的人!哪能让她去当什么大家的卑弥呼啊!
要真有个万一,就抢了她逃回二十一世纪去!
管它邪马台国会怎样。
「我们一定要成功唷。『捏脖!赛捏脖!』哟。」
不知她有否察觉我的决心,遥天真烂漫地笑了。或许是望见她这笑脸后,让我放松了起来。强烈睡意猛然来袭。对了,我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睡觉了。
「……睡了吧?」
「三个人一起睡吧!」
我与遥爬到壹与睡着的地方,轻轻在她身旁躺平。
「晚安,孩子的爸。」
蠢笨的我,尚未发觉说了这句话的遥,已在心中做了个相较于我的决心还糟糕数百倍的决定。
◆
「你们两个快起床床。」
语气虽温和,叫人起床动作却颇粗暴。有人用脚摇着我的头。
我马上便发觉他不用手的原因。因为伏丸正抱着小宝宝。
「一大率活动动了唷。马上要出发了,去准备备一下。」
伏丸正用哄小孩的语调跟壹与说着话。看来感觉很像是场恶梦。
「刚才有联络络说邪马台国正在移动。」
这样讲完后,伏丸伸出长舌头乱摇。看来活像野兽发现猎物在舔舐嘴唇一样,但却大受壹与好评。她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连早已看出伏丸喜爱小孩的遥,也为他的形象大变整个傻住。
「刚才你说邪马台国正在移动?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唷。大家吓一跳跳喔。噜噜噜噜啪~~」
「邪马台国正向哪里移动?」我问。
「北北东。卑弥呼大人说,和预言书讲的一样样,目标是狗奴国唷。终于要决战战了唷。」
「登陆取消了吗?」如此问着的遥,不知为何颇为惊慌。
「会留下下一小队唷。嘿~~好高好高。」
伏丸高高抛起小宝宝。听着兴奋不已的壹与「呀——呀——」「呀——呀——」尖叫,我转头问遥:
「你在奴国有什么事要办吗?」
「嗯,我想埋下花连的头发。」
「啊啊,对喔。要尽量埋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哪。」
「这样就快点点去中央格纳库唷。还有张政,这个麻烦烦你喔。」
伏丸的脚往我这里踢来某样东西。
我捡起一看,是沾着大便的尿布。
「不好意思,拜托你顾一下壹与。走吧,张政。」
遥也不管伏丸答不答应,直接冲出了房间。
「交给他没问题吗?那家伙该不会吃掉小宝宝吧?」
我来到走廊里后,朝走在前头的遥问了。
「不是习惯照顾婴儿的人,是不会换尿布的。」
遥笑着回过头说了,她的脸色却不知为何,瞬间沉了下来。
「笨蛋!不行!为什么偏偏在这种节骨眼……」
我抓着尿布的手开始转为透明,遥的哭喊逐渐远去。
第十章山茶
>>张政大人!请振作一点:>>
感觉有个似曾相识的女性声音喊着我名字,我恢复了意识。
眼前当然没有任何女性在,又是我最擅长的妄想。
这是邻近别府的铁轮温泉、山茶汤的独栋和室。
在这间和室庭院中的露天浴池里,我人正杵在浴池中,身上穿着衣服,一手抓着沾满黄金的尿布。
把尿布摆到浴池旁后,我用热水狠狠洗了一把脸。
浴池入口处,青铜镜与老妈的紧急求生背包,以及我脱下的衣物与内衣裤还摆着。它们装在衣物篮内,摆在我去奴国前一模一样的地方。
——得马上回去才行!
伏丸说过「要决战战了」。若他们出发了,凭天照号的速度大概不到三十分钟就能追上邪马台国。
不对,等等。按照常识判断,只有天照号上的士兵战力不可能足够。要开始总进攻的话,应该是战力彻底集结后的事。
……不行。那艘船上有个没常识的女人。哪怕只有遥自己一个人,她也会杀过去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想不出办法,只好抬头看天空。
在我前往那世界前,夏季大三角本在东方夜空熠熠生辉,如今它已移至南边。牛郎星被高大山茶遮蔽无法看见。简直跟在紧要关头消失不见的我一个样。
——现在几点了?
我一如往常又感觉不出现在的时间。本在东边的星星来到南边,呃——24÷4,所以应该经过了六小时吧?唉唉~~应考前囫图吞枣的知识果然无法完美记在脑中。
我爬出浴池,弄得水花四溅,拿起浴池入口处的衣物篮,带着那些东西。
走进房间里后,棉被已铺好。
——啧,我哪有那个美国时间睡觉啊。
心中抱怨的同时,我一面换着湿掉的衣服一面打开客厅的电视。
我一直按住遥控器的频道钮,找着有显示时间的频道。
一个报导性节目在画面一角打着「一点十分」的时间。这次我在那边待了两天半。看来这边的时间过去将近五小时。
真不愧是盛夏的深夜。节目中净报些光怪陆离的怪新闻。节目成员有两个,分别是戴着墨镜的主持人与身穿夏威夷衫的解说人。
听起来他们是在介绍「搜寻地外文明计划〈SETI〉终于接收到人类以外的智慧生命传来的讯息!」的可能性……这可是NASA也会大惊失色的特大头条。
所谓的搜寻地外文明计划,简单来说就是在寻找外星人。有些大富豪对饥饿呻吟的地球人不屑一顾,一心只想跟外星人做好朋友,所以他们进行了天文学方面的资助,在数年前曾引发热烈讨论。目前是美国进行中的世界规模第一大败家计划。
根据他们的介绍,讯息的发信来源似乎是天鹅座的方向。
说到天鹅座,它里面包含了夏季大三角星之一的天津四。而且那里还有黑洞外加变星、流星群、星云、新星,是每年都会发现这些怪东西的大宝库。
下至天文爱好者上至天文学家,它都是超人气观察点。感觉就算在那里发现了外星人或是宇宙怪兽也不足为奇。
真是够了!再怎么看都只像是赞助商在搞置人性行销的黑心新闻,但反倒让我觉得可喜可贺。连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能变头条新闻,正是表示昨天一整天世界和平,既没恐怖行动也没大地震亦没大轰炸的证据。
不过我没有笑的时闲,眼睛紧盯着黯淡晦暗的铜镜。
——啊!
对了!徐福问过我蓝宝石的数量!那应该是镶在镜子背面。
我从衣物篮中取出铜镜,望向刻满乱七八糟浮雕的背面。
——有了!
宝石分别被一一镶作神兽们的眼睛。
起先映入眼帘的,是长着牛角的神兽。我旋转镜子,一一确认。七颗宝石的话便未完成。八颗的话徐福的野心便已成真……
牛的眼睛镶嵌宝石。
旁边的鸟眼中亦有宝石。
蜘蛛眼内也有宝石。
如此宝石便有◎◎◎三颗。
猫的眼睛呈现蓝色。
花瓣中可见一颗宝石。
乌龟眼中亦然。
如此便有◎◎◎◎◎◎六颗。只剩两只神兽。
第七个图像是人类。
人类眼中也已镶有宝石。
宝石有◎◎◎◎◎◎◎七颗。终于到了最后一个。
第八只神兽是龙。
龙的眼睛……?!
「啊啊啊!」
我在宽大房间中独自一人大喊。
龙紧闭眼睛。龙眼中没有宝石!徐福的野心落空了!
虽然不晓得中间过程是怎样,但总之是我们赢了!下次和遥碰面,就先告诉她这件事吧!不,要告诉所有人!
「呼~~」
喉咙干渴。很想打开冰箱用啤酒庆祝一下。不过算了,若喝醉时镜子发光了,我可能会漏看。我决定拉起可乐的拉环。
「噗哈~~真他妈的好喝!」
我大声自言自语,同时再度拿起铜镜仔细打量。
「啊……对了。」
我不禁冒出这句话,因为突然察觉了神兽的含意。
牛是鬼,土之众。鸟是风之众的天狗们。蜘蛛我不太清楚,但猫无疑是山之众。花是花连他们的花之众,龟大概是河童的河之众。人类就直接是人类。
没有眼珠的龙应该是海之众吧。八只神兽象征着八支部族。
「呜哇!」
我继而察觉一件大事。没有镶嵌蓝宝石的是龙。是海之众。
也就是说徐福的目标并非是人类的国家狗奴国!
因为他已经到处大杀特杀人类,所以人类的情感应该早就已经收集够了。
——糟糕!真正的目标是海之众!那对小龙女姊妹花……会被杀掉!
我已经受够了。
即使与她们相处的时间极短,我却再也不愿看到自己知道长相姓名的伙伴死去。况且这攸关战争成败,更是令我无法冷静。
不快点回去的话就糟糕了!我心急如焚。
我再度望向电视画面角落。已经快两点了。那边大概已是下午。遥可能已聚集了之后将进行突击的士兵,然后众人高举V手势的模样彷佛历历在目。
妈的!没有办法吗……
这时,一个女性的声音再度在我脑中响起。
>>张政大人,请过来此处>>
先前还听不出来,但我现在知道了。我知道这声音是谁的,还有知道她在哪里。
我跳了起来,猛然拉开通往露天浴池的拉门。
「花连!是花连对吧?!」
我抬头仰望傲立中庭内的山茶神木。一大片深绿色。与花连秀发同色的叶片郁郁苍苍。
>>好久不见了>>
「太好了!你果真复活了啊!」
我光脚跳进中庭。尽管寂然无风,山茶树叶却一齐轻晃。
>>是的。托您的福>>
「真过分哪。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啊?」
我晓得自己语兴高采烈。花连亦然。
>>因为上次会面,仅有一千八百年前的短短一日而已呀。真是抱歉,我已经忘却您的模样了>>
「啊,是喔。这么说来也对啦。」
对我而言只是前天的事,但对花连来说,却已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久远记忆。
「呐、花连。先前把在洗澡的我送去奴国的,莫非是你?」
>>我想应该是的。因为见到张政大人的裸体时,初次邂逅当晚的记忆便突然复苏……等到回过神时,我已那样做了……>>
「喂,那也就是说,明明就是你自己把我扔过去的,结果看到我的裸体后你还尖声惨叫?」
>>啊~~真是万分抱歉!>>
尽管岁月悠悠,花连的天然呆还是没改。但这点却让我欣喜欲狂。
「呐、花连,你还能再送我回去一次吗?我想尽快赶回遥的身边去!」
>>是的,若只是一次的话还是勉强可行的。要现在就送您过去吗?>>
「啊,等我一下。我去拿行李。」
我回去房里,背上老妈的求生背包,抱住铜镜。
突然想到一件事,我取出手机,十万火急地打了封简讯。
【主旨】给老妈
【本文】感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麻烦你也跟老爸这样说。
送出讯息后,我跑回中庭。
「好了,花连。送我去遥身边吧!」
>>帮我跟遥问好。祝您武运昌隆>>
镜中放射出的光芒包围了我的身体。
——啊,电视,忘记,关掉了……
第十一章决战
1
身体下方吹来的强烈劲风,打得我浑身发疼。
——不对!我正在往下坠落!
这次我出现的场所竟然是空中!下方可见波光粼粼的蓝色大海与无数小岛。
——搞屁啊!怎么回事?!
我旋即明白了被丢到这种吓死人地点的原因。
眼前有长着蜻蜒翅膀的人,还有天狗以及骑在龙身上的山之众,成百上千的火之一族飞过我身边。他们前方飘浮着一座似曾相识的岛。
邪马台国的总进攻已开始。而身在大军正中央的我……正在往下掉!
「遥~~!」
我声嘶力竭地大喊。然而我的声音一喊出口,便瞬间被强烈风压抹消去。飞过我身旁的天狗连头也不回。
我已经可以清楚瞧见海浪扑打海岸溅起的水花了。
「遥~~!!」
我为近在眼前的海面感到恐惧,再度放声大吼。
——死定了。
闭上眼睛之前,我发现视野中的颜色由大海的蔚蓝突然变为宛若嫩叶的翠绿。
我猛然摔趴在一堆软绵绵的物体上,两臂随即被某人牢牢抓住。
战战兢兢睁开眼睛后,一张鬼族的脸正对着我微笑,她圆滚滚的脸颊上划着两道红线。抓住我手臂的人是三富。在她的肩膀后,露出了半张同样画着红线的婴儿小脸。
「遥咧?」
三富还没回答,一对纤细手臂从后头环住我的腰。
「欢迎回来!你打破了来回的最短纪录呢!」
我最想听见的声音如此说了,她的脸颊大力磨蹭着我因冷汗而濡湿的后背。
「这是哪里?」我回过头问。
背上绑着长大逆矛的遥笑道:「是在辰实妹妹的头上~~」
我立足的地方虽然看来颇似一小块草皮,但这块生着柔软黄绿色长毛的一坪半空间,大概就是龙的脑门了。斜插左右两边的一对柱子应该是犄角。
——对了,龙!海之众会被杀!
「遥!现在赶紧叫海之众停下来!」
「为什么?」
「理由之后再说,反正先喊停就对了!」
「嗯……可是,已经……喏,你看那边。」
我们位在火之一族大军的最尾端。遥所指的远处空中,飘浮着邪马台国,数十头龙飞翔环绕在它周围。每头龙都有近二十名能飞天的他族士兵跟着,担任护卫。
邪马台国上方陡然涌现乌云,乌云如滴落水面的墨汁般迅速扩大。每当龙群高声咆哮,乌云便瞬间猛然胀大。
突然,震天撼地的雷声轰然炸响。乌云中轰落数千闪电,宛若降洒整座邪马台国的光之长枪。
这震撼无比的光景,足以让我觉得要提醒海之众有危险是件蠢事。
「全部都轰中的话,应该一下就能干掉对方了吧?」我目瞪口呆地说。
遥也露出安心模样应道:「就是呀。」
就在此时,壹与发出哭声。
仿佛以她的哭声为引号,雷电一起转变方向。本要轰落空岛各处的闪电,汇聚打向了山麓一点,只留下震荡空气的巨大爆炸声,瞬间便消失无踪。
「喂,那里有什么东西!」
「我记得有座神宫!」
我们大声吼着对话。因为壹与越哭越大声。
群龙的怒火转为雷电。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的攻击强度不停增加。
然而,那些雷电通通被吸入山麓一隅,消失无踪。
我不晓得即将发生什么事,但却有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不妙!果然还是得阻止他们!」
一听到我的话,遥立刻放开我的腰趴了下去,她莫名其妙地把脑袋塞入脚下的绿毛中。
那丛绿毛随即一震。因为辰实放声高吼。
啾吼嗡…………啾吼嗡…………瞅吼嗡…………
辰实发出的尖声警告穿透雷音响彻战场,听见这奇特叫声的龙群接连掉头撤退。
「呼~~赶上了。」
就在我长吐一口气的同时。
一朵不祥的巨大光之花开满整座天空。
神宫所在之处发射出凶烈强光,光芒刺眼有如太阳猛然乍现眼前。
那无疑是将龙群轰落的雷电积蓄之后,再一口气全部射出。
粗大的闪电,自四面八方同时轰向惊慌失措的龙群。
青空中处处响起凄厉惨叫。
即使有龙勉强躲过第一波攻击,那雷电却如训练有素的猎犬般紧追死咬不放。
对方丝毫不留余地。化为黑炭的长大身躯接连坠落蓝海中。
当雷光散尽时,还留在空中的龙一只手便能数完。连跟在龙身旁的他族士兵也遭到波及,几乎全军覆没。
遥照旧趴着,垂着小脑袋低声说:「对不起……要是我直接听张政的话就好了……」
由于海之众的攻势太过威猛,所以反而延误我们的判断。倘若阻止了第二波之后的攻击,当场立即鸣金收兵的话,损失应该不会如此惨重。
惨败。完全都是我的错。但遥却自责不已,这更叫我心痛。
「怎么办……只能撤退了哪……」
遥的声音有气无力,低声如此说了。
千辛万苦聚集的战力瞬间损失大半。按照一般常理,应该要撤退。
但我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龙的眼中没有镶嵌蓝宝石。有人阻止了徐福的野心。除了我以外,不可能会是别人。
「不!我上!现在还事犹可为。带我过去邪马台国!遥,相信我!」
「嗯……我知道了。我相信你。可是,没有过去邪马台国的办法……」
遥抬起头来,小脸哭得像小花猫一样。颊上的红颜料往下流画出数道红线。
这时我想到之前遥问我的谜题。记得好像是「我是怎么不用梯子也不用楼梯,就从天上的邪马台国下来地上的?」。答案当然是遥的压箱绝技「渡口」。既然能从上面下来,应该也能从下面上去。
「这附近有没有摆着石柱圆阵的山?」
遥有些困惑,还是握住了我伸出的手。
「有是有……啊啊!对呀!我为什么没想到啊!」
遥跳了起来,踮起脚四下张望。
我也学遥望向大海。海上漂浮着数不尽的大大小小群岛。岛屿或半岛上虽有数座低矮山丘,粗略一看却没看到高山。
「没有高的山吗……?」
当我喃喃自语时,遥的视线停在右后方某座半岛的一座小山上。
「啊!那里!」
这样大喊后,遥再度趴下,像下跪磕头似地将额头贴在辰实的头发中。看来可能是藉由头贴着头,直接将讯息送给辰实。
当遥起身之际,青龙已开始往右回转,同时向下俯冲。
我与三富为了不被甩下去,分别抱住左右犄角。遥一手抱着我腰,一手将手环抵额。似乎在和某人通讯。
「伏丸跟辰穗好像都没事。我拜托他们先带大家回天照号。」
遥将手环放下后,仰头望着我。
「你送我上去后也先回去。」
「你在胡说什么呀?那样要靠谁把你从邪马台国带下来?」
「啊?对喔。我没想到……」
「振作点!」
遥的额头轻轻撞了我胸口。这女孩明明刚才还在哭泣,如今却已露出笑容。
2
「还有好几座更高的山啊,真的要那座山吗?」
「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地方,比起高度,视野好不好更重要啦。」
「哦!是这样喔。」
在山顶降落后,一如遥所说。位于半岛突出尖端的这座山,高度虽仅有百多公尺,但视野之辽阔却出类拔萃。
望向大海,无数大小诸岛编织出千变万化的景色,有着宛若日式庭院的风情。当然,浮在空中的那座妖异岛屿自是另当别论。
——这里莫非是……
濑户内海。在我的年代,这里的群岛间架起了数座长度超过一千公尺的超长吊桥。远方隐约可见的陆地是四国。这边大概是冈山或者广岛吧。
「啊啊,是这里!在去剑山的路上有经过呢。」
遥在一下便找到的圆形巨石阵前嚷了起来。但对我来说顶多只留有「那时好像是有看到小岛」这种模糊记忆而已。当时我根本没有观赏风景的闲情逸致。算了,现在重要的是……
「好啦!出发干掉徐福喽!」
——哎呀?
难得我斗志高昂了一下,遥却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感觉今天的张政怪怪的。为什么这么勇猛啊?简直就像知道我们一定会赢一样。」
「耶?哦哦……哈哈哈。露馅啦?也没什么啦,其实啊……」
我对她说出回到未来后,数过青铜镜后镶嵌宝石数量的事。因为不想忆起没能阻止海之众一事,神兽的部分略过不提。我胸有成竹地告诉她宝石还差一颗,徐福的镜子没有完成,那个臭老头的妄想仅止于纸上谈兵。
「是这样啊!所以不管现在的状况怎样,我们终究还是会获胜呢!」
「没错!放心吧!直接杀过去就对了!」
尽管不清楚细节,但她们应该是察觉出了我与遥之间对话的含意,连原本士气低落的三富和变回人形的辰实,神色也跟着开朗起来。
「啊,对了。就用这个砍死那个大鸡鸡头。」
遥把背在身后的逆矛递给我。
「因为握柄变短了,趁现在先试试手感吧。」
似乎对自己的手艺信心十足。三富笑嘻嘻地搓着下巴。
「哦哦,谢啦。」
我将逆矛markⅡ拔出鞘。它一出鞘后我不禁大叫。
「呜哇!这啥啊!真是那把逆矛吗?!」
「啊,趁我一个不注意的时候,我儿子自个儿把它搞成了这样。好像弄得有点太超过了。」
「不不,一点都不会!超、超帅气的!」
锈迹尽数消失,被打磨抛光的矛身在我手中闪烁生辉。
「可以照出脸耶。」「哇~~好漂亮。」
遥与辰实也靠了过来,赞叹不已。
「你们两个退开一点。」
我有些得意,稍微摆了个姿势试着挥舞。
「咦?哦?这是怎么回事?」
我再度惊讶大喊,三富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矛柄变短了一些,矛身长度与先前相同,但平衡度却截然不同。
一言以蔽之,就是超顺手的。在手臂的延长线上,自然而然便能感受到逆矛的存在。
恐怕是三富做了让它适合我个人专用的调整。
「中意吗?」三富问道。
「嗯嗯!你跟你儿子真是太厉害了!」
我将矛身竖立面前,仔细观赏大变身的逆矛。
「太好了。不过也是因为这矛原本就很厉害的缘故。照你之前的用法,恐怕发挥出来的还不到这家伙真正实力的五成呢。」
「它有那么厉害?」
「是呀,因为灌注灵魂的方式完全不同嘛。如果不是有人曾为了它牺牲性命,是不会厉害到这等程度的唷。」
——的确是这样没错。
这是爷爷名符其实「灌注心血」而成的长矛,里头也确实承载着灵魂。
虽然我想这样讲,但这话题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哦~~是这样喔。」
这样轻巧带过之后,我将逆矛插回鞘。
「啊,对啦,这也得给你。这应该是你的吧?」
三富取出的东西是个极其普通的信封。原本应是雪白,但如今已经泛黄。那是二十一世纪随处可见,但三世纪不可能出现的雪白纸张所糊成的信封。
外头用蓝色原子笔写着「张政启」。是爷爷的字迹。
「喂……你在哪找到这东西的?」
我心情激动不已,迫不及待撕开了信封。
「它装在逆矛的把柄里。喏,之前不是讲过里面有东西吗?就是这个。」
「哦~~」
我竭力装得若无其事,看了信封里的东西。里头装着一张对折的纸片。我将信封倒过来抖了抖,某个小东西掉在地上。遥将它捡起来。
「这是什么?颜色和手环的石头好像。」
遥手掌上,躺着豌豆大小的水蓝色宝石。
辰实插话道:「信里写了什么吗?」看来辰实看得懂字。
我打开信封中明信片大小的纸张一看,上面只写着「龙之眼」三字。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清楚知道这三个字与那颗小宝石的含意。
然而,其他三人似乎并未发觉它们的含意。
「龙之眼?是说我们的眼睛吗?有像吗?」
遥与三富交互看着宝石与辰实睁得老大的浑圆眼睛。
「啊啊,真的耶。有像有像。」
「是吗?我觉得辰实小妹的眼珠要绿得多哪。」
「张政你觉得咧?」
被遥这样一问后我死命装傻。
「唉?啊、对啊……」
「怎么啦?你脸色好糟耶。」
「没有啦,没什么。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
我拚命想转移话题,但快要抓狂的大脑里却空空如也。
——爷爷,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我在心里如此狂吼。
信封中跑出来的蓝色小宝石、写着龙之眼三字的便条纸。见到这两样东西的瞬间,我便直接领悟了。领悟到那颗蓝色小宝石,正是原本镶在青铜镜的「龙之眼」上的第八颗宝石。
爷爷将它从镜上抠下,藏到了逆矛里。藏在设计成一承受些许外力,便会弯折变形的把柄中。
不知为何,爷爷只从那镜上挖下一颗宝石。我不明白他的打算。他是想随身携带一颗当做样品,还是他想让二十一世纪的镜子变回未完成品……?
现在能确定的唯有徐福曾经完成镜子一事而巳。
——大事不妙。
都已到这地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去干掉徐福啦!跟我走!」
看到我高举逆矛,三名女性连忙高举V手势回应我。
4
我拉着遥的小手跑到圆形巨石阵中央。
「来,快动手。」
「嗯,在那之前,先这个。」
遥从腰间小袋取出的物品,是包着红土的竹皮。
我抚摸自己的脸颊。对了,我在山茶汤大力洗过脸了。
遥在掌心吐口口水,开始俐落混合红泥土。
「感觉要是没了这个,你的模样就不够威风,看起来超普通的说。」
「罗唆,要你管。」
虽然口中抱怨,我还是将睑伸到了遥那边。
遥的指腹沾了红泥,横抚过我脸颊。感觉每画上一条红线,我的心神便随之集中紧绷。
我突然盯住遥活动着的袖口……有什么不一样。啊,T恤是黑色的。
「之前的白T恤怎么了?」
如今遥所穿的,是我之前去天狗谷时带去的换洗T恤。
黑底上边印着人气科幻影集里的宇宙船跟数名船员,这是我特地跑去福冈购买,超中意的一件衣服……又被遥干走了。
「给壹与了唷。因为她一直抓着袖子不放,好像很喜欢,你的衣服质料都又轻又软,我觉得很适合小宝宝穿,而且……」
我想像着长大成人后,穿着「eb!」商标T恤的壹与模样。
于是我记了起来。记起魏志倭人传最后,名为壹与的年轻女王登场一事。
遥是不是注意到了那件事呢?我对此十分在意。
「欵,你有在听吗?」
我点点头后遥继续说。
「虽然只当了她的爸爸妈妈一会儿,我还是希望给壹与一样能想起我们的东西。可以吧?反正有三件啊?呐,别死沉着一张脸嘛。」
「我?死沉着脸?没的事。爸爸也很高兴啊。」
「是吗!啊~~太好了。我还以为张政要第一次对我发火了呢。」
遥本人浑然不觉。没发觉自己给了壹与「eb!」T恤这件事的意涵。
无意间,在今天这个决战日之中,火之一族的象征,由十三年后的新一代女王继承了。
这是好徵兆。
虽然想不出之后事态会如何发展,但至少壹与得以幸存。即使我与遥失败了,火之一族的精神也会由壹与继承。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无论结果为何,绝非徒劳一场。
「喝呀——!」我不禁大吼。
「怎、怎么了?突然大叫?」遥吓了一跳望着我。
「别管了。这种小事不重要。对了,三富跟辰实也要一起进入邪马台国吗?」
我并非在问遥。我是想确认这两人的决定。
「请让我去为同伴报仇!」抢先开口的人是辰实。
「那里无法使用雷电喔。你要怎么战斗?」
辰实盯着我的眼睛,斩钉截铁说道:「用身体肉搏!」
「好!到时你若抱怨好痛好痛之类的话,我可是不会理你的。」
「我也去吧。」
辰实点头的同时,三富这样说了。
「小宝宝也一起?」
「壹与没有哭。意思是说没有问题。」
三富说的话完全不合逻辑,但我却衷心相信这是真的。
逃离阿苏山火山口以及之后寻找水源时,倘若没有壹与的哭声提点,我与遥昨天就死了。这点无庸置疑。
她感知危险的能力大有用处。但要特地把小宝宝带去危险场所,还是让我有些担心。
我迟疑了。最后得出的答案是要附加条件。
「好吧。你们就一起来。但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要是状况不妙的话,哪怕是抛弃我们也要自己逃走,绝对要让壹与活下来。」
「哪怕是抛弃……嗯。」三富只重复了这一句。
「第二、除了那样的状况以外,不可以离开遥身边。」
我清楚壹与会得以幸存。既然这样,与壹与在一起的遥也就不会死。虽然这好像是拿小宝宝当挡箭牌,让我有点反感。可是壮士断腕,我打定了主意。
「我知道了。第三个咧?」
三富这样问了,语气带着紧张。
「壹与长大后,告诉她我与遥的事。希望你转告她『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们非常喜悦』。」
三富露出尖牙豪迈笑道:「嗯嗯,我答应你,会把你讲得比本人帅气一百倍唷。」
「好,走吧!」
我们在遥的指示下,全员聚集到圆形巨石阵中央。
按照我、遥、三富、辰实的顺序排好,手牵手围着中央石柱。
辰实望了身旁的三富背上。
「这孩子好厉害唷,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睡着耶。」
这时壹与忽然发出笑声。
「哇!醒了?……啊咧?她还在睡,脸上却在笑呢。」
「大概是梦到开心的事了吧。」
辰实与三富相视一笑。遥见状后转向我。
「感觉今天的你可靠得像换了个人似的。」
「重新爱上我了吗?」
我得意洋洋地调笑遥。
「嗯!」
随着遥的大声回答,「渡口」开始运作。
夕阳开始染红的濑户内海,在扭曲变形的景色中溶化消失。
我们抵达之处是邪马台国中最高一座山的山顶。
由我们所在的山头看去,左右可见两座宛如开展双翼的连绵山脉,两座山脉从山顶直至山脚处皆覆盖着蓊郁森林。
山脚下有座大湖。森林止于该处。那湖分流三方,形成河川,河川蜿蜒流过分割得井然有序的广大农地。尽管远处景色蒙胧难辨,但它在大地尽头应是化为了瀑布,河水向下界宣泄。成排建筑沿着河川座落,也可见桥梁道路。仿佛至今仍有人在此生活。
然而凝神一看,田中作物已尽数枯萎。路上不见人迹。
——邪马台国已是死国。
「啊!好惨……」
遥的视线所在之处是山麓大湖。
那可能是邪马台国的神宫。湖畔可见庞大建筑群。不,正确来说应该是建筑残骸。纵使可以推测其规模,却完全无法想见它原本的风貌。
保留原状的唯有两座高耸钟塔以及其周边的建物而巳。其他的建筑屋顶坍塌,断垣残壁被烧灼得乌漆抹黑。
这大概是龙群释放的雷电,全部集中此处的下场。
「你觉得徐福会在哪里?」
遥只是恨恨不已地盯着神宫残骸,没有回答。我突然想到,她往日曾在这儿的某处生活过。但是我们现在没有沉浸感伤的时间了。
「遥!徐福在哪里?」我用更大音量喊了她。
「啊、啊啊,对喔。因为他好像是在那艘船里做镜子……所以我想一定在港口。那里要逃也很方便。当然、绝对不可丛让他逃了!」
「港口在哪?」
「邪马台国的最下面!」遥气冲冲地应道。
「姑且还是问一下,现在这地方是……」
遥微微一笑。
「是邪马台国的最上面。总之先下去宫殿里吧。张政走前面。还有,最好先拔出逆矛。」
我听从遥的警告,立刻拔出逆矛。它沐浴夕阳之下,似乎越发光灿耀眼。
「有敌人吗?」
我发现自己的语气紧张。
「有守卫。要是还记得我的声音跟味道就好了。」
「这里还有人留下来?」
我一问后遥苦笑。
「不是人啦。是狗!因为三个月没喂了,我想它们一定很生气。」
「放着不管三个月,如果是一般狗的话应该早就饿死了吧?」
「它们不是普通的狗嘛。那些孩子什么都能吃。据说它们的祖先是造来处理邪马台国的垃圾的。」
遥眼珠乱转。一望便知有事瞒着我。
「喂,你要提醒我的事就只有这样?」
「呃——还有就是它们的体型比你大一点点吧,高度到你的肩膀,然后有两颗头。另外,它们生气的话嘴里会突然喷出胃液。那个很厉害唷,不管是剑还是盔甲都会被溶化掉。」
「那根本不是狗好不好!」
「可是它们也有出乎意料可爱的地方啊。开心的时候会摇尾巴唷。还会表演两只脚走路,还喜欢我唱的歌……我想大概是喜欢的吧……」
「够了。走吧。」
我强忍和遥对话时特有的头痛与爆笑感,率先走下山。说到这个,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走在遥前呢。
抵达山脚下时,太阳已下山。幸好下山途中没撞见遥口中那些「出乎意料可爱的狗」。
森林后方可见神宫中唯一逃过祝融之灾的两座高塔的形影。
「对了,为什么只有那两座钟塔没事呢?好奇怪喔。」
经遥一讲后,我望向高塔。它看来宛若邪马台国的墓碑。
「大概是用那塔聚集雷电以后,再进行放电的吧。」
「啊啊!一定就是这样!张政有时聪明得叫我好吃惊呢。」
「有时」两个字是多余的!不过因为遥由衷佩服的模样挺好笑的,我就没吐她槽了。
不知何时,辰实来到一脸钦佩的遥身旁。对辰实而言,那应该是瞬间杀死同伴的仇敌吧。她用力瞪着钟塔。
「我去弄倒那两座塔……可以吗?」
「这个好!反正下去港口的路也在那边,大家一起去吧。弄倒它以后,辰穗他们就能赶来了。」
遥话还没说完,就已拉着辰实的手奔了出去。
「喂,是我打前锋吧!」
头痛不已的我正准备追上她们两人,
「追着女人屁股跑的救世主大人,感觉也不赖啊。」
三富一下子就超过了我。连醒来的壹与也正望着我笑。
一男三女,不,是四女。感觉今天大家都有点反常……
一口气穿过森林后看见湖泊,我们直接通过瓦砾遍地的神宫遗迹往钟塔奔去。
靠近一看,才发现两座高塔的巨大程度远超乎想像。爬楼梯到塔顶大概要花十分钟吧。塔的造型是与威尼斯钟楼相仿的四角形塔楼,然而材质并非红砖或石砖。墙面光滑平整,不见一丝接缝。
「去把它勒断。」
这样讲完后,辰实立刻开始褪去衣物。令人吃惊的是,海之众对被旁人看到裸体一事,似乎丝毫不以为耻。对此我当然再欢迎不过。
遥也忙着协助辰实,没注意到我正在斜眼偷窥。
在赌命决战之前,来个这种程度的好康可是天经地义,当我这样一想时……
「辰实小妹,等一下!」
——喂,干嘛阻止她啊!
仿佛看透了我内心的邪恶欢呼,三富的手大力抓住我肩头。
——呜吚!好像被抓包了!怎么办?
三富把正绞尽脑汁想藉口的我,转向遥跟辰实那边。
「破坏钟塔的事,就交给这小伙子好不好?我觉得拿这档事充当逆矛的试矛仪式再好不过了。」
——Safe!safe!安全上垒!
听三富的话,好像不是我偷窥被抓包了。
「喂,你开什么玩笑啊!」
既然不是被抓包,我立刻理直气壮起来。三富在我耳边轻轻说了:
「不一次搞定的话,我就告诉遥你偷看辰实小妹裸体的事喔。」
——呜吚~~果然被抓包了。
难得今天才被称赞「可靠」……要是这时偷瞄其他女生,而且还是偷瞄人家裸体的事被遥知道了……
「噢!管它一座塔还两座塔!看我把它一刀两断!」
我一面在心中泪奔,一面大步走进两座巨大高塔耸立的广场内。
「张政,上啊!」「加油哦!」
遥和辰实事不关己地加着油,加油声不停远去。她们似乎真心认为我能破坏高塔。好像是躲到了塔倒下时不会被波及的地点去。
「唉~~」
虽想深呼吸却变成叹气。我反覆抬头望了高塔。
不管逆矛是多逆天的神兵利器,终究还是一把拿在人手里的长矛。刚才我虽然放话要「一刀两断」,但怎么可能破坏得掉这种巨大高塔。况且还要一击搞定两座,更是绝对不可能的任务……
一个人去单挑整队飞车党,感觉胜算还大一点。
逆矛依然没发烫也没发光。仅在反射月光时闪动着光芒。
「……爷爷,拜托啦。如果听得到我说的话,就借给我力量吧。」
仿佛在回应我窝囊的小声商量,逆矛闪了一下。看来爷爷是在同情同为男人的我吧……或者是在嘲笑我是大笨蛋?
「臭老头!想要我帮你扫墓的话!就快帮帮可爱的孙子!现在!马上!」
我大叫后,只见逆矛的光辉不停增强。
——不愧是我爷爷,很配合。
那么,今天就用以前爷爷支持过、早年一位天才打者的姿势来出矛。
我将逆矛竖举到脑袋斜后方,身体侧面转为对准高塔,然后像红鹤那样慢慢举起一只脚。目标是右侧高塔。
「上啊啊啊啊!」
我一扭腰后,全力挥落逆矛。
左脚猛然踏下。手上传来砍上某物的触感。我毫不迟疑继续挥落。
有确实砍入的手感。
然而……挥棒动作中途卡住。
一看,逆矛的矛身一如打倒大娱蚣时放出长又大的光芒。矛光尖端已然砍入塔身中央处。但却在那里被卡住了。
「他妈的!」
当我想再次发力时,一只纤细小手从身后伸来抓在我手上。
遥说道:「只差一点了唷,加油!」
听到她的声音后,我体内猛然涌现一股热流。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不禁大声咆哮。当我如此呐喊时,另一股光华出现了。那光出现在我手上。
宛若炽烈燃烧的火热强光,伴随我的心跳起伏收胀。
当那阵光华朝前奔流涌入矛身后,矛身顿时胀大数倍。
矛光猛然轰射注入钟塔,最后,光线泄溢射出塔外。
此时逆矛痉挛似地不停抖动,钟塔内响起巨大的爆炸声。
面对超乎想像之外的状况,我不禁傻眼,连逆矛恢复了原状也没注意到。手中的抗力突然消失,我和遥因为太用力刹不住整个人转了一圈,当场一屁股摔在地上。
「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
先爬起的遥雀跃不已。在她面前,只见倾斜倒下的右侧钟塔,撞向了硕果仅存的左侧钟塔。
两座高塔一接触后爆出劈啪声,猛然窜出无数火花。
在宛如白昼的强光中,两座高塔四处不停发生爆炸,最后直接在原地同时崩溃坍塌。
5
咚~~嗡~~~~~~~~~~~~!!咚~~嗡~~~~~~~~~~~~!!
迟来的低沉巨响震动空气,在邪马台国的夜空中连响二声。高塔崩塌后,固定顶端的两座大钟砸落在地。
遥在一旁小嘴不停开开阖阖。好像正在对我说些什么,但我耳中只听得到尖锐刺耳的耳鸣,似乎是因为巨大钟声暂时耳聋了。
遥抓起我左手,同时一手将水蓝手环抵额。她是想用手环传话。我也把自己的手环贴在额上。
>>钟响两次>>是开饭的信号!>>
遥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入脑中。
「你说开饭?谁开饭?」
虽然我这样问了,但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不过,我的疑问随即解开。因为答案已蜂拥而至。
它们的体型虽不若大象庞大,却比犀牛、河马大上少许。头颅巨大眼睛却颇小。相对的耳朵、鼻子、嘴巴却极大。特别是嘴巴。咧开时不仅开到耳朵下,甚至能张开到脖子处。口中一直不停滴落散发酸味的唾液。
约莫三十头……不,因为有两颗头所以应该是六十头……?反正就是有近三十只遥提过的「狗」,瞬间包围了我们。白、黑、花……毛色五颜六色。但没有一只在摇尾巴。
这些畜生与外表不同,性格谨慎聪明。它们没有直接扑跳过来,而是计算着距离,逐步缩小包围圈。完全不留生路给我们。
我俩忍不住后退,直到背靠着钟塔残骸,无路可退。
遥拉拉我T恤的袖口。
小嘴一张一阖说着什么,同时伸手指向右边。在那里,有只超级巨大的狗正吐露长舌蓄势以待。
大概她要跟我说那是老大吧。还是说要往那边逃?
无论如何,活路只有一条。就是在它们一起扑上来前抢先行动,干掉那只特大号,杀出条活路。我想这是唯一能活命的方法。
「上喽!」
明知听不见,我还是对遥喊了,遥随即伸来小手。我右手拿好逆矛后,两人冲了出去。
群犬旋即作出反应,立刻从我俩左右、前方、后边一起冲来。唯一稳如泰山的,只有我们盯上的最大只狗王而已。这家伙果然是老大。
滋……!滋……!滋……!
耳朵总算恢复些许听力,首先听到的是物体烧焦的声音。我一看脚下,石板地上多了数个足有洗脸盆大小的洞。那些凹洞正冒出散发刺鼻气味的热气。
那些狗口中正喷吐液体。被液体喷中的物体不论是石头还是金属,通通尽数被溶解腐蚀。
「好烫!」遥惨叫一声。
仔细一瞧,她T恤肩头处已绽开数个小孔。大概是喷溅到溶解液的细微飞沬。被喷中处有黑色焦痕不停扩大。
然而现在没空担心遥的伤势。巨大狗王已近在眼前。
我松开遥的手,两手握住逆矛停下脚步。
狗王的两颗头颅一起望向我,两张嘴巴同时猛然张大。狗王没特别作势,就直接往我们这边冲来。
「遥!蹲下!」
这样大喊后,我用力将逆矛由右往左一个横扫。
逆矛矛身通过抱头蹲下的遥头上,在前方划出一片巨大扇形。
划过的半圆轨迹上冒窜蓝白火焰,火焰宛若水面涟漪般膨胀扩散。
在火焰涟漪前进方向上是两张血盆大口,大口中长满两排尖锐獠牙,里面还有色彩鲜艳得叫人不寒而栗的粉红长舌蠕动不休。
火焰涟漪无声穿过它口中,但狗王脚步毫不停歇。
当它逼近到每根獠牙清晰可见的距离时,巨大身躯一低,便要朝我们跳来。
它的粗壮四肢想要跃起。但大狗上半的身体却抗拒不动。
大狗前脚离地,下半的身体竖起,正要倾斜跳起,但上半身躯却缓缓错开,滑落下来。
同时,大狗体内爆炸,烧焦破碎的内脏喷散空中。
在这之后,只听得四处响起群犬哀嚎。
但我没去看火焰波纹射向了何方。因为完全不想看。
还来不及喘气,我这次又由左往右横挥了逆矛。
接着再横扫一次。总计来回挥动了一次半,挥舞完后,我的力气无以为继。
我把逆矛插在地上竖起,倚着它才能勉强站立。
确认遥平安无事后,我气喘吁吁地抬起头。
已经没有会动或会发出声音的生物了。宛若小山的肉块遍布一地,正滋滋冒着烟。尽管是我亲手造成的,但这实在是惨烈的光景。
仔细想想,它们毫无任何罪过。只是被人类弃养后饥饿不已,然后眼前又出现了暌违三个月之久的新鲜饲料。对它们来说状况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与这些狗都只是想要活下去,在这点上我们是相同的。只是这次我比较强!不同之处仅止于此。唉~~即使获胜了也无半点喜悦。
「张政!后面!」
遥的尖声大叫让我转过头去。
——糟糕!
我只注意前面,完全忘记身后也有狗了!
三只由头上猛然跃落,左右各有两只,一只正面冲来。瞧见这情景后,我把遥推到我身后。
「遥!快逃!」
大喊的同时,我胡乱挥动逆矛。
头上的三只爆炸碎裂。但奔跑冲来的五只狗,宛如园丁打开修剪用的大剪刀一般,张开了血盆大口,逼近眼前。我还看见它们身后有一倍以上的狗正冲过来。
——不行了!来不及……
至少和眼前这五只同归于尽!我再度握紧逆矛。
就在此刻。随着一声轰然爆炸声,我的视野化为一片雪白。耳朵好不容易才刚听得见,这次又换眼睛了。
我闭上双眼抱头趴地,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地面震动了好几下。
不久,有人拍了我肩膀两、三下。我爬了起来,坐在地上。
一个声音说道:「好险喔。我出手太慢了,对不起唷。」
那声音听来有些遥远,但感觉说话的人就在我身旁。
「张政好像没有受伤呢。」
这个浑厚的声音是三富。啊啊,那先前就是辰实的声音了。
「遥呢?遥没事吧?!」
「都是你突然把人家推出去,害我肿了一个包。」
我一问后,遥戳了我背上一下。
「你的眼睛还好吧?」
「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遥惊讶的说话声绕到我前面。
有气息喷到我脸上。她似乎正看着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还无法看清东西。」
「看不出我的脸吗?」
「眼睛很刺痛,脸的轮廓很模糊……」
秀气娇小的脸部轮廓被挤开后,这次出现了一个又圆又大的轮廓。
「是因为在眼前直接看到强烈落雷的关系哪。」是三富。
「雷?啊,救了我的是辰实?」
「对呀对呀。对不起啦。我没顾虑到你的眼睛。」
辰实的声音由身旁传来。
「狗咧?」
「被赶走了,可是森林里好像还有很多只。但是它们怕到了,所以应该暂时没问题。」
「是哦。那,遥呢?」
我一问后,没有得到回答,而是一个冰凉物体贴到我眼睛上,似乎是弄湿的毛巾。
「什么事?」尽管简短,遥的语气听来忧心忡仲。
「你的眼睛看得见吧?」
「托你的福。因为被你推开,所以只是眼花了一下。」
「港口的入口在这附近吗?」
「嗯,之后只要往下走就可以了。」
我用手按着毛巾,一边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眼睛是这种状况的话,连要独力走路都办不到。静待视力恢复才是上策。我虽然想这样说,但不知为何说出口的话却截然不同。
「好了!没时间了,就走吧!」
「说得对!」
一只粗糙小手立刻握住我的手。我拉着遥的手站起来。
「等一下。你们两个是认真的?眼睛那样什么事都不能做呀。」
「对呀对呀。至少休息到眼睛看得见嘛。」
三富与辰实齐声反对。
「我已经习惯被遥拉着跑了,只要乱挥这把矛,多少都能打中。况且在这种攸关世界未来的时刻,哪能因为眼睛看不到这种小事停下来!我可是救世主!」
「真拿你没辙啊。不知道要怎么说你这小子……」三富叹气。
「救世主好辛苦呢。那么,这是龙之巫女的祝福唷。」
听见辰实语气兴奋地说完后,一个柔软物体轻触我脸颊。
「呀!你!辰实!你做什么!」
遥为什么会生气,我一头雾水。
6
「辰实妹妹,港口的入口应该就在这里,麻烦你清走石块。」
「交给我吧。」
继遥的声音之后,我听见了辰实的声音,然后衣物摩擦声响起。
一个轮廓模糊不清的白皙人形正缓缓活动。空气中飘散微带酸甜的汗液气味。辰实大概正在我伸手可及之处脱着衣物。
——啧!
对着心中大力咋舌的我,三富故意说道:
「哇~~没想到辰实小妹脱掉衣服以后,该凸的凸,该翘的翘啊。」
变身成龙的辰实似乎正在扭动着修长身躯清扫瓦砾,宛如工地现场的盛大噪音,持续响了好一会。
「辰实妹妹,这样就行了!我们走吧!」
仿佛在回应遥活力十足的叫喊,顶上吹下了一阵强风。
「我要留在这里啦。看不见天空的话,我就没办法使用雷电了。我感到那些狗似乎正在靠近,而且数量比先前多了三倍。我要在这里阻挡它们。」
顶上吹来的风似乎是辰实口中呼出的,她应该依然维持着龙形。
「我也赞成这样。这样就不用怕那些狗会从后面偷袭了。」
我转向遥说完后,遥活像要跟三楼窗口处的人讲话一样,高声大喊道:
「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已经趁现在先聚起云朵了,所以没问题的。万一不行的话,我后面也还有湖水可用。」
她话还没说完,头上便响起隆隆雷声。
「我知道了。那我们走喽!」
「狗群正在赶来,你们快点吧!」
辰实凛然的话声宛若午后雷阵雨般劈头落下。
我们留下辰实后,开始走下通往港口的楼梯。顶上响起咔啦咔啦声,接着四周一暗。看来是辰实挪动瓦砾封住了入口。
「张政,照一下脚边。」
我再度拔出逆矛将它朝向脚下。即使看不太清楚,却也感觉四周变亮了。看来爷爷依然生龙活虎。
「唉唉唉,竟然用这矛来当火把,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三富忍不住念了起来,就在此时。
轰隆!轰隆!轰隆!重低音接连响起,楼梯震动。好像是辰实开始落雷轰击狗群了。
当走完相当五、六层楼的弯弯折折的楼梯时,我依然能听见上头传来的落雷声。
但来到这里后,无论声音还是震动的程度都已不明显。
在间隔不停变短、威力不停增大的爆炸声中,三富忧心仲仲地说:「她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别担心,我想只要天空里有云,辰实就是无敌的。」
我信心十足地这样说后,宛如针扎的刺激性臭味传人鼻中。这味道是……
「呜哇!扶手在溶化,难道这是狗的胃液?」
倘若遥的猜想无误,也就是说狗群吐出的溶解液已渗入了瓦砾缝隙间,流淌到此处。
「状况如何?」
「只要注意脚下楼梯的话,我想应该没问题,不过不能碰墙壁。因为胃液一直沿着墙壁不停滴下来。」
——不停滴下来?
我无法想像,到底要吐出多少数量的溶解液,才会到了这么深的地下楼层,都还「不停滴下来」。但我却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
「遥,之前给壹与睡觉时用的那个闪闪发光、很像薄纸片的毯子,你有带着吗?」
「嗯。」
「把它拿出来盖在壹与头上。然后三富把壹与抱在前面。听懂了的话,你们两个赶快动手。」
虽不知铝箔能抵抗多少强酸,但毕竟聊胜于无。
我晓得自己正忐忑不安,因为先前那股不祥的预感始终挥之不去。
为何狗口中吐出的酸液正大量灌入此处?理由是什么……?
三富没解开婴儿背带,灵巧地直接将宝宝转了半圈挪到前面,同时对遥说道:
「辰实小妹当真没问题吗?」
听来遥正在将铝箔薄毯对折后用胶带固定。
「她会飞的嘛。有危险的话就会逃走啦。」
「这倒也是呢。」
听着两人的对话,我望着墙壁,感觉视力正逐渐恢复。突然间,先前为止看来本是隐隐呈现象牙色的墙面,猛地转成鲑肉般的粉红,而且感觉红色正不停加深。
「遥。你再看一次墙壁,有些不对劲。」
「好,我马上看。」
遥迅速用薄毯整个盖住壹与脑袋后,站到了墙壁前面。
「好像流了好多红色的东西出来……不会吧……这是血?!」
遥的话到此为止,没继续下去。但我已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辰实没有飞起来。
恐怕那些狗看到我们进入这里,所以它们朝上方的瓦砾堆使用了胃酸集中攻击。而辰实随即也注意到这点。
辰实正在我们正上方。她用身体堵住、保护着楼梯入口。若非如此,那些狗早已侵入此处。
辰实一面承受狗群口中喷出的溶解液,且至今依然继续不停驱使雷电狂轰滥炸。
「辰实妹妹!快停下来!」
遥悲怆的哭喊响荡在漫长阶梯里。然而,这句话当然不可能传到雷声轰然作响的地面亡。
「快点!」
我之所以大吼,是因为至今不绝于耳的爆炸声突然止息。
「可是辰实妹妹……」
「你现在去能做什么?」
遥不答。只是大力抓起我的手,开始冲下楼梯。
遥似乎极为激愤。从她手中,悲痛滚滚不绝流入我心中。辰实、市松、阿福婆婆、虚空坊、阿夏、正十郎、花乱、花连……逝去的众人面容接连浮现又一一消失。
——花连?!
「对啦!花连还活着哦!我在我那边遇到她了!」
「咦!真的?!」
遥回头之际,雷击爆炸声又开始接连响起。比起先前更显剧烈。
「辰实好像也在说『别随便乱咒人家死了』呢!」
我对她说着,遥冲下阶梯的速度更加增快。她的背影清晰地映入我眼中。
7
当我们来到一块能俯瞰港口、貌似宽大露台的地点时,我的眼睛已恢复得差不多。
邪马台国的港口虽名为「港口」,但却没有海水,也没有像机场那样的跑道。地面呈圆形。挑高不满一百公尺,但面积足足有宫崎机场的一半。以零支柱的人造室内空间来说,这里无疑是地球上最大的。
至于引人注意的,则是地面四处设有大小不一的六角形空间。那些应当就是「船」入港之处。此外,墙面上也并列着用来收容飞碟的巨大棚架。这里似乎还兼作机库与整备工厂。
棚架与地面上胡乱停放着数十艘飞碟。甚至有十多艘与天照号同尺寸的大型机。虽然有一看就知道是坏掉的,但绝大多数外表完好。
其中的一艘应该就是一大率的船「伊都国」。但在我看起来,每艘都长得一样。
「麻烦死了,从最外面的开始砸吧。」
我有些不耐地这样说,遥露出犹豫表情。
「港口四周都是邪马台国的引擎欵。」
「那又怎样?」
当我问了遥时,突然感到一瞬头晕耳鸣。或许是由于这状况,壹与突然哭了起来。
我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只见到三富昏昏欲睡的眼神。
「倘若你乱挥逆矛,推进装置被破坏后,邪马台国便会坠落。遥小姐想说的,便是这个意思哪。」
三富开口说话,但由她的表情来看,三富本人对自己说话一事浑然不觉。
「徐福?!」遥神情一凝。
看来三富的心神就像我以前那样,不知在何时被徐福给控制了。
「两位有事找我对吧?让我来替两位省去找寻的功夫吧。」
说完后,三富的身体一软,蹲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同时我在视野一角看见一艘飞碟开始闪烁光芒。无事献殷勤。
「还好吧?」
遥蹲在三富身旁,担心地握着她的手。
「啊啊,还好啦。刚才的是徐福?看来你们对上的是个非同小可的家伙。」
三富一面剧烈喘息,一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遥瞥了我一眼。遥大概也想着同样的事吧。我朝遥点点头后,对三富说了:
「三富,你留在这……不,你回去楼梯中段那里吧。」
三富吃了一惊睁大双眼。
「莫非,现在就是第一个条件的『要抛弃你们』的时候了?」
「是呀。」
我回答后,三富双眼逐渐泛出泪光。
「既然你这样讲,那就没法子了……我会找个壹与不哭的地方躲起来的。」
这样说完后,三富一把张开粗壮手臂,紧紧抱了我与遥一下。大概是被我和遥突然贴近的脸吓到,壹与止住哭泣,露出了惊讶表情。
「……可别死了唷。」
我头上传来大声吸鼻子的声音。
「哦。」「嗯。」
在三富温暖的怀抱中,我与遥同时答应。
我们告别了三富与壹与,一口气冲下残余的阶梯。
来到港口地面时,我再度仰望阶梯上方的露台。确认两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后,我又望向前方。那个不停闪烁的飞碟……
——呼~~大概距离我们一公里。
我稍微加快了脚步,与跑在前面的遥并肩同行。
「呐,你觉得徐福的镜子制作到什么地步了?」
「他语气挺从容的,所以可能快完成了吧。不过没关系。」
看来遥也已经察觉。
「如果镜子完成万事就能搞定的话,就不会特意叫我们过去了,不是吗?」
「是呀。那正是我们的机会唷。」
遥边跑边伸出了手,我自然而然地握住那只小手。
「不过那个臭老头到底要找我们干嘛咧?」
「我也不晓得,反正只要干掉徐福或者破坏镜子,我们就赢了。」
徐福应当也清楚这一点。明知如此,他却依然要我们过去,因为他有对付我们的自信。
我们有一张底牌。但那张底牌究竟是什么,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
徐福手中也确实握有底牌。我们却猜不出内容为何,也猜不出底牌张数。
——敌我势力有点不相等哪。
当我在心中如此喃喃自语后……
「自信一点!捏脖!赛捏脖!战斗过才知道结果!」
「啊~~你读了我的心对吧!」我抱怨着。
>>这或许>>>>也会变成我们的底牌唷>>
遥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身为目标的一大率飞碟近在眼前。
徐福可能正从某处监视着我们。我们一来到飞碟旁便有活动舷梯降下。
遥在舷梯前停了一下,手环贴在额上。
「只是告诉卑弥呼大人一声『接下来我们要进去一大率的船里』。」
遥这样说后,猛然跑了出去。
我们一进船的同时,身后舷梯便上升提起,收入机身中。看来这次是不想让我们回去了。我俩当然也毫无就此打道回府的打算。
眼前有条笔直漫长的宽敞通道,应该是连通不同格纳库的主要通道。
长廊中响起徐福的声音。他用船内扩音系统迎接我们。
「遥小姐,你应当知晓贰号格纳库的位置所在吧?有劳你为张政君带路。」
他只说了这句,声音便消失了。
「你知道那个贰号在哪吗?」
「知道呀。这儿的格纳库配置跟天照号一样,我们之前进去的是参号喔。」
……也就是说,当我砍中徐福的影像时,他本人正在隔壁仓库里得意偷笑?妈的咧!竟敢耍我!绝对饶不了你!
我拉起遥的手。在长廊中大步快速前进。
「张政……有气势是很好啦。可是,你走错路了唷。」
「咦?啊,是喔……」
「冷静点。你可是我的靠山。」
「噢、噢。」
「来,深呼吸~~」
我陪着遥一起在原地反覆深呼吸三次。随后遥拉着我手,往回走了五公尺后向左转。
遥没用跑的。大概是想给我冷静的时间。在抵达贰号格纳库为止的短短时间里,遥和我随口闲聊了几句。
「欵,未来,是个怎么样的地方?」遥唐突地开口问了。
「……干嘛呀,在这种时候问这个。」
「就是因为这种时候才要问嘛~~」
从她嬉闹的玩笑语气中,我感觉遥已有了非比寻常的觉悟。因此,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一如往常。
「这个嘛……净是靠些无聊小事来区分做人成功或失败,但大家却又不知为何而活……的无聊世界。」
「哦~~可是我想去看看耶。既然是有像张政这样温柔笑容的人存在的世界,一定会有很多美好的地方。」
「这我就不确定了。毕竟我也没这样想过……呐,我留在这里也无妨的。」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话,要请你原谅。」
我不答,只是用手中遥的小手贴住自己脸颊。
当我们站在写着大大「贰」的大门前时,通道中再度响起徐福的声音。
「开门前先给予两位忠告。请记好,最好莫要企图直接砍杀我或者破坏镜子。那样的话,邪马台国会坠落。请牢记在心。倘若邪马台国坠入这块内海,狗奴国沿岸便会立刻毁于海啸。有近两万户将被害,牺牲者约为十万人。」
徐福先行翻开了扣住的第一张底牌。
游戏强行开始。
8
贰号格纳库的大门左右拉开。我还在看着里头是什么情况,遥却已经直接通过我身旁抢先进入。
里头宛若化学工厂,管线密密麻麻的,排列着许多巨大水槽,还有运转中的动力装置以及用途不明的仪器。
仔细一瞧,它们被排列在绘于地面的圆圈上。
由于规模太大,所以无从确定全貌。绘于地板上的那圆圈应该是同心圆,而且还画有充满魔法气息的花纹,可能是魔法阵那类玩意。
水槽上的管线、仪器上的电线通通都被拉向圆心。
位居正中心的是一座圆柱形水槽,里头颇似姜汁汽水的液体正不停冒出气泡,所有管线都接在那水槽上。
徐福人在水槽旁抱着铜镜,坐在一张普通的四脚木椅中,自仪器中拉出的数十条电线,直接插在徐福的长脑袋上。
遥丝毫没被徐福诡异的模样吓到,直接劈头就问:
「喂!邪马台国的高度会降低,也是你做的好事?」
「是的,没错。若要让各样准备能有效进行,居民们不免碍事。当然,赶光人后我就恢复原状了哪。如今高度很稳定。倘若你们答应我的要求,我是决计不会让它坠落的。」
——徐福对我们的要求。
这正是我们的底牌,希望能快点得知内容。
我单刀直入地问:「你到底要我们干嘛?」
「在说出口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商量。在这水槽中,如今正结晶着要镶于镜上的第八颗宝石……然而它还有些小。嗯,差不多半夜才可完成。」
——半夜?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四、五个小时可以考虑。
「告诉我们这个干嘛?你究竟想说什么啦?」
遥的语气也与我同样不耐烦。
「莫急,请先看这个。」
徐福话声一落,我俩与徐福之间,出现一个巨大的影像。
里头映出一只盘踞于地、正不停轰落雷电的青龙。影像没有声音。
那条龙正被数百只「狗」,以及数量远在数倍之上的漆黑狗尸所包围。
大概是泼淋到群犬吐出的胃液之故,原本犹如差丽绿宝石的龙鳞失去了光彩,身上处处流淌鲜红血液。
每个出血处都并列着两个皮开肉绽的三角形创口。那无疑是被狗的两颗头同时咬伤、撕裂的痕迹。
「辰实妹妹……」
遥望着影像哽咽抽泣。
「这是龙人的巫女哪。相较于其他海之众,念力格外强大。倘若死了,无须等至半夜,宝石立刻便可完成。照这模样看来,是命在旦夕了哪。」
徐福满意地笑了,长满皱纹的脸上浮出更多皱纹。
「我可以立刻驱离那些狗,如何?」
徐福打出第二张底牌。我们束手无策。
「死老头!快说你想干嘛!」
面对如此大吼的我,徐福以一副打官腔的语气说道:
「首先,将那把危险的矛交由我保管。」
「去你妈的!」
我将逆矛扔在地上,往徐福那里踢去。逆矛发出咔哩匡啷的声音滚了过去。那声音听来像是爷爷在怒骂我。
「呼~~这样我便立于不败之地了。由于憧憬弹指瞬间的生命光彩,甘愿抛弃神名,最后却被可爱的孙子用脚踢踹……这男人,还真是悲哀啊。」
徐福松了口气,表情一缓。相形之下,遥则是气得三尸暴跳。
「别靠天鬼才听得懂的话了!快点处理那些狗!」
「如今逆矛已在我手,我可是没理由要履约喔。不过,交易最重要的便是信用。」
徐福闭了眼一瞬,旋即又张开双眼。
「这样如何?」
空中的萤幕里,映出了狗群离开辰实身边的景象。
「难道……那些小狗全部都是你在控制的?」
「不知遥小姐知否?在湖畔小镇中亦是有着钟楼的哪。只不过是那儿的钟也响了两次罢了。这等事即便是妇孺也能办得到。」
徐福一说完,辰实的影像便消失。
「那么,进入正题吧。在半夜以前时间还很充裕,我们好好谈谈吧。之前我曾说过,我并不想与你们为敌。」
——你他妈的还真敢说!
我火冒三丈,超不爽这老头的用词遣字。而且他竟敢侮辱我爷爷,我无法原谅这件事。
「很遗憾,我人还没好到会耐心听老家伙的胡言乱语。快说,你到底要我们干嘛!不说的话……」
「不说的话,你要如何?」
我一拉遥的手,往徐福大步逼近。
「你若继续前进,我可不晓得狗奴国国民会怎么样喔?」
「啊啊!我也不晓得呢!」
这样说着的同时,我松开遥的手往地上逆矛扑去,趴在地上便想直接拔出逆矛。
「冷静点吧。」
我抬头看了徐福。期待这老混蛋面露惊惶之色。但他只是露出一如先前的从容表情,俯瞰着我。
「我漏说了一件事。先前撞钟的乃是三富夫人。请别担心。狗群无法上塔。然而三富夫人或许会自行走下钟塔也不一定哪。」
徐福若无其事地打出第三张牌。我们全败了。
这家伙明言了这次是三富和壹与取代辰实成为人质。三富的心神已被控制。他只是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自己会让三富从塔上跳下去一事而已。
「……我们输了,老头。要杀要剐随便你。」
我一屁股盘坐在地,将插在鞘中的逆矛扔向徐福那里。
我的表情愤然,同时想起了徐福先前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你若继续前进」,这混蛋害怕我。因为有不能让我靠近的原因。
倘若邪马台国坠落的话,这混蛋也会死。看来这臭老头对别人的性命哪怕死得再多也毫不介意,却很宝贝自己的小命。也就是说那十万名人质,只是用来吓阻或报复我们。
又或者是,他接在脑上的某条电线,有连往邪马台国的方向控制器或动力装置——这样如何?是不是只要那电线被切断,邪马台国便会坠落?
即使他用无线遥控,也只要在那混蛋按下按钮前宰掉他便行。
——还有机会。倘若没有就想办法制造。
「张政君,你着实可畏可惧。看来你对十万人之死毫不介怀,却无法忍受友人死亡。你只消冷静想想便能理解,倘若邪马台国坠毁,好不容易才得救的那条龙也会死去的。你可有想到?」
「不,没想到。」
这样说后,我心中笃定了起来。这老混蛋绝对没有要与邪马台国共存亡的打算。
「连你自己都无法预测自身的行动,太危险了。遥小姐,尽管抱歉,还是要请你过来我身边充当人质。因为这似乎是阻止张政君最有效的方法。」
「我才不要咧!」遥站到我身后。
「哎呀呀,你与张政君如出一辙啊。真是令人头疼呀。不过,我就让你先与『他』重逢,再来重新询问你的心意吧。」
徐福拉下盖着斜后方水槽的白布。在仿佛哈密瓜汽水颜色的液体中,漂浮着一个人形物体。那名男子仅有上半身,而且那半截身子有一半看来已经烧焦炭化。
遥与我都认得这名男子。
「……花乱?你!你对花乱做了什么啊?!」
遥与惨叫无异的嘶吼声里掺杂着泪水滑落。
「很遗憾,我发现他时,他便已是如此了。不过,即使处于这种状态,他也还没彻底死去。我打算让他复活,再重生出他失去的下半身。当然,依据遥小姐的答覆,我有可能改变心意也说不定哪。」
徐福打出第四张底牌。
我感觉这张底牌,彻底令遥肝肠寸断。
9
遥活像个梦游症患者,开始走向徐福,不,是走向花乱那边。
当她经过我身旁时,遥的手轻轻碰到了我的头,仿佛是在抚摸我一样。
遥没停下脚步,用脚灵巧地夹起逆矛,将它摆在徐福脚畔。
「我们投降。请你一定要救花乱。拜托你。」
遥在徐福面前跪下磕头。
然后她现在应该正用低垂的脑袋遮挡着,偷偷在将额头贴到手环上,对某人送出了讯息。
因为刚才遥通过我身旁轻触我头之故,我脑中传来了遥的声音。
>>当我的手环一响,就趴下>>
看来遥似乎也藏着一张我不晓得的底牌。
徐福似乎为遥的跪拜吃了一惊,但还是露出老怀大悦的模样。
「看来胜负已分啊。那么,我就开始说明我的计划吧。」
——还在装腔作势!有屁快放!
终于要揭晓我们的底牌了。我侧耳倾听,唯恐漏掉一字一句。
「首先,遥小姐。请你将张政君送回他原来的世界。」
「什么?为什么要送我回去?」
听到我忍不住问出的话,徐福不悦地瞥了我一眼,直接继续对遥说话。
「在那之后,我还要把现在即将完成的最后一颗宝石,镶入龙之眼里,完成镜子。」
「龙之眼是什么?」
遥依旧垂着头,只是短短问了这一句。
「那是镜子背面的图案之一。那件事我会亲自做。我想麻烦遥小姐的,乃是另外的事。我希望你用这面镜子增幅你的力量,将我连同邪马台国一起送去那个世界。」
徐福话说到此就暂时打住,等待着遥的回应。
这名老人习惯等待。先沉不住气的人,果然是遥。
「我知道了。只要你肯救花乱,我什么都答应。可是,为什么要让张政先回去?」
「事实上,张政君本身怎样都不重要。重要的乃是张政君穿越的轨迹。因为我并不清楚未来位于哪个时空,所以我要沿着那轨迹过去。」
——既然如此,只要我留在这里就好了。遥应该也有想到这点才是。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现在这面镜子通往哪里?」
「你们口中的『神』国。我的故乡。我原本还颇期盼回归故土的哪。」
「神国在哪里?」
「极远之处。喜鹊飞渡银河河面之处……姑且就这样形容吧。」
「哦~~这样啊。」
遥的手环突然响起。总算来了。
「……啊,不好意思。」
遥跪着将手环抵住额头、闭上眼睛。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事?」
徐福面露茫然不解之色。他头一次紧张起来。
「是卑弥呼大人,她要向你说声『您好』啦!」
这样说完,遥一头冲向徐福椅子下方。我也连忙趴下。
「你、你说什么?!」
徐福的话被巨大爆炸声以及猛然往上一弹的剧烈冲击打断。
这一瞬间,整个房间猛然大幅倾斜。
最先开始移动的是没有固定的小仪器,它们接连滑落地板。
那些仪器陆陆续续撞上水槽,槽内的液体洒满一地。
失火了。微弱低矮的火舌窜布地面。浓烟滚滚冒出。
小爆炸接二连三不停发生,动力装置也倒了下来。
烈焰旋即窜升,火势扩及墙壁、地板、天花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晓得这艘船底部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此外一无所知。
可以确定的是,这是遥为我制造的最初、也是最后一个机会。
「遥!」
我不停喊着她名字,寻找她的身影。遥与徐福先前所在之处已被大火包围。
我像壁虎似地在倾斜地板上爬动,手脚并用死命狂爬。
流淌于地的液体灼伤我的手脚,火焰烧燎我的脸颊肩膀与背部。
没有时间哭夭什么好烫之类的丧气话!
我得杀死徐福!救出遥!不论是哪一件事都分秒必争。
烟雾弥漫之中,我瞧见遥趴在地上。在她身旁的徐福,正被两台沉重仪器压着。两个人看起来都昏过去了。
我咳嗽着寻找逆矛,但不见它的踪影。
妈的!明明现在只要手一伸便能干掉徐福……
我决定先救遥。我往遥爬去。
手伸到她脸前。没问题,还在呼吸。
「遥!遥!振作点!」
我拍打她脸颊,摇她肩膀。遥却昏迷不醒。
不过我有了另一个发现——逆矛与铜镜正被她紧紧抱住。
遥相信我一定会来,当场立刻就护住了逆矛。
真是的,还趁乱抢来了镜子啊,贪心的丫头……
——很好!剩下的就交给我!
我从遥手中取出逆矛,半蹲在徐福身边。
拔矛出鞘。矛身正散发出远较平时更耀眼的蓝白光华。
虽然要对失去意识的老人下手有点不是滋味,但如今再无迟疑的理由。
「政!别犹豫!」爷爷的声音在我心中响起。
我应道:「啊啊!」
我瞄准徐福仰天朝上的额头,逆矛大力往那里插落。
这一瞬间,徐福猛然张眼,我俩四目相交。
我「呜哇!」叫了一声,手上传来刺入硬物的触感,这两件事同时发生。
我吓了一跳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手脚并用、撑起身体后,我再度望向徐福。
他照旧仰天朝上,双手高高伸直仿佛想抓住什么。眼睛睁得老大。逆矛深深插在徐福额上,钉在地板里。
逆矛插着的部分传来了「滋滋」的恶心声响与焦臭味,似乎是逆矛发出的高温正在烧灼徐福的脑子。
呼~~好险赶上了……
我扔下徐福与逆矛不管,连忙跑到遥身旁。
我将手穿过她腋下环住后背,把她抱了起来。
「遥!遥!遥!」
我大声喊了她数次后,遥在我怀中缓缓睁开双眼。
「……徐福呢?」
遥恢复意识后,张口便先问他的事。
「死了。」
「是你杀的?」
我一点头,只见遥脸上逐渐泛起红晕。神色舒缓了下来。
大概是放下心的缘故,遥没立刻恢复到平常状态,只是从倾斜地面上站起身后,张大眼睛环顾四周。
「这艘船出乎意料的坚硬呢。」
「说到这个,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也跟着遥站起身,重新打量周围。火势已十分微弱。
「其实是天照号从港口下方全速撞上了这艘船。」
「是卑弥呼大人开来的?」
「我想,现在……我已经是卑弥呼了。」
说出这话的遥,表情有些失魂落魄。
卑弥呼死了。而且神奇地死于邪马台国与狗奴国一触即发的当下。如此一来,便与魏志倭人传的记述符合。
「……结束了呢。」
遥语带哽咽,将脸埋在我胸口。
「是啊,就这样结束了。」
「谢谢你,张政。」
「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小笨蛋~~别哭啦。」
我紧紧搂住遥,吻了她的高额头,那里有着血与汗的气味。
当遥抱住我的腰时,我仿佛听见某处传来了阴沉的低笑。
我们吓了一跳,找寻声音来源。
只见原本徐福的尸体所在之处,仅剩逆矛还插在地板上。
「不会吧……」
当我这样开口说时,某样东西从暗影中滚到我脚边。
那东西抓住我脚踝。
是徐福。大概是把脑袋硬从逆矛上扯下来。他额头以上的长脑袋像张开的鸟嘴一样,从中一分为二。
「呼呼呼……真遗憾啊,张政君。你只差一点点呢。」
我忍下惨叫声,踹了徐福的头数脚。每当他的头一摇晃,便有状以豆腐的东西滴滴答答洒出,但徐福的手丝毫不放松我的脚。
不仅如此,徐福甚至就这样抓着我脚踝,直接站了起来。
「我虽非神,却也非属人类。若因这种小伤就死去,哪能活上数千年之久。但是,脑袋被剖开,实在是痛极了啊!」
我的身体突然浮在空中,然后景色猛然高速旋转。血气冲上头,使我的意识一阵模糊。
「……好痛!」右半身大力撞上了某物,又让我清醒过来。
我的右眼火辣刺痛,整个视野模糊一半。脖子无法向右转。每次呼吸胸口便有如针刺。腰间像是插着一只烧红的火钳。
不知道他是吃了啥鬼东西才有这种怪力。徐福好像抓着我的脚踝,将我身体猛然往上一甩后,再大力砸到地上。
「再来三次的话,张政君全身骨头便会粉碎,恐怕撑不到第五次。
「好了,遥小姐。若你想救他,便请你将他送回原本的世界吧。还是,你想带着邪马台国与十万人,陪着张政君殉情哪?」
我的身体再度被倒吊提起。我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睛而已。
不——应该还是有办法的……!!!!快想!!!!快想!!!!快想!!!
——对了!
我死了的话,徐福就无法去二十一世纪……所以他不会杀我。
「遥……」我努力挤出声音。
「请你闭嘴。」
我听见徐福平板的声音后,身体又再度被抡到空中转了一圈。
啪嚓!我被砸在地板上的瞬间,随着一个恐怖的声响,右肩传来剧痛。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知道自己口中正不停发出丢脸的惨叫声。真希望至少能按住嘴巴。但我的手臂无法动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快住手!!」
听见遥的呼喊声后,一声「啪嚓」又响起。
徐福好像把我脱离肩膀的臂骨给推了回去。他应该不是良心发现,大概只是觉得我的惨叫很吵。
我睁开眼睛,瞧见抱着青铜镜坐在地上的遥。
她颊上的红线有泪水流过的痕迹,但已不再哭泣。
「张政!收拾掉这混蛋以后,我一定会嫁去你家的!所以你先回去!」
当她这样说时,眼中与嘴角露出了宛若坏小孩要恶作剧的笑容。
仅仅如此我便已知晓。遥已做出某种决定。做出决定后,这丫头必定会付诸实行。
「收拾?收拾我?我可是不会轻易死去的哪。况且你太过善良。不可能坐视十万人死亡的。」
徐福握着我脚踝的手越发用力。他拖着我往遥走去。
尽管语气假装镇定,但他显然正紧张着。
「的确是那样呢。所以……」
仿佛看穿徐福心中所想,遥的语气从容不追。我不清楚原因,但被逼入绝境的显然是遥那边才对。
「神国是吧?我就连邪马台国加你一起送去那里吧。」
「你、你说什么?宝石又还没到齐八……」
徐福的手突然放开我脚踝,嘴巴半开,傻愣愣地盯着遥。
露出凛然笑容的遥,手掌中躺着一颗蓝宝石。
那是我爷爷从未来的铜镜上取下,藏在逆矛之中,本要镶入龙之眼里的第八颗宝石。
……我不记得遥有把它还给我。
我不晓得遥想要做什么,但却隐约感觉到,她正准备要做出一件无可挽回的事。
「遥!住手!不要啊!」
我伸向遥的手化为透明。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你的笑容!所以,要常笑喔!」
最后,我看到遥对我比出了V手势。
第十二章哀别
什么狗屁救世主……!什么事都办不到。连遥一个人都救不了……
关于我是怎么回到这里的,我丝毫没有任何印象。回过神时,我人已倒在山茶汤独栋和室的棉被上。
之前撞到地板的右半身,依然阵阵刺痛。
我抬起头,看见开着没关的电视画面。
画面一角显示的时间,是两点半。这次我在那世界时,这边只过去了二十分钟。
电视里,挂着墨镜的主持人与穿夏威夷衫的解说人,依然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没凭没据的新闻。在我心情这么糟的时候,拜托你们饶了我吧。我想关机……
想想又放弃。我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了。这并不仅仅因为身体疼痛的关系。
只是觉得这世界的一切不管怎样都没差了。或许在不知不觉中,有遥存在而且天空飘浮着邪马台国的那个世界,对我而言,已经变成真实的世界。
然而,在那世界里,恐怕现在遥与邪马台国都已不存在了。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用棉被蒙住脑袋。闭上眼睛回想。
首先,我脑中浮现的是反败为胜的瞬间。天照号的自杀作战事先并没有让我知晓。那是何时决定的?
我直觉提案者是卑弥呼,为了执行作战,天照号的驾驶员必须得知徐福当时的正确位置。遥恐怕是在登上飞碟舷梯的前一刻,就传出这项情报。
发出最终攻击信号的时间点,应该是遥对徐福下跪磕头那时候吧。
不,在那之前遥警告过我「手环一响就趴下」。这么说来,遥早已做好了安排。又或许是在看到花乱的遗体时发动的也说不定。
天照号的自杀攻击,应该是在无计可施时,要杀死徐福的最后手段。
不,不对。即使卑弥呼原本便有这种想法,遥却知道一旦杀死徐福,邪马台国便会坠落。
这也不对。遥可能在送出攻击信号时,就想到了要趁徐福按下坠毁邪马台国的装置前,瞬间干掉他。
倘若她们是这样想的,我、遥,以及当时应该在操纵天照号的卑弥呼,三条命就能换回十万条命的话,这交易再划算不过。只可惜邪马台国的港口与船只坚固得超乎想像。实情是这样吗?
不,等等。这样也不对劲。假使一开始就打算牺牲我了,一般是不会对我说「手环一响就趴下」的吧?
可能遥没想到刺杀徐福失败的状况。或许她反倒认为失败的可能性较高,不然她不会硬抢下逆矛与铜镜。
在自杀攻击失败时,那丫头到底是想干嘛?选项有二个。她本人曾经说过「干掉徐福」或者「破坏镜子」。
倘若是要干掉徐福,就像后来我做的那样。徐福曾说过「你想带着十万人殉情吗?」最后遥会无法杀死徐福。
那么,在破坏镜子的情况下又如何?可以想见,徐福可能一怒之下会坠毁邪马台国。但也有可能不坠落。倘若我们至少摆出要破坏镜子的姿态,应该能与徐福讨价还价。
为何她不那样做?
还有个大问题。
就是爷爷从二十一世纪的铜镜上取下、藏于逆矛柄中的宝石。遥是何时发现那就是要镶到镜上的第八颗宝石的?
和三富与辰实一起看到宝石时?徐福说出「龙之眼」时?拿到镜子时?还是我命在旦夕时……?到底是什么时候?
话又说回来,遥没将那宝石还给我,是纯粹出于偶然?还她另有计划才留下的?若是这样,那丫头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想到这里,我又感觉到自己的推测犯了个根本性的错误。
遥很机灵。但绝非是会先想定各种情况后,再一一做好准备的谨慎派。
相反的,她是专注于一个目标或梦想后,便为此努力,发挥多出常人一倍力量的类型。她能全心全力集中于某一点上,而对其他事物视若无睹。她就是这种人。
……………………………………………那丫头的梦想是什么?
……………………我好像问过她好几次。
……………………………………喂,等等。
………………不会吧。该不会是那个吧?
……莫非,是要来当我的新娘?
如果破坏了镜子,我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遥是在害怕这点?是这样的吗?!
可是我都说过愿意留在那边了啊!早知道就该冲破最后一道底线!那样遥的巫女之力就会消失……
啊啊啊!可恶!千金难买早知道,我到底在搞屁啊……
卑弥呼也死了。邪马台国也消失了。也没能守护住那丫头……
「遥,~~~~你去哪了啦。神国是在哪里啊……」
我在棉被里,忍不住默默流泪,这时——
——张政!
有人喊了我的名字。是遥的声音!近在身边,应该就在房里而已!
我扔开棉被,拖着脚站了起来。
「遥!」
我环顾房间,拉开拉门,检查厕所和露天浴池,甚至冲到走廊寻找。
可是,丝毫不见遥的踪影。
是幻听啊……我瘫坐在棉被上伸直两腿。
这次我终于忍不住想关掉吵人的电视,手拿起遥控器指向画面。
「遥?!」
电视中的影像是戴墨镜的主持人与身穿夏威夷衫的解说员并排而坐,看来一副穷酸样的摄影棚。
然而,我方才隐约听到的声音,无疑正是遥的说话声。
我连忙调大音量。
她的声音掺混杂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我想是……像很花时间……不过我一定会过……以你要等我。」
遥的话到此结束。主持人忍着笑意开始解说。
「刚才的声音,是搜寻地外文明计划所发表,由天鹅座Ⅺ一带在一千八百年前,由宇宙人所送出的讯息,您怎么看?」
墨镜仔出声相询,夏威夷衫只是苦笑。
「这是新电影的宣传手法吧。应该是好莱坞想出来哗众取宠的点子吧。啊啊,也不排除搜寻地外文明计划的主机被骇的可能哪。不过,对美国人而言,原来日本话等同外星人的语言,这可真叫人难过哪。哈哈哈……」
「因为很难得,要不要再听一次?」
「不,一次就够了。我对美式玩笑没辙。哈哈哈……」
我满心期待遥的话会再度播放。
然而,节目在这之后便结束。
◆
我告诉送早餐来的老板娘,我要中断行程打道回府。
「临时发生什么变化了吗?」
与老妈有些神似的老板娘,担心地望着我浮肿的脸庞。
「女朋友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我不会问你发生了什么的……不过,你们一定还能重逢的唷。因为你们还年轻。」
大概是被蚊子叮了。老板娘不停挠着颈子,同时「唔呼呼」地笑了。
吃完早餐后,我缓缓将身子浸入露天浴池里。
「呐,花连。虽不晓得与遥再度重逢的日子何时才会到来……但我希望在那之前,能变成更出色一点的男人。变得足以守护遥。」
中庭的山茶,在夏日耀眼阳光下,清凉地晃动枝桠。
尾声
回家后的我,开始逐步书写我在三世纪的经历。
我为此还从头再读了一遍魏志倭人传。然后我注意到了几点。
「复立卑弥呼宗女壹与年十三为王国中遂定」
「政等以檄告喻壹与」
简单来说,就是我将会和某人再度前往三世纪,然后亲眼目睹十三岁的壹与成为邪马台国的新女王。
遥说过「连同邪马台国一起送去神国」的话。那时三富以及壹与应该都还在邪马台国。
而那个壹与将于三世纪时成为邪马台国女王,也就是说……
——遥还活着。
自第二学期(注:日本高中一学年多为分为三学期)起我复学了,翌年棒球社也恢复对外参赛。
我打出娘胎起头一次开始拚命K书、疯狂锻炼身体。知识与体力是最灵活的武器,而我双方面都严重不足。这一点,因为去过了三世纪因此令我有切肤之痛。
在那之后,恰好过了一年。
本校棒球社,自创社后首度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了地区预赛的准决赛。场面盛大到不仅
是校长,甚至连我老爸老妈都一起到场加油。
只是,和去年提早结束掉我们的对手打到延长赛十二局下半后,当天担任二号打者的我虽碰巧击出本日第二支全垒打——一支两分全垒打,得报一箭之仇!比赛终究还是以六比四落败了。这已经是昨天发生的事。
自今天起,我要开始进入考前冲刺模式。我赶忙去报名了补习班的夏季冲刺班。
报名完回家的路上,我浑身大汗飙着淑女车。
抬头一看,海枣树叶片之间,可见令人预想到灼热炎夏的无云青空。
前方是一望无际,处于毒辣艳阳下的十号县道。
当我被红灯挡下之际,十字路口与斑马线陡然一暗。不,变暗的地方不仅止于此。民宅、田地、远山,我眼中的一切全盖上了一片巨大阴影。
——难道?
我仰望天空……
只见与先前一模一样的辽阔青空,耀眼阳光依然笼罩着四周景物。
压根不见巨大阴影。遑论飘浮在空中的岛屿,更是不可能。
这是幻觉。
不可否认自己最近睡眠不足,也可能是因为太热所以我眼花了。
左右两侧的号志开始闪烁。我再度将脚踏上踏板。
到家后喝杯麦茶睡个三十分钟午觉吧,之后再来应付让人头痛的化学。
正面号志转绿。我发觉道路远方热气升腾,扭曲了景物。
在那股朦胧热气中,有个女孩跑过了斑马线,往我这里冲来。
她朝我大力挥着手。高额头上满是汗珠。
「张政!我来喽~~!」
打出娘胎后,我在这世界上被这样叫的经验,就只有现在「这么一次」而已。
(全书完)
后记
「夭折游戏企画小说」第二弹
游戏原案——桝田省治
在制作游戏的过程中,由于诸般缘由而导致开发中止,这种事并不足为奇。
我的这种经验,多到一只手数不完的程度。历时数月,有时甚至历时数年持续制作的企画案,有时就这样在某一天就突然被下令中止了。
特别是泡沫经济崩溃后的数年之间,这种状况尤其多。那时期,其他营业方针相同的游戏公司为了生存,都竭力不停重整公司业务内容,或是重新调整组织结构。
由于我本人不是只为了兴趣才制作游戏,所以对此也能够理解。
只要决定中止前所耗之费用有按契约确实给付,我也无从抱怨。
像那种时候,便只能尽量有效率地结束工作,然后努力切换心情。
然而,事实上我却做不出这种举动——将完成到一半的数据或资料塞入碎纸机里。不仅如此,我甚至常每隔数月便将那些资料《垃圾》从纸箱内取出,心有不甘地一边翻看一边叹着气。
其中,每当我看见以前抱着「这个超有趣的耶,嘿嘿嘿」「可以想见玩家惊讶的表情呢,呼哈哈哈」的想法兴奋做出的成果后,更是痛苦得有如在计算早夭子女的岁数一般。
我一直衷心期盼它们能有离开纸箱、重新被公诸于世的一天。
……因此,本作是继《斩鬼夜鸟子》(日本法米通文库出版)后,「夭折游戏企画小说」的第二弹。
我当初在制作某名作RPG的脚本大纲时,整整耗时了十个月构思,最后却只用了大纲的副标题而已。这份大纲是总共有五张A4纸之多的事件流程图,流程图的前半部便是本书的基础。
由于不想产生版权纠纷,所以不仅是标题,连角色、剧情、背景设定、预设的读者年龄层,我已全都大胆更换了。
保留下来的要素仅有「冒险舞台是邪马台国」「当男孩遇上女孩」「以镜子连通的两个世界」这几点。尽管没有特意去设想,但这些要素与当时在征求脚本之时,和企画人广井王子先生协商出的三个关键点几乎雷同。在这层意味上,我想这个故事虽然外表不同,却忠实重现了作品的内涵与神韵。
在本书中,为了酝酿出原型RPG的气氛,采用了限制颇多的第一人称。因此凡是主角「不清楚」「没兴趣」「不想讲」的事项,便无法加以完善说明,或是只有进行主观推测便无疾而终。
另外,我自行想像「RPG中司空见惯的等级一的角色,会是怎样的人物?」之后,决定使用一个名为「张政」、个性懒散的高中男生做为主角。
张政的背景不乏令人同情的余地,但他却惯于将挫折归咎他人,只会大发牢骚,但不曾遭遇过足以绝望的人生黑暗面。他对自己的天真虽有自觉,却不肯脚踏实去努力,反倒只想投机取巧,终日无所事事,顶多只有对性的好奇心跟冲动程度特别旺盛而已。
简单来说,我在设计时想到的是一名随处可见、未来拥有无限可能,但如今却还不值一晒的少年。
请数名读者阅读草稿之后,女性读者对张政的第一印象都乏善可陈。甚至还有人评说:「真恶心。」
不过,这样的角色设定最后依然几乎原封不动。理由很单纯。因为他与高中时的我极为相似,也与现今的我有些雷同(笑)。
本书完稿后,我那原本在纸箱中生灰尘的十个月工作成果,也终于在不同的媒体上有了个能略见端倪的成果。本来就此画上句点也不错,可是……
或许是让主角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不完全燃烧的报应吧。
像「凭太跑去哪里了?他应该会想和张政还有张政爷爷做个了断吧?」,或是「壹与中兴邪马台国时,张政一定会在她身旁吧?」等多余的想像总是源源不绝而来。
我想,大概是我还期待着这位不成材的张政君会继续成长吧。
最后,我要对在网路上Miki(日本一大型部落格网站)的「阅读执笔中的遥」此一社群之内,连续五个月斥责激励我这慢笔人的各位,致上深深的谢意。
写于我儿子们的爷爷的第二回忌日
平成十八年十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