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阳子离家出走?」
乐俊竖起了毛茸茸的尾巴。六太看了觉得很有趣,用手指示意他镇定,然后瞥了一眼在周围的餐桌旁用餐的人和送餐的店员。
「你小声点。」
「喔喔——对不起。」
六太露齿而笑,很不耐烦地拨开掉落的布巾。因为他用布巾包住了头发,所以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孩子。
「她只是出门一阵子……要求我们寄旌券给她,所以就给了她。」
「为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六太把丸子放进嘴里,「可能发生了很多事吧,上次她似乎也很烦恼。」
「是啊。」乐俊小声嘀咕。
「阳子个性很一板一眼,而且身边有一个比她更加一板一眼的死脑筋。即使叫他们放轻松,他们恐怕也没办法吧。」
乐俊点了点头,重新拿起筷子,但他的手还是停了下来。
「俺要不要去看看……」
目前正是新年过后的二月,大学正在放长假。
「这就有点保护过度了。」
六太揶揄地看着乐俊,乐俊沮丧地垂着胡须。
「但俺想去接俺娘,所以顺便……」
乐俊的故国——巧国因为王崩殂,所以瓦解了。六太想起乐俊之前就说,想把他母亲接过来。
「俺也想了解一下其他国家的情况,所以顺便去看一下庆国。」
「增加见闻是好事,对了!」
六太把串丸子的竹签指着乐俊。
「你娘的事由我来搞定,你要不要去柳国?」
「——柳国?」
六太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
「最近柳国沿岸有妖魔出没。」
「……怎么可能?」
「听说来自戴国,但妖魔不可能出入没有荒废的国家,所以感觉事有蹊跷。」
乐俊陷入了沉思。
「因为某人说很想去了解柳国的情况,巴不得马上丢下工作出发,如果你可以代为前往,就帮了大忙了。」
「……好啊,俺可以去。」
六太露出满面笑容。
「太好了——我觉得很奇怪。你看,戴国、庆国和巧国,再加上柳国,最近雁国周围的国家都不安宁。」
「那倒是。」
「如果柳国发生了状况,最好能提前知道。不好意思,拜托你了,你娘和阳子的事就交给我吧。」
乐俊点了点头,然后想着东方的国家。
「——阳子不会有事的。」
乐俊回头看着六太。
「你要相信她,虽然暂时会不太平,但她一定可以撑过去……你有没有听过怀达这两个字?」
「……没有。」
「那是庆国的话,意思是怀念男王。因为庆国连续好几代女王都失道,难怪国民会有这种想法。事实上,我之前也担心女王会不会有问题——虽然很快就排除了这种担心,但因为阳子是女人,所以别人会怀疑她的能力……所以,至少我们要相信她。」
六太露齿而笑,乐俊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你说得对。」
瑛州以首都尧天为中心呈弯曲的弓状,瑛州北部的北韦乡位在弓的前端部分,所以比尧天更往西。东端是固继,人们称之为北韦。过河之后就是和州的拓峰,是附近一带最大的都市。
兰玉在北韦郊外的一座小坟墓前祭拜。这里埋葬着在里家丧生的孩子。他们失去父母后住在里家,结果又被妖魔杀害。想到他们的痛苦和恐惧,即使已经过了半个月,兰玉仍然难过不已。
她带着等在墓地入口的山羊回到了里。白天的时候,山羊放牧在附近的空地,兰玉把它们带回了小屋。兰玉住的固继的里附属在北韦,从兰玉行进的方向来看,固继的里就像瘤一样附着在北韦的市街。兰玉对此感到有点落寞,在寒风中带着山羊,从固继的里闾进入市街后,回到了里家。
绕到里家后方,回到畜舍,看到桂桂从里家后门跑了出来,准备去做傍晚的工作,阳子和桂桂在一起。
「姐姐回来了。」
桂桂的声音响亮,阳子微微向她点头,兰玉也笑着回应,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听说阳子是海客,可能因为这个关系,远甫虽然之前说是里家新来的孩子,但实际上是远甫的客人。
每个里都有里宰和闾胥负责营运,里宰掌管里府,闾胥担任顾问加以协助。闾胥必定是该里最资深的长老,如同里宰兼任里祠的祭主,闾胥也兼任小学老师,并负责里家,但是,远甫不是固继的人。兰玉之前向他打听,他说来自庆国西部的麦州,但通常里宰和闾胥都由该里出生的人担任。
——仔细想一下,就发现远甫很奇特。
兰玉心想。她不知道远甫怎么会当上闾胥,里宰和其他人对待远甫的态度很恭敬,好像他是辈分很高的人,而且远甫的客人很多,经常有人旅行多日,千里迢迢来到里家逗留,和远甫说话。兰玉不知道那些客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远甫,即使兰玉打听,远甫也不告诉她,只知道每个客人都非常尊敬远甫,他们是来向远甫请益,这些客人都住在里家深处为客人准备的堂屋。
里家通常由四栋建筑物组成,其中一栋是里家,孤儿和老人住在这里。另一栋称为里会,里人都会聚集在这里,冬天回到里的人在白天时,会聚集在那里缠线织布,有时候晚上也会在那里喝酒。客厅是里家的人,或是来到里的客人住的地方,还有一个庭园,远甫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的书房。里家的人要负责维护这些建筑物,招呼聚集的人和客人。
阳子住在客厅的房间,是远甫指示这么做。因为阳子并不住在里家,所以不算是里家的人,况且,只有里人住在里家,阳子当然不是这个里的里人。
——好奇怪。
兰玉把山羊交给桂桂,和阳子一起走去厨房。兰玉看着刚才听她的指示,去户外的水井打水回来,倒在水瓮中的阳子。
阳子除了住在客厅的房间内以外,几乎和里家的人过着同样的生活,也会像这样在厨房帮忙,或是打扫里家。只不过当兰玉和桂桂完成工作玩耍的时候,她就会去远甫的书房和他谈话。
——因为阳子是海客,所以老夫教她这里的事。
远甫这么说,但兰玉有点怀疑。
「——怎么了?」
阳子突然问道,兰玉愣了一下。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停了手,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阳子。
「啊……不,没事。」
阳子仍然偏着头,兰玉便问了内心的疑问。
「你为什么来固继?」
「嗯,」阳子小声应了一声,「我对这里的情况不太了解,有人介绍远甫给我,所以就来这里。」
「远甫很了不起吗?好像有很多客人都来找他。」
「我也不太清楚,和他聊天时,觉得他很聪明。」
「是喔……」
因为已经汲满了水,所以兰玉请她洗蔬菜。兰玉在切阳子洗好的蔬菜时问:
「……蓬莱是怎样的地方?」
她曾经听老人说,那是神仙的国家,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是梦想的国度。
阳子苦笑着说:
「和这里没有太大的差别,有灾害,也有战争。」
「是喔……」
兰玉松了一口气,但又有点失望。
「我也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听到阳子的话,兰玉停下了手。
「什么问题?」
「兰玉是字吗?」
「不,是名。」
「这里的人有很多名字,常常搞不清楚。」
阳子不知所措地叹着气,兰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蓬莱的人都没有字吗?姓名是户籍上的名字,字是别人叫的名字,听说以前好像绝对不会叫名,一些老派的人现在也讨厌别人叫他们的名,我无所谓。我姓苏,长大以后一旦独立,就可以选氏,就会用氏字自我介绍,但我现在还不是大人。」
大人是指成年的意思,一旦满二十岁,就可以领到国家分配的土地自立门户。这称为给田,给田的年龄二十岁是虚岁,因为都是在农闲期的正月统一给田。
阳子苦笑起来。
「计算岁数的方法也有很多种,搞不太清楚。」
「通常都是按足岁,因为有徭役的关系,如果是虚岁,同样是十七岁,体格会有差别。」
成年领到给田后,才有纳税的义务,但徭役和年龄无关。紧急时,就连十岁的小孩子也需要服徭役,和其他人一起筑堤、挖沟,或是建造里和庐,运气不好的话,还要上战场打仗。只是兵役很少征召未满十八岁的人,但如果兵卒人数不足,就会降低征兵年龄。
「听说以前徭役也是用虚岁,是很久很久以前。」
「是喔……」
「蓬莱没有徭役吗?」
阳子摇了摇头。
「没有……但我觉得好像一整年都在服徭役。」
「啊?」
「大人从早到晚都在上班,小孩子从早到晚都在读书,虽然没有强制,但如果不比别人更卖力,就会失去很多东西,所以大家都工作到深夜或天亮。」
「真辛苦……」
兰玉嘟哝道,照顾完山羊的桂桂跑了进来。
「我弄好了。」
他很有精神地说完,催促着姐姐给他做下一个工作。
「那你去擦桌子,把碗拿出来。」
「好。」
桂桂拿着抹布跑了出去,阳子眯眼看着他。
「桂桂真勤快。」
兰玉很爽快地点着头。
「对吧?」
看到兰玉自豪的样子,阳子露出微笑。
「——桂桂呢?是名吗?」
「是乳名,小孩子的名字。他的名字叫兰桂。」
阳子轻声笑了起来。
「这里的名字真的搞不清楚。」
2
阳子并不知道有关远甫的详细情况。
景麒为她安排了这个里家,要求她向远甫学习,说他是很优秀的老师。即使阳子追问,景麒也没有告诉她更多的情况,最后勉强告诉她,远甫是固继里的闾胥。
景麒应该事先向远甫打了招呼,在阳子到里家的隔天,远甫就叫她在下午和晚餐后去书房。起初几天只是闲聊,然后又花了几天问阳子的身世,也问了蓬莱的事。那是怎样一个国家?地理情况如何?有哪些产业?如何治国?那里的人民想什么?梦想又是什么?
阳子和远甫谈论这些事时经常感到愕然,因为她发现自己对祖国的了解也很肤浅,不由得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洗完午餐的碗盘,沿着走廊走去书房时,阳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今天又要问那些事了吗?阳子无法回答的问题一天比一天多。
走去书房时,发现远甫不在那里,去庭园张望后,发现他坐在面前庭园,好像凉亭般的茶房内。
「原来你在这里。」
阳子沿着走廊走向茶房,远甫坐在阳光下笑得很开怀。
「今天风和日丽,阳子,你也来坐下吧。」
「好。」阳子顺从地在茶房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阳子,你第一次在庆国过冬天,有什么感觉?」
「和日本差不多。」
「是喔。」远甫点了点头。
「和北方的国家相比,庆国很幸运。在北韦这里,也有很多人失去了家园,也无法投宿,只能露天用布和木板围起来。但是,在北方国家,寒冬的季节野外露宿,绝对会冻死。农田的收成也很不理想,和只要播种,多少可以收成的温暖国家不一样——你觉得冬天的时候,人最需要什么?」
「温暖的房子……吗?」
远甫捻着胡子。
「原来如此,在蓬莱长大的人这么认为,没有饥饿的国家的人才会这么想——不,不是房子,是粮食。」
阳子羞愧地低下了头。
「尤其在北方的国家,问题真的很严重。只要夏天的日照稍微不良,就会对秋天的收成产生影响,即使只有少量收获,其中一部分也要缴税,剩下的谷物中,有几成要留到翌年播种,如果吃完了,翌年就要承受饥饿。有些国家即使有物资,但在冬天期间无法送货,即使再饿,泥土也都冻结了,连植物的根都没办法挖。」
「……是。」
「和你聊了之后老夫知道,难怪你会这么苦恼。」
阳子看着远甫的侧脸。
「……你在试探我吗?」
「不,老夫从来不试探别人,只是确认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你的确不喜欢这里,因为这里和那里的差异太大,难怪根本不知道自己来到什么地方。」
「是啊。」阳子低下头,远甫也看着庭园片刻。
「——土地是国家的基本。」
远甫突然开了口,阳子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所有的人民在成年之后,都可以领到土地,每人可以领到一夫土地,一夫为百亩,百步见方,九夫为一井,一井一里见方九百亩,归八户所有。」
「——请等一下,这些单位……」
经常越过虚海去蓬莱的延麒六太很了解那里的情况,也曾经带了一些书籍和道具回来。六太曾经教她,一步相当于蓬莱的一百三十五公分。
「一步是一百三十五公分,一里是三百步……」
远甫看到阳子认真计算,笑了起来。
「不需要想得这么复杂,一步就是两跬。跬就是这样。」
远甫踏出一步。
「步幅的距离就是一跬,左右各走一次就是一步。」
「……喔,原来是这样。」
「以长度来说,走两步的长度就是一步,以面积来说,一步见方也叫一步——一尺是这样。」
远甫伸出双手的手指,把手掌靠在一起。
「两手的宽度就是一尺,一尺是十寸,所以一根手指的宽度就是一寸。」
「是喔。」
「一丈大小有别,所以不容易了解,但就是指一个人的高度。一升就是双手掬起的分量。」
远甫说到这里笑了起来。
「但是,要注意一件事,大个子男人说的一里,比实际的一里更远;矮个子男人说的一升,通常不足一升。只要记住这一点,就不会吃亏。」
阳子轻声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一夫就是百步见方的土地,绕行一周,就是四百步,以农地来说,是一大片农地。九个一夫形成一井,一井的宽敞土地有八户住家,国家管理国民时,就以一井为最小单位。」
「八户有九夫?」
远甫露出得意的笑容说:
「其中一夫是共同土地,八户人家共有八夫土地,一夫公共地。这一夫中有八成是公田,是八户共有的土地,剩下的两成是庐家和农田。」
「喔,原来如此。」阳子想起了国土的风景,聚落点缀在农地之中,聚落内的建筑物数量大致相同。虽然数量还不足以称为村落,但一群房子聚在一起,感觉像是村落。
「以亩为单位的话,有八十亩公田,二十亩是庐家——二十亩是多少?」
「呃……两千步。」
「没错,一户的农田是两百步,房子是五十步。你知道两百步的农田有多大吗?」
「……不知道。」
「在农田周围种果树和桑树,中间就是农田,农田的收成足以供应一家两口的粮食。五十步土地上建的房子很小,有两间卧室,一间起居室,还有一间厨房。以你的国家来说,就是两房一厅。」
阳子窃声笑了起来。
「原来是两房一厅。」
远甫也小声笑了起来。
「通常每户有两个人,农田和房子都足够两个人生活,八户形成一庐,三个庐形成一个里。里是最小的行政单位,三个八户人家的庐总共有二十四户,再加上里家,就是二十五户。」
「里也有房子吗?」
「对啊,庐在农田中,农闲期间,留在庐也没有用,所以在冬天期间,大家都会回到里。」
阳子露出微笑,竖起了耳朵。宽敞的里家外传来热闹的声音,女人都在某个房间内缠线织布,男人聚集在一起编草席、草篮,聊着在庐那段期间的事。
「总之,一里见方一井的土地是基本,所以称为井田法。」
阳子吐了一口气。
「原来太纲地卷上写的就是这个……」
「咦?」远甫挑起白眉。
「我几乎看不懂这里的文章。」
因为文章写的都是汉文,而且是文书文,有很多看不懂的语汇,这里也没有中日字典这种东西,以阳子的汉文阅读能力,根本无法理解。虽然因为景麒叫她看,她努力尝试,但老实说,根本看不懂。
「既然可以让我听得懂别人说话,不如干脆让我也能看懂文章……」
阳子叹着气,远甫放声大笑起来。
「你要记住一件事——任何人只要认真工作,至少可以过衣食不缺的生活。」
阳子坐直了身体。
「有最低限度的土地,也有最低限度的房子。只要认真工作,没有天灾异变,一辈子都不会挨饿。国家向国民提供了最低限度的生活,至于是否真的能够一辈子生活无虞,就要凭自己的努力了。」
「……但是,一旦发生天灾。」
「这就是你必须思考的问题,不必把所有百姓的生活都扛在自己身上,你要做的事,就是治水、整地,以及自律,让自己活得更久。」
「只是这样吗……」
「你该做的事相当有限,要挖掘溜池,设置水路以防干旱,整河筑堤以防水害,储备粮食以防饥荒,整兵以防妖魔,整顿法律有点麻烦——好了,就这些事,而且大部分都是官吏该做的事,并不是你要做的……怎么样?这样还有烦恼吗?」
阳子笑了。
「……是啊。」
「想要让国家富裕起来这种事等到以后再想,目前只要想一件事,不能让国家荒废。」
阳子吐了一口气,她觉得肩上的担子终于变轻了。
「……谢谢你。」
3
「——回程比较快?为什么?」
铃在甲板上吹风,听到男孩的说话声,忍不住皱起眉头。
「因为季节的关系,会吹东北风,潮流也从北流向南方,所以回程的速度会快很多。」
「是喔。」
回头一看,发现清秀坐在船员身旁。
「开船真有意思,我以后也想当船员。」
「太好了。」船员笑着说。
从奏国出发到庆国东南部的港口大约要半个月,旅程已经过了一半,船上的旅客并不多,铃几乎都认识了,清秀是年纪最小的旅客,他很大方地和所有人聊天,说话也很有分寸,所以船员也都觉得他聪明可爱——铃心浮气躁地看着他们。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所以很正常。
自己经历了那样的痛苦,永远都无法再回到故乡,他竟然说这种事很平常,铃当然很生气。
——很平常?这个世界到底有几个海客?
铃猛然转身,走进了船舱。
船舱内充满了机油味。虽然起初觉得很受不了,现在已经适应了,但长时间在船舱内,还是会因为船身的晃动和油味感到想要呕吐。可能是因为这个关系,天气好的时候,大部分旅客都会去甲板上吹风。铃回到船舱时,发现只有她一个人。
船上有两间大船舱,所有人都睡在那里。因为目前旅客人数不多,所以男女分别在不同的房间休息。
铃坐在地上叹着气,背后传来讨厌的声音。
「姐姐,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整天瞪我?」
铃没有回答,把行李拿了过来,假装找东西。
「你在说什么?」
「船员哥哥骂我,问我是不是调皮捣蛋了。」
「是喔。」
「我说啊,」随着轻盈的脚步声,清秀在铃的身旁坐了下来。「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没生气。」
「你真不成熟……」
听到重重的叹息声,铃看向清秀。
「因为我是大人,所以没有生气,因为对小孩子的行为生气也没用。」
清秀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铃的脸。
「……怎么样?」
「姐姐,你看起来亲切,但个性很差。」
铃立刻狠狠瞪着清秀的脸。
「什么意思啊。」
「以前没有人这么说你很讨厌吗?」
认真就输了。虽然铃这么告诉自己,但还是无法克制浑身的血往脑袋上冲。
「你是不是没朋友?大家是不是都讨厌你?」
这句话深深刺进铃的心里,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打了清秀。
「你说什么啊!」
——梨耀、黄姑,谁都讨厌自己,都对自己冷酷无情。
清秀目瞪口呆,然后笑了起来。
「我果然说对了。」
「你出去!」
「一旦被人说中时,就会恼羞成怒。」
「……你给我出去。」
「我说大家都一样,让你这么不高兴吗?我没有说错,有很多人都无家可归,大家都很辛苦,并不是只有你辛苦而已。你连这一点也不知道,所以大家才讨厌你。」
铃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正因为清秀没有说错,铃才会感到难过。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喜欢她,没有人了解她,甚至没有人同情她。
——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要为难我?不管是洞主大人还有你,为什么要欺负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洞主大人是谁?」
「才国翠微洞的洞主大人。」
铃一口气说了起来。梨耀是多么残酷的主人,她多么痛苦,如何咬牙忍耐,最后采王救了她,原本以为终于得救了,没想到又被赶走——虽然明知道告诉这样的小孩也无济于事。
「真伤脑筋……姐姐,你比我更不成熟。」
「……什么意思嘛!」
「姐姐,你喜欢自己吗?」
「啊?」铃张大眼睛。
「你觉得自己很不错吗?」
「不太喜欢……」
谁会喜欢这么惨的自己。
「连你自己也不喜欢,别人不喜欢你不是很理所当然吗?因为人向来对自己最宽容啊。」
铃张大了嘴。
「你连自己也没办法喜欢自己,竟然希望别人喜欢你,你不觉得脸皮太厚了吗?」
「我不是……」
铃慌忙解释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喜欢自己啊,这种事还用问吗?但是,从来没有人说喜欢我,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这个没有人喜欢的自己。」
「所以呢?是不喜欢你的那些人的过错吗?他们必须改变态度喜欢你吗?这种想法更加厚脸皮,难怪别人会讨厌你,我说完了。」
「我——」
铃握紧双手。
「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是海客……!我是海客,和这里的人不一样!所以大家毫无理由地讨厌我!」
「我最讨厌像你这种人……」
清秀叹着气。
「我讨厌这种人,只看到自己身上比别人更不幸的地方,然后认为这个因素导致了自己的不幸,然后就认为理所当然了。」
铃用力喘息。她憎恨这个年幼的男孩,恨得几乎感到晕眩。
「真是蠢透了,你只是在炫耀自己比别人更不幸而已。这种人即使并没有不幸,也会故意让自己不幸。」
「……真过分、真是太过分了!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我已经这么痛苦了!」
「痛苦很了不起吗?遇到痛苦还忍耐很了不起吗?我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开心。」
清秀偏着头。
「不是海客就不会痛苦吗?姐姐,仙人不是不会生病,也不会变老吗?你敢去饱受病痛折磨的人身边说这些话吗?仙人不是不必为三餐发愁吗?你敢去快要饿死的人面前,说自己最不幸吗?」
「你没资格说我,你很幸运,所以才会说这些话。」
「我很幸运吗?」
「你在这里出生、长大,和家人生活在一起,也有可以回去的家。」
「我无家可归啊。」
「啊?」铃张大了眼睛。
「因为我以前住在巧国,不要说家,连整个庐都没了。」
清秀说完,抱着自己的膝盖。
「原本我们的庐在虚海畔,但悬崖崩坍,全都掉进了海里——整个庐的人都一样,轮不到我说什么。」
清秀笑了笑。
「而且,很多在家里的阿姨和孩子都死了,光是捡回一条命,我就该庆幸了。」
铃无言以对。她想起漂流到庆国时,被海边那个庐的人救起。那个庐紧贴着悬崖,那片悬崖崩坍——
「只要去巧国,到处可以遇见这种人,王已经死了,台辅也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新王,大家都逃出巧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新王,在新王登基之前无法回去,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
「幸好我住的庐离奏国的边境很近,能够逃出来就已经够幸运了。巧国会越来越荒废,不久之后,即使想要逃也逃不出来了。」
「但是——是你自己想要逃啊。」
「如果可以不逃,谁都不愿意逃。因为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有很多人不得不离乡背井,在边境大排长龙,结果妖魔出没,很多人都被妖魔吃掉了。即使他们有可以回的家,却再也回不去了。」
清秀落寞地说:
「我爸爸也回不去了……」
「……你妈妈呢?」
「死了,」清秀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我们原本一起搭船,要一起去庆国,但还没有等到船入港就死了,所以,我就把妈妈的船位让给了大叔。」
和清秀一起上船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寒酸的中年男子。
「大叔也是巧国人,身无分文地逃了出来,即使想要搭船也没有钱。」
「为什么要去庆国?可以去奏国啊。」
奏国是十二国中最富裕的国家。
「我们原本就是庆国人。」
「——庆国人?」
「庆国的王——我说的是上一代的先王,在王登基之前,国家乱成一团,所以在我小时候逃到了巧国,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结果庐又崩坍了。庆国有了新王,所以我妈妈说要回去庆国。」
清秀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爸爸和妈妈的运气都太差了……受了一辈子的苦,结果就这样死了……」
铃很不耐烦地瞪着清秀。
「我的父母也吃了很多苦。我家很穷,吃不饱,穿不暖,而且又遇到歉收,只好把我卖了。我被——赶出了家门。」
「是喔……但总比全家人都死了好。」
「因为你很幸运,所以才会说这种话。你爸妈应该对你很好吧,我的父母会卖儿卖女。」
「嗯,我爸妈真的很好,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真的很孤单。」
「我也很孤单啊,你很幸运,直到最后都和父母在一起,我被卖了之后,就没再见过家人,以后也永远见不到了。我不知道现在那里的情况,但我相信我的爸妈都已经死了。」
「我也一样啊。」
「才不一样。你能为他们送终就很幸福了,我甚至无法送父母最后一程。」
「我妈的情况、还算好……但是,我爸爸被妖魔吃了,我才不愿意用这种方式为他送终。」
「即使这样,至少能够陪他们到最后一刻!无论我的父母死得多悲惨,我都希望可以送他们最后一刻,直到最后都不离开——」
清秀偏着头。
「姐姐,你现在是不是硬是要让自己感到不幸?」
「——呃?」
「姐姐,我觉得你才很过分,你觉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妖魔撕开吞下肚子比较幸运吗?我根本不想看,甚至没办法靠近去救爸爸,只能告诉自己,没办法了,然后赶快自己逃命。爸爸没有坟墓,我根本没办法埋葬他,你真的认为这样比较幸运吗?」
铃慌忙捂着嘴巴。
「我……」
「没有谁比谁更辛苦,每个人都很辛苦,如果有人觉得活着不辛苦,我倒想见识一下。」
「对不起,我……」
铃羞愧地低下头,这么小的孩子看到父亲惨死的样子当然不可能是幸运。
「真的很痛苦,每个人都拼命想要摆脱这种境遇,如果不想摆脱,代表你并没有痛苦到想要摆脱。」
「但是……」
「语言不通这种事,是不顾一切地努力也无法克服的问题吗?」
「……这……」
「既然这样,事情不是就很简单了吗?姐姐,这代表你并没有痛苦得想死,没有人会同情自得其乐地沉浸在不幸中的家伙,因为每个人为了生存都很辛苦,自己已经够辛苦了,看到旁边有人要求大家同情,当然会讨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家都讨厌自己吗?
虽然她并不认为梨耀和黄姑生活很辛苦。
「我问你——」
铃抬起头想要问清秀,发现清秀趴在膝盖上。
「……你怎么了?」
「因为你太幼稚了,我头都痛了。」
他真自大。铃轻轻瞪了他一眼,发现他额头上冒着冷汗。
「真的头痛吗?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
清秀躺了下来,他面如土色。
「等一下,我去找人——」
「不用了,躺一下就好,我已经习惯了。」
铃探头看着他的脸。
「经常这样吗?」
「嗯,有时候伤口会痛。」
「伤口?」
「被妖魔打到后脑勺,所以有时候会痛。」
「啊哟——」
「没事啦,睡一下就好了……」
铃慌忙拿上衣盖在清秀身上。
4
祥琼被分配到天官中,负责管理宫中建筑物的掌舍手下做事,正确地说,是在掌舍的下官手下当仆人。
祥琼的一天从黎明前开始,在拂晓之前就被叫了起来,开始擦拭所有家具的灰尘。擦窗户玻璃、在地上洒水后用稻草洗干净,再用水冲洗,必须在王和诸官起床之前完全擦干。
王和诸官上朝处理政务后,转而清理庭院。拔草,打扫、清洗石板,也都要在完成公务的高官离开各府前完全擦干。王和诸官离开后,又要去他们刚才朝政的地方打扫,清洗清扫工作所使用的大量抹布,吃完晚餐后,就早早上床睡觉。
在清洗地面和石阶时,当王和诸官经过,就必须跪在水洼中磕头。一整天不是弯腰工作,就是跪地磕头等高官经过,或是背着装满打扫用大量抹布的篮子走动。只要听到有人说:「这里脏了」,就要立刻飞奔过去,跪在地上擦干净。
祥琼住在王宫角落的宿舍,会提供衣服,也不会挨饿。恭国的冬天没有芳国那么寒冷,而且云海上方比下界更加气候宜人——但是,祥琼的生活比在芳国的寒村时更悲惨。
虽然其他奚对能够在宫中做事感到骄傲,但祥琼当然不可能有这种想法。三年前,自己走在一尘不染的地上,别人向自己跪地磕首。如今同样在王宫中,自己却要低头擦地,未免太悲惨了。
供王珠晶彻底无视祥琼的存在,从祥琼第一天来这里之后,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祥琼趴在地上擦地,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扫到珠晶经过时,色彩鲜艳的绢帛裳裙,闻到她浑身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听到摇曳的玉佩发出清脆的音色。
——祥琼以前也曾经有过相同的东西。
「这种东西……」
祥琼放下擦拭家具的抹布,拿起了发簪。那是戴国出产的软红玉,用一整块透明的红玉雕出牡丹花,整个发簪像一朵盛开的鲜花,有好几层薄得好像手指就可以折断的花瓣。
「要多少有多少……那些官吏争先恐后想要送我。」
她正在御库内,用布包起的饰品整齐地排放在室内整齐的棚架上。
——不知道自己以前的饰品去了哪里?八成也在御库中沉睡,用布包了起来,没有主人,只有仆人擦拭、保养,直到新王的出现。
——然后用来点缀新王的王后或公主的头发,御库中堆满了用这种方式继承的饰品。
——新王会不会是女王?
祥琼有一股冲动,想把发簪狠狠地摔在地上。
——不管是供王,还是景王都一样。
有人在这个世界上谌歌他们的幸福,祥琼却因为是王的女儿,就要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终究会结束的……」
——每个王都会灭亡,王宫的地上将会躺着尸骸。
即使她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也完全无法发挥作用。
在供王和景王变成尸骸之前,自己早就结束了此生——
「做完了吗?」
突然传来问话声,祥琼内心抖了一下。一个老妇看着祥琼,她负责监视掌舍的奚。
「呃——是啊。」
「那就赶快去打扫下一间,如果不抓紧时间,就会耽误晚餐。」
「对不起。」祥琼慌忙用布包好发簪,老妇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我不应该让年轻女孩来这里,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不可以碰御用品,万一短少的话,谁都担当不起。」
「是……」
祥琼把发簪放回棚架。
「你一定想,如果自己的头发插上这么漂亮的东西,自己看起来也会很漂亮。我年轻时也曾经有过这种想法,偷偷地插在头发上。」
祥琼回头看着满脸皱纹的老妇,老妇笑着说:
「结果却很失望,因为完全不适合我这种人。绢帛的御衣也一样,只有皮肤像珍珠一样雪白的人穿戴起来才漂亮,穿戴在我身上,就像稻草人上插鲜花,连我自己也觉得滑稽可笑。」
祥琼抓起抹布,用力握在手上。
「但是,我们有可以工作的手脚,有健康的身体和率直的性格,虽然没有位阶,也没有发簪,但有不需要打扮也很出色的健康身体——所以,不必在意这种身外之物。」
——我不一样。
祥琼把已经冲到喉咙口的话用力吞了下去。老妇不可能知道祥琼内心的想法,笑着说:
「而且你还很年轻,容貌也很出色,要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不要羡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毁了你的美貌。好了,这里完成之后,再去打扫里面的房间。」
祥琼低下头,逃也似地走出房间。走进里面那个房间后,关上了门,在门后用力喘着气。
——鹰隼的一琼。
像珍珠般的肌肤、一头像黎明前天空的深蓝色头发,像鲜花般蓝紫色的双眸。赞美就像海浪般不绝于耳。然而,祥琼却因为和她无关的原因失去了一切。
#插图
「这种东西,以前要多少有多少……」
祥琼小声嘀咕着走向棚架,这里是放六服和饰物的房间,专门放置女王、王后、公主在祭祀时穿的盛装和饰物。
用凤凰的羽毛编织的衣服,用罂粟种子般大小的黑珍珠串起镂空的凤冠,代表停在梧桐树枝上的凤凰。戴国的玉泉内有取之不尽的玉,真正昂贵的是只有在南方海域,在赤海南部才能采到的珍珠。
一切都失去了——曾经属于祥琼的美丽衣物、饰品都在御库中等待下一个主人。
「但是,那些都是属于我的。」
那些为祥琼打造的、那些臣子进贡的物品为什么都要留给新的女王——祥琼发现自己有一种确信,认为下一个峰王将会是女王。
——一定是女王。而且是和祥琼相同年纪,就像景王一样。
那个稍有好运的女孩将夺走曾经属于祥琼的一切。当祥琼在这里跪在地上,忙着辛苦工作时,没有任何乐趣、任何幸福,渐渐老去的时候,她将用那些美丽的物品妆扮自己。
——无法原谅。
景王得到了祥琼失去的一切。不久之前,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只因为被麒麟选上了,就得到了祥琼失去的一切,得到了普通女孩永远都无法得到的一切。
此时此刻,她一定在庆国的王宫内乐翻了天,做梦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也会像祥琼一样失去一切,只忙着试穿不计其数的衣裳,忙着把发簪插在头发上。
——真想夺回来。
祥琼很想从那个女人手上把自己失去的夺回来。
祥琼突然把手上的凤冠戴在头上,掀起房间角落盖住大镜子的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还很适合。
只要穿上漂亮衣服,把头发盘起来就好。
——那就从景王手上抢过来?
篡位。
既然那个杀了祥琼的父母,把她害得这么惨的可恨男人——月溪可以,祥琼应该也可以。
祥琼看向供王居室的方向,她闪过一个念头,想要从那个小女孩手上抢夺,但只有从景王手上夺过来,才能发泄内心的怨气。
「要从景王手中夺取王位……」
到时候,就可以带着满脸笑容来看供王,对她说,我也要和月溪相同的东西。这样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祥琼放下凤冠,用布小心翼翼包好之后放回棚架上,然后在架子上找了几件小饰品和几条腰带,塞进放满抹布的篮子中藏了起来。只要打碎后把玉出售,就有足够的盘缠去庆国了。
——事迹当然会败露。这些物品都由司裘官负责保管,司裘的下官每天都会来擦灰尘、保养,但今天他们已经来过了,明天才会发现异状。
她小心调整棚架上的物品位置,掩饰拿走物品留下的空位,继续若无其事地打扫,把偷来的物品藏在庭院的树丛中,然后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般洗抹布、吃饭,回到四个奚同住的房间,假装睡觉,等待深夜来临。
深夜,祥琼背着篮子走向禁门,对阉卒说,她做错事,供王命令她去擦鞍子,阉卒露出纳闷的表情,但还是让她走了出去。
出了禁门后,必须找到可以飞翔的坐骑。虽然禁门外的厩舍内有骑兽,但区区的奚当然无权骑乘——只不过祥琼才不是区区的奚。
她走进厩舍,看到了吉量,立刻把鞍放在吉量身上。
「我以前也有自己的吉量。」
祥琼灿笑着,打开厩舍的门,对赶来的阉卒嫣然一笑,轻松地让吉量飞了起来。
「……太惊讶了。」
珠晶目瞪口呆地坐在椅子上。她接获禀报,有一名奚无视阉卒的制止,驾着骑兽从禁门离开,调查后发现,是之前收留的芳国公主祥琼,而且御库中的物品也短少了。
「她真大胆……」
「所以啊,」外形称不上优雅,只能说是木讷质朴的麒麟一脸为难地说:「您对公主的态度太苛刻了。」
珠晶对他笑了笑。
「我告诉你,无论是基于什么原因,一旦犯了法,就是犯罪——懂了吗?」
「请您思考一下,到底是谁把她逼上犯罪的路。」
「是啊,」珠晶笑了笑,「供麒,你过来。」
珠晶面带笑容地向供麒招手,他走了过去,珠晶示意他蹲下来。供麒顺从地跪了下来,抬头看着永远是一脸稚气的主子。一个巴掌打在供麒的脸上。
珠晶若无其事地打了一国的宰辅,然后吹着发痛的手。
「……我真希望有一个像雁国台辅一样的小麒麟,想要打人的时候竟然打不到,就让人很生气。」
「主上——」
「你听我说,祥琼当然很生气,像她那种自尊心很强的人,会觉得在宫里当奚的生活是一种侮辱,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就失去了意义,因为我想要虐待祥琼。」
「主上!」
「一国的公主成为奚,从早到晚都要工作,向人跪地磕首——所以逼得她要偷东西逃走?麒麟的这种同情心真是笑死人了。」
珠晶抬起了头,巡视着因为害怕而垂下双眼的下官。
「你们麒麟知不知道,这种同情心是对其他奚和下官——脚踏实地认真生活的人极大的侮辱?」
珠晶俯视着垂头丧气的男人。
「没有人的生活能够过得比一国的王族更加丰衣足食,我之所以能够过着比奚更优渥的生活,是因为我比他们承担了更重的责任,所以即使我穿着绫罗绸缎,奚也觉得合情合理,也会对我跪地磕首,否则我早就像峰王一样人头落地了,不是吗?」
「……是。」
「祥琼没有认识到这种责任,她也没有尽自己的责任。原谅那种说种田太累,打扫太累,赌气逃走的人,是对认真做这些工作的人极大的侮辱。如果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从早到晚认真工作,没有偷东西,也没有逃走的人,要如何面对那些老实人的真诚?」
珠晶叹着气,低头看向垂下头的麒麟。
「虽然我知道麒麟很有同情心,但不要搞错同情的对象,如果你整天到处乱同情,我会让你去当墓大夫,因为这种人很适合负责葬礼,看到麒麟也在旁边陪着一起哭,丧家应该觉得很安慰。」
「臣很抱歉……」
珠晶吩咐下官:
「派王师去追祥琼,同时联络范国和柳国,如果罪犯逃去他们国家,要引渡给我们。」
「——臣遵旨。」
珠晶看着跪地的掌舍奚长。
「把头抬起来——我终于了解到,你们的工作多么充满诱惑,你们应该也曾经鬼迷心窍,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不……臣不敢,恕臣督导不周。」
「这不是你的错,我很感谢你至今为止的认真工作,日后也可以继续偏劳你吗?」
「主上……」
供麒看着感激涕零的老妇,轻轻摸着脸颊,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