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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之万里 黎明之空 下 第十章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六太

录入:犬狼真君

1

「——阳子,怎么会有这些血?」

阳子一脱下棉袍,兰玉立刻惊叫起来,阳子摇了摇头。

「不是我受伤。我在拓峰遇到有人受伤。」

「啊哟……」

「有一个小孩子被马车辗过,但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因为当时城门即将关闭,所以阳子匆忙离开了拓峰。她让班渠一路赶到北韦附近,总算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我看到朱轩远去——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那辆朱轩肇事,但朱轩没有停下,也没有人上前制止。」

「……喔,那应该是升纮。」

「啊?」阳子偏着头。兰玉坐回起居室的椅子上,继续做针线活。

「升纮是止水的乡长,既然是朱轩,八成应该是他。因为如果不是乡长,根本没资格坐朱轩。」

「他很有名吗?」

「非常有名,是不把百姓当人看待的豺虎。」

兰玉说话时,忍不住皱起眉头。

「北韦也有不少从止水逃出来的人,只是最近比较少了——因为升纮在州境设下乡兵,监视想要逃走的人,但还是经常听到负面的传闻。」

听到兰玉这么说,阳子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是喔。」

「这里是台辅的领地,所以很幸福……听说和州的州侯鱼肉乡民,以前也曾经是这里的领主。」

「我听远甫说了。」

兰玉点了点头。

「听说当时真的很惨,幸亏他现在去了和州,但和州的人太可怜了……不过,我们也不知道这种平静的日子能够持续多久,虽然现在是黄领,没有人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即使以后也一直是黄领,我一到二十岁,就要去其他地方,到时候也不能保证不会去和州……」

「是喔——你说得对。」

「希望能够在接下来的两年之内找到丈夫。」

兰玉笑着说,阳子偏着头。

「如果可以在北韦找到丈夫,在分配土地的同时就可以结婚。一旦入对方的户籍,就可以将土地转到和对方相同的里——当然,如果那里还有空地的话。」

阳子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

「会因为这种理由结婚吗?」

「被分到哪里的土地很重要啊,你知道有一种名叫许配的行业吗?」

阳子摇了摇头。

「——不知道。」

「许配这个行业专门为人介绍结婚对象。只要说出条件,他们就会介绍符合条件的对象。付了钱之后结婚办理手续,换完土地之后就离婚。这就是许配这个行业所做的事。」

「这……太惊人了。」

「是吗?」

「在蓬莱,离婚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虽然最近有些人轻易离婚,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听到你说有人这么轻易离婚,忍不住有点惊讶。」

兰玉听了阳子的话,小声笑了起来。

「蓬莱真是一个幸福的国家。我也很希望找一个理想的对象结婚,养儿育女,过着美满的生活,但如果被分到止水,我就会找一个其他地方的人嫁过去。你知道吗?止水的税重达七成。」

「怎么可能?」

纳税通常都是一成,即使加上为了支付军饷和官饷所征收的特别税,也就是赋,也不会超过两成,这是国家的规定。

「赋为两成,除此以外,还有每个人都要缴交的一成口赋,和两成为了建桥筑堤所征收的均赋,还有两成保护百姓免受妖魔攻击,和发生万一状况时,可以住进里家受照顾的安赋两成,总共是七成。」

「太荒唐了——」

一国的法令有天纲和地纲,天纲也称为太纲,是上天所定,即使是一国之王也不得违反。王颁布的法令称为地纲,任何州侯和领主都不得违反地纲。地纲决定了税制,规定征收一成的税,州侯和领主所征收的赋不得超过五分,目前庆国已经颁令决定税减至八分,且不得征收赋。

「现在应该不可以征收赋,而且居然还向百姓征收其他苛捐杂税,简直是闻所未闻。况且,怎么会有安赋和均赋?这些不是都由国库支出吗?」

兰玉不知所措地笑了笑。

「所以我说升纮是酷吏啊——为什么王会允许升纮这种人继续当州侯……?」

兰玉说完,剪断了缝线,把针插回了针插。

「要去准备晚餐了——你赶快去换衣服,否则桂桂看到你身上的血会吓坏。」

阳子离开起居室后,立刻去了书房。她向远甫打了声招呼后,立刻走了进去,远甫刚好把书帙放回书架,一看到阳子,立刻瞪大了眼睛。

「阳子,你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些血?」

「因为我抱着发生意外的人——远甫,我听说止水向百姓征收七成的税。」

远甫轻轻吐了一口气。

「原来你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是为了这件事去止水吗?」

「倒也不是——确有其事吗?」

「确有其事,你先不要激动。」

「——我从来不曾同意这种事!」

阳子生气地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远甫指着椅子示意她坐下。

「你生气也没用——阳子,北韦的税是三成。」

阳子愕然地张大眼睛。

「——但是,北韦是黄领——」

「无论领主再怎么仁厚,一旦管理不善,就无法发挥作用。」

阳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坐在远甫面前。

「你不要沮丧——君主一个人无法推动国政,必须有能干的官吏支持君主推动政务。」

「但是……」

「庆国多年来都没有贤明的君主,你有没有听过北韦百姓的叹息?没有吧?因为在以前呀峰的时代,要收五成的税,成为黄领后,减到了三成,所以百姓都心生感谢。」

「怎么会这样……?」阳子说不出话。

「升纮征收的七成税中,一成交给国家,四成交给呀峰,剩下的两成进了升纮的口袋。升纮是能干的官吏,很懂得如何催税、逼税,所以呀峰对升纮另眼相看,因为只有升纮能够有办法为呀峰征收四成的税。」

「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阳子对自己的无能欲哭无泪。

「事实上,和州近年大兴土木,到处修筑堤防,到处兴建桥梁,呀峰声称征收的并非税金,而是信托的钱。事实上,只要实际建造了堤防和桥梁,国家也很难追究——但和州的桥很易坍塌,即使不下雨也会坍塌,让人哭笑不得,而且,只要说是役夫偷工减料,国家也无法追究呀峰的责任。」

「原来是这样……」

一手掌管外朝的冢宰——因为已经被阳子左迁,目前是太宰的靖共,视呀峰为蛇蝎,对他深恶痛绝。呀峰令人如此恨之入骨,却让人无法抓到处罚的把柄,不得不说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既然靖共无法处罚他,阳子除非颁布敕命,否则应该也难以处罚呀峰。虽然很多官员疾呼,要以敕命处罚呀峰,但也有不少官吏反对,认为没有确凿证据就颁布敕命,将导致国家动乱。就连这些反对的官吏也对呀峰恨得牙痒痒,可见他引发了多少民怨。

「但并不是只有呀峰和升纮这两个官吏中饱私囊,这种贪官污吏在各地屡见不鲜,即使只把呀峰和升纮抓起来也没有意义,很快就会出现第二个呀峰。」

阳子抬起头。

「但是,有所为总比毫无作为好。」

「要以什么理由抓他呢?」

「这——」

「升纮是豺虎,但呀峰包庇他,所以很难抓到他。呀峰也是狠角色,所以也不容易逮到他,如果可以轻易做到,别人早就治他们的罪了。」

「但是,我今天看到升纮杀了小孩子。」

远甫瞪大了眼睛。

「确实无误吗?真的是升纮所为吗?」

「应该是。」

阳子说出了她见到的情况,远甫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难怪你满身是血——你认为这样就能够抓到升纮吗?」

「但是……」

「恐怕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来,坐在朱轩上的并不是升纮,或是会有很多证人出面证实,并不是朱轩辗死小孩子——你不要忘记,正因为升纮有这些权力,他才能继续当乡长。」

阳子咬着嘴唇。

「任凭酷吏作威作福并非好事,但如果为了处罚酷吏而扭曲法律,就失去了法律的意义,这比坐视酷吏为非作歹更加罪孽深重——你不能操之过急。」

阳子低头走回房间,紧紧关上厅堂的门。

「……班渠,可不可以请你回金波宫一趟?」

「为了升纮的事吗?」

「对,我无法袖手旁观,你把情况告诉景麒,让他着手调查,同时向他报告北韦的情况。」

「……遵旨。」

阳子皱着眉头,坐在悄然无声的厅堂内,那个倒地孩子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那个孩子骨瘦如柴——阳子的确不知道升纮是否故意杀了他。

「太可怜了……」

那个孩子年纪还小。如果真的是升纮所杀,让升纮这种酷吏横行霸道的阳子就必须为此负起责任。那个孩子临终前说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因为铃会哭,所以我不想死——」

他们是姐弟吗?还是——

阳子突然抬起视线。

「铃——?」

真奇怪的名字,感觉不像这里的人名,反而——

一旦加入神籍,就会自动翻译别人说的话,所以有时候反而碍事。即使阳子努力回想,也想不起少女说的是什么话,甚至对她的容貌也毫无印象,只记得她那双充满沉痛悲伤的眼眸。

真糟糕。阳子咬着嘴唇。为什么当时没有察觉?早知道应该问她是在哪里出生的。

阳子低头看着沾了鲜血的衣服。

——要不要再去止水一趟?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即使见了面,又该说什么?自己放任升纮鱼肉乡民,而且,庆国有歧视海客的法律,阳子无法废除该法令,阳子一旦见到海客,根本无话可说。

「……我真是一个不中用的王……」

2

——人会哭,有两种情况。

完全正确。铃注视着放进墓穴内的棺材。

她以前从来不曾流过如此辛酸悲伤的眼泪。她悲痛欲绝,放声大哭,泣不成声,即使觉得内心已经被掏空了,仍然不时流下眼泪。

这是拓峰郊外的墓地,只有一个冷清的冢堂孤伶伶地建在那里,像瓮一样的圆形棺材在那里放置了一晚,如今渐渐消失在墓穴中。

「不要。」铃忍不住恳求守墓人不要继续掩埋棺材。清秀太可怜了。

——这种恳求毫无意义。她很清楚这件事。

守墓人拍了拍她的背,安慰着她,拉开她拼命抓住棺材的手,把棺材搬进了洞内,就在仍然不断恳求的铃面前,用石头敲在棺材上,渐渐填满了墓穴。

因为这个国家的人都是卵果所生,所以棺材也是圆形。从卵中出生,死后再回到卵内。父母从结出孩子的里树上摘下卵果后,用石头轻轻敲破卵果。用石头敲棺材是希望死去的人早日获得重生的咒术。为了祈愿死者再生,所以都会使用圆形的素烧陶器棺材,再用石头敲出裂缝埋人土中。

将墓穴填满泥土,建了一个低矮的坟墓,守墓人离开之后,铃仍然茫然地留在原地。

——我心里很清楚。

清秀会死。她隐约知道这件事。清秀的症状越来越严重,食欲也越来越差,身形日渐消瘦,浑身都是病。

景王愿意帮助他吗?王真的能够救他一命吗?

一定没问题。铃在相信这一点的同时,又觉得即使是王或王宫的御医,恐怕也治不好清秀。

「但是,至少他不应该以这种方式死去……」

为什么要辗死他?即使不这么做,清秀应该也活不久。

「我……太笨了……」

铃握紧泥土。

「我竟然……相信景王。为什么没有在吴渡带他去看医生?」

即使带他去看医生,可能也无济于事。这种恐惧和希望景王伸出援手的愚蠢期待让她迟疑。早知道应该在吴渡带他去看医生,在下船后,就直接带他去。

——早知道不应该来这里。

「清秀……对不起。」

她再度发出呜咽。原来自己的泪水还未流干。

「……对不起——」

太阳渐渐下山,铃盯着自己的影子。

「姐姐,城门要关了。」

铃茫然地转头看向背后,看到一个矮小的人影。铃竟然产生了一丝天真的期待。

「你要在那里坐多久?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发抖。」

「……不用你管。」

那个男孩大约比清秀大三、四岁,差不多十四岁左右,个子矮小,一头漆黑的头发。

「庆国还没有安全到夜晚也可以露宿在街头,至少现在还不行。」

「……是喔。」

「即使你哭得再伤心,死去的人也无法活过来。」

铃瞪着少年。

「——你别管我,不要理我。」

「你想被妖魔吃掉吗?这也未免太自暴自弃了。」

「……你根本不懂,你赶快走吧。」

少年没有回答,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铃。

「谁都不了解!没有人了解我的心情!」

铃叫喊着,少年静静地说:

「如果你只是为了自己哀怨而哭,对死去的孩子太失礼了。」

铃张大了眼睛。

——有一种眼泪,是觉得自己委屈、可怜——

「……你是谁?」

「我住在拓峰……要不要一起回城里?」

铃站了起来,再度看了一眼脚下的小坟墓。

「你知道他是谁吗?」

「现在已经无人不知了……听说是从奏国来的?」

少年伸出手,铃顺从地握住了他的手。男孩的小手很温暖。

「他是庆国人……逃离耝国去了巧国,然后又从巧国逃出来,前往奏国,才刚回到庆国……」

「是喔。」少年轻说道,回头看着身后的坟墓。「……真可怜。」

「嗯。」铃点了点头,再度泪流不止。铃握着少年的手,哭着回到城内。

「你是拓峰的人?」

他们总算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城内,走进城门,铃不敢看右侧的环途,用力握着男孩的小手撑了过去。在中央的大路上走了一段路后,才终于松开了手。

「对……姐姐,你也是庆国人吗?」

「不是,我来自才国。」

「路途真遥远……你有地方住吗?」

「有。」铃点了点头,「谢谢你刚才叫我。」

「嗯。」少年注视着铃,「你要振作一点。如果走路不看前面,会掉进坑洞里。」

「坑洞?」

「自我怜悯的坑洞。」

「是啊。」铃低声回答。这样对清秀太失礼了——恐怕又会挨骂了。

「你说得对……谢谢你。」

「嗯。」

「你叫什么名字?」

「——夕晖。」

「我问你,」铃看着夕晖的脸问,「你知不知道辗死清秀的人有没有被抓到?」

「嘘。」夕晖向铃使眼色,「不要这么大声说话。」

夕晖说完,把铃带进附近的小路。

「……那家伙不会被抓。」

「那家伙?——你认识那家伙?」

「如果你是问那家伙是不是我朋友,我会回答不是,我才不屑和那种无耻的家伙当朋友。」

夕晖的措词强烈,铃忍不住张大了眼睛。

「是谁?」

「这里的人都知道,乡长杀了外来客的男孩。」

「乡长——」

「乡长升纮,你要记住,那家伙是止水乡最危险的人。」

「……杀了?是他杀了清秀吗?」

「那个孩子跑到升纮的马车前,马车停下了,所以就……」

「所以就?只因为这种事就……」

「对升纮来说,这个理由已经很充分了。」

「太可恶了……」

铃背靠着墙壁,身体慢慢滑下去,坐在地上。

「清秀无法直直走路……」铃抱着自己的膝盖,「早知道我应该背着他,带他一起走……」

为什么当初没有这么做?清秀已经骨瘦如柴,自己应该背得动他。

「姐姐,你不可以自责。」

铃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不自责?

「——你不可以恨升纮。」

「——为什么!」

夕晖的脸上露出某种极度强烈的情绪。

「因为一旦恨升纮,就会惨遭他的毒手。」

说完,他把头转到一旁说:

「早知道不应该告诉你……」

3

祥琼和乐俊一起从柳国东部翻越高岫山,进入了雁国。刚越过边境,立刻看到井然有序的街道,祥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他们沿着高岫山的山脊来到山谷,沿着蜿蜒的山路而行,在半山腰的城镇住了一晚,然后继续向上攀登,在一座山峰山顶上,有一个利用斜坡形成的城镇。高大的隔墙竖立在细长形的城镇中央,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门阙。门的这一侧是柳国,过了那道门就是雁国。隔墙的这一侧和那一侧的道路、城市的样子都迥然不同,令人感到格外有趣。

经过门阙后,那条因为磨损而凹陷的石板路立刻变成了整齐的石板路。大马路中央留着车轮的痕迹,左右两侧挤满了小店,行人和马车都一起挤在马路上;经过门阙,进入雁国后,小店井然有序,行人都走在小店和大马路之间。

「好壮观……」

道路两侧都是高大的建筑,其中有几栋是石造建筑,有四、五层楼高,每扇窗户都装了玻璃。虽然柳国的街道上,高大建筑的窗户也都装了玻璃,但柳国的街道散发出一种老旧阴郁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建筑物老旧的关系,也可能是建筑物前的老旧石板上都是结了冰的水洼所致,或是窗户上的玻璃都雾蒙蒙,或是打破的关系。总之,柳国的街道好像在拼命模仿雁国,却因为模仿而精疲力竭,最后终于决定放弃。

——我之前就听说这个国家很富强。

雁国是北方各国中最富强的国家,但眼前的景象完全超乎了祥琼的想像,她看得目瞪口呆。

「雁国也是寒冷的国家,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论气候,芳国和雁国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雁国虽然位在芳国的南方,但冬天的时候,大陆东北方会吹来刺骨的季风,走在街上时,并不觉得越靠近雁国就越温暖。

「有很大的矿山吗?」

她转头问乐俊,乐俊笑着说:

「没有,雁国不同于芳国和柳国,什么都没有,只能种小麦、养牛而已。」

乐俊告诉她,雁国的城市都很大,商业也很繁荣,但国家的财富大部分都来自农田的收成。

「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那是因为主上的格调不同。」

「王的不同?有这么大的差异?」

「国家持续五百年不荒废,就是极大的差异。」

「但是……」

「只要王坐上王位,首先天灾会减少,一旦没有战祸和天灾,人口就会增加,这些人努力开垦,农地就会增加。只要好好照顾农田,就可以获得丰收。国家妥善管理百姓种出来的谷物,避免价格下跌。国家治理土地,国库渐渐丰盈,就会建设国家的每个地方。」

乐俊又接着说:

「比方说,挖沟渠以备雨期之需,在沟渠上建小桥。为了避免小桥坍塌,所以采用石桥。在影响道路通行的沟渠上加盖。国家制定了明确的方针,并以此进行治理,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无法充分建设国家的每个地方,只有长年实施一贯的方针,才能让这种边境的城镇也整备得如此完善。」

祥琼的父亲在位三十年,先王在位不到五十年,眼前就是一个王在位五百年的漫长岁月统治的结果。

「王短命的国家很可怜,因为即使开了一家店,而且辛辛苦苦扩大了规模,洪水一来,全冲走了,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是啊……」

「峰王以严苛出名,虽然可能不该在你面前说这句话,但有这样的王,百姓也很不幸。」

祥琼瞥了乐俊一眼。

「是吗?」

「王必须为百姓谋福,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欺压百姓的王能够长久在位。当百姓目前生活痛苦,代表在不久的将来,王崩殂之后,生活将会更加痛苦。事实上,如果连宰辅也死了,必须等五到十年之后,才会有新王出现,有些甚至要等二十年。持续二十年天灾不断,土地会荒废殆尽,百姓根本难以维生。」

「每个王都努力为百姓谋福,但这种努力未必能够马上看到结果,一旦国家荒废,人心也必定荒废,乱世必须用重典,让失序的百姓安分守己,你不认为这是必要之举吗?」

至少祥琼的父王曾经这么说,每次颁布新的法令时,必定有官吏提出,该项法令太严苛,但父王每次都说,这是整肃国家的必要之举。

「在某种程度上可能的确需要,但凡事都有限度,王之所以崩殂,代表过犹不及。」

「芳国的王之所以崩殂,并非天命已尽,而是篡位者弑君。」

乐俊点了点头。

「惠州侯起兵讨伐峰王——弑君固然是滔天大罪,却并不一定是大恶。在王导致国家荒废殆尽之前,起兵讨伐,阻止国家继续荒废,事实上,的确可能因此拯救了国家。」

祥琼低下了头,她似乎终于了解百姓为什么对父王仲鞑恨之入骨,为什么像月溪这种篡位者能够深得民心。因为百姓认为仲鞑会让国家更加荒废,所以对于在更严重的荒废之前做出决断,阻止国家荒废的月溪赞不绝口。至少百姓如此评价月溪,所以,他们对没有劝阻王的祥琼也同样恨之入骨——

「走吧。」乐俊催促道,祥琼从略显冷清的柳国街道,踏进了洋溢着热闹景象的雁国,门阙两侧的城镇都叫北路。

进入雁国时,必须检查旌券。按照惯例,越过国境时,必须出示旌券接受检查,取缔罪犯通行,同时检查携带的行李。即使没有旌券,也不会遭到遣返,但必须接受官吏的讯问。

祥琼事先听说过这件事,所以略微紧张地告诉门卒,自己没有旌券。门卒示意她去门旁的那栋建筑,但另一名门卒制止了她。

「喔,没关系——他们是一起的,让她通行吧。」

门卒说完,恭敬地行了一礼,把旌券还给乐俊。祥琼偏着头纳闷,经过门阙后再度问乐俊:

「你到底是什么人?」

「俺说了,只是学生而已。」

「我越想越觉得你很可疑。」

「……说来话长,就好像你也有曲折的故事。」

「我觉得你好像在调查柳国。」

「你也算是说对了——俺很想找机会看看其他国家,俺在巧国时,曾经听到很多关于雁国的事,但实际去了之后,发现和俺听说的大不相同。学校从新年到春天刚好在放假,俺打算利用假期去其他国家走走看看。俺提起这件事时,刚好有人愿意为俺安排去柳国,但希望俺能够报告柳国目前的情况,俺就答应了。」

祥琼瞥了乐俊一眼。

「比方说,柳国有没有开始荒废吗?」

「嗯,」乐俊点了点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如果柳国果真开始荒废,国境就会越来越危险,难民会从柳国涌入雁国,必须做好接受这些难民的心理准备。有没有这种心理准备,结果会大不相同。」

「所以,雁国的高官要你去调查吗?」

「对——雁国是一个出色的国家,物资丰饶,土地和人民都得到妥善管理,但并不代表没有隐忧。」

乐俊回头看着身后,看着门阙,然后又指着门的另一端。

「柳国那一侧的街道很落魄,如果要住宿,住在雁国的旅店当然更舒服,但在傍晚的这个时间,有人前往柳国——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祥琼回头看了看,偏着头感到不解。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很奇怪,竟然有那么多人出境。现在这个时间,恐怕来不及赶到另一个城镇。」

「因为雁国并没有廉价的旅店。」

「啊?」

「雁国的百姓都很富裕,即使住旅店时,也不需要住在和陌生人杂居在一起的旅店,所以很少有这种廉价的旅店,即使有,恐怕也只有会赖帐的穷人投宿,旅店也不喜欢这种客人——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住在雁国的人都很富裕,还有游民、难民和三餐不继的人,雁国很少有这些人住宿的旅店,旅行时也一样,雁国没有驰车。」

干道上都有两匹马拉或四匹马拉的马车,也就是驰车在奔驰,把乘客从干道旁的城镇载往另一个城镇,马车通常都是近郊的农民利用闲暇时间载客,但驰车是专门载运客人的业者。

「雁国很富裕,农民不需要在农闲期用马车赚零用钱,通常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坐的驰车,在雁国,平民百姓也能够搭,而且价格很便宜,但毕竟没有马车那么便宜。因为雁国的百姓很富裕,所以并不会在乎这点小钱,只不过穷人没有马车可搭,所以只能在寒风中靠双脚赶路。」

祥琼再度回头看着门阙,前往柳国的旅人的确脸上都带着疲色,衣着打扮也像是穷人。有很多人都走向门旁的建筑物,可见很多都是没有旌券的游民和难民。

「雁国很富裕,所以很多难民都会逃来这里,但雁国的人民和逃亡而来的难民之间的贫富差异很明显,无法住旅店的穷人睡在马路旁就会冻死。不希望自己冻死路旁的人在走投无路之际,只好偷旅人的钱——难民是雁国最大的问题,在一些大城镇,难民和游民比雁国本国的人民更多,难民的处置是雁国这数十年来最头痛的问题。」

「所以会关心柳国的情况……」

「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你旌券反面背书的是谁?」

乐俊摇了摇尾巴,没有回答。

「不能让我看你的旌券吗?」

祥琼问,乐俊默默从怀里拿出旌券,背面用漂亮的毛笔字写着「雁州国冢宰院白泽」。

「……冢宰。」

乐俊抖动着胡须。

「俺并不认识冢宰,是借给我驺虞的人请冢宰帮忙。」

冢宰是诸官之长,既然能够请冢宰帮忙做事,代表那个人接近国家的中枢。

「……太厉害了。」

乐俊抓着耳朵下方。

「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只不过刚好认识景王,所以……」

「景王……」

祥琼在叫这个名字时,心里感到一阵刺痛。

「为什么……像你这种……」

「像俺这种半兽会认识景王吗?」

被乐俊这么一问,祥琼慌忙道歉说:

「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也看到了,俺就是半兽,但俺并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虽然有时候觉得有点吃亏。」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俺认识景王,和她是朋友。俺觉得她是俺的朋友,她也说俺是她的朋友,在周围人眼中,可能觉得匪夷所思,俺起初也有点抗拒,因为她毕竟是一国之王,怎么可以把王称为朋友,没想到俺这么说,被她骂了一顿。」

「……景王吗?」

「嗯,她说,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就只是所站的位置之间的距离而已。」

乐俊羞赧地笑了起来。

「她昏倒在野外时,我把她救回家里,然后带她来到雁国。」

祥琼张大了嘴巴。

「昏倒在路旁?景王吗?」

「因为她是海客——她是胎果,漂流到这里时,进入了巧国,巧国会杀海客,她四处逃命,最后昏倒在野外。」

祥琼按着胸口。她一直以为那个成为一国之王的少女轻轻松松地得到了这份幸运。

「起初俺把景王带去关弓,期待可以因此谋得一份工作,也算是对俺的犒赏,但是,和她相处了一阵子后,发现自己的这种想法很卑鄙——她说要给俺犒赏,问俺想要什么。原本俺打算说想去少学读书,但脱口说出俺想读大学,而且还拍胸脯保证,俺之前在家里就很用功读书,读大学绝对没问题。」

祥琼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乐俊。

「即使你带我到雁国,也不会有人给你犒赏……」

「俺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是在牢里的时候,看到你很痛苦。」

「我吗?」

「当时的你看起来很痛苦、很痛苦,好像快撑不下去了。」

乐俊眯起眼睛。

「——俺第一次见到景王时,她也一样。」

「……所以你救了我。」

乐傻笑着说: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俺天生是这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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