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泰麒,今天要去离宫。」
夏至后还不到一个月,祯卫终于对泰麒说了这句话。
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天。泰麒放下了正在吃早餐的筷子。
「……好。」
今天汕子一早就把他叫醒,为他准备的衣服也比平时豪华,所以泰麒已经猜到了。
蓉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不必这么紧张。」
「蓉可,你也和我一起去吗?」
蓉可笑着回答:
「我也会去,而且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汕子也是吗?」
泰麒做好了听到否定答案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祯卫竟然点了点头。
「当然啊。只不过汕子必须隐伏,即使你看不到她的身影,她都会陪伴在你身旁。」
泰麒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隐伏就是藏匿、躲起来的意思,所以既无法握自己的手,也无法抚摸他的背。
「……好。」
泰麒在进香的仙女、祯卫和蓉可等十名仙女的簇拥下走在小径上,来到蓬庐宫尽头的那道门前,他停下了脚步。
仙女在他面前打开了门闩。
在门打开之前,泰麒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片荒凉的迷宫,但大门打开之后,他发现外面的样子完全变了。
放眼望去,只见耸立的奇岩和奇岩上连绵的绿色波浪,奇岩之间是一片草地,草地上充满了五色缤纷的色彩。那里搭着帐篷,竖着无数旗帜。地上打了木桩、建了围篱,还有系在上面的马匹和珍奇异兽,上面晾着马具和毯子。各种不同相貌、打扮的人来来往往。
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城镇。
泰麒紧张地愣在原地,祯卫握住了他的手。
「不必害怕,慢慢呼吸,让自己镇定。」
泰麒用眼神表一不同意,挺直身体,用力深呼吸。
祯卫牵着他的手,踏出第一步时,站在附近帐篷旁的男人发现了他们,立刻跪了下来。草原上的人在嘈杂声中纷纷下跪,仿佛形成了一股波浪。
泰麒用力握住祯卫的手,看着走在前面的仙女头上摇晃的发簪,忍受着无数视线投在自己身上的痛苦。
「……你没事吧?」
在他身后的蓉可悄声问道。
「没事……可以说话吗?」
「可以啊,总之,你心情要放轻松。」
「嗯。」
仪式不像原本想像的那么严肃。想到这里,泰麒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全都是吗?」
祯卫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有一半以上是陪同的人。」
「……太好了。」
放眼望去,发现有很多人身上穿着盔甲。有的人很年轻,也有老人的身影。大部分是男人,女人的身影也不少。
「有不少女人嘛。」
祯卫笑了起来。但她的笑容和平时不太一样,似乎有点节制,所以泰麒猜想祯卫也有点紧张。
「常然喇……泰麒,你想追随男王还是女王?」
「不知道。」
从大门到甫渡宫之间铺着石板,无数大人磕首跪在两侧,泰麒觉得眼前的现象很不自然。
「……为什么他们都跪着?」
「因为这是礼仪。」
祯卫已经知道,泰麒无法理解身分这个字眼。
「我不必向他们打招呼吗?」
「现在还不需要,如果你想和他们说话,就对他们说:『请起。』」
「可以对他们说话吗?」
「进香之后就可以了,一定可以听到很多稀奇的事。」
「……有很多大型兽。」
「那些是妖兽。大家都是骑着妖兽来的。」
在金刚山周围绕行等待麒麟旗挂起的人,或是在戴国看到麒麟旗,立刻赶来令坤门的人如果没有跑得特别快的马或骑兽,根本不可能及时赶到。
「是喔……」
那些妖兽有的像老虎,有的像狮子,也有像牛、马的妖兽。
「那些妖兽也是被降伏的吗?」
「妖兽是活捉的,经过调教、驯服成为骑兽。来,注意脚下,进去之后,要向祭坛行礼。」
泰麒将巡视周围的视线转向前方,发现甫渡宫就在眼前。
甫渡宫和蓬庐宫内大部分的建筑都不同,四面都有墙壁。一踏进宫内,终于摆脱了紧盯着自己的视线,泰麒松了一口气。
宫内只有一个天花板很高的房间,正面有一个祭坛,有点像寺院的本殿。
泰麒按祯卫的指示行了一礼,走到祭坛前上了香,然后被带到祭坛右侧,沿墙设置的高台。高台差不多相当于八张榻榻米的大小,后方是墙,另外三侧垂着帘子。目前正面的帘子拉了起来,泰麒坐在高台深处的椅子上,甫渡宫的入口和祭坛的情况一览无遗。
泰麒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仙女们进香,发现又有人看着自己。抬头一看,甫渡宫的入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仙女们上完香后,都走上了高台,然后把前方的帘子拉下来,泰麒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可以放轻松。」
祯卫笑着对他说。
「……被很多人注视,会觉得心神不宁。」
「你很快就会习惯了。」
「不能叫汕子来吗?」
「只要帘子放下时就可以。」
听到祯卫这么说,泰麒叫了汕子。汕子立刻出现在他的脚下,挺直上半身。泰麒抱着她像豹般的身体时,心情才终于平静下来。汕子抱着他的头的手臂也很温暖。
「你很紧张吧,不需要绷得这么紧。」
祯卫苦笑着说。
「……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上山的人会进来进香,在回去之前,你可以一直坐在这里看,如果觉得无聊,也可以走去外面,和上山者聊天。」
祯卫在说话时,已经有进香者走进宫内。第一个人动作僵硬地走到祭坛前上了香。
「泰麒,有没有感受到王气?」
祯卫在泰麒耳边问道。泰麒摇了摇头。祯卫似乎也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不知道」的意思。
「接下来这段日子,你可能必须经常来这里。」
「用这种方式确认君王有没有在其中吗?」
「对,如果有君王出现,要小声告诉我。」
「……好。」
男人上完香后,走到泰麒和其他人的前面,行了一礼后,在高台前跪了下来。他的年纪和泰麒的父亲相仿,又高又胖,好像相扑选手。泰麒听着他和台下仙女说话的声音,拼命集中意识,努力感受有没有天启——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天启到底是什么。
祯卫看着他,他摇了摇头。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像是天启的变化。
2
泰麒静静地看着进香的人潮,但两天后就腻了。
第四天,他终于决定出去走一走。
上午的进香时间很短,泰麒坐在高台上看着上山者进香。一开始看到不是仙女的人类很好奇,看着那些人不同的长相和打扮就觉得很新鲜,但很快就觉得坐在那里是一种痛苦。
虽然也可以在正午前回宫,但他实在坐得太久了。
「……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泰麒问,高台上的仙女全都喜形于色。她们应该也觉得很无聊。
「当然可以。」
蓉可也笑容满面。
「你们该不会就在等我说这句话?」
「也没有啊,」蓉可笑了笑,「坐在这里的确很闷,因为今天早上,南瓜大夫就进来了六次。」
所有仙女都窃笑起来。
进香者中有人一天多次进香,第一天抢先进来进香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泰麒每天回宫之前,他会进香十次。听说他是哪里的大夫,但红色的圆脸好像南瓜,所以仙女们偷偷叫他南瓜大夫。
「我出去也没问题吗?」
祯卫也面带笑容说:
「当然没问题,我们也会同行,即使会遇到之前那种莽夫,周围的人都会争先恐后出手相助。因为他们个个都想要在你面前展现好身手。」
虽然至今已经有十个笨蛋试图潜入蓬庐宫,都被赶出蓬山,但没有仙女会让泰麒知道这件事。
「……是喔。」
「他们可能会拥上前来打招呼,但至少不会像坐在这里这么痛苦,只不过要及时开口,不然他们恐怕会喋喋不休。」
「开口?对他们说话吗?」
「是啊,如果遇到君王,就要遵循古礼,向他俯首。」
「然后要说,不离君侧,不违诏命,矢言忠诚,谨以此誓吗?」
祯卫点了点头。
「对。」
「如果不是君王呢?」
「现在是夏至,是至日,所以通常都说:『中日之前平安无事』。如果是中日,就说:『至日之前平安无事。』」
「就是到下一个安阖日之前一切平安的意思吗?」
「对。」
「如果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君王,该怎么办呢?」
祯卫再度笑了起来。
「不可能有这种事。」
「我可以带汕子去吗?」
「如果汕子隐伏的话就没问题,但在广场上绝对不能叫她出来,否则会吓坏那些马和骑兽。」
泰麒在高台上的仙女簇拥下,在台下仙女羡慕的眼神中走了出去。站在高台下的仙女今天必须守在那里一整天,守护进香者,接待上山的人。
上山的季节对想要坐上王位的人来说是一大盛事,对仙女来说,也是一大节日。
虽然仙女很少后悔自己成为仙女,但由于寿命很长,所以对人生也感到厌倦。夏至过后,每个仙女都花很多时间打扮自己,并非只是为了威仪。事不关己地调侃上山的男人是一大乐趣,而且她们有时候会在你来我往之间动了真情,之前曾经有仙女和男人一起下山。
泰麒难得走出甫渡宫,没想到第一个跑过来的竟然还是那个南瓜大夫。他似乎等在附近,一看到泰麒他们出来,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额头几乎碰到地面,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不光是仙女,就连比他晚了一步的人也都忍不住失笑。
「蓬……蓬山公灵体安康!」
他说话的声音分岔,更让人觉得好笑。
「在下是戴国垂州司马吕迫,原……原本马州南拥乡——」
他磕着头,一口气说道,但他结结巴巴,口齿不清,所以泰麒根本听不清楚他滔滔不绝地在说什么。
「——能够谒见尊容,三生有幸。祈愿蓬山公万寿无疆。」
泰麒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蓉可,蓉可挑起眉毛看着他。泰麒了解了蓉可的意思,对跪地叩首的男子说:
「……中日之前平安无事。」
男人猛然抬起头,肩膀沮丧地垂了下来。
「……是……是这样……原来如此。」
他嘀咕着,神情难掩落寞。蓉可忍着笑,推着泰麒往前走。
「再去附近看看吧。」
泰麒被蓉可推着走,频频回头看刚才的男人。走了一小段路后,一名仙女小声对泰麒说:
「泰麒,因为你一直听他说个没完没了,我还以为他有指望了呢。」
「……因为我根本插不上话。」
「真是太好了,如果你的主人是他,那我们之前照顾你就太不值得了。」
仙女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泰麒微微偏着头问:
「他不行吗?」
「如果你接收到天启,当然由不得我们说行不行,但如果那个南瓜当上了泰王,戴国的威仪恐怕会一落千丈。不一定要美男子,只不过当然是越帅越好,至少得比他像样点。」
「原来……是这样。」
蓉可笑了起来。
「你不要这么认真听这些玩笑话,关键在于有没有天启。」
其他仙女听到蓉可这么说,忍不住数落道:
「啊哟,我说蓉可啊,虽然你这么说,但自古以来,从来没有见过长相丑陋的君王。」
「没错没错,俗话说,品格会呈现在长相上,身为君王者,长相也要有足以成为君王的品格。」
「大家都在看着呢。」
蓉可小声地提醒,仙女们顿时安静下来。
「泰麒,你不必理会她们的胡说八道,你只要等待天启就好。」
「……嗯。」
3
泰麒在众人包围下,听了很多人说话,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变化。
上山者和他们的随从总计有三百多人,虽然是主人想要来此争取王位,但其实他们的随从也有同样的机会。
有人一看到泰麒,立刻飞奔而来,也有人只是对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眼神,却没有主动说话。虽然仙女说,即使不用交谈,只要有君王出现,自然就会知道,但泰麒并没有感受到天启。
无论那些人有没有主动对泰麒说话,但泰麒觉得自己背叛了他们充满期待的眼神。
离开人潮后,泰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蓉可听到了,探头看着他。
「是不是累了?」
「没有,只是一下子见到太多人了。」
「已经过中午了,要不要回甫渡宫?你是不是想休息?还是要直接回蓬庐宫?」
「……嗯。」
泰麒点了点头,不经意地巡视周围,视线突然停了下来,拉住蓉可的手。
「——蓉可,那只狗有翅膀。」
不远处的帐篷外,有一条巨大的狗和其他马一起拴着,几个男人和女人正在照顾他们的骑兽。
「那是天马,要不要过去看看?」
「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
蓉可说完,牵起泰麒的手,走向拴着那条狗的帐篷前。
那条狗很大,自身黑头,一对短翅膀折在后背上的样子很美。
「……原来是蓬山公,喜见尊体健康,欣慰之至。」
那些在照顾自己骑兽的男男女女中,一个大个子女人最先看到泰麒他们,立刻跪了下来。
「这匹天马是你的骑兽吗?」
「是的。」
「可否让蓬山公看一下?」
「荣幸之至。」
女人笑着带他们来到天马旁,泰麒战战兢兢地被蓉可推着来到天马面前,发现它比原本以为的更大。
「……好大喔。」
泰麒嘀咕着,那个女人在天马旁跪了下来,回答了他。她似乎是那几个照顾骑兽者的主人。
「但对天马来说,它的体形算小的。」
「请起来。我可以碰它吗?」
「非常感谢。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摸它,它的性情很温顺。」
听到女人这么说,泰麒略带迟疑地伸出手。他摸着天马富有光泽的毛,感觉比想像中更硬。他又摸了摸天马的脖子,天马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它真的很温和……请问叫什么名字?」
「它叫飞燕。」
「飞燕。」它仍然闭着眼睛,用耳朵下方磨蹭着泰麒的手。
「它会咬人吗?」
「不必担心,天马在妖兽中算是性情很温和的,飞燕又特别温和,知道谁绝对不可以咬。」
「真了不起。」
泰麒和女人聊了很多天马的事,打听了在哪里猎到的,如何饲养,以及骑乘的感觉。
女人的回答清楚明了。她的声音温柔,用字遣词也很平和,但口齿清晰的回答令人感受到她内心的坚强。
泰麒还无法根据外表判断成年人的年纪,所以不知道这个女人几岁,但看起来比蓉可和祯卫年纪更大。
也许只是她给人的印象让她显得比较年长而已,因为她和那些仙女的感觉完全不同,所以才会觉得她比仙女们年纪更大。
仙女个个都很纤柔美丽,而且现在都身穿鲜艳的华服,戴着漂亮的发饰,看起来更加年轻。
相反的,这个女人穿着暗色的男人衣服,披着一头红棕色头发,全身没有任何装饰品。她个子高大,动作也完全见不到丝毫的柔弱。虽然五官端正,却有和玉叶以及其他仙女完全不同性质的美。
「……谢谢。」
泰麒依依不舍地收回放在飞燕脖子上的手。
「不客气,飞燕也很高兴。」
「你从哪里来?」
「在下来自承州,承州师将军李斋,字刘紫。」
泰麒微微瞪大眼睛。
一国有九州,由州侯负责治理。每个州侯都有各自的军队,称为州侯师,简称州师。军队的大小因州的大小而异,有两军至四军不等,所以将军也有两人至四人。
「原来你是将军。」
难怪和仙女的感觉完全不同。
「是,承蒙抬举。」
因为她为人豪爽,所以泰麒有点不忍心让她失望,只不过他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像是天启的感觉。
「……中日之前平安无事。」
李斋自嘲地笑了笑,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快恢复了刚才的笑容向泰麒行了一礼。
「非常感谢,谨祝蓬山公尊体安康。」
「谢谢。」
挑选他人是一件痛苦的事。虽然天启似乎和泰麒的好恶没有关系,但也更令他难过。
「那个……我还可以来看飞燕吗?」
李斋毫无罣碍地笑着说:
「荣幸之至。」
4
离开天马,在附近绕了一周回来后,听到有人打架的声音。
前方聚集着人群,仙女们窃窃私语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有人说:「有人在打架。」泰麒立刻抓住了蓉可的衣摆。
泰麒对任何暴力都戚到害怕,就像他害怕看到血一样。但并不是害怕挨打,而是对殴打行为本身感到害怕,同时也会对有殴打行为的人产生恐惧。
「发生什么事了?」
仙女用严厉的口吻问道,有人发现了他们,立刻跪了下来。
「呃……那个——」
因为蓬山的主人厌恶暴力行为,也讨厌见到血,所以绝对不可以在此发生流血冲突。有时候无论基于任何理由打架,都可能被驱逐出蓬山。
「唉,戴国的人真不能大意,都太冲动了。」
仙女说完,走向了人墙。
不同国家的国民性格各不相同,戴国的国民以性情暴躁出名,照理说,这种性格也会影响到麒麟,但凡事都有例外。
「住手!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听到仙女的声音,人墙散开了。
有两个男人站在人墙中心。
其中一名宛如巨石般的壮汉举着长剑,另一个人比较瘦,但体格结实,挥起拳头。虽然身上佩着刀,却没有拔刀,一眼就可以看出较瘦的男人占了优势。
那个较瘦的男人吸引了泰麒的目光。
他身上黑色的盔甲和一头白发形成了强烈对比,一身晒得黝黑的肌肤,个子很高,体格和动作都让人联想到狰狞的猛兽。
冲进人墙的仙女还来不及出言制止,胜负已经见分晓。男人的拳头避开了长剑,撂倒了壮汉。
倒地的壮汉拨着泥土,但还是无法爬起来。
男人看了壮汉一眼。
「此地是蓬山公的地盘,所以我不拔剑,你该向蓬山公道谢。」
他的动作泰然自若,说话的声音也从容不迫。
他冷冷地说完这句话,转过头时,和泰麒视线交会。
——他的双眼通红,简直就像鲜血。
泰麒情不自禁拉住了蓉可的衣摆后退。他令泰麒感到害怕。
泰麒还来不及拉着蓉可逃走,男人走了过来,跪在他面前。
「我不知您在此处。」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整体感觉比刚才温和了不少,泰麒才终于没有逃开,但仍然用力拉着蓉可的衣服。
「做出此等无礼之事,深感抱歉,敬请原谅。」
泰麒无法回答,蓉可代替他回答了男人:
「不要在蓬山争斗。」
「万分抱歉。」
蓉可抱着泰麒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安抚他的情绪,然后试图轻轻把他推向前面,向他说明:
「已经没事了,打架结束了,没有人受伤。」
泰麒点了点头,但无法当着那个男人的面,说觉得他很可怕。
跪地的男人看起来比李斋更年长,随意绑在脑后的头发在青色中带着银白色,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他感觉比较年长。容貌端正,双眼伶俐,直视的视线像剑一样锐利。
男人淡淡地苦笑起来。
「似乎让您受惊了,在此诚挚道歉。」
「不……」泰麒终于发出了声音,「我只是有点吓到……你从哪里来?」
「我来自鸿基,是戴国禁军乍将军。」
周围的人都小声地惊叫起来,也许他是个名人。
禁军是君王直属的军队,共有三军,再加上首都州侯——由麒麟掌管——的三军,称为六师。麒麟因为天生的性格使然,无法指挥军队,所以由君王代替麒麟掌握军队,因此,六师也为王师。
「在下名综,字骁宗。」
泰麒觉得他直视的眼神很可怕,但又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所以脱口而出其实没必要说的话。
「……原来你是将军。」
虽然同样是将军,眼前这个男人感觉很严厉,和刚才待人亲切的李斋大不相同。
泰麒不知道这是因为骁宗和李斋的个性差异,还是禁军将军和州侯师将军的立场不同导致的结果。
「对,因为我除了剑术,毫无其他长处。」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显然对自己的一切充满自信,浑身散发的霸气令人生畏。
泰麒很想马上逃离这里。
他和之前一样,努力感受自己,确认没有任何异变后,偷偷拉了拉蓉可的衣角。
「……中日之前平安无事。」
泰麒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收回视线,微微欠了欠身,所以无从知道骁宗脸上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周围再度响起一阵惊呼。
「不是乍吗?」
听到有人这么说,泰麒知道,原来众人都认为他是泰王。
5
「——骁宗?喔,是王师的乍将军。」
隔天,泰麒问了前一天见过的女将军李斋。
她完全没有露出任何失望之色,盛情款待来见飞燕的泰麒。在仙女和李斋的随从说话时,泰麒在李斋和飞燕的旁边坐了下来。
「你也是将军吧?所以你们认识?」
「不认识,」李斋否认道,「在下虽是将军,但只是州侯的将军,骁宗是君王直属禁军的将军,我们的身分大不相同。」
州侯师将军和禁军将军的身分地位有着天壤之别,禁军的将军可以直接进入王宫,谒见君王,也可以参与朝政。州侯军的将军只是军人,但禁军的将军可说是君王的重臣。
「所以他很有名吗?」
「对,因为他是很了不起的剑客,也深受士兵的爱戴。听说他虽然性格刚烈,但为人有礼。」
李斋说完,看着泰麒。
「您对骁宗将军有兴趣?」
「……昨天看到他和人打架……」
「喔,」李斋嘀咕了一声,「在下听说了,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惹恼了骁宗将军,应该就是那件事吧。那完全是对方的错,听说他侮辱了骁宗将军,否则骁宗不可能轻易动手。」
「是吗……?」
李斋直视着泰麒。
「骁宗将军是泰王吗?」
泰麒慌忙摇头。
「和这件事无关,只是我觉得很可怕……」
没想到李斋竟然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
「啊啊……原来不是骁宗将军……」
「昨天也听到有人这么说。」
李斋笑了笑。
「虽然他不温和,但也不会可怕,在下觉得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因为率领一万两千五百名士兵,能够得到众官兵的尊崇不是一件普通的事。虽然他有不少敌人,但有更多支持他的人,也都很仰慕他——真是太遗憾了。」
「所以你也支持骁宗将军吗?」
李斋摸了摸飞燕身上的毛说:
「是啊,虽然还没见过他,但在下很尊敬他。因为在下也是带兵的,如果骁宗是泰王,在下觉得他当之无愧。」
「他那么厉害吗?」
李斋点了点头。
「论剑术,首推延王,其次就是骁宗。」
「是喔……」
「虽然并不是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但他很有声望,也很少有像他那样军事才华和品德兼备的人。」
泰麒点了点头。
(……但是,见到他时并没有感受到天启……)
「太遗憾了。」
这是李斋的心声。
军中没有人不知道禁军的乍将军是多么难得一见的优异人才,他在年轻时被破格拔擢为禁军的将军,在率军讨伐叛乱时,甚至连被讨伐的民众也对他赞不绝口。
如果只是骁勇善战,或是品德高尚的将军,其他国家也并不少见,却很少有像他那样两者兼具,而且声名远播到他国的人才。
事实上,当李斋赶到令坤门后,听说骁宗也上了山,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有机会坐上王位。
李斋是个宽大为怀、善良温厚的将军,周围人觉得她很出色,所以鼓励她上山,她也不是没有非我莫属的信心,但如果相信世间的风评,就知道自己并不是骁宗的对手。骁宗身上具备了让人甘拜下风的特质。
「真的太遗憾了……」
听到李斋的自言自语,泰麒略带迟疑地说:
「我希望如果由你来当泰王就好了……」
李斋笑了起来。
「此话真是对在下最大的称赞,真是感激不尽。」
「我真的这么想。」
「您这句话,让我备感光荣,但请您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也许有人想要取悦讨好您,借此升官发财、飞黄腾达。」
李斋一脸调皮的表情看着泰麒,泰麒满脸惊讶地说: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这种人太多了,上山的人中有不少人对自己登上王位完全不抱希望,但想要趁这个机会巴结您和泰王。」
「有这种人吗?」
「很遗憾,就连在下搞不好也是希望等您去戴国后,召在下进入王师。」
泰麒偏着头说:
「你才不是这种人……我觉得。」
李斋再度笑了起来。
「您说得我心花怒放。」
「是吗?」
「是啊。」
李斋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稻草。
「陪同您前来的仙女正聊得开心,如果您不嫌弃,在下带你四处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