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开始我还很担心呢……」
蓉可停下拿着针的手。泰麒来蓬莱后长高了,衣服都要重做,或是把下摆、袖子加长。
「他终于和景台辅混熟了,真是太好了。」
和她一起做女红的仙女笑着说,蓉可也笑了笑。
她无法忘记那天泰麒冲进宫里,说景麒变身成麒麟给他看时的表情。还说景麒答应第二天可以坐在他背上,所以兴奋得直到半夜都睡不着。隔天披着一头被风吹散的头发回来后,更是兴奋不已,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哄他上床睡觉。
「玄君果然有高招。」
其中一名仙女说着,窃声笑了起来。
「最近,景台辅也学泰麒,对我们很贴心呢。真是难得一见,又觉得很滑稽。」
「没错。虽然他还是整天板着一张脸。」
景麒之前在蓬山上住了很久,所以仙女和他也都很熟。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没错。」
这时广场上响起一阵笑声。
同时,小径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泰麒冲了进来,一头长发都纠结在一起,但他白净的脸上神采奕奕,两个妖兽跟在他的两侧。一个是汕子,另一个是景麒的使令班渠。
「今天去了哪里?」
「景台辅带我去了华岳,那里有很多怪鸟。」
看到泰麒的笑容,蓉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泰麒已经和景麒变得很亲近,但仙女难以想像竟然有小孩子愿意和景麒亲近。
「那真是太好了。」
「明天还要带我去黄海,还答应要让我看怎么降伏妖魔。」
「啊哟。」
蓉可叫了起来,班渠笑着说:
「不用担心,有我们在。」
「喔……那倒是。」
景麒有使令,所以不必担心。蓉可在点头时,仍然感到一丝不安。以前曾经有麒麟在黄海丢了性命,妖魔不分人或麒麟,都会展开攻击。
「……先去洗澡吧,马上就要吃晚餐了。」
「好。」泰麒点着头,回头看着汕子和班渠说:「走吧。」
看着泰麒带着两只妖兽离开,蓉可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站了起来。
「怎么了?」
蓉可来到紫莲宫时,景麒刚好从紫莲洞的泉水中走出来。从紫莲洞涌出的水向下流入宫前的莲池内。
「听说你要带泰麒去黄海?」
「原来是这件事。」
景麒冷冷地回答后,拨了拨一头湿发。
「别担心,我会派使令保护泰麒的安全。」
「但是……」
景麒苦笑起来。
「仙女真是宠泰麒啊。」
「泰麒才十岁,还是年幼的麒麟。」
「问题是形势逼人,」景麒靠在紫莲宫的入口,低头看着莲池,「离夏至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蓉可低下了头。
「刚才去看了令坤门,已经有超过五十个人聚集在那里。」
「有那么多?」
景麒点了点头。
「原本以为戴国刚好在令坤门完全相反的方向,搞不好只有几个人——甚至可能没有人登山,现在看来,似乎有不少人一直绕着四门打转,等着麒麟旗挂起。」
在泰麒回到蓬山的那一天,泰麒的生国就升起了麒麟旗——虽然当天就下达了挂旗的命令,但祠宇实际挂起麒麟旗的日子稍微晚了几天。如果在春分的一个月前,看到麒麟旗后赶到黄海,就无法赶上安阖日。下一个安阖日是半个月后的夏至,位在黄海西南方的令坤门将打开。令坤门和位在东北位置的戴国刚好处于隔着黄海的相反位置。想要绕行黄海,在夏至之前到达令坤门是极其困难的事,但是,这个世上有很多野心勃勃的人,他们随时在金刚山周围绕行,以便等麒麟旗一挂起,立刻能够在最近的安阖日进入四门。麒麟通常在出生数年后,具有挑选君王的能力,这些人等到时间差不多时,就在金刚山周围旅行,等到随时会挂起的麒麟旗就立刻行动。
麒麟的生长速度各不相同,并没有规定在几岁的时候挂起麒麟旗。事实上泰麒在发生蚀的时候漂走,在春分之前根本不在蓬山上。只不过并没有对外昭告泰麒失踪这件事。蓬庐宫动员了所有的仙女持续寻找泰麒的下落,每天都在等待他归来。蓬山的仙女认为,既然在等待,就代表他还「在」。因此,蓬山上虽然有麒麟,只是还无法选定君王的状态持续了数年,但在四门周围绕行的人根本不理会岁月这种事。他们完全不顾并不是早上山的人就可以被选为君王的事实,只是凭着想要得到麒麟,进而登上王座的想法执拗地持续旅行。普通的马根本无法载着他们在每个安阖日抵达四门,所以每个人都带着好马。快的话,只要半个月就可以完成徒步需要一个半月的旅程。虽然很少有人能够在半个月抵达,但在夏至后不久,应该就会抵达甫渡宫。
「真希望能够在夏至之前让他拥有使令。」
那些人都抱着舍我其谁的想法,才会绕行四门等待时机,所以个性也很暴戾。如果是通情达理的人,自然不需要担心,但这些人往往不通情理,又自以为是,所以才令人伤神。之前被赶出蓬山的醐孙应该也属于这种人,所以,第一批登山者最令仙女绷紧神经。
景麒说:
「我也无法在此地久留,景王登基时日尚短,庆国完全称不上安宁。」
「景台辅,你对泰麒疼爱有加啊。」
蓉可笑着说,景麒皱着眉头说:
「不然你们又要骂我,说我欺负他了。」
「是这样吗?」
蓉可笑着行了一礼。
「那就万事拜托了。」
「不会让他受伤的,我可受不了每个仙女见到我都数落我一顿。」
「我会记住你这句话。」
2
「——还满意吗?」
景麒说着,把一只像兔子般的动物递到泰麒面前。
他们位在黄海边,在五山的山麓和黄海边缘处,那里是一片荒野和灌木丛。景麒递给泰麒的怪兽有点像耳朵很短的兔子——或是耳朵细长的大老鼠。
「雀胡?还是飞鼠?」
妖魔乖乖地被泰麒抱在手上,柔软的毛皮下,可以感受到它的心跳。
「雀胡。」
结结巴巴回答的不是景麒,而是妖魔。那是景麒前一刻降伏、收为使令的小妖魔。
「飞鼠是妖魔种族的名字,雀胡是它的名字,对,麻雀的雀,胡桃的胡。」
听了景麒的话,泰麒点了点头,搔了搔雀胡的喉咙。
「请多关照。」
雀胡叽地叫了一声,代替了它的回答。
「它还不太会说话吗?」
「这种小动物几乎不会说话,最多只会说一些单字。」
泰麒看到躲在灌木下的雀胡,当雀胡转身想要逃开时,景麒不知道念了什么,当妖魔转过头时,他们互瞪了一会儿。景麒再度念念有词,然后叫了雀胡的名字,它就主动走到景麒的脚边。
这就是降伏的整个过程。泰麒原本以为会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仪式,所以眼前的一切简单得让他有点失望。
「每次都这么简单吗?」
泰麒问,景麒摇了摇头。
「飞鼠是小妖魔,所以很简单;如果是大妖魔,可就没这么简单了,有时候要互瞪半天。」
「这么久吗?」
泰麒惊讶地看着景麒问,景麒点了点头,把雀胡抱了起来,轻轻抚摸了一下,放在班渠的背上。雀胡玩着班渠的耳朵。
「像是班渠,当初降伏它时费了一番工夫。」
「是喔……」
班渠一脸事不关己地躺在岩石上,任凭雀胡把玩它的耳朵。
「我觉得你们只是在互瞪而已。」
景麒苦笑着。
「的确只是互瞪而已,但只要精神一松懈,妖魔就会趁视线断掉的刹那逃走——或是趁机展开攻击。」
泰麒一脸佩服的表情。
「哪一方先输了气势,就会彻底输掉,如果是会逃走的小妖魔还无妨,但遇到大妖魔,只要一松懈,很可能就没命了。在视线相遇后,一旦觉得自己不是对手,就要先逃为妙——话说回来,一旦遇到大妖魔,如果不会变身的话,恐怕根本逃不了。」
「喔……」
看到泰麒低下了头,景麒慌忙补充说:
「不必担心,女怪会为你争取时间。」
「女怪不会有危险吗?」
景麒苦笑起来。
「遇到比自己更强的妖魔时,女怪会事先告诉你。只要多注意,你自己也能够分辨,因为兽类都对敌人的动静很敏感。」
泰麒露出呆若木鸡的表情,然后困惑地笑了笑。
「对喔,原来我属于兽类……我常常忘记这件事。」
「这是忘记也没有关系的事。」
「好——你是怎么帮它取雀胡这个名字?」
景麒看着雀胡,这个妖魔无法发挥使令的功能,只能把它放在王宫的庭院内。
「并不是我取的名字,它应该……就叫这个名字。」
泰麒不解地偏着头。
「在互瞪的时候,一旦对方认输,对方的霸气就会松懈,就可以读到对方的名字。我也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大致就是这样,反正脑海里会突然浮现某个声音,然后用这个名字叫它,妖魔就会走过来。之后就再也不敢违抗麒麟,直到麒麟死后,获得解放为止。」
景麒说完,微微笑了笑说:
「至于雀胡这两个字,只是根据发音所取的。」
「你刚才好像说了一些类似咒语的话。」
「其实不说也无妨,但说了可以发挥更大的功效。」
「喔……」
泰麒一脸费解的样子,景麒请他坐在岩石上,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把妖魔收为使令,其实就是和妖魔缔结契约——应该说是束缚妖魔。」
「束缚……」
景麒点了点头。
「妖魔不遵守上天的伦理,所以就要束缚它们遵守这些伦理,愿意接受的妖魔就成为使令。」
「……我不太懂。」
景麒叹着气。
「对不起……」
听到泰麒的道歉,景麒慌忙补充说:
「你不必道歉,因为你不了解也很正常。」
「喔……」
「天帝创造了这个世界,为了让世人幸福,制定了伦理。但是,既然这样,人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生病?为什么会有妖魔攻击人类?为什么会有灾变——这到底是天意,还是超越了天意所发生的?因为这些都是违背了天帝所认为的『好』。」
泰麒思考片刻后点了点头。
「总之,天意不可测,但就好像有生就有死一样,既然有天理,似乎也会有相反的伦理存在。」
「就像光明和黑暗一样?」
「你的比喻太传神了。我们麒麟是为了帮助普罗大众而存在,还有众多和麒麟一样的妖兽,但同样地,也有危害大众的妖兽。」
「那就是妖魔吧?所以它们不遵守伦理。」
「没错。」
景麒露出微笑。
「降伏就是束缚这些不遵守伦理的妖魔遵守伦理,对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以你刚才的比喻来说,妖魔就属于黑暗,为了驱使它们,必须把它们拉到光明的世界加以束缚,不让它们再回到黑暗中。」
「是——但是,要怎么束缚?」
「这很难用言语解释,我也不太清楚。不瞒你说,其实只是凭气势,就是要支配这个妖魔的强大意志力,但并不是有强烈的愿望就能够达到目的。」
景麒说,泰麒露出极其伤神的表情。
「不妨这么想,麒麟具有『力量』,每个麒麟拥有的力量大小不同,但是,每个麒麟都具有这种力量。」
「这种力量可以让麒麟变身吗?」
「对,因为是力量,所以和愿望没有太大的关系。无论愿望再怎么强烈,如果力量不足,也完全无法奏效,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好像腕力或是跑得很快之类的吗?」
「没错——就是这样。」
景麒松了一口气,泰麒歪着头说:
「但是,要用力量把妖魔束缚在阳光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是不是完全不能松懈?会不会不小心松懈了束缚妖魔的力量?」
景麒又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这个事实对你来说,或许有点残酷。」
景麒说完,稍微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请你不要害怕——使令会吃掉麒麟。」
「……啊?」
「正确地说,是吃麒麟的尸体。使令吃下麒麟之后,把麒麟的力量占为己有。」
泰麒看着班渠。班渠面无表情地把一颗大脑袋垂在腿之间,转到一旁,从它的动作中,感受不到任何表情。
景麒苦笑着说:
「你不必担心,班渠不会攻击你。麒麟属于光明的世界,妖魔属于黑暗的世界,只要麒麟不主动奉上,它们就无法把麒麟的力量变成自己的力量。」
「喔……好。」
「麒麟用力量控制妖魔,把它们从黑暗中拉进光明的世界,但妖魔也有自己的力量,所以,如果想把厉害的妖魔拉到光明的世界,需要具备相当的力量。妖魔根据麒麟制伏它的力量,反过来衡量麒麟的力量。」
「是……」
「于是就会判断在麒麟死后,自己能够得到什么,是否值得服从麒麟。」
「……我似乎可以理解。」
「一旦把它们拉进光明的世界,没有妖魔会拒绝被驱使,因为这代表麒麟死后,它们可以得到这么大的力量。」
「所以是缔结契约。」
「没错——因为要把原来属于黑暗的妖魔留在光明中,所以需要锁链束缚,避免它们再度回到黑暗。当然,还有守护。」
「让它们可以在光明中生存吗?」
「对。『名字』就可以绑住使令,成为守护它们的锁链。麒麟用气势把妖魔带入光明,呼喊妖魔的名字,并把名字赐予妖魔,收为自己的仆役。妖魔用自己的气势衡量麒麟的力量,一旦接受麒麟赐予的名字,就得到未来可以获得尸体的权利——降伏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麒麟死后,妖魔吃麒麟的尸体,获得新的力量后,恢复野性……」
「但是,在身为使令追随麒麟期间,绝对不能违抗麒麟,必须保护麒麟,绝对不可以伤害麒麟。」
泰麒打量着班渠,觉得它虽然让人安心,却又深不可测。班渠瞥了泰麒一眼,突然张开大嘴。
「……!」
泰麒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但班渠悠然地打了哈欠,然后小声地笑了起来。
「班渠!」
景麒训斥它,然后苦笑着说:
「不瞒你说,麒麟长大之后,会要一些狡猾的手段——泰麒,你了解易经吗?」
「你是说占卜吗?」
「也可以这么说……想要猎取大妖魔时,必须借助易经、奇门遁甲和风水的力量,但这需要多年的学习。你问仙女,她们就会教你,但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好。」
「如此就可以选定日期、地形和方位,再选择妖魔,事先做好充分的准备,削弱想要收为使令的妖魔,提升自己的力量,达到巅峰状态。话说回来,并不是没有准备,就无法猎取妖魔。咒语也一样,因为无法像易经和奇门遁甲那样发挥作用,所以不用也没关系,只是有了咒语比较方便,所以就用一下咒语。习惯使用咒语后,就会觉得不用的时候似乎不太顺利,就只是这样而已。」
「所以,不学咒语也没关系吗?」
「那你想不想学,也许可以发挥一点效力。」
春麒点了点头,景麒把手放在他的肩上,纠正他的姿势,让他坐直。
「首先,要保持姿势端正,这一点必须牢记在心。」
「好。」
「气有生气和死气之分。上午是生气,下午则是死气。降伏妖魔时,最好在生气状态的上午进行。从鼻子吸入的是生气,从嘴巴吐出的是死气。吸气时,一定要用这种方式,绝对不可颠倒。吐气时,要尽可能慢慢吐气,这一点也必须牢记在心,否则就永远学不会。」
「从鼻子吸气,用嘴巴吐气。」
「禹步可以避开妖魔。」
景麒示范了独特的步法。
——遇到妖魔时,叩齿可以避免视线交会,咬紧右齿的槌天盘最有效。想要集气时,可以使用叩击门牙的鸣天鼓。
泰麒叹着气说:
「我能学会吗?」
「很快就学会了,熟能生巧,可以请仙女教你。」
「好。」
「刚才我使用九字咒语让雀胡停下了脚步。要做这样的手势。」
泰麒按照景麒的指示做出了手势。
「这是剑印,放在腰间,拔出之后四纵五横。」
景麒抓住泰麒的手比划着。
「然后开始念咒语,临兵斗者皆陈烈前行。」
「……真的好难。」
「只要练习一下就会了,手势要保持笔直。当对方失去霸气后,就要念咒语,但这需要易经的知识辅助,你现在只要记住,神敕明敕,天清地清。神君清君,不污不浊。鬼魅降伏,阴阳和合,急急如律令。」
泰麒一脸极度困惑的表情抬头看着景麒,景麒苦笑着说:
「鬼魅须降伏,阴阳须调和,急急如律令。」
「呃……好的。」
「然后高举右手,掌心向上承接天意,左手指着脚下,叫喊妖魔的名字。有时候脑海中只会浮现声音,有时候会浮现文字,麒麟可以凭本性知道。」
「好。」
泰麒吐了一口气。景麒拍了拍沮丧的小麒麟。
「离进入死气还有时间,你可以试试降伏小妖魔。」
泰麒点了点头,但他的咒语无法让任何妖魔停下脚步。
3
夏至来临。
汕子摇着在床榻上呼呼大睡的泰麒。
昨天晚上——正确地说,今天黎明才从黄海回来的泰麒抱住了汕子的身体,睡得不省人事。看到他熟睡的脸,汕子很不忍心叫醒他,但如果再不起来,他一定会后悔。
「泰麒,你醒了吗?」
蓉可问道,帘子被掀起来。蓉可探头看着床上,忍不住苦笑起来。
「……啊哟啊哟。」
她笑了笑之后,看着汕子。
「昨晚好像很晚才回来……情况怎么样?」
汕子对着蓉可摇了摇头。
虽然泰麒在黄海一直徘徊到黎明,却没有捕获任何妖魔。即使景麒和仙女为他事先用易经卜算,他还是无法用视线镇住妖魔。景麒和汕子都知道是因为泰麒缺少霸气,只是谁都没有说出来。
「……是吗?那他一定很沮丧——虽然他很可怜,但还是得叫他起床。」
汕子点了点头,再度摇着泰麒的身体。
「……泰麒。」
蓉可拉开幔帐,让光线照进来。
「泰麒,请你快起床。景台辅要回去了。」
「……嗯……」
泰麒终于挪了一下身体,但他翻了一个身,再度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啊哟……」
「真是个小孩子。」
背后传来声音,蓉可和汕子慌忙回头看向床榻的入口。
「玄君。」
玉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不必勉强叫醒他。」
「昨晚很晚才回来,就让他继续睡吧。」
说话的是站在玉叶身后的景麒,蓉可慌了手脚。
「这太失礼了。泰麒,你赶快起来。」
「没关系,就让他继续睡吧。」
虽然景麒这么说,但蓉可用力摇头。
「不行,不然泰麒起床后会很失望。」
汕子也点着头,而且,她深知昨晚泰麒不愿上床睡觉的原因,于是更用力地摇着泰麒的身体。
「泰麒……泰麒。」
摇了三次,泰麒终于张开了眼睛。他被光线刺得眨了眨眼,立刻跳了起来。
「……台辅呢?」
汕子抚摸着他的头发。
「还在这里。」
泰麒眨着眼睛,看到了忍着笑、探头看向床榻的大人,红着脸,低下了头。
「对不起……!早安。」
「玄君、台辅,请两位见谅,他平时不会这样。」
玉叶笑着从蓉可手上接过茶杯,看着景麒。
「泰麒很喜欢你,真是太好了。」
景麒一脸怅然。
「景台辅,你有没有帮上忙?」
蓉可淡淡地笑了笑问,景麒叹着气说:
「……我力有未逮,真抱歉。」
「这种天赐的力量,本来就很难教……你只要说一些鼓励的话就够了。」
景麒露出更怅然的表情。玉叶笑了起来,穿好衣服的泰麒在汕子的陪伴下走了过来。
「失礼了。」
景麒把茶杯放在桌上,起身行了一礼。
「泰麒,我是来告辞的。」
泰麒抬头看着景麒的双眼通红。
「你真的要回去了吗?」
「我无法离开国家太久,对不起,没有帮上你的忙。」
「不,我不是好学生,对不起。」
「没这回事。」
「……多保重。」
「泰麒,你也要多注意身体。」
「好。」
泰麒强忍着内心的情绪仰望着景麒,景麒也看着他,轻轻把手放在他头上。
「不必着急……麒麟是上天创造的,天帝一定都安排好了。」
「好……」
「视你早日见到君王。一旦去了生国,和庆国之间只隔了虚海,我们必有机会再见。」
泰麒用小手抓着景麒的衣摆。
「我们真的有机会见面吗?」
景麒露出笑容,似乎听到泰麒说想要见他感到高兴。
「我向你保证,等你去了生国,我会第一个去向你道贺。」
泰麒立刻满脸笑容地说:
「好。」
景麒原本希望可以等泰麒猎到一个使令,或是等泰麒能够平静地和上山者见面后才离开,但他无法如愿以偿,因为他离开自己的国家太久,而且他临走时交代,最晚在夏至之前就会回去。
「……你要从哪里出发?」
「白龟宫。」
「我可以送你过去吗?」
景麒露出笑容回答:
「当然。要不要找班渠和雀胡一起来?」
「好。」
玉叶也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大小麒麟。
「泰麒,你和景台辅的使令关系也很好吗?」
「班渠经常陪我玩。」
「太好了。」
玉叶笑了笑之后,看着把手放在小麒麟肩上的景麒。
「景台辅,这次对你也很有帮助,你似乎稍微学会了亲切待人这件事。」
「但是,」泰麒抬头看着玉叶,「景台辅本来就很亲切啊。」
听泰麒说话的语气,似乎原本就这么认为,玉叶和蓉可互看了一眼。
「是这样吗?」
「对。」
泰麒斩钉截铁地说,玉叶笑了起来。景麒露出极其复杂的表情。站在房间角落的蓉可和其他仙女忍不住窃声笑了起来。
——不光是仙女,就连玉叶也没有想到。
景麒展现的这种笨拙的亲切,竟然让景王舒觉走向歧途。
但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4
送走景麒后,泰麒难掩落寞,但他并没有时间沮丧。
夏至的翌日,仙女就开始轮流守在可以看见通往甫渡宫道路的地方。甫渡宫的香火鼎盛,仙女们也都穿上了华服,就连宫内的布置和泰麒的衣服也都比平日奢华。
——蓬山的庆典拉开了序幕。
泰麒站在舍身树附近的奇岩上。身处迷宫时,风中带着花香,但站在奇岩上,只闻到海水的味道。这件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有影子从西南方位慢慢逼近。
蓬山是一座奇岩山,绿色的奇岩复杂交错,一路向山麓延伸。奇岩形成的迷宫看似复杂无比,但通往甫渡宫的路只有一条。在令人无法想像的漫长岁月期间,无数上山者踏过的这条路渐渐凹了下去,一眼就可以看清楚。
因为只有一条路,所以蓬山的入口也只有一个。蓬山山麓的石阶上,有一道没有门板,只有柱子和屋顶的大门,周围没有围墙,但那里是蓬山唯一的入口,三个不同方向的路都汇聚向这个门户。
路贯穿黄海,黄海的路和蓬山上的路一样,经过漫长的岁月,留下了被无数人踏过的痕迹——岩山上的足迹、险峻斜坡上挖出的落脚处、丢进沼泽和河中的踏脚石,以及荒野上的石碑,用倒下的树木架在裂缝处的桥梁,以及砍掉树枝,在树海中辟出的小径。
这些路从黄海的四方向四道门延伸。
其中朝向西南方向的令坤门已经在敞开后关闭了,夏至当天经过那道门的那些人,如今在哪里?
黄海有妖魔和妖兽,旅途绝对不轻松,同一天经过那道门的人都会像商队一样结伴而行,在危险的旅途上相互照应,甚至听说有佣兵这个行业,专门保护这些上山者。
「好紧张……」
泰麒抱着双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嘀咕道,坐在他身旁的汕子静静地说:
「不必紧张。」
「嗯……」
那像是一种预感。
在玩耍的时候,或是向仙女学习简单的易经时,只要不经意地抬头看向西南方向,就会感到呼吸困难。想到令坤门就在那个方向,他就忍不住感到发冷,然后心跳加速。
那绝对不是好的预感,让他不由得觉得即将出现的东西很可怕。
「我真的能办到吗?」
「当然可以。」
汕子没有多说什么,比起这句语气强烈的话,风声一直在他耳中打转。
「……那些人中会有君王吗?」
「不知道。」
「还不会有吧?」
「你希望没有吗?」
「嗯……」
汕子看着抱着双腿,浑身紧张的主人。
他是不是不希望那些人之中有君王,因为这么一来,他就必须离开蓬山?还是他害怕自己没有选择的能力?
总之,夏至过后,汕子也可以感受到泰麒的紧张,陪伴在他身旁时,经常感到于心不忍。
上山的那些人都认为舍我其谁,或是周围人认为非他莫属,所以决定上山。正因为如此,君王出现在上山者中的机率相当高。
也许泰麒害怕的是拥有君王这件事本身。
麒麟借由挑选君王承担起一国的命运,君王的生活方式决定了麒麟的命运。
一旦君王偏离正道,挑选君王的麒麟就必须承担后果。当君王走上歧途时,麒麟就会生病,这种病称为失道。一旦罹患了这种重病,几乎无法治愈,因此,君王掌握了麒麟的生命。
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手上,当然是一件可怕的事。
「不可能这么早就上山……」
泰麒自言自语道,汕子没有回答。
泰麒既没有使令,也不会变身,更缺乏身为麒麟的自觉,更不可能有自负,所以汕子无法责备泰麒的怯懦。
「景台辅他……」
泰麒收回看着西南方向的视线,看着汕子。
「他不是说了吗?上天自会有安排。」
泰麒再度看向空中,年幼的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
「……嗯。」
奇岩上的风很强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