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文州的季风开始了。这风从戴国东北的虚海的远方吹来,像是能冻住一切一般寒冷的风夹杂着虚海的湿气,最终会撞上戴国北部的山脉,带来大量的降雪。然后,卸下了湿气的干燥的风在琳宇以北的瑶山中变得更加寒冷,最终吹遍南部的丘陵。
在琳宇的一处院子中,李斋正看着上方的天空。越过低矮建筑的屋顶,就能看到挡在北边的群山。山顶上能看到白色的山梁,高处已经开始下雪了。阳光现下正洒在院子里,也没什么风,今天就算在屋外度过也没什么问题。虽然阳关温暖舒适,但像这样能坐在屋外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了。很快,侵入骨髓的寒冬就要来了。
李斋等人在喜溢的帮助下,尽可能的收集占据了函养山周边的土匪的情报,但得到的自始至终都是些暧昧不清的消息。大多不过是些难以辨别真伪的传闻和风言风语。
“看来不行动起来的话,果然还是没法开始……”
李斋小声地说,去思和丰都点了点头。
第二天,他们离开琳宇,来到了向北延伸的街道上。
琳宇位于瑶山山系以南,其西北方向有一大片山谷,那里就有通往函养山的街道。曾经,那条路周围有着在函养山工作的人们所居住的里庐,但现在已经几乎没人了。这些年死去的人便是有这么多,仅剩的人们也失去了住处,变成了流浪者。
沿着街道,最先到达的就是志邱。从琳宇出发就算是徒步也只需要半刻钟就能到达。曾经住在志邱的女人目击到了,骁宗和阿选麾下的士兵进行着某种密谈的样子。说是在临近里的庙周围的松林里的事情,但现在已经看不到这座庙了。可能是被烧光了吧,这里遍布着焦黑的岩山。
“实在令人痛心……”
李斋一边抚摸着烧焦的松树的树皮一边轻声说。扎根于岩场的松树的树干的一侧被烧得焦黑,叶子早已掉光,另一侧虽然还有正常的树枝,但却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这棵松树的样子是多么有代表性啊,李斋想道。
喜溢也同样,心痛的看着松树。
志邱遭到诛伐的时候,不少的人民都逃进了这座庙里,但却一同被烧毁了。
“哎……”
“即使如此也还活着。”丰都说道,“生命这东西虽然看着脆弱,但是实际上十分顽强。”
要是人民也能如此就好了——去思也同样摸着凹凸不平的树干。
根据喜溢的说法,虽然通往函养山的道路已经封闭了,但志邱前方的街道并非无人。有些像是突然想起这凄凉的街道一样的旅人,朝着函养山的方向前进。
“看来也不是全然不能通行……”
听到去思这么说,喜溢解释道:“前方大约四天左右的距离有一名为岨康的城镇,在那个城镇之前都是可以正常往来的。岨康以北就被土匪占领了,无关的外乡人是不允许踏入的。”
过去,这条街向着函养山延伸,沿着街道翻过山后就能到达辙围,但现在却已经哪里都去不了了。因此,人流也就完全变少了。
“虽然也有从岨康往东的街道,但关键的岨康被土匪控制着,所以那条街也不能通行了。因此,在这之后的街道,除了真的有什么事情的人以外就没有人来了。”
这么说着,喜溢等人的眼前走过了一对老夫妇,两人没有在志邱停留就这么走过街道。两人就像在保护对方一般相互搀扶着,慢慢地爬着这个缓坡。
“是要回去里中吗——若是还有人居住,那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危险,虽然可能会很寂寞就是了。”
“人的确少了很多。——但,那两人是白巾。”
“白巾?”
“对,是以琳宇为本山的天三道的巡礼。”
天三道是戴国北部盛行的道教的一派,作为其所属道士修行的一部分,他们会进行巡游瑞州、马州、文州的道观和本山的石林馆的巡礼。
“这本来是只有出家了的道士才会进行的活动,但近年来,似乎也有没有出家的信徒模仿道士们的巡礼。——手杖上缠着白布对吧?”
正在爬坡的老夫妇两人都拿着一根手杖,手杖上缠着白色带状的布。
“那就是证明。本来天三道的信徒是拿着石林馆免许,将写着墨书的旗子挂起来进行巡礼的。想进行巡礼的信徒向石林观提出请愿,得到许可。这样的话在巡礼途中,就能在过路的庙中得到最低限度的保护,可以住下,也可以得到饭食。那白旗就是得到石林观允许的证明。”
“哦……”
“不过这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附近的一般民众之中流行了开来。他们虽然是天三道的信徒吧,但其信仰和民间信仰微妙的混杂了起来,宗旨也变了。因此和天三道的巡礼有所区别,称为白巾。”
白巾不需要特地向石林观提出申请并得到许可,因此也没有石林观免许的旗子。作为代替,就像是在模仿那旗子一样,将白色的布寄在身上进行旅行。石林观则将这些人作为在家信徒的一派而接受,还特别的对白巾也给予庙的保护。
“天三道的道士所进行的巡礼,是从石林观开始,经过瑞州、马州、文州,最后回到石林观的巡游。这是段很长的路,所以会边拜访各地的庙和石碑,边巡游道观。虽然有将这些地方都连起来的道路,但因为是以修行为目的的路,所以故意选择了山中艰险的地方。为此,若是有完成巡礼的道士,就会成为受到众人尊敬的相当高位的道士。——就是这种东西了。”
之后,也会有热心的信徒希望能进行相同的巡礼,但对于并非修行者的一般信徒来说,还是比较困难的。路程十分苛酷,若是没有足够的修行走遍这段路本身就十分困难。对于那些即使如此也想要巡礼的信徒,石林观也会给他们许可。这些信徒不走修行道,而是尽可能的使用街道,同时也减少拜访的巡礼地,尽量不去危险的场所。
“也就是说将过程简化了。”
去思说,喜溢点了点头。
“但是,其中一部分还是会和道士们的修行道重叠,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因此石林观也不会简单就给出许可,限制巡礼的场所和集团。”
天三道是以修行为宗旨的宗派,所以其信徒也会进行一定的修行。有一定程度的修行是得到许可的前提。
“但是,白巾却不一样。白巾的巡礼路线是,将道士和一般信徒的巡礼中函养山周边的部分拿出来,在石林观参拜过后去参拜函养山东峰的庙,然后去拜访石碑,在绕函养山一周后回到石林观。但即使如此,也是要花费近一个月时间的旅行。”
喜溢说着望想越来越远的老夫妇的背影。
“天三道的道士和信徒的巡礼都不是那么常见的,但白巾的巡礼却常有。特别是近几年,似乎有增加的趋势。因为和土匪们的利害无关,所以默认白巾是可以在土匪的实力范围里通行的。不过说到底也是土匪,似乎还是出现了很多牺牲者的……”
明知危险却也要去吗。就算土匪能无视他们,现在的山里一定十分寒冷吧。就算途中可以依靠庙的帮助,但旅行本身便是常伴危险的。——去思想着,李斋突然说:“这巡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
“在家信徒的巡礼的话,从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吧。”
“那他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确实,喜溢出声道,然后像是陷入思考一样歪过了头。
“正式的巡礼并不是有那么多的东西。繁荣的是白巾的巡礼,但这是自文州之乱后开始的——我想应该是是诛伐之后的事情。不过巡礼的地点仅限函养山周边,确实有可能听过、见到过什么。”
李斋点点头,立刻去追那对老夫妇。
“打扰了……”
李斋一出声,这对夫妇就小声惊叫着回过了头,其中老妇人因为用力过猛跌倒了。
“实在抱歉,没事吧。 ”
摔倒的老妇人和想去扶她而跪在地上的老翁,都一副害怕的样子看着李斋。
“看来是吓到他们了。”喜溢飞快地赶到他们身边,跪下伸出了手,“您没受伤吧。”
两个人惊讶地看着喜溢,或许是看到他身上的道服所以放心了吧,点了点头。
“还以为肯定是土匪了……”
“那真是十分抱歉。我们只是有些事情想问。”
将老妇人扶起,并帮他们掸去了灰尘。
“您是本地人吗?这附近也会有土匪出现吗?”
终于站起身来的两人说,
“我们听说这附近还是没事的。”回答说,“但也听说最近好像特别乱,土匪已经到了很南的地方了。”
“知道这么危险,还要前去巡礼吗?”
听到李斋这么说,夫妇困惑地看着李斋。
“您这个岁数,不会很危险吗。”
两人低下了头,像是劝慰他们一般,喜溢说,
“想必是有坚定的祈念吧——可以稍稍耽误您一些时间吗?”
“诶……好,什么事?”
“您二位这是第一次进行巡礼吗?”
这个嘛,两人点点头。看着他们的去思在心中叹了口气。那对夫妇恐怕是没有对骁宗行踪有所见闻的可能性。
“您二位可有从一同巡礼的人那里听说过,有谁看到过负伤的武将,这样的事情吗。”
“没有。”这么回答道,老翁眯起一只眼看着喜溢,“这是某种审问吗?”
“不,只是单纯在打听熟人的消息而已。就算不是最近的事情也可以,只要是从发生土匪之乱的时候开始,之后的事。”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老翁的回答就像是砰地一声关上窗户一样。
“好了,老头。”老妇人出声,“快走吧。”
“传闻或者什么的也行。”
“我们什么都没听到过——告辞。”
对着匆忙离开的夫妇问道,
“就快要下雪了,您二位路上没事吗?”
“有佛堂所以没关系。”
“我也去参拜过几次函养山里的天帝庙,但这一路还是很艰险的,虽然我知道您二位定是有所祈念,所以不会阻止,但还请您千万不要勉强,还请一定要多加注意。”
两人神色复杂的回过头看向喜溢,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像是写着,感谢您的关心,但不想和你们再有任何关系了。
“喜溢,不阻止他们吗?”
李斋目送着像是逃跑一样离开的两人问道。
“那两个人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了。”
“但,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老妇人胆怯地回过了头。
“不只是土匪,道路和天气都很危险。”
“他们是深知这趟旅程的艰险的。”喜溢说,温和地笑了,“他们是有这样的觉悟的,所谓信仰就是如此。”
李斋没再出声,但却不像是认同了这个说法。但,去思却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明知危险——即使如此也想去,也不能不去,就是这样的事情吧。看着不断远去的老夫妇,去思想,两个人的祈愿已经迫切到,就算知道危险也要前去的程度了。定是有什么迫使这两人进行这种从未进行过的危险旅途。
“若是能平安归来就好了……”
去思自言自语地目送老夫妇离去。
就在这时,李斋想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回头去看喜溢。
“喜溢,我们有没有可能伪装成白巾呢?”
啊,去思想道。当然这样的话,就不能带着骑兽,连马也不能带吧。盔甲、剑也必须要放下。但相应的,只要在身上缠上白布就可以了。
去思在内心点了点头。如果只是像短剑一样的武器的话也可以藏在怀里。作为手杖代替品的话带着棍棒也没有为问题。这种时候,如果有项梁在的话就更有把握了。——想着,就又开始担心现在他们在哪里了呢。去思摇了摇头,把这样的想法甩掉。现在考虑这些也是没用的。
“我们立刻准备吧。”
去思等人立刻返回了琳宇。当夜总算是准备好了,喜溢说要带一个人来,一同前去。
“他是住在琳宇的人,是十分有信用的人。他十分有豪侠气概,身手也很好,所以浮丘院的人们有什么事也会拜托它。而且他对函养山周边也很熟悉,若是能让他同行那一定会起到很大作用的。”喜溢说,“毕竟我的话会成为各位的负担,考虑到和土匪发生纠纷的时候,我还是不要一同前去的比较好。不能拖李斋大人的后腿。”
说实话,帮大忙了。(*)。以旅行为工作的丰都,至少能最低限度的保护自己吧。去思应该也能想办法吧。但,喜溢却连此都做不到。这就让人担心若有什么万一,还需要一边保护喜溢一边行动。或许是想到了相同的事,李斋感激地接受了这个提议。第二天,在三人站在那里等待琳宇城开门的时候,喜溢带来了一个很眼熟的男人。
“⋯⋯建中?”
听到李斋的叫声,喜溢惊讶地看向两人。建应该也很吃惊,但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困惑地点点头。
“你们原来认识啊。”
丰都笑了出来。
“我们是为了找现在的家,而通过神农的介绍认识的。看来建中同时被神农和浮丘院两方委以信任啊。”
是这样吗。喜溢的脸上露出笑容,感叹道。真是有缘——去思想道,一边说道:“建中你,和函养山也有什么关系吗?”
去思这么问,得到了一个简短的回答,不。而喜溢则代替他说:“建中本来是在近郊的矿山充当坑夫之间调解人的……”
“神农们也是那么说的。”
喜溢点点头。
“因为这个原因,他对这附近的矿上基本上都很熟悉,函养山周围也一样,毕竟函养山周围的里庐本来都是函养山的坑夫城镇。不过我想,建中本人应该是没有往函养山派过坑夫的。”
听到这话,建中点点头。
“那不是坑夫们会去的山。”
函养山里与其说是玉矿,不如说是玉泉。玉泉如字面意思所示,是能够产出玉石的泉水,函养山涌出的泉水能够孕育玉石。天然自然涌出的水会在地下孕育玉石。这样的玉石就能被坑夫们采掘,但是函养山可以说是戴国最古老的玉泉,虽说曾以无穷无尽的巨大埋藏量闻名,再怎么庞大的玉石玉石储量,现在也已经快耗尽了。骄王的时代就已经只剩下在函养山的各处所涌出的泉水而已了。每个玉泉都有各自的坑氏盯住,其泉水会孕育玉石。坑氏从国家或者州那里得到独占泉水的许可,然后在那里孕育玉石,但是一般来说为了从泉水中孕育出的玉石不被抢夺,他们在坑道中会见到数座关卡,来将泉水的位置藏起来,同时在关卡处设置守卫进行保护。
“既然已经有坑氏在养玉了,那就不需要坑夫了。”
不过若要寻找新的玉泉,就必须借助坑夫的力量。但从很久以前开始函养山就已经可以说没有新的玉泉了,因此建中也没有向函养山派去过坑夫。但是,函养山的周边——瑶山南部一带有几个小的玉泉,不仅如此,琳宇周边还有很多能够产出金银一类稀有金属的矿泉,矿山本身也很多。建中就是负责在这些地方工作的坑夫之间斡旋的。
“在文州之乱发生的时候,函养山周边还在运转的玉泉,大概能有多少呢?”
李斋这么问道。不到十个吧,建中回答。
在骄王失道,国家开始倾覆的时候,以函养山为中心,周边的玉泉,包括琳宇周边的矿泉都开始干涸了。虽然也有找到新的玉泉,顺利步入正轨的山,但没能这样的山也很多。坑夫们就这么慢慢地没了活计,但是,曾经的泉水和泉水通过的水脉形成了混杂着沙砾的玉层。这些玉层虽然几乎没有作为玉石打磨的价值,但若是作为好看的石头也不是完全没有需求。当时有很多人去采掘这样的玉层,但这些也被土匪一处一处占领了。
“毕竟文州对于土匪是放置不管的,文州侯就没打算好好实行政事……”
喜溢失望地说。一度曾被王师驱散的土匪在阿选上台,文州的王师离散过后,又开始聚集了起来,将穷困的人民作为食粮取回了原本的势力范围。而文州对此则是放任不管,丝毫没有将土匪排出拯救人民的打算。
“我记得占据函养山的应该是一个叫朽栈的土匪。以前主要的土匪头子都被王师讨伐,剩下小到没必要特地去讨伐的残党形成了新的势力。朽栈就是其中的一个人。”
和过去不一样,既没有很好的组织起来,也不是说特别强。只是一群莽汉聚集起来罢了。但即使如此也不是谈谈话就能相互妥协的对象。
“虽然我想并不是特别的危险,但千万还请注意。”
喜溢这么说道。第二天,大门刚开,去思等人就离开,再次自琳宇向北。因为拿着武器只会刺激到土匪,所以只带了代替手杖的棍棒,并在其上挂上了白布。半刻左右,就走过了志邱。
2
四个人花了三天到达了一座中型规模的城镇。这是能够安全来往的最后一座城镇了。再往北,就会进入土匪的势力范围,若想继续旅行就要更加注意才行。
第二天早上,建中带着众人走进了一条冷清的街道,周围的虽然还残留着里庐,但已经几乎没有人,甚至像是废墟一样了。
“不过,至少还有屋檐和墙壁……”
去思自言自语了一句。
若不是被土匪占领了,这里既有屋子又有土地,明明只要没有土匪,在浮丘院和其他各个地方聚集着的荒民们就可以在这里生活了。
这里也看不到那些在琳宇周边随处可见的茂盛的鸿慈,这便是这里已经被放置不管许久的佐证。
夕阳时分,已经能看到那座名为岨康的城镇了,但他们却不能接近那里。虽然看起来还是十分荒凉,但到处都亮着的灯火证明了这里并非无人。街道从岨康的西侧继续向北,另一边,在临近城镇前的地方有一条路向东延伸,似乎能登上东边能看到的那座山。
“这是……?”
“这是向东的街道,会穿过两座山峰之间,应该会通到琳宇以东向承州走的斗梯道。”
丰都这么回答道,建中也沉默地点点头。这个强壮的男人几乎不说什么话,如果有什么问题问他,倒是会回答,但几乎都只会做最低限度的回答,令人难以亲近。但即使如此,他也被众多的荒民所信赖着,定是有不得了的人望。
——要不然就是拿出了不得了的结果。
这么想着,李斋微微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丰都说:“您怎么了嘛?”
“不知怎么的,我想到了主公的事。——自己没什么人望,那位曾经这么说过。”
诶,丰都瞪圆了眼睛。
“没有……人望?”
这着实令人意外,丰都的表情就好像想这么说一般。李斋笑了,自己当时恐怕也做出了这样的表情吧。
——怎么会。
只说了这一句,李斋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说到人望,根本找不到比骁宗更有人望的人了。也是因此才能登上玉座的不是吗?
——因为看样子,我既不有趣,也不讨人喜欢。
骁宗苦笑着这么说。这是刚刚即位的冬天,出现了——新王太过性急了——这样的说法的时候。真的有必要这么着急吗,在李斋这么问骁宗的时候,得到了这个回答——没有人望。
“就算问我,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我应该会回答因为人民需要。”骁宗那时说,“毕竟人们已经疲于骄王的榨取了,我想尽可能快的让他们看到希望。”
“那自然是如此,但是……”
但即使如此,还是会有人跟不上这么激烈的变化。他们恐惧着变化本身,会有像是会被激流冲走一般的感觉。李斋不是完全不明白对于前方的不安和胆怯。
“但实际上,之所以这么着急还是因为我自己性格如此,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永远都要全速前进,否则就冷静不下来。毕竟我没什么人望啊。”
李斋和丰都一样瞪圆了眼睛。
“诶?……怎么会。”
这是事实,骁宗笑着说道。
“像严赵,霜元,卧信这样的人是会有人望的,大家都这么觉得对吧。严赵豪放磊落,霜元认真品行端正,卧信豁达,所以他们会有很多仰慕者。”
“这倒是……这我明白,但是……”
“英章虽然有些坏毛病,但……”骁宗苦笑着说,“但却正因为有些坏毛病,若是投缘的话也能感受到他的魅力吧。像正赖就是,嘴里总说些不好听的却还是和英章很亲近,对英章委以全部信赖的人也很多。”
的确,李斋回应道。虽说有很多人讨厌他,但同样,仰慕他的人也很多。特别是其麾下,很多人都由衷地钦佩着他。
“而我却没有像这样的特点,只知道一味墨守成规,既不有趣,也不讨人喜欢——也就是说,没有人望。”
“但人望也不是说只是这种意思……”
“虽然人们能对其人品抱以信赖,也能够让人感觉亲切,但这并不是人望。”
“主上您被多少人敬爱、信任着啊,刚刚说到的严赵他们也十分尊敬您啊。就算这样也能说没有人望吗?”
“大家都只是相信我所做出的结果罢了。”
骁宗笑了笑,倒是没有妄自菲薄的样子。
“若是没能拿出结果,就没有人会追随我。”
“那怎么会……”
“我并不以此为耻,只是想说这世上还有像我这样的一点也不有趣的人存在。但就算是这种人,只要不断拿出结果,不断积累,也会有人追随。如果一定要说我有人望,那是也是因为我做出了结果。所以我才会总是着急地想得到结果。”
啊,李斋点点头。确实,骁宗的人望是由他所做出的实绩积累而成的。
“……不由得就变得急于求成了啊。”
骁宗说着,看向了云海。
——而现在,我所追求的结果就是,为人民带来安宁的生活。
没错,骁宗说。
丰都听到李斋所讲,似乎觉得很有趣地发出,哦,的感叹。
“那实际上,那是位无趣的人吗?”
“是个不懂风雅又一本正经的人。——但我却从未考虑过那位是否有趣。”
“从未考虑过,也就是说,正如那位所说啊。”
这谁又能知道呢,李斋正说着,去思说了一句:“那位大人,想必现在心里定是充满苦楚吧。”
李斋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刺穿了一样。
骁宗还没有死。——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还活在某处。那他现在内心应该无比明白,自己没能为戴国的人民做任何事。所以他知道戴国因此走向了荒废,他也知道阿选放弃了施政,人民现今无比穷困吧。若是如此,他到底该有多么悔恨啊。——李斋从未这样深切的感受过骁宗的心情。
“……确实是这样啊。”
就在李斋这么自言自语的时候,她的面前走过了一个带小孩的女人。女人年纪大约三十出头,虽然看着十分憔悴,但却端正地挺着身子,一手牵着女儿快步走着。女人的头上抱着白色的布。
“……难道说,那个也是?”
李斋小声问道,去思也跟着她的视线。丰都惊讶地看着这对母子,然后像是被弹出去了一样向她们走过去。
“抱歉打扰您。——但是您现在,难道是想去函养山吗。”
突然被搭话的女人惊讶地回头看向丰都,视线停留在丰都手中挂着白布的手杖上,安心下来一样表情缓和了不少。
“对,没错。几位也是?”
是,丰都点点头,看向被母亲拉着手的女儿。小女孩的年纪大概有六七岁的样子,天真的脸庞紧张地僵硬着,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是您女儿吗。你好啊。”
丰都向小女孩搭话,但她胆怯的躲进了母亲的身后。
“真是对不起,这孩子特别怕生。”
“没什么没什么,我吓到她了吧。”
抱歉啊,丰都向小女孩摆出了笑脸。
“您女儿也很您一起进山?”
“对,没错。”
“这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但是……”丰都担心的说,“这不是很危险吗?我听到传闻说,这附近的土匪最近似乎有些乱来。”
“这个传闻我也听到了……是真的吗?”
“似乎是的。而且现在已经过了立冬,高处已经开始下雪了。带着孩子进山会不会有点胡来啊。”
听了丰都的话,女人有一瞬间像是内疚了一般移开了视线。
“但……那也不过是传闻。原则上白巾是不会有事的。”
女人想就这么结束这个话题,催促着女儿。
“要走了哦。——希望你们都能一路平安。”
冷淡着说着,母子就想这么离开,但李斋却挡在了他们面前。
“你没听见吗?再往前就很危险了。”
“只是说有这种传闻而已吧,我们会好好注意安全的。”
“本身就是危险的吧。说是不会有事,但对面可是土匪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改了主意,那时候土匪们也不会告诉大家他们改了主意。”
“确实。”
女人焦急的看着李斋的背后——她们想走的路。
“我这是为了你们好,还是回去比较好,至少等到气候好一点的时候。”
“为什么身为白巾的你要阻止我?”
女人神色严肃地瞪着李斋。
“我要去。我会好好注意安全的,所以放我们过去吧。”
“但是……”
“我当然知道这很危险,”女人大声地说,“我丈夫也是死在这前面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
“就是因为他没能达成愿望所以才要去。——谢谢你们的亲切提醒。”
女人说着行了一礼,但态度始终是十分冷淡的。
“至少把孩子托付在哪里不好吗?”
“给哪里?”
女人冷眼道。
“现在这种时候你让我把孩子能放在哪里?要是有能放心代我照顾她的地方,难道我会把她带来这种地方吗?”
“但是……”
“别管我了,我不能不去。”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女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无比严肃眼神盯着李斋。
“你是什么人?”
李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不是这附近的人对吧。也不是文州的人,而且平时也没怎么为生活发过愁。一看就知道只是穿些粗劣的衣服做些伪装。为什么富余的外乡人要学着白巾的样子?”
“我住在琳宇。”李斋回答,“我确实不是生在文州,但信仰和出身没关系吧。”
是这样吗,女人冷冷地说着牵起了女儿的手。
“……那座山里有很厉害的道士大人。”说着女人看向北边耸立着的山,“是过去进山升仙了的尊贵的道士大人哦。只要能见到那位大人,就能现在这种摆脱饥寒交迫的状况了。这孩子也是,就能活下来了。”
那怎么可能,李斋想道。不可能有仙能降下这种奇迹。这到底是谁传出的故事,真是梦话。
——但是,她想道。这说明文州的人民已经被逼到,不得不去追寻这种虚无缥缈的故事了。
“为了这孩子,我也不得不去。”
留下这句话,女人就牵起孩子的手,像是被追着一样往岨康去了。目送着母子离去,李斋向去思他们说。
“追吧。”
“真的能阻止她吗。那真是位顽固的女性呢。”
丰都这么说。
“但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啊。至少可以保持一段距离跟着,如果发生了危险就能及时帮他们,也能让我们看起来像是同行者。只要土匪们觉得他们有同伴,想必危险也会减少。”
是,留下这样的声音,去思第一个去追母子二人了。
“岨康现在的安全情况如何?是完全处于土匪的支配之下吗?”
“被土匪所支配是肯定的,但那里也有很多外来者。因为那里聚集了一定数量的土匪,所以也有些生意人在,有生意人的话就会有货物的流动,也就是说有人出入。也有很多在附近的山里工作的坑夫,所以并不是说只有土匪,至于评判那里安不安全,就因人而异了。”
李斋点点头。走在前方的母子回过头,向他们用投以严厉的视线的同时小跑着向前走,就这么重复了几次,女人察觉到李斋等人只是跟在后面而已,便放缓了脚步。甚至在岨康的门前,隔一会就停下了脚步,好像等待李斋等人缩短距离一样。可能是想到了一群人一起的话更安全吧。
在进了门的地方那位母亲向周围看了看。城镇充满了浓郁的荒废色彩,半毁的建筑就那么放置着,仅有没有损坏的建筑物中点着灯,但城镇的大部分看上去都是无人的。右手边的拐角处的建筑物旁边,一面小旗子立在那里摇晃着。
“是向石林观的庙宇前进的方向吧。”
白色的旗子是指明通往庙宇的路线的记号,建中这么说。正与他所说的,母亲走向旗子那边的街道。街道十分冷清,虽然往来的人还没有彻底消失,但附近的建筑中点着灯的窗户只有一半左右。能一目了然地看出这条街道的住人比街道本身规模要小得多。这里本来是交通要道,是连接函养山和琳宇的街道和前往承州的街道的分歧点。附近矿山众多,听说当年很多坑夫都在此十分拥挤。
母子在昏暗的街道上专心地走着,各处都立着沾满灰尘的白色旗子。他们追寻着白旗在街道上前进,转过一个拐角来到横道上。转弯的时候,女人斜眼投过了视线,好像在确认李斋等人是否跟上来了一样。在后面追着两人来到横道,在笔直的路的正面,能在很远的地方看到像是庙宇一样的门和屋檐。
“庙里应该有道士们在吧。””应该有。”建中简短地回答道。
因为是石林观用来修行的地方,天三道的道士基本都不对外界进行干涉。所以才能和土匪讲和,让他们不去侵犯这里。
“这样啊。”李斋嘟囔道,但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了影子。道路一旁的小巷里,出现了好几个男人。
男人们明显是土匪。虽然没有穿着铠甲,手上似乎也没有带着武器的样子,但却散发出流浪汉的气质。那些男人像是要挡住母子的去路一般散乱地站在路上。
“有什么事吗?”
听到母亲不安的声音,李斋加快脚步,缩短与母子之间的距离。
“没见过你们啊。”
传来好像喝醉了的男人的声音。
“我们是白巾,还请不用管我们。”
“这个时候上山,山路很麻烦吧。还带着孩子可要费尽了吧。”
“请让我们过去。”
男人挡在了想要继续前进的母亲面前,脸上带着粗鄙的笑容。
“就算是为了孩子,还是算了吧。”
对对,别的男人附和道。
“放弃旅行,把路银留下吧。”
是盗贼吗——李斋紧紧握住手杖,这时建中开口了。
“说好的白巾是可以通过的吧。”
男人们看向建中——看向李斋等人。
“是你们要放弃旅行,既然如此就不需要路银了呗。”
“要是放弃了那就不是白巾了。”
“不会放弃的。”母亲说,想从男人之间冲过去。但被其中一个男人抱住了。
“都叫你放弃了。”
“这样才比较明智。这附近也快要下雪了啊。”
“你们要放弃了,所以路银我们就收下了。当然会让你们帮忙倒酒的。”
去思瞥了一眼李斋。李斋微微点了点头。去思拿着手杖冲到母亲的身边,戳向抓住了母亲的男人的肩膀,在男人离开母亲的时候又去打他的手。
你要干什么,男人大叫了一声。
“让他们进庙里。”
李斋边和建中说,边把向去思那边伸手的男人们的手腕都弹开。建中点点头,侧身从冲进男人和母亲之间,用力敲打了男人的手肘,然后立刻抱起了孩子。去思打落了想去追建中的男人的手。从一边伸出的手抓住手杖一拉,去思也不反抗,就借力突进,用肩膀撞向男人的胸膛,同时让悬在半空的脚站稳。男人栽了个跟头当场倒下了。
把握住这个瞬间,建中带着母子二人向庙的方向奔去。丰都飞奔出来堵了路,挡在想去追他们的别的男人面前。而去思则用手杖扫过停下的男人的腿。踩着倒下男人的膝盖,立刻用手杖戳进了从旁边飞奔而来的男人的心口。
——好。
去思自己点点头。多亏了李斋和项梁,他的身手明显比原先好了不少。
“你进步了。”
去思听到了一句含着笑的低语。李斋的脸上一瞬间浮现出微笑,同时用华丽的手法让一个男人倒了地。就在这时。
去思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从他们刚刚过来的转角处又赶来数个男人。
“走吧。”
李斋说着,眼睛看向庙。正好看到消失在山门之后的母子二人和建中的背影。母亲在进门的同时,回头看向背后。但从这么远的地方却是看不到母亲的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一开始出现的醉汉里,有两个人像是失去了战意一样躺在地上。剩下的三个人还不死心地不断寻找机会想抓住去思等人。他们在男人之间穿梭,开始朝庙那边跑,但他们的面前又零散地出现了多个男人。
——被前后夹击了。
去思他们立刻背对背地集中了起来。只是大概扫了一眼,就发现至少前方有六人,后方则有七人。然后从街道那边又又三个人赶了过来。不过好在这些人基本都没带武器。
“前面,突破。”
李斋低声说道。去思和丰都点点头,立刻朝赶来的六个人那边突进。去思用手杖朝着正面的男人的胸口刺去。正想继续撞这个一脚踩空的男人的时候,旁边出现一个男人阻止了他。去思躲开后后立刻调整了体势,随即向其打去。又想趁对方他、退缩的时候乘胜追击,但却被第一个差点被他撞了的男人冲了进来。(*)竭尽全力地躲开,脚下不由得停了下来,就在这时后又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接近。
总算逃出来,想制造些空隙,便对前面的男人伸出了手杖。他想把被拨开的手杖高高举起的时候,却被从背后抓住了手杖。他扭过身子挣脱,往侧面移动拉开距离。一个趴在地面上的男人抓住了去思的脚。虽然去思很快就踢开了男人,但在他拉开距离,重新摆好架势的时候,数十个人已经纷纷来到他的背后。
——不行的。
去思感觉到背后冒出令人讨厌的汗水。所谓寡不敌众就是指这种情况吧。他又想起了项梁的话。在数量上凌驾于对手便是这是绝对的,
一个人不能应付多个对手。至少以去思的身手是不行的。就算盲目地想减少对方的数量,总是会有人从旁边出现碍事。这之前都能躲开是他运气好,但若是数量再增加,连避开这些人都做不到了。
已经开始害怕起来的去思看向一旁,李斋冷淡地将前方出现的男人们全部排除。虽然想去给李斋打掩护,但若想赶往那里,就会有人出来阻止他的脚步。就算是那个李斋,周身不断靠近的人墙也在不断缩小。拿手的兵器是手杖的话实在是不像话。
去思不管不顾地向着他和李斋之间的人墙挥着手杖突进。想着总之先进入攻击范围,让对手退缩,然后再突破想办法逃出来的话……
正跑着的时候,感觉到侧腹不断的被什么打了。一瞬间,去思停止了呼吸。摇摇晃晃地把脸转了过去,发现旁边有拳头打过来。总算多了开来,但下一个瞬间,又被抓住了手腕。去思想去抵抗那股要把他拉倒的力量的时候,额角突然受到了重击。去思眼前一黑。黑暗中有光炸裂开来,瞬间丧失了五感。他马上又感受到从腹部传上来的一阵痛疼,回过了神,但去思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了地上。他想站起来,但却发现自己被压住了。他扭动着身体想要逃走,但压着他的手又变多了,很快他就被拉倒了。
——不要被对方的攻击打到。
他想起了项梁的声音。
——被打到就输了。
“白巾难道不是可以通过的吗!”
大声喊出这句话的是丰都。他同样也被按倒在地,正不断喘着气。
“这实在太不讲道理了!”
“想这么问的是我们才对。”
一个奇妙的从容不迫的声音插了进来。从人群之后出现的是一个身材特别高大的强壮男人。脸上浮现出惊讶地笑容。
“为什么白巾要给我们演一场这么激烈的武打戏啊。”
“那些男人威胁我们的同伴——女性的同伴。”
听到丰都的叫声,男人挑起了眉毛。
“女性?”
“已经先一步,进去庙里了。好不容易才逃进去的。”
去思看向的庙里没有一丝动静。甚至没有女人或者建中向外窥视的样子。聚集在路上的男人们挤在一起,人数似乎又有增加。只有李斋一人总算还能站着,但她周围被厚厚的人墙围了起来,似乎是已经放弃抵抗了只是站在那里。
高大的男人也看向庙宇的方向,然后摇了摇头。
“但好像什么人也没有啊?”
“而且还有孩子在,但他们却想抢钱。”
唔,高大的男人的嘴里发出声音,向倒在路上的男人中的一个弯下了身子。
“发生了什么?
“那些家伙突然就打了过来。”
“你在说谎!”
丰都出声道,男人对此只是忧郁地挥挥手。
“总之,还得让你们给我详细说明一下情况。——带走。”
周围的男人们中传出,但是,的声音。既有看上去满怀愤慨却无法发泄的男人,也有感兴趣的等着看笑话男人们。
“是这些家伙先动手的。”
有个人说,想继续和丰都辩驳,但却被高大的男人阻止了。
“……朽栈。”
“总之,先让我听听是怎么一回事吧。”
去思看向这个一脸目中无人的男人。朽栈,不就是盘踞在函养山一带的土匪的头目吗。
“给我个面子吧。”朽栈露出吓人的笑容,“我讨厌让城里变得乱七八糟的。”
3
土匪们用绳子捆住去思等人,将他们带到了离城门不太远的旅馆里。看来这里就是他们的根据地了,有很多窗户里点着灯,还能听见很热闹的声音。李斋等人被押进刚进大门的一间小屋。
“——好了。”
高大的男人说着,拉来一把古旧的椅子,抱着椅背坐了下来。用带着笑意的眼神看向坐在地上的李斋等人。
“那我再问一次。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这里?”
李斋对男人怒目而视。
“我们是白巾,当然是是为了参拜才来的函养山。”
听到李斋的话,朽栈嗤笑道,“参拜?至少你们的目的并不是庙,这点我还是明白的。是山对吧?”
“山?”
装傻也没用,朽栈摆了摆手。
“我看到过好几次了,你们在没有路的山里徘徊,说到底还是以石块为目的的对吧?这里的坑道全都在我们的控制下所以你们进不去,所以在找山里还留着的洞穴想进去。”
李斋对这嘲讽的口气感到火大。那位母亲说,要进山寻找从前升仙的道士。只要能见到那位道士,就能摆脱现在的困境——虽然是如此虚无飘渺的说法,但在穷困的她的眼中,那就是唯一的希望吧。因此她才在这样的季节,带着孩子,不顾危险来到这里。而导致她如此穷苦的,就是土匪。文州的土匪帮助了阿选,这才导致了骁宗被赶下玉座。民众的困苦也同样,是土匪的错——李斋不能原谅土匪们欺虐已经不得不依靠伸仙的人民。
“白巾的目的是巡礼,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所以我们至令为止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不可能,不可能。”
“你难道看到过我们搬出石块吗?”
“虽然没有,但肯定是还没找到吧。”
说着,朽栈夸张地摆出一个为难的表情看向周围。
“毕竟我可是个老好人啊。我是想着,偶尔有那么一个两个过来拣点石块回去,我也就默许了,所以才放过你们了。”
围观的男人们听了这话做出不同的反应,既有人笑了起来,也有人无奈地摇着头。
“但是,总感觉你们好像是有什么隐情。”
朽栈说着,用抱着椅背的胳膊撑住了下巴。
“我感觉像是有人把白巾们组织起来了一样。虽然看上去完全是要去山里参拜的样子,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另有所图。”
“你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一开始以为是在找废矿,但后来觉得是不是在很久以前的废矿的洞穴里,想找能捡些石块的地方,之类的。但后来觉得也不是这样。”
朽栈的眼神有些吓人。
“你们其实是用这种方式,在探查我们的行动——为了得到这函养山想要要袭击我们。”
“胡言乱语。”
“真的吗?虽然我也是半信半疑,但刚刚我却确信了。你们不可能是什么善男善女。你们,身手太厉害了。”
特别是,他嘟囔道,朽栈直直的指向李斋。
“你——你以前当过兵对吧。”
“这我承认。”
去思不禁小声地叫道:“李斋大人。”李斋看了看去思,点了一下头。
“在这里说谎的话就没法继续下去了……我以前的确是一个士兵。如您所见,因为失去了一边的手臂,所以只能辞职了。这样的话来追寻神佛到底有什么奇怪的。”
“唔?那些家伙是你部下?”
“是侍从。我一说无论如何都想来巡礼,他们就决定一起来了。”
“我信你才……你继续。 ”
“因为听说白巾前去函养山是没事的。所以才连一把剑都没带,只是为了祈愿才来的。但却在庙那附近被那些男人们缠住了。他们抓住了和我们一起的女人,想让她交出路银,还威胁说让她倒酒。所以我们只是为了让她能逃走而已,毕竟她可是带着孩子呢。”
“尽会编些无聊的故事。”有个男人生气地出声道。男人盯着李斋这边,“明明是你们先找上门的。”
李斋想反驳他,但在那之前,朽栈就先:“你给我闭嘴。”
“但是!”
“我刚刚就已经发现你们一个个都酒气冲天了。我也知道你们一喝醉酒不分是非了。”
被一针见血地戳穿的男人沉默了。李斋对这个朽栈的言行感到意外。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都不想在这座城里和我们发生争执吧。所以我就相信你们说的,是他们先找过来的说法吧。”
李斋点点头。
“但是,我可不相信你们是白巾。你说你们是为了祈愿而来的。是为了祈愿得到神仙的加护而来的吗?还是为了诅咒把你的手臂切掉的家伙而来的?”
朽栈装傻一样地说,然后抿嘴一笑。
“白巾来这里才不是为了那种正经的祈愿。”
李斋心里觉得奇怪,沉默着。朽栈继续说:
“那些家伙巡礼是为了达成结愿。通过那样的巡礼来唤醒从前函养山的神仙。”
——能见到道士大人的话。
那位母亲说话的话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身为白巾的你却不知道这个,到底是为什么呢。”
被正面质问,李斋只能移开视线。
“之所以要进入连路都没有的山里,是为了确认神仙到底有没有苏醒。我当然是不会相信这种蠢话的。但是,白巾们的说法都是统一的。他们可谁也不是为了自身的祈愿而来的哦?”
——所以,白巾对于天三道来说才是“别宗派”。
李斋悔之莫及。如果单是信徒们来拜访石林观的庙或者石碑,是不会被叫做“别宗派”的。是因为有宗教理念上的不同才会有所区别的。
——应该提前确认的。
因为叫做巡礼,所以才一心以为只是单纯为了祈愿而巡游一些特定的场所。
没有辩解的余地,李斋和去思都只能沉默着,就在这期间,从门口传来了声音。负责周边警卫的一个男人前去应对了。他们在门口就什么事进行了交流后:
“首领!”
他们这么叫了朽栈。从门口回来的男人在朽栈耳边耳语了几句。侧耳倾听的朽栈说:
“没错嘛?”
是,男人回答。朽栈像是考虑了一下以后首肯了。男人再次前去门口,然后带着一个男人回来了。
“——建中!”
丰都出声道。建中看着去思他们点了一下头。朽栈目不转睛地盯着建中。
“你就是建中?”
建中像是没听到一样无视了他的提问。
“我想带走我的同伴。”
朽栈苦笑了一下。
“还真是单刀直入啊。你不应该说些,同伴受你照顾了,什么的,给您添麻烦实在对不起,什么的吗?”
对次,建中依旧无言。只是直直地看着朽栈。朽栈摇摇头。
“看来是没有了。——你是琳宇有名的管理人对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拜托给他们带路。”
“可从来没听说过白巾还需要人带路啊。”
“那些人不是白巾。”
建中说,去思惊讶地,丰都狼狈地出了声。看到他们的反应:
“继续骗他们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了。这可不是能通过狡辩就能骗过那种简单的对手。”
“虽然,你能看出我没有傻到会被骗,我是很高兴啦,但既然不是白巾,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他们在找人,是这么跟我说的。似乎是因为函养山有其线索,所以想去函养山。但是旅人是进不来这附近的。所以才想到伪装成白巾是不是就能通过了。”
“难道只有我觉得这个理由比狡辩说自己是白巾还要可疑吗?”
“但这就是事实。——实际上,若是想进入这片区域的话就只有伪装成白巾才行。但途中却被醉汉缠上了。为了救白巾的女人——她是真的偶然路过白巾——才变成那种情况的。”
“偶然路过的白巾啊……”
“听说最近函养山的土匪十分凶残,所以才担心带着孩子的她。”
被建中这么说,朽栈叹了口气。
“虽然我也想否认,但却只能承认了吧——抱歉啊,最近没什么收入啊。人这东西啊,吃不饱肚子的话就是会不知礼数。”
“我也不打算对此说些什么。函养山是你们的山,但,这些人对你们没有害意。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能放了他们,进而,还希望你能认同他们找人。”
朽栈抱起了手臂。
“这些家伙说还带着一个女人。我的话呢,正想着你们能把那个女人交给我,让我问两句话。我们最近在怀疑,白巾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关于这件事我们还想问问她——不过提问方式可能会稍微有点有点粗鲁就是了。”
建中沉默。
“希望你们能把女人交给我。女人带着的孩子也一样。有孩子在的话审问也比较好进展。”
“打算把孩子当人质威胁吗?”
李斋用毫不留情的眼神看向朽栈。
“那样的话女人能早早说真话,我也能省点工夫。而且女人也会轻松一点。——当然,我也知道这是非人道的。所以如果你能拿出女人小孩的那份和这里的三人份付清的话,把他们放了也可以哦。”
也就是说,朽栈在要赎身费。李斋吐出:“卑鄙家伙。”
朽栈笑了。
“卑鄙就卑鄙。说到底土匪本身就是表示蔑视的词。”
“那是因为你们过的是该被鄙视的生活方式。”
“哦?”朽栈笑了笑,周围的男人们也笑了,“您还真是杰出的人啊。从您这做派来看,您是王师或者州师的残党吧。”
朽栈说着,刚刚对他耳语的那个男人插嘴道:“您被叫做李斋大人了吧。刚刚——我记得在你要找的将军中,就有叫这个名字的大人啊。”
李斋屏住了呼吸,背脊一阵发冷。
“你开始发抖了哦。”朽栈笑了,“我们也得想办法活下去才行呢,为了活下去就必须耳聪目明。”
“并非如此吧。”李斋应道,“你们操控着函养山,但你们的背后又是谁呢?”
朽栈故意似地瞪圆了眼睛。
“背后?我们的背后难道有谁吗?”
“阿选——难道不是吗?”
就是这样,李斋彻底懂了。区区土匪能占领函养山,得有相当的后盾,若是有,那这个后盾必然是在土匪之乱时指挥他们的阿选。因为为阿选工作了,所以凭此功绩得到了函养山。这么想的话州默认了他们的占领也就能说得通,朽栈他们的疑心这么重也就解释得通了。
“阿选?”
“就是盗取了王位的逆贼。”
朽栈轻轻的开口道,然后对着天井仰面大笑。
“原来如此,你是以为,我们是得到这个叫阿选的家伙的允许才支配了函养山。将军大人就是为了确认这个才来的吗?”
李斋沉默了。
“也就是说,你是王的臣下吗。说是要找人对吧?是在找王师的残党吗?”
朽栈说着,轻轻挥了挥手,同时把椅子换了方向,重新坐下。看到朽栈这么做,周围的男人大多离开了小屋。
“——那么,为什么要找?难道是在做什么荒唐的梦,想聚集势力去打到那个叫阿选的家伙吗。”
“荒唐,吗。”
“荒唐至极。”朽栈笑了,“在聚集到能对阿选产生威胁的规模之前,就会被阿选发现然后摧毁了吧。”
虽然他说的是真的,但李斋还是一肚子火。
“首先,事到如今就算打倒阿选,国家只会变得更加荒废吧。”
“区区土匪能明白什么。”
“区区土匪,啊。”朽栈继续大笑,“——哎,确实没错。我们是土匪。确实不明白住在云上的大人们的想法的。充其量也就能凭下等人的推测想到,这些大人们在留恋自己失去的地位这种程度了。”
“不愧是下等人。”
嗯,朽栈从鼻子里发出声音。身子弯曲,把手肘撑在了膝盖上。
“虽然简单的把我们叫做土匪,但实际上我们原本也是附近的住民。因为实在食不果腹,才变成了匪贼。气候严酷,缺乏收获。能抓住的唯一一线希望就是矿山,但矿山所孕育的富足却被上面的家伙中饱私囊。从早到晚在漆黑的坑道里拼了命的工作,得到的工钱却和麻雀的眼泪一样少。家里的男人就不说了,连女人小孩都一起潜入坑道,那样才能勉勉强强满足饭食。要是遭遇了事故,就算只有一个人无法工作了,食物也立刻就会不够。要是能就这么死掉还算好,弄不好瘫痪在床的话还需要有人来照顾,这样就会少两人份的工钱。也就是说一家全要饿死。若是不想死的话就只有沾手违法的事情。还是说怎么样?我们伟大的将军大人认为,与其去犯下罪过,不如饿死来的好吗?”
李斋咬住了嘴唇。没错,的确是骄王的榨取制造了土匪。
“能依靠的里家里已经满是吃不饱饭的人民了。就算想去找他们也只会被赶回来。他们对在坑道里弄坏了膝盖的我的母亲说了,就算走不了路了能起身就还能做些针线活什么的吧。”
朽栈像一吐为快了的样子笑了。
“老妈根本就穿不进线。因为在昏暗的坑道里工作,我老妈的眼睛早就不好用了。然后他们又说,那还有嘴啊。既然有嘴,去路边乞讨总能行吧。”
朽栈放声笑了出来。
“说得没错,所以真就去干了。不说老妈,我好歹健康而且拳头也硬。所以就把周围的家伙打倒,然后从他们那里拿钱。就这么供一家吃上了饭。你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被这么毫无顾忌的说了一通,李斋一时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才:“……被你抢了钱的人也有父母兄弟。”
“我才不管呢。你要是想说与其给其他人添麻烦,不如饿死比较好的话,那我一个字也不听。是我饿死还是别人饿死。我会选后者。要是有意见,就把我打倒然后把钱都拿走就好了。”
李斋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对知道自己有罪却还是犯下了罪行的人说什么。文州的冬天确实严酷。一旦储备耗尽,就意味着要当场死亡。
“怎么了,说教结束了吗?”
李斋咬住了嘴唇。这个男人能辨别是非。他深知自身是恶,即使如此为了生存,他选择了成为恶。但,李斋确实无法说出,与其犯罪不如饿死吧,这样的话。因为要说的话,李斋在四处躲避阿选的追捕的时候,也说过无数谎言,也干过违反律法的事情。
“在生死攸关的残酷环境下,强者胜——这就是自然法则。”李斋叹了口气,“事实上,战场就是如此。弱小就意味着死……但你也不是无限的强吧?会出现比你更强的家伙来打倒你。你自己或许可以承认自己的弱小,就那么放弃,但是你所支持着的家人又要怎么办?”
朽栈噗嗤一声笑了。
“那只有让他们也放弃了。因为我就是不够强,没办法。他们是依靠着这对脆弱的拳头活下来的,这拳头碎了的话就会失去生计,没有这种觉悟的话是不行的。”
说着,朽栈靠向椅背,把脚叠了起来。
“话虽如此,上面的大人们想象不来吧,贼有贼的世界。我们也有我们相互帮助的方法。不如说不懂得帮助的是你们的世界才对。”
知道施舍,却不知道帮助吧,朽栈说。
“要是我死了的话,我的家人可能会饿死。但,也可能不会。有义气的家伙可能会帮我照顾他们。——我要是有余裕也会这么做。从中感受到我的恩义,也会有奇特的家伙愿意帮我吧。只能相信会有。”
“盗贼之间的相互帮助吗。”
“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就是这么一回事。是一起走了歪路的同志,至少知道应该携手共进。所以说,土匪也有土匪的情况。既有情义也有上下关系。没错,我以前曾经进攻过这附近的里。是因为于我有情义的人这么命令了。没有拒绝的理由,反正都是要把什么人打一顿,没有是被指定的里就不行的道理。”
“那里住民……”
李斋没有说完,就被朽栈制止了。
“是无罪的。那在街上被我们拿走东西的家伙也是一样。对我来说那边都是一样。但是,只有一点不同,听说去进攻里的话就能从王的支配下被排除出去。立了新王,我们因为害怕会不会收到王师的惩罚而战战兢兢的。害怕好不容易构筑的东西会全都消失。实际上,州侯也被另换了。没法像以前一样了,我们全都很焦躁。”
所以才帮了他,朽栈说着看向脚边。
“但,并没有说因此就变好了。这附近比骄王时代更加穷困了。当时协力的土匪一个都没有个好结果。甚至,当时和上面的人联合,煽动了我们的家伙,一个一个地消失了。”
“愚蠢。”
朽栈自嘲一样笑了。
“哎,确实吧。反正也是没有学问,只会考虑眼前的愚民罢了。你是王师的残党的话那正好,告诉我们这些愚民吧。六年前的文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4
朽栈出生在文州南部的一个小里。那是一个被遗忘在荒凉的山间的里。既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产物,又因为冬天寒冷干燥的气候而贫乏。无论多少收成,都会在被雪与冰所封闭的冬日之中耗尽。雪上加霜的是,他们还被收取重税以支撑骄王的奢侈。朽栈十三的时候,他的父亲实在受不了如此榨取 ,舍弃了户籍,逃离了里。
也就是说,朽栈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变成了无处扎根的浮民。——不过,他们一家当时已经放弃了国家发放的土地和房子。朽栈的母亲因病只能呆在家,最小的妹妹也同样身体不好。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都已经换成了两个人的药钱。父亲将自己的土地卖掉,然后转而被买下土地的人雇佣,耕作那片田地,但这样的生活也到头了。
一家人离开里,最开始来到的是琳宇以东的矿山。双亲在那里挖掘银矿,朽栈也同样成了坑夫。但就算三个人都在工作,却依旧苦于生计。工钱就如麻雀的眼泪一般,一旦母亲的身体不好了,立刻就会箪瓢屡空。两个妹妹还都太小,不能在矿山工作,大一点的妹妹光是照顾小妹妹就已经费尽力气了。若是母亲也卧床不起,同样要照顾母亲。仅有十岁的孩子奋不顾身地照顾着两个人,最后,只因为感冒就简单地死了。哭到蜷起身子的父亲在那之后不久就因为崩塌事故死了。母亲眼睛出了问题,也弄坏了膝盖,终于没法工作了。只靠朽栈一个人的工钱连吃饭都不够。母亲实在没有办法,回到了曾经的里,想要进到里家中,但却被及其冷淡地拒绝了。朽栈就这么带着身体不好的母亲和妹妹,回到矿山里成了土匪。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邀请他的土匪首领说会帮着照顾母女两人。
朽栈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比一些不上不下的大人要高了。已经既学会用拳头,也学会用武器了。那时的朽栈已经显露头角,而且被首领喜爱。在朽栈二十多岁的时候,他代替身体不再好的首领负责掌管土匪的党羽。
但,虽然都叫土匪,其实质上却并非相同。虽然掌管着山的基本上都是土匪,但若是山的规模较大,负责掌管的土匪也会被细分。用朽栈所在的山为例子,掌管着整个山的是一个叫敛足的首领。在敛足之下,还有三个土匪党羽分担了山里的具体事务。而朽栈所属的党羽则在更末端。所以说,虽然首领把其党羽的势力交给了朽栈,但朽栈实际上能完成的只有很有限的范围内的差事。包括地上范畴内的任务,和商人、从业者的出入有关的油水多的任务,这些都是其他更有实力的党羽的东西。监视不满分子之类的容易在敛足那里加分的任务,也分配给了其他有相当实力的党羽。朽栈干的不过是,在有人打架的时候敢去把双方分开,要是有引起太多骚乱的家伙的话就赶去让他们老实地解散,若是有人沾染了犯罪行为就把犯人揍一顿让他住手——他们干的就是这种,既危险,又容易招来坑夫怨恨的吃亏活。
但是,当初把朽栈捡来的首领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吃亏的差事。要用上头脑和身体,不辞辛劳,首领曾再三说过。就算同样是劝架,如果只想着省力气,就只会被两方都怨恨罢了。但也有同时被双方感激的做法。如果能做到,就能得到坑夫的信用和声望这笔巨大的财富。——实际上,朽栈也受这种思想的熏陶,身体力行,在这其中得到的这些财富后来让他能够成功独立。虽说已经是快要落下去的太阳了,但好歹他现在也支配着函养山。虽然函养山作为矿山的价值已经微乎其微,但朽栈不是被谁雇用着,而是名副其实地拥有这座山。原本,土匪应该是从山的经营者那里承包一些事务。从这个层面看,朽栈已经是破格的存在了。
文州之乱发生在朽栈独立过后三年的时候。成为暴乱开端的是一座名为衡门的山,那时他掌管着离衡门没有多远的更小的一处名叫甘拓的玉泉。甘拓和衡门一样,都是几年才被开发的山,那里几乎没有能够供以采掘的质量的玉,只有数个坑道中涌出的泉水而已。
骄王治世末期以来,文州的矿山中的资源全都显著枯竭,就连函养山都没法正常运行了。因此开发新的矿山是当务之急。虽然有很多山都开始开工,但无论哪里的规模都惊人的小。但无论再小,只要还是山,就绝对需要土匪来掌管。多亏这种情况,像朽栈这样的小土匪喽啰才能轻松地独立出来。也就是说朽栈是在今年的开发中兴起的新势力中的一个人。
成为暴乱开端的衡门虽然是得到了州官的免许,而被民间所有的山,但甘拓却是县城古伯直接所有的。虽然县正是利益熏心的小人,但山却是极好的山。甘拓山本身是以玉泉为主,很少有混乱的山。是虽然小但很好的土地——而朽栈能进入这样的地方,完全是因为他积攒下的那么多人脉。人脉就是财富。这些人脉已经变成以前支配着朽栈他们的敛足也认同的那么广泛了。经由敛足的介绍和那些在现场工作的人们的推举,朽栈得以接管甘拓。
甘拓本身,从朽栈掌管这里开始,就在寻找新的矿床,新的玉泉,不断推进着开发进度。虽然只有一点,但随着山的规模的扩大,朽栈也势力微增。甘拓也被评价为一座好山。不只是经由管理人之手,更是口口相传聚集起了一群好坑夫。——这样的生活出现阴霾是六年前的事。
朽栈已然独立,已经有了相当的地盘,也就没有直接能命令他的首领一样的东西。只有利欲熏心的县正或者那些官府可以说是在朽栈之上,他和任何人都已经没有那种能命令他的关系了。但是,只有将甘拓介绍给他的敛足除外。既有很长一段时间受其关照的义理所在,也有将甘拓交给朽栈的恩义在。虽然现在已经不受敛足的命令了,但若是有什么请求他也不会拒绝。
六年前,朽栈被敛足直接叫出来,说是希望他能给翕如搭把手。翕如是敛足的手下,是最后和朽栈还有其他两个人一起支配敛足手里的山的同辈。在职务上是排在敛足之下的二把手的位置上的,但朽栈是二把手里辈分最小的,所以在山的顺序上,翕如是大哥辈分的。翕如的指示的话就不太好拒绝。更何况还有敛足来说人情,那想拒绝就是不可能的了。从这个翕如那里拿到的第一个请求是负责函养山周边的警备。“可能会有什么重大纠纷出现,希望你能阻止无关的人进来。”翕如这么说,但这其实是土匪的黑话,意思是会发生什么骚乱希望你到时能来支援的意思。军队有可能也会出动,在那时候希望你能来支援。——实际上, 那之后没过多久,衡门的土匪就发起了暴乱。他们和官府的人发生冲突,占领了古伯,好巧不巧就变成了王师出动这种毁灭性的发展。
那是戴的新王刚刚即位的时候。随着其即位,不正当的传闻源源不断的狠毒州侯被更迭了。那时候既读不透新州侯的为人,也读不懂新王的为人。知道的只有,这位新王绝对不会是土匪的同伴吧,这件事而已。只要是生在文州的人,任谁都相当清楚辙围的故事。而新王就是辙围故事的当事者。新王是辙围一方的人。土匪若是与人民敌对,那新王就是人民那一方的。绝对不会和土匪站在一起。
但即使如此,为了应对土匪的骚乱而派遣王师绝对是异常的。从这个决定就能看出新王的决然——绝不允许土匪肆意妄为。
若是把国家看作由官府和律法两根柱子所组成的东西,那把违反律法,反抗官府的土匪当作敌人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但,土匪也有土匪的主张。官府真的是人民的同伴吗?实际上有没有加害人民的事情呢?而且土匪也并不一定就是恶。山只有一个名头是不能运作的。多数坑夫都是从官府的保护和律法的秩序下被驱逐的荒民或者浮民。他们对官府和律法都死了心,指遵守自己的规则。为了统率他们的土匪也同样遵守坑夫们的规则。金钱和拳头就是他们的两根柱子。但既然他们和国家的秩序不一致,土匪也就没有地位的保障。在名为国家的体制中,是没有土匪的未知的。一旦立了新王,要整顿国家的秩序,那土匪首当其冲。但即使如此,土匪也不得不生存下去。至今为止所得到的东西,所构筑的生活,若是对他们说,不许保护这些,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新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文州的土匪都战战兢兢地,害怕他们会因为新王即位而失去积累至今的东西。特别是一看到衡门的例子,就更觉得可能真的会失去那些了。但就算是这样,也应该不会有人傻到去考虑将新王排除这种事。排除新王是不可能的,在此前提下,想要阻止新王的治世是不可能的。话虽如此,若是失去一切也是不能接受的。无论如何也要确保土匪在新时代的位置,多数土匪都是这么想的——靠着他们在山里所积累的实绩,从非合法变为合法。尽可能是不受官府约束的自由的立场。敛足也经常这么说,朽栈也没有异议。顺着去帮翕如一把也是因为在想同样的事——衡门的土匪揭竿而起、占领古伯是为了保护身为土匪的立场,所以有必要有支援衡门。
但,衡门的家伙们做事方法实在不好。——对于他们占领古伯的方法,之后在古伯的举动,朽栈实在无法认同。说实话,衡门那帮人残暴又任性妄为。这等于是在极力宣传土匪即恶这个概念。跟别说新王为了镇压衡门而派遣了禁军。这是用行动表示——新王会阻止残暴的土匪。朽栈虽然根据翕如的请求,监视着人民有没有趁着禁军行动而反抗他们土匪,但说实话,他不怎么提得起劲。
——就算这么干了,最后又能怎么样呢。
这根本就是自掘坟墓,朽栈想。虽然也有些意气轩昂的家伙想着,要让他们知道用武力是阻止不了文州的土匪的,但朽栈觉得实在是愚蠢。
而且从那时开始,翕如的请求变得有些奇怪。有时会说,不要让人进入函养山周边,人民和士兵自不必说,但连其他派系的土匪都不许放入。有时会让他追捕士兵的;相反,也让他进攻过里,将那里的人全部排除。有时也会让他到各处去攻击土匪。朽栈当时不明白翕如的目的。就算想让他说明情况,翕如似乎也只是被某个人下了这样的命令,不太清楚真实目的。但是,在被无法拒绝的义理东奔西跑的时候,朽栈的感觉是,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人想将新王排除,想把那些想将土匪击溃的势力从文州赶出去。虽然他不觉得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但当他听说新王在混乱之中失踪的消息的时候,他感觉到是真的有什么人实施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计划。
——认真的吗。
新王,虽然对于土匪来说只是单纯的令人发怵的存在,但对国家和人民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吧。朽栈出身是来自荒民的坑夫,因此他认为,救济荒民,让荒民这种存在本身不再出现是正确的事。若是新王驾崩,玉座再次空悬,虽然土匪的天下得以持续,但国家本身却可能会坠落。他觉得这对他们自己来说,也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
也是时候该和翕如保持距离了。另一方面,为了以防万一,朽栈也去寻找了能让他和他的同伴活下来的方法。传闻说新王驾崩,传闻说假王即位。(*)新王的麾下不服假王,萌生反意,于是被假王打为反民。于是有了诛伐,而且令人难以置信地激烈。文州陷入一片混乱。在混乱中,朽栈成功占据了函养山。但是,翕如作为犯罪者被捕,被处刑。敛足也被从首领的位子上赶了下来,后来被暴徒所杀。——但也有传闻说,他是被暗杀的。敛足的党羽四处逃散,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知不觉地被打为反民或者犯罪者,最后被处刑。那时候,离开山里进行过目的不明的行动的土匪很多,并不仅限于敛足的党羽,但等朽栈注意到的时候,那些家伙几乎都消失了。
“朽栈你对这样情况又有什么看法?”
李斋这么问道——这个高大的男人既不傻更不是单纯的匪贼,她这么觉得。
“是被谁利用,我是这么觉得的。被上面的什么人肆意驱使了,而且这个驱使土匪的上面的人,对土匪可是半点好意都没有。只是单纯利用,用完就处理掉。”
李斋等人被解放了,如今正在岨康城里走着。让他们去吃饭吧,朽栈这么说。
“……确实。幕后黑手恐怕是阿选吧。是阿选将主上引出了王宫。毕竟不管他有什么图谋,王宫实在是警备森严。将主上和麾下分开,想办法抓住空隙,为此使用的就是文州吧。”
“是因为文州的土匪更肆意妄为吗?”
“并非如此。应该是因为文州有辙围。主上对辙围十分上心。若是辙围出了什么事,他绝对无法无视。因为辙围有危险,所以主上才会御驾亲征——为此他让什么人去袭击了那里。”
“在文州袭击辙围的坏人当然是土匪。”
“确实。而且土匪不得不当这个坏人。”
“正因为有辙围的例子在——若是袭击辙围的土匪中有一部分有他们的理由,那新王就必然会去细听他们的理由,进而有所保留。”
李斋在点头的同时也很佩服朽栈,他很敏锐。
“所以才故意驱使了群阴险毒辣的家伙。但要是这群家伙就这么得意忘形了也不太好。文州若是出了大乱,王就不会出动了。就算王再怎么对辙围上心,周围的人也会阻止他的吧。一定要是让王觉得自己可以去,那种程度的混乱——所以才让土匪去袭击的。为了能够调整其规模。”
“确实是这样吧。阿选在这种事情上十分缜密——一如既往。”
现在想想就能发现,这实在是太有阿选的风格了。
“衡门的家伙们占领古伯的时候,因为这个方法实在是太荒谬,一时还以为这会不会是王的计策。”
这是什么意思,去思扭了扭头,但李斋却点了点头。
“就是说,会不会是衡门的土匪和主上在暗中有什么交易,故意扮作坏人,而主上则借此征伐文州来掌握民心。”
“没错,实际上,确实无意中听到过类似的说法。当时我说,这也太阴险毒辣而且愚蠢了,敛足却说这样不是挺好的,说这样那些大人物也方便,这就是所谓的奸计。”
“为此就要牺牲古伯的人民吗。”丰都愤然地插嘴道,“这已经不是奸计了。”
朽栈苦笑道:“敛足也没有说这就是王,好像也没有这么想。之后再看,那是不是指下一个王——也就是说假王。”
“也就是说,阿选。”
朽栈点头。
“要将新王排除。排除之后立假王——不,伪王。虽然理应要立伪王,但伪王也要掌握文州才行。那时候,要是有头脑简单的坏人在的话就简单了。”
“原来如此……”
“实际上,敛足周围的人会不会都相信了那个说法呢。从辙围的故事里就能看出,新王是个富有正义感的人。新王的时代是容不下我们这种肮脏的存在的。但是,这里有想打倒新王,窃取玉座的人。毕竟是在企图篡位的人,那这家伙肯定也不是什么清廉洁白的正义之人。那只要配合他行动的话,土匪的存在就能在新时代被承认……”
这么说着,朽栈又苦笑了起来。
“不这么想的话实在是无法理解。我们虽然不聪明,但至少明白知道自己的得失,没有傻到连这个都不明白。至少,如果傻到那种程度的话是不可能胜任像敛足一样的大首领的。”
李斋对朽栈的话深深点头。同时多少有些伤感。正如朽栈所言,土匪毕竟是荒废至此的治世所制造的。虽然无法赞成,如果是为了生活成为强盗也是迫不得已这种理论,但也明白被逼到如此绝境的悲剧。也认同这是一个让人只能觉得走投无路的时代。虽说是在不走运的时代用非合法的手段,但他们也竭尽全力想要活下去。而他们的这种想法被利用,又被弃如敝履。而且因为是土匪也不会有人同情。这诚然令人感伤。
在岨康城中,在发挥着功能的只有一小部分,但如果仅限这部分的话,虽然杂乱却充满活力。既有卖食物的小店,也有卖杂物和旧衣服的小店。在那附近有数量不少的人在走动。
“这里人还挺多的,这些人全都是土匪吗?”
去思这么问,朽栈说:“不是说一定都是土匪。也有坑夫,毕竟这里离甘拓也很近。”
暴乱之前朽栈手下的玉泉留存下来了。在土匪被扫荡过之后,一时间土匪们被从山中排除出去了,但结果来说,山里少了土匪还是运转不起来。土匪回到了山里。甘拓也曾将朽栈他们赶出来过,但却发现不通过朽栈他们的话根本无法运营。而且拥有着甘拓的古伯因土匪的占领而荒废,县正被杀,虽然新的县正前去赴任了,但这个县正却没有经营矿山的经验。可是想要运营经历了大滑坡的古伯,甘拓的收入是必须的。
“所以最后,我们还是回到了甘拓,但是衡门那些家伙把玉泉中的石头一点不留地拿走了。”
就算等玉泉再次孕育玉石,要想孕育出能卖的程度的玉石需要很长的年月。需要最多的是从硬币大小到拳头大小之间的玉石,但想要硬币大小至少要一年以上,拳头大小的话更是要数年。在那之前为了勉强度日,只能从甘拓挖些石块来维持。
“虽说增加了坑夫的数量想挖出新的坑道,但说实话,收入不怎么好。坑夫也经常找不到工作。岨康有相当多这样的人,在找到工作之前就在这里等着。剩下的吧……就是土匪的亲属之类的。会开小店的家伙多半都是土匪的家属。我们这比起能叫做土匪的人,那之外的人更多。——毕竟六年前的暴乱之后,我们失去了相当多的男人。”
虽然无法掌握具体的总数,但听说仅仅岨康就至少有两千人。但这其中所谓的土匪也不过二百左右。剩下的就是土匪的家人,要不就是其他结了缘而让朽栈他们保护着的人们。已经死去的同伴的家人,或者是以协助朽栈他们作为交换接受他们庇护的人。
“实话说,就是荒民。或者说该叫富民吗。大部分家伙的户籍都已经没了。”
荒民是指因为战乱或者灾害而一时离开户籍所在的土地的人。但相对的,浮民则不持有户籍。是一群舍弃户籍,离开土地,从国家的保护中脱离的人们。虽然也有因为职业或者其他的理由,由个人的意志决定舍弃户籍的情况。但也有自己的里被烧毁变为了废里,作为荒民离开了里之后,户籍就那么消失了的情况。
“朽栈的父亲是从里中逃出来了对吧,那旌券呢?”
旌券是能明确一个人的所属的牌子。离开乡里的时候要带上。
对于李斋的提问朽栈说:
“从里中逃出来的时候就扔了。就算还拿着,也在进入山里成为坑夫的时候打破了吧。那座山就是这种规矩。因为若是还有旌券,太辛苦了就会逃出来。”
“其他的家人呢?”
“大家都一样——但是老爸因为崩塌事故死了,容易生病的妹妹和母亲也死了。没能让他们吃上什么滋补的东西,也没能给他们充分的药,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哎,不过也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了,没什么后悔的。”
“现在是独身?”
“老婆和姻亲,还有四个小孩。”
李斋眨了下眼睛。
“——你是,浮民对吧?”
若是没有正式属于某个里的话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不是我的孩子。是老婆带来的两个女儿——老婆是寡妇。原本是这边山里的某个里的人家,家里当家的死了。之后被土匪带走了,但那个男人也在战乱中死了。后来我才连孩子一起接受了。然后还有死去的两个同伴各自的儿子,然后就是老婆的母亲,死去的同伴肉亲三人,还有一个在战斗中失去了一条腿的上了岁数的同伴。是总共是一个人的大家庭。”
这么说着,朽栈笑了。
“你负责照看这么多人吗?”
“并不是我一个人养活他们。其中一个儿子已经是土匪了,另一个儿子和同伴的兄弟在山里挖石块。老婆在刚刚的旅社里做饭赚钱。”
不过,朽栈苦笑道。
“现在已经挖不到能养活家人的石块了。——土匪说到底也就是用来保护山的。实际上在赚钱的是坑夫。这些坑夫们的收入变少的话,我们的收入也就基本没有了。现在差不多是在靠老婆的收入吃饭。”
所有的土匪,都已经是在靠过去赚的钱在省吃俭用了。但这些钱,在收入宽裕的时候存下的物资都在减少——很快就会彻底苦于生计吧。
“所以嘛,也会出现胁迫旅人来要钱的事。毕竟我们也不能不吃饭。”
“十一个人,真辛苦。——虽然不能赞同强盗这个职业,但事情我明白了。”
“确实挺辛苦。但孩子可好了。因为我在成人之前就变成了浮民,所以一生都不会有孩子了。但有孩子在的话,就有干劲。”
是啊,李斋微笑道。
“在这条街道的前方,在到达函养山之前还有一个叫做安福的城镇。在那大概有一百名左右吧。”
然后函养山本身有三百名左右。从函养山往西会通过的一个叫西崔的街道有两百名左右。是总共八百的大家庭。
“我不是很懂土匪的事……这算多吗?”
“如果是以前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文州之乱的时候,一个首领都负担着三千人的情况也是有的。敛足也是,最多的时候就有那么多。”
“是和县相当的规模了。”
原来如此,那时候土匪的势力应该很大,李斋这么想。
就算土匪本身的规模只有数百人,他们却还带着自己的家人和其他相关的人。这些人虽然准确来说并不是土匪,但却可以说是土匪的同伴。
“但失去了那种首领,现在还担着千人以上的家伙已经很少有了。不过,我们已经算多的了。毕竟我们有土地和山。”
“但就算只说主要的城镇也有岨康,安福和西崔三个,而且还有函养山对吧。要维持这么多的城镇的话人数会不会有点少呢?”
“少啊——不过,我们判断国家和州府应该也不会积极地进行讨伐了。所以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想要攻入函养山,只有从琳宇北上,或从辙围东进。而岨康和西崔则起到对这两条路进行监视的作用。
“其实后退到安福的话,维持起来会比较轻松,但以防万一,还是需要有一条路让女人小孩逃跑。在这里的话就能让他们逃往承州。”
“既然这里有这么多的土地和城镇,那以此接受荒民如何?荒民们苦于住处,只要给他们家和土地应该很能干活吧。”
“但这样的话,官府就会恬不知耻地来让他们交税。那样的话我们就是逆贼了,甚至很难说不会被说成是反民——有这么多的家和土地,我也觉得很浪费但却毫无办法。”
“原来如此,确实……”
李斋自言自语道,朽栈笑出了声。
“怎么?”
“你是国家的大人物对吧。我是觉得,你居然会认可这个说法。”
“话说在前面,我并不是认可了土匪的生存方式。但是,我却不得不认同,有些事不是只说漂亮话就能解决的。”
哦,朽栈只以此做回应。过了一会,说:“要选择究竟需不需要王,这对我们太困难了。”
说着,朽栈认真的看向李斋。
“但,我们知道我们需不需要阿选——不需要。”
李斋说:“所以,必须将阿选从玉座上驱逐。”
“但那之后呢?王已经死了。”朽栈这么说,“空位的时代可能比阿选的时代要更坏。”
“王并未死去。”
李斋这么说,但朽栈似乎认为这样的言论不过是李斋的希望罢了。他轻轻吐了一口气:
“当时有过强硬的布告,说不许让人进入函养山一带。如果利用了土匪的事假王——那个叫阿选的家伙的话,那将函养山近郊的人都驱赶出去的应该也是阿选吧。是在某个地方为了弑君而做准备吧。事实上,确实有人说看到王在行军的途中带领手下向函养山方向去了。那些所谓的手下实质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说法我们从别人那里听到过。”李斋插嘴道,“说是带走了王,你亲眼见到那些人了吗?”
“在之后扫讨战的时候见到了。是穿着自命不凡的赤黑铠甲的一伙人。虽然不知道他们一个一个的名字,但那一群人似乎被叫做赭甲(**)。”
“赭甲……”
这个称呼不存在于李斋的记忆中。她对在各种信息中再三出现的穿着赤黑铠甲的一群人也没有印象。但是,根据职责不同穿着统一的装备是常有的,把统一的铠甲或武器发给自己的部下也是常有的事。在下赐装备的时候统一使用相同样式的铠甲这种事也很多。
“他们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对气息十分敏锐,他们残忍的让我们都感到害怕,而且身手很好。”
“身手……好?”
“是那种,绝对不想和他们敌对的那种好。”
李斋歪过了头。能有这种评价的集团不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不就是那些家伙袭击了王,然后在山里杀死了王吗?”
“但是,并没有发现王的遗体。”
听到丰都强势的说,朽栈接道,“那当然会被尸体藏起来啊。他们是和王一起出去的,要是发现了尸体那不就等于承认是自己干的了。”
李斋几人全都一言不发。
“难道你们说的找人,是指王吗?如果你们是在期待函养山会不会能找到王,那我劝你们还是放弃。如果实在不服,那就去函养山里检查吧。”
李斋很惊讶。看到李斋,朽栈苦笑道:
“反正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而且这也不是太远的事了。这里已经挖不出石块了,崩塌也多。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大规模的崩塌了。而且,妖魔从地底冒出来了。虽然现在只是小家伙,但不知道大家伙什么时候会出现。”
说着朽栈令人不快地笑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会放弃那座山。”
5
李斋等人在第二天,与朽栈一同离开了岨康。他们与建中就在此别过。毕竟只要有了朽栈在,就不需要其他人带路了。
“感谢你能回来。”
李斋谢过建中,他无言的点点头。去思他们也谢过建中,和他告别后目送他离开。
沿着岨康以北的街道再向北前行,函养山就挡在那里,在山谷的深处展露威容。其背后,笼罩着薄墨色雾霭的群山直冲瑶山之天。自谷底北上的街道从出了岨康开始就是一路上坡。在他们骑着借来的马并排沿着街道前行后不久,去思看着背后小声地提醒。循着他的视线,在街道后方,正看到从他们刚刚走过的像是庐家一样的废屋中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是一个小孩子,和拉着孩子的母亲——
“那是……”
李斋说着,复杂的表情蒙上一层阴云。去思心里也同样五味杂陈。明明昨天经历了那种事情——他们当时一定害怕极了吧,但却依旧带着孩子离开了岨康。之所以看到她们从废屋出来,应该是刚结束了片刻的休息吗。而骑着马的去思等人在这里超过了他们就意味着,这对母子是在开门的同时离开了岨康吧。牵着年幼的孩子的手,一直走到这里。——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继续这段旅行。
去思抬头看向薄薄的云覆盖着的天空。北方山里的云层又厚又暗,随时都可能会下起雪吧。
“……定是有相当的决意吧。”
丰都小声说。李斋悲伤的点了点头。
他们骑着马继续赶路,途中在那个叫做安福的街道落了脚。安福是从岨康出发徒步大约一天距离的一座小规模的城镇。或许是县城吧,这里有郭壁和城壁这两重的城墙。考虑到朽栈所支配的党羽的数量,这个大小正适合他们的守卫。城镇以北被一座大山压着,东侧也是只夹杂着少量农地的小丘陵,街道于此向西拐去,一边向山谷上方延伸,一边逼近山谷。街道旁流过陷入地面的溪流,这条溪流在安福以南横穿了街道一直北上,故而想要到达安福必须从桥上穿越溪谷。这里拥有地利。在往这里的路上也有其他比安福更大的城镇,但没有选择那些地方而偏偏选择了安福就能看出朽栈的敏锐。
“要绕函养山一周的白巾会从函养山以西进入,然后从东侧的丘陵出来。”
这个安福和函养山本身就是土匪的根据地。
“在山里工作的家伙就在函养山里,而其留守的家人就在这里。同时维持着其他两个城镇是因为,万一的时候需要一个能逃的路。”
朽栈这么说。岨康是和通向东边的街道的分歧点,而西崔是通向辙围方面道路的要冲。若是有敌人从琳宇攻来,就在岨康阻挡住他们,然后趁此让女人小孩从西崔逃走。相反若是从辙围方面来了敌人,就在西崔阻挡,然后让女人小孩从岨康逃走。
“不过,从辙围来的路并不是军队可以大举进攻的。但还是要注意就是了。不管怎么想我们也没有能和州师或者王师对抗的力气。在城里打牢城战来抵抗,在这期间让背后的同伴逃走——这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那若是同时从琳宇和辙围两方有敌人攻来呢。”
去思试探地问,朽栈回答:
“那时候就只有举起双手求饶了。不过这也是我们有这种程度的价值的前提下。”
朽栈豪爽地笑了,“若是西崔和岨康两方都遭到进攻,那就没地方逃了。充其量也就能逃进山里,等到骚动平息为止了。”
“真的无路可逃了吗?”
“没了。”朽栈说,“当然如果发展成要把军队当对手的情况,因为对方规模大所以必须依靠街道行进。在他们从街道往这边来的时候,我们通过狭窄的山路或捷径就还有逃跑的方法。进了山里的话,想办法和敌人用迂回战术也不是不可能。但只要军队有那个意思,也是能找到四散逃窜的我们的。”
是吧,李斋答道。”要是想将你们歼灭,就会从琳宇和辙围两方同时进攻。当然会同时压制住所有的小路。“
是啊,朽栈笑道。”但是,把我们歼灭了又能怎样?如果有什么人向我们发起了进攻,那一定是有谁想取回函养山。因为其目的并非在于将我们歼灭而是在于函养山,最后只要将把函养山给他们腾出来就完了。在那之前只要争取时间,让尽可能多的同伴逃走。毕竟如果被抓住,肯定就会被当作土匪一伙而处罚。“
原来如此,李斋自言自语地继续走在冷清的街道上。他们沿着舒缓的斜坡一路上坡,经过已经化为废墟的大型城镇,在夕阳时分到达了函养山。
继续向西攀登的街道歪向北边,经过架在溪流上的桥。像是切割了裸露的山岩一般的道路两侧有大大小小的集落。其中数轩聚集在一起被高高的围墙围住。这样的集落排列在道路两旁,从中间穿过后前方就是函养山的入口。
在进入函养山之前设置了高高的弓形坚固隔壁,和出入用的门楼。从门楼进入通向里面的门道是通常长度的数倍,穿过门道进入内测后,能看到在巨大的广场前的断崖下,唐突地开着一个黑黑的坑道口。那里埋着一个用山岩削出的巨大装饰门罩。其匾额上“函养山”的文字,因常年风雨而变得模糊不清。
广场上排列着各种建筑物。其中最让人叫绝的就是隔壁。从门道之长就能推测出隔壁的厚度的不寻常,其内侧是住家。像弓一样向外突出的隔壁的内侧设置有四层或五层的住所群。在隔壁上穿孔设置了窗户和门,外侧还建造了木质的走廊。其构造似乎是从楼梯登上走廊,然后进入一个一个的住家。虽然看上去有些损伤,但现在似乎也还在使用,各处的窗户口开着,走廊的扶手上晾着洗过的衣物。用现有的材料粗暴地修缮了这里的应该是朽栈他们吧。姑且是能抵御住风雨了,但却不是让人感觉很舒适的地方。
穿过排列着粮仓和设备的宽阔道路,走进门罩后里面有一条挖穿了岩盘的大隧道。地板虽然铺满了石板,但无数坑夫和车长年累月通行的磨损让地面出现了滑溜溜的光泽。他们在隧道中走了一会就穿过了隧道,看到了天空。突然出现的广阔的空间中,圆形的广场周围被高高的悬崖围着。李斋看向天空,听到:
“这里以前应该是有天井的吧。”朽栈也抬起头看向上方,“然后因为山体崩塌而变成了竖穴。”
“这座山有这么脆弱吗?”
“说脆弱的话,这整座山都已经很脆弱了。虽然并不比其他山的山质脆弱,但这里作为矿山古老而且遍布着网眼一般的坑道。有坑道的话通气用的竖穴就会增加。所以整座山都已经千疮百孔了。无论如何都会更容易崩塌,实际上,这里到处都是或新或旧的崩塌痕迹。不过,也没有特别脆弱的部分。但是,山这种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何种契机而崩塌了。”
说着,朽栈笑了。
“可别拍手哦。吹口哨也不行——这是坑夫们的禁忌。”
“总不会因为拍手或者口哨就崩塌吧。”
“确实,但坑夫们觉得这是不好的征兆。”
李斋一边苦笑一边点点头。天井的痕迹像是房檐一样留在四周的悬崖上。也就是说,以前穿过隧道后有一个广阔的地下空洞,但这个天井的大部分都崩塌了,变成了现在这个被悬崖所包围的广场了。天井崩塌恐怕已经是多少个世代以前的事情了。松树或者灌木之类的都已经在悬崖的各处扎根,长得相当茂盛了。悬崖上随处可见树木的根脉露出在外,顺着垂下的根系有水滴滴下。
无数坑道面向这个广场开口。其中有一些是沿着水平方向向更深处延伸,其他的则是向地下的方向倾斜着。其角度各不相同,而且恐怕已经相当古老了——既有地面已经被磨得变光滑的坑道,也有仔细地设置了低矮的台阶的坑道,还有要倾斜角度大到让人感觉快滑下去了的坑道。
朽栈指向更深处,好像能钻进去一样的坑坑洼洼的地方有三个坑道口,他指向了右边的那个。走进去以后,发现这似乎也是个古老的坑道,地面和墙壁都被磨得光滑了。中间铺着像梯子一样堆起来的木材木料所组成的道路。虽然没有光亮能照射进来,但墙上排列着角灯。
“这里相当古老啊。“丰都把头探进去查看,”这个坑道现在还在使用吗?“
朽栈点点头,指着像是摆着梯子一样的轨道说:”坑夫们就是通过在这里滑动石函来搬运货物的。“
“其他的坑道呢?”
“现在还活着的就只有这个了。虽然离这里还是有些距离的,但姑且还是能挖出些碎玉石。可这也是在逐年减少。就算搬上来一整个石函,里面有点价值的玉石还不到三成。虽然很想说,这样不划算。但就算离开了山里,也不过是同样吃不上饭。所以大家才一直忍到现在了,但……”
“出现了妖魔是吗。”
“至今为止出现过三次。其中两次是妖魔,一次是妖兽。虽然哪个都不是见到人就胡乱袭击的妖魔,但为了猎杀它们都出现了相当大的损失。第一只不知是来自何处总之最后从坑道里出现,但第二只却是挖到的。在挖掘现场向前挖的时候出现了空洞,妖魔就睡在那里。也因此坑夫们都不喜欢继续推进现场了。”
一般的说法是,国家荒废便会有妖魔涌出,待到国家平定了这些涌出的妖魔就会回到地下休眠。这说法不见得就没错,李斋这么想。
“原本,挖到空洞的话坑夫们都很高兴。因为这是曾经有过水的证据。如果是玉泉的水,那空洞的岩盘就会有好玉石。就算不是玉泉,而只是普通地下水的通道,其底部也有可能沉着玉的碎片。——但却有妖魔啊。”
确实啊,李斋点点头继续说:“你说了要放弃这座山,但放弃之后还有什么谋生之术吗?”
“谁知道呢。”朽栈苦笑道,“虽说我们姑且还有甘拓,但那里不等上个几年是不能指望有什么收入的。虽然也想干脆转移到其他的山里去,但无论是哪座山都有各自的土匪。我们在这里可以说是肆意妄为了,事到如今让我们低头去求其他山里的土匪让我们加入,也实在提不起劲——这么看好像只能变成真正的草寇了,但在文州已经不会有什么像样的收入了。”
“正经工作如何呢?”
“要得能维持生计才行。土匪本身是像家族一样的。老人也多,身有残疾的人也多。如果有能把那些家伙一起养活的的工作的话,那我们肯定会高兴地转行。你要是知道哪里有这种工作务必介绍给我。”
李斋只能用沉默回应。
“朽栈你知道这里所有的坑道吗?”
丰都问道。
“不,再怎么也不可能全部都了解。好歹这座山也有这么大呢。”
“过去,王应该在这里被袭击了。你知道那会是在哪里吗?”
朽栈皱起了眉毛,像是陷入思考一般抱起手臂说:“你们把这里想成是暗杀的舞台了吗?的确,那时候有什么人设法将函养山周围的人都驱逐出去,但真的会专门把函养山选为暗杀的舞台吗。那附近随便一个野山不就足够了吗?”
“我们并不是毫无根据。”
说着,丰都像是在询问李斋的意思一样看向她,李斋接过了话:
“我们在从这里产出的货物中,发现了主上身边的物品。”
“哦……?”
“是向范国输出的货物。记得在那时候,还有能力向范国输出货物的只有函养山了。”
“确实是这样。”
虽然当时还开着工山不止函养山一座,但所有山的规模都是清楚的。能挖出足够跨国贩卖的量的山只有函养山吧,朽栈这么说。
“质量暂且不说,但这里设备齐全所以能挖到相应的量。——但,在王消失的那时候这里应该没有在挖掘。”
“消息可靠吗?”
朽栈点头说:“我也没有熟悉到能完全断言。——应该有对这个比较熟悉的家伙才对,只要找那家伙问问就好了。”
一边折返,朽栈笑了。
“如果你们那个地窖可以的话,想住多久住多久。在你们满意之前就去找吧。我会事先给其他家伙说好,让你们随意找。”
“找人——在这座山里?”
朽栈所说的“熟悉的家伙”就是在饭堂工作的老翁。说是这个老人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函养山工作了。
“还真是要辛苦您了啦。””您老人家可否在这山里见到过袭击的痕迹?“
老翁回答李斋说:“没有啊。但如果是一些小的吵架争执是留不下痕迹的。”
“我们想找的袭击里,至少有好几个人死亡。应该既有血迹也有尸体才对。”
“这……我没听过有人见到过这样的痕迹,但是……”老翁一边将装着粥的大碗一列排开一边说,“我之前离开过一次山里。在最初,就在要发生战争的时候——那时候应该正是年末,大概是那时候,函养山一度封了山。”
老翁像是在回忆一般盯着天空说:“在那之前就已经开始动不动就停工了。那时就已经出不了好玉石了。玉泉在更早以前就已经干涸。”
可以说是戴国最古老且最大的函养山的玉泉,是从骄王的治世末期开始干涸的。水量减少,质量劣化。要想孕育出玉石是需要很多劳力的。若是得不到和劳力相符的玉石。坑氏就会放弃这座山。
“最后一个坑氏是在空位的时代撤出函养山的。自那以后,虽然有坑夫留下来采取那些低等级的玉石,但也开始没法盈利了。所以就停工了。也不算彻底闭山了吧。”
虽然已经没有人在函养山工作了,但山还是依旧在州的支配之下。函养山的入口站着哨兵,保护着这座山。
“拿到许可还在挖掘的人还是有。有的从业者提出申请,说是就算是等级劣质的玉石也好请让我们去挖掘。不然就是提出申请说,请让我们试掘。——还有就是,一群在找过往时代的玉石的人。”
“过往时代的玉石?”
李斋这么问,老翁回答道:
“在坑道里,有时候会找到古代所挖掘的玉石。以前出现过一搂粗的白色琅轩。可能是过去在挖掘现场挖出来的东西,但因为崩塌或者什么的就这么被埋在了坑道里。”
然后在那时候,被那些想找新的矿脉而进行试掘的家伙们发现了。
“这可是一大笔财产。其他的也有,发现了被放置不管的坑氏所培育的玉石之类的。可能是因为崩塌而过不去了,也可能是身为其所有者的坑氏突然死去了。因为坑氏们会隐藏玉泉所在的地方,所以好像会有,坑氏本人和相关的人因为事故或者斗争死了,就不知道玉泉的位置了,这样的事。”
老翁说着轻轻一笑。
“甚至还听说有人在里面放了拱心石一样的东西,设计成一旦把拱心石拿掉坑道就会立刻崩塌。”
虽然不知是真是假——老翁笑了出来。
“这样像梦话一样的传说有很多个,于是也就有来寻宝的人。就算山里已经停工了,但还是有这样的人想进入坑道而去申请州的许可。但好像也没听过什么传闻说他们找到东西了吧。”
有以坑氏们留下的记录为线索来寻找玉泉的人。因为玉泉附近会有贮存培养出来的玉石的地方,所以若是发现了失传的玉泉,就能得到一笔夸张的财富。——不时地就会有这么想的人进到山里来。
“从新王大人即位开始,风向就变了。新的文州侯上任后,说就算是等级低劣的玉石碎片也好,总之为了满足生活就去挖吧,所以大规模的采集又重开了。在那之前,坑夫们的收入总会被官府偷偷地收取提成,但那时候是挖到多少就是多少。”
真是可贵的时代啊,老翁笑了。
“就算挖到的不是什么好玉石,但只要去挖就会有收入。我们也有了工作的劲头了。可是这样的好时代只持续了半年。正是土匪之乱发生之前,突然就开始闭山了。当时并没告诉我们理由,只是说结束了,出去。就这么把我们赶了出去。州师也撤了回去,山里变成了完全无人的状态。”
这是在土匪之乱——在古伯刚刚被占领之后的事情。
“正好是王消失的时候吧。那时候,函养山是无人的,而且连山的附近都不能接近。”
“是完全无人吗?”
“是吧,不只是函养山,这附近这一带,除了土匪以外的人连进都进不来。”
说着,老翁严肃的皱起了眉。
“那时候我就觉得,函养山这里在策划着什么不好的事。毕竟他们十分神经质地在驱赶人们。虽然干事的是土匪,但似乎说是连那些土匪都不能接近函养山本身。”
“什么不好的事?”
老翁大幅地点了点头。
“那时候,王不是消失了嘛。也就是说是有人袭击了王对吧。虽然不知道是想杀了王还是想抓了王吧。想必就是这个人利用土匪在清场。那家伙绝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进入函养山。连被土匪看到都不想。所以进行了多重的清场。”
“那家伙在函养山弑君了。”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如果是的话那就是伪王干的,真让人火大。”
李斋点点头表示同意:“那以后,在你们进来之前一直都是无人了吗?”
不,老翁否定道。
“土匪之乱被镇压了,所以就重新开工。在闭山之前就在这里挖掘的从业者就原模原样地回去继续工作了。不过不知道是州那边的要求,还是从业者的希望。在骚乱时被赶走的人民和坑夫也回来了,回到了闭山之前的状态——然后诛伐又来了。到处的城镇都被扣上藏匿谋反人的帽子被消灭了。再加上有妖魔从海里出现了之类的,最后大规模的开工就没能成功。”
当时,采掘的玉石几乎都是用于输出的。毕竟差强人意的玉石大量地被挖出,若不是同样大量贩卖的话就没办法做生意了。尽管如此,这附近的人民都消失了,所以就没了搬运货物的人。如果从外地雇佣再带回来的话,就会产生庞大的费用。而且已经搬运到虚海港口的货物也没法动。因为航路出现了妖魔,船运大幅减少,最后彻底断绝了。
“等到他们终于放弃了,从业者们都撤走以后——这次再次变成无人状态的时候我们就进来了。”
老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您老人家在重新开工的时候回到过函养山吗?”
“不,从因为闭山而被赶出来开始,就没回来了。在苦于生计的时候被首领捡到了,之后一直在甘拓做饭。然后在首领占领了这里以后,才回来的。”
“您回来的时候,既没有袭击的痕迹,也没有尸体……”
“没有啊。就算有过,也在重新开工的时候被收拾掉了不是吗。不过,也没听过类似的传闻。”
当时的坑夫也有很多人都留下了吧,老翁补充道。
“但王身边的物品是混在这里的货物里的。然后送到了范国。”
“范吗——那确实应该是函养山的货物。但就算要在函养山袭击王,会特地去挖掘现场吗?只是想避人耳目的话随便哪个坑道就足够了。如果是在那些地方掉的东西应该会收起来,但如果不是在挖掘现场的话又不可能和货物混在一起。”
“如果不是现场,还有什么地方有可能混在货物里去?”
听到李斋这么问,老翁抱起了手臂陷入思考。
“从挖掘现场出来的玉石都会搬出坑道堆积起来。会不会是那时候混进去的。”
“有没有谁故意把东西混进哪里了呢?”
不会吧,老翁说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看向周围。在饭堂里有大约二十人坐在这里吃饭。看来现在的时间还没到饭点。
“啊——喂——”老翁叫了其中一个年纪挺大的人,“你当时回到重开的山里的时候,是不是说过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被叫到的老年男人抬起头,点了点头。
“确实有。是挖掘现场的味道和火的味道。我觉得是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人把山里翻了一圈。”
“翻了一圈?”
听到李斋问,老翁点点头,一边抱拳说着“谢啦”。
“就如你听到的。在无人的期间有什么人挖了山里。不过,并不是开工的部分。因为如果坑道的形状变了的话坑夫们会知道的。是更深处的哪里吧。有什么人挖了已经没在使用的部分,那个味道顺着坑道飘了过来吧。那些家伙把能换钱的东西拿走,但把一文不值的东西都堆在外面的山里。——如果是混在那里面了的话,那是有可能混进运往范国的货物里的。”
“那是可能的吗?在闭山到再开中间的话——但这座山里不是被清场了吗?”
“偷偷潜进来的吧。总会有这种人的。”
既不是正规的采掘,也不是什么大规模的采掘。老翁这么说。
“应该只有几个人吧,只挖自己能带的了的量。那样的人会从已经不再使用的竖穴啊龟裂啊之类的地方潜进来。”
老翁说着苦笑了一下。
“我们现在是生死攸关所以在纠缠不休地监视着,但从前山里的警备还是想当松的。就算是大规模的采掘,和这座巨大的山一比也不过是一小部分。再加上那些找老玉石的人,探查新矿脉的人,也有这样小规模地进来的家伙。实在是很难监视是否有可疑者进入。而且这些人的话,都是能知道其范围的,所以也出现了瞒过监视者的眼睛潜进山里,偷偷带走些小石头的家伙。都是些食不果腹的荒民之类的。就算是碎片一样的玉石也可能买给什么人,为此潜进来的人还是有的。当然在没有监扎(*)的情况下入手的玉石,是不能摆在明面上来买的吧。”
要想采掘玉石,监扎是必须的。买卖之际会由监扎来进行确认。
“但是吧——什么时候都会有这种不能摆到明面上的职业。确实听过有人会买取不经监扎的石头。”
“听过?但这里现在是没有监扎的吧。”
“我们吗?当然有监扎啊。不过是甘拓的监扎。”老翁笑了笑,“在这里挖的玉石会被当作是从甘拓挖出来的。”
实际上,甘拓的山里现在出不了什么好的玉石,但在书面上函养山挖到的玉石也被记在甘拓名下。
“你可别说些有的没的哦。甘拓是属于叫做古伯的县城的,但古伯因为土匪之乱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无论怎样古伯都需要收入,但关键的矿山却是以玉泉为主的山,在土匪之乱的混乱之中被些不懂道义的土匪扫荡一空。虽然玉泉还在,还能继续培育玉石,但要花费数年才能培育出能卖的东西。在那之前为了糊口,就需要我们所挖掘的玉石了。”
“也就是说……古伯的官府也是知情的吗?”
老翁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
“所以我们没必要染手那些不见光的工作。但总之,要想拣玉石就必须要有能把玉石换成钱的人。实际上,应该是有的吧。所以我想应该也有偷偷潜进来的人。”
但时,在土匪之乱当中,应该就连潜进来都不太可能。因为收到指令的土匪已经将山封锁了。土匪收到的指示是,不让人接近函养山。西至龙溪,东至岨康,想进入这两个城镇再往里的部分是不可能的。特别是骁宗失踪的前后,就连这些土匪都被赶走了。
“函养山一带是无人的……”
“但是吧,那也不过是一时的。到重新开工为止没有多长时间,再开了就能进去了。实际上,并不清楚土匪撤走,重新能够出入了是什么时候,如果只是几个人的话,可能是可以潜进去挖玉石的吧。”
说着,像是肯定自己一般点点头。
“事实上应该确实有。有人说的挖掘现场的味道应该就是这样吧。可能是苦于生计的附近的家伙,或者失去了生活来源的荒民,这样的人进山来挖掘玉石了。”
李斋一惊。视线转向去思和丰都,两人也点点头。
在函养山深处的哪里——腰带就是掉在了那里。在那附近有想找玉石的荒民进去了。那么他们会不会在那附近看到了身受重伤,动弹不能的骁宗呢?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救了骁宗呢?
李斋等人第二天,花了一整天检查了其内部。虽然找到了像是侵入者挖掘的坑道,但却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知道过去的袭击现场在哪里。那也就没有办法知道骁宗被袭击时候的状况了。
总而言之,函养山已经没有新的线索了——在他们放弃,从函养山出发的早上,刮过的寒风中混杂了白色的东西。
——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