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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从白琅往西边去……”
听到李斋等人带来的消息后,酆都陷入了冥思苦想,去思也同样伤透了脑筋。从函养山那里不能往北走,他也没有往南边琳宇的方向去。要往东边走,就不得不经过琳宇周边。也就是说,如果不能从函养山往琳宇方向走的话,同样也走不了东边。剩下的方向只有西边,但骁宗不可能在函养山到白琅之间逗留过久。若是这样,他就得更往西去——穿过白琅再到别的地方去。然而,葆叶又断言说这是不可能的。
“不经过白琅周边,就不可能再往前走。”酆都说道,“要往瑶山以北,不管是去马州,又或者是江州。”
“唔……”建中双手抱臂。
“也许我们换个思路重新考虑比较好。”
“为何?”
“你们的设想,是以那位大人在函养山身负重伤为前提的。敌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亡后,便将他弃之不理,但实际上他还未断气。”
“是这么想的……”去思思忖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他的伤可能没有那么重!”
他说着看向李斋,李斋似乎也想到了这点。
“……塌方。”
去思等人至今为止,一直假设了一个前提,就是骁宗处于濒死状态,而阿选军误以为他已经死了。因此他们没有给骁宗致命一击,便丢下他离去了,这样骁宗不就得以逃脱了吗?可若是因为塌方而导致阿选军出逃,那么骁宗就有可能并没有伤得那么严重。他可能靠自己的力量跑了相当远的距离。虽然从留下来的腰带上可以推断出,他确实是身负重伤,但如果他能在某处休养,或是身边有人服侍,那就很可能会跑到比他们预料的范围还要远的地方。
“我们整理一下状况吧。”
酆都说着,展开了一张纸。
“首先,这里是函养山。”
酆都用笔在纸的正中间画了一个点。
“函养山的南边是琳宇,一条干道将函养山和琳宇连接了起来。”
酆都一边说,一边在表示函养山的点下方又加了个新的点,在那里写上“琳宇”二字后,用一条直线将两者连接起来。
“这条干道通往函养山,再经过山沟向辙围延伸,最终到达白琅。准确来说,从琳宇通往白琅的北方大道最后会在一个叫如雪的镇上汇合。”
从函养山到白琅¬——通往如雪的那条路,虽然规模上不及按国家标准建造的干道,但道路也相当的宽。可是,从函养山入口到辙围的那条路很是狭窄。因为是一条沿着山谷的崎岖山路,所以没有足够的宽度。
“现在还有马车从函养山运石料出来,同时也有人运送食粮等到函养山周边,所以这条路倒是没有消失,虽然被称为干道,但基本上还是把它看作一条陡峭的山路比较好。”
酆都说着又在函养山的左边标了一个点,写上“辙围”二字,用虚线连接辙围和函养山之间。
“这条路周围曾经也散布着零星的村落,但现在处于土匪的势力圈,在土匪的赶尽杀绝下,几乎变得荒无人烟,或者等同于无人之境。越过这条山路后,前面的辙围已经不复存在,周围一带基本上成为了一片荒地。”
“并且。”酆都指着连接函养山及琳宇的干道的中间位置。
“这里是岨康。它位于土匪势力圈的南端,这里有条路可以通往更东边。这条路正好会从琳宇北边的山的对面穿过,越过这座山后,会在南斗与斗梯道汇合。这是条通往承州方向的干道。”
酆都边说边在这条路上做标注。
“同样地,连接函养山和辙围的山道途中有一条分岔路。就是住在嘉桥的兄弟们看见主上的那条山路。这条岔路从龙溪南下至嘉桥。”
李斋目不转睛地盯着酆都画好线的图纸。从函养山延伸出四条路,分别通往南边的琳宇和嘉桥、西边的辙围以及东边的承州。
“函养山北边没有路。”
李斋嘟囔道。
建中回道,“函养山西边的山里有条路连接了废矿遗迹,那条路过于狭窄,连让大板车通过都很费劲。”
“这地方我去过。除此以外呢?”
“没有足以被称之位道路的路了——不过如果是环绕函养山一周的巡礼路倒是有的。虽然这是条路又窄又陡,只能让人一个一个通过,但石林观道士和我们白帜至今还在使用着。我们会从安福附近爬上山,绕函养山走一圈,然后从一条连接废矿遗迹的山路出来。原本是从安福经由函养山入口走上一周,但因为会刺激土匪,所以没到函养山我们就折返回来了。”
听建中一说,喜溢点了点头。
“这条险路光是走路就得费老大的劲。巡礼路沿途只有祠庙,既没有村子也没有住户。有几个祠庙里有看庙的道士,但在土匪之乱后,贫道就没听说过他们有遇见过负伤的武人或并非巡礼者的路人了。”
“光是没有传闻还不能确定……”
李斋低声喃喃道,建中突然侧头思索。
“没有别的巡礼路了吗?”
听建中这么问,喜溢说,“有的,是一条比巡礼路还难走的险路。在巡礼路的途中,有条通往瑶山东峰及卓央山庙宇的修行之路。这条路上沿途没有祠庙,也不是说能通往别的地方,直到抵达卓央山为止,几乎都是如兽道一样的羊肠小径。这是道士修行的必经之路,没有经验的百姓是不可能走得过去的。毕竟这条路仅用两条铁链来横跨深得令人头晕目眩的山谷。”
“两条铁链?”
喜溢点点头。
“贫道是这么听说的。实际上该如何过路,贫僧也不清楚。他们说是靠铁环爬上山崖,然后沿着铁链过山谷。毕竟这不是一条被频繁使用的路,所以有些地方已经被草木覆盖,若非有经验的道士,可能连找路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带着伤者一起走了,贫道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果然还是不可能的吗……”李斋苦笑道。
不过去思却说,“可是,这条路是在的,不是吗?”
“但是……”
“骁宗大人受的伤,就算是重伤,可能也没有我们当初想象的那么严重。所以也有可能他是自己逃出函养山的。之后,假设他能逃入潞沟这样的废矿山,那眼下他就无须担心追兵,可以好好休养身体了。说不定他在那里碰到荒民,得到了最起码的帮助。”
“这……确实有吗?”
“如此一来多少能休养一下,何况骁宗大人还带着宝重。或许他能养精蓄锐,通过这条修行路。荒民可能会知道有这么条修行路,然后悄悄告诉他。”
对于去思的一番猜想,李斋露出苦笑。
“完全是假设呀。”
“也是……”去思低下了头。确实一切都是基于希望的假设。但除此之外,他们无法解释骁宗的行踪。
“不过还是有确认的价值。”李斋说道,“——我们去看看。”
“是!”去死等人点头应道。
但喜溢却说,“贫道不建议诸位前去。若各位无论如何都想去,那么沿着大道绕过瑶山再到卓央山如何?瑶山上积雪甚多,直接翻山过去太危险了。”
“我们知道很危险。”
“可是!”去思制止了想要开口的喜溢。去思望着勉勉强强闭口不言的喜溢,说道,“我们最好还是要得到沐雨大人的许可。毕竟是石林观的修行之路,若我们擅自进入,犯了什么禁忌就不好了。”
“说的也是。”
李斋这么说后,由建中去负责联络沐雨。
第二日,李斋等人把据点的东西收拾好,准备搬往西崔。当她把飞燕从浮丘院那里接回来时,梳道来到了他们的住处。
“梳道道长好像也会和我们一起去。”
“可是。”李斋和静之交换了一下眼神。
“若没有一个有经验的人带路是走不过去的。”
梳道语气平静却明确地说道。
“因为我们不想浪费时间,所以想骑骑兽过去……”
“这样比较好。贫道也向沐雨大人去借一头骑兽,若各位坐骑不够的话,石林观可以借给各位。”
“不必了。”
牙门观送了两头骑兽给静之和去思。
“石林观也有骑兽吗?”
“是为了以防修行路或巡礼路上出什么意外。”
特别是当有人要进入修行路时,石林观会借给他一只青鸟。一旦发生紧急状况就把青鸟放飞。万一,突发的事故让修行者连放出青鸟的时间都没有就倒下的话,青鸟也会自行飞回来。因为这种青鸟需要将救援人员带到现场,因此在所谓的青鸟中也是特别昂贵的品种。石林观有多富裕,由此可见一斑。
梳道把褐色的道服换成便于行动的白衣。若骑着坐骑飞行,据说只需三日就可到卓央山,其中有两宿需要露宿野外,因此需要做好准备。
“我们道士已习惯在寒冷中修行,但不适应寒冷的各位在这个季节必须要做好御寒措施。”
“明白。”
李斋和静之都在军中接受过在寒冷之中行军的训练。去思也在瑞云观修行过,有在冬天去山中进行寒冷修行的经验。然而,并没有人因此觉得梳道的话是在轻视他们。
李斋等人按照梳道的指示做足了准备,然后在第二日从琳宇启程出发。酆都等人在这段时间会完成从西崔到如今住处的搬迁事宜。
李斋等人花了一天的时间到达安福,在那儿住了一宿,从安福东边进入巡礼路。绝大多数都是穿过树林的小道,其它路段则被埋在雪下。在上空飞行时容易迷失方向,所幸在沿途各个要点都设有庙宇或佛堂。以此为目标就可以飞刀巡礼路途中的分岔路上。分岔路的入口虽然简朴,但有一座庙在那里。庙里也有看庙的人,在这里可以进行最后的休息调整。从这里到卓央山,原本需要花上半个月以上的时间。
李斋等人向庙里人询问有没有看到负伤的武将,但这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在文州之乱前后,人们连这条巡礼路都无法进入了。既有文州侯下的撤退指令,也有人是被土匪驱赶走的。阿选多半是神经质地连函养山周边一带都禁止人员出入。
“坚持留在函养山周围不走的,只剩下没有其他活路的荒民或浮民。”
“的确是这么回事。”梳道颔首道。
在小庙的旁边,延伸出一段陡峭的石阶通往背后的岩山。石阶十分陡,有些台阶高到人的胸口处,不得不攀爬上去,而且现在石阶上都被冻得硬邦邦的雪覆盖住了。因他们骑着骑兽,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地上去,若是骑马的话应该是爬不上去的。就算没有雪,也必须下马牵着马往上爬,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从这里开始已经不是寻常的路,爬上岩山后,还得从同样的道路下山。修行者们会爬下山,下山后会有一段时间一直在树林中前进,但没走多久又会碰到积雪较多的岩山。虽然到处都有勉强能坐下的平坦岩石,但大部分行程几乎得靠岩壁上的铁链爬上去。
“李斋大人,受了伤的人真的可以翻过这山吗?”
听到去思所言,李斋也只能沉吟不决。虽说事先已经听说路途艰险,但这样看来负伤者想要在这条路上前进确实极为困难。纵使告诉他们有这么条路,地上也没有积雪,她也不认为浮民们能轻易越过这座山。不能带马一起走,如果无论如何都想带着的话,就需要一群人帮着把马拉上去或吊上去。
爬上岩山后,沿着深谷就会来到悬崖上。崖边的道路仿佛是把悬崖挖掉了一块,路的宽度仅勉强够一个人走,即使一只手靠在岩壁上,另一边的肩膀也几乎悬空在道路之外。加之雪都已经积到脚脖子处了,虽然雪被冻得很实,但也因此根本分不清到哪里为止是路,哪里开始又是雪檐。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过于狭窄的地方有木护栏。有人在断崖上打上木桩,用劈开的圆木架在上面。
“要没这个的话,马是过不去的。”
听到去思这么说,梳道面露疑惑。
“应该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没有吗?”
“没有。原本就只有这条悬崖边的道路。”
李斋下了飞燕,扫开积雪重新审视那护栏。打进悬崖的木桩是被削得很粗糙的圆木,在悬崖上凿了个洞,将楔子揳进圆木四周,将其固定住。架在上面的圆木也不是用锯子劈开的,而是用楔子竖着打进去破开的。而且这护栏不是新搭的,看上去相当有年份了。
“是谁为了通过这条路而搭起来的吗?”
“好像是的。恐怕是为了让马——”
话刚说一半,梳道就摇了摇头。
“骑马的话在到这里的路上就很难走了。会不会是想让不能在上空飞的骑兽通过呢?”
并非所有骑兽都可以在空中飞行,也不是想飞多远都行。有不少骑兽可以跳跃,但却不能在空中悬浮。
“这条路最后是什么时候被用过?”
“在土匪生乱之前。会使用这条修行路的修行并不多。”
就是因为用得不多,所以才没有人会使用木材去加固这条路。木材和绳子都会陈旧腐烂。至今为止,能起作用的全都仅限于铸铁。据说当修行者的誓言被认可后,石林观的经验者会骑着骑兽来此大略检查一番,把一些损坏得较为严重的地方修补一下。
“在那之后有人途经这里……”
“可以肯定是有人经过。大概是带着骑兽。”
“我想是士兵。”静之一边检查一边说,“这是军队的做法。”
“应该是的。”李斋点头道。无论是工具还是材料都是在当场筹措的,这显然是军队紧急修路时用的方法。
他们一边确认痕迹,一边沿着断崖通过了这段路,又越过一座山峰。在他们登上的山顶上,有一株饱经风霜的老松树,树根盘根错节,缠绕在巨大的岩石上,其周围十分宽阔。恰逢傍晚时分,他们决定晚上就在那里扎营。
“就算是有骑兽,到了晚上也无法行动。骑兽夜晚视力很好,倒是不会增加多少危险,但会看不见目标和标记在哪里。”
梳道这么说后,去思点了点头。
阴沉沉的天空渐渐失去了光芒,连溪流对岸高耸的山峰都看不清了。在太阳落山的同时,周围的气温骤然下降。从深深的溪流中,刮来一股刺骨的寒风,卷起满天的雪片。李斋等人生了火,在篝火周围搭起挡风的帐篷,各自靠着骑兽取暖。即使垫上毛皮,睡觉时也要忍受从脚底蔓延上来的刺骨寒气。他们睡醒后就把露营地收拾干净,然后继续向前走。李斋等人在穿过扎根岩石上的松林时有所发现。
在松树的根部放着两块石头,上面被雪掩盖着。显然是从什么地方搬来的大石头放在用小石块和泥土拼凑而成的类似土冢一样的土包上。
“李斋大人……”
李斋把它指给静之看,然后拨开积雪检查了一下那个土冢。土冢在风雪的摧残下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形状,但确实是一个坟墓。这个地方的地面上几乎没有泥土,也只能这样埋葬了吧,用小石子以及收集而来的泥土把遗体掩埋起来。随着岁月流逝,遗体变得面目全非,土冢也失去了原来的样子。
李斋认为,确实有人走过这条路。恐怕不止一个人,而是有数人走过了这条路。其中有几个士兵吧,单凭一两个人是修不了路的。可是,这里出现了两名掉队者。是因为出了事故,还是原本就勉强跟着一起上路?说不定是受伤的士兵们相互支撑着走过了这条路。
“是吗。”静之喃喃道,“藏在废矿里的可能不仅仅是荒民。”
见李斋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静之说,“若主上被袭击后逃入废矿的话,在那里的只有荒民或浮民吧?不过,在他养伤期间,如果王师被解散,且有将士被诛杀,那么士兵会逃进废矿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废矿里没有士兵活动的痕迹啊。”去思说道。
“士兵不会留下自己在这里的痕迹,特别是在被追赶的局面下,为了避免留下行踪,一般会边抹除痕迹边转移地方。”
李斋感到自己的手因微弱的希望而颤抖着,因为骁宗可能就在这群人之中。
或许还会有其它线索。——他们一边留意周围,一边继续向前。走到途中时,他们来到了传闻中只在深谷上架了两条铁链的地方。上下各有一条铁链架在上面,该如何过去呢——面对疑惑不解的李斋等人,梳道示范了一下,他把上面的铁链夹在腋下,脚踩着下面的铁链横着身子前进。幸运的是,那个地方的山谷变窄了,如果有骑兽的话,要过去对岸一点儿也不费劲。相反,若是骑马,那就绝对过不去。由此可以确定,越过这条路的那些人必定是带着骑兽的。那些骑兽是本就不能飞行,还是也受伤了?当他们跨过这座深谷后,前面又有一个土冢。这只是个用石头堆成的小土包,不像是有人被埋在了下面。恐怕——是有人没能跨过那座铁链桥,失足掉下去后消失在了峡谷中。因此他们至少为他立了个土冢。也就是说,这伙人里有的有骑兽,有的没有骑兽,可以确定他们有好几人。
在近乎垂直的悬崖上,有几个地方是要靠钉在岩壁上的铁环来爬上去的。他们只能紧紧抓住铁环,脚下摸索凸起的部分作为踏板爬上去。爬到崖顶后,就必须用同样的方式向下爬。李斋等人亏得有骑兽才得以绕行,否则就只能从相当于楼阁那么高的悬崖上,靠吊在一个个铁环上寻找落脚点。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休息时,李斋问了梳道这个问题。
“是的。”
“我听说天三道的修行路好像不止这里。”
“从石林观出发,自瑞州越过江州马州边界,再回到文州。虽然途中有平坦的道路,也有走大路的地方,但基本上还是山路。不过,像如此险峻的地方并不多见。”
“也就是说别的地方也有吗?”
“有的。尤其是江州和马州的交界处有座山就是个难关。”
“这么说,是比这里还要险?”
“是的。因为在翻越悬崖峭壁的途中,有的地方只能把腰带绑在铁环上,靠在岩石上休息。要翻过一块巨大的岩石,需要保持这种状态五天以上的时间。”
当然在那段时间里,人是无法好好睡觉的。
李斋凝视着梳道。
“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是什么驱使着他们修行到如此地步?
“若不做到这个份上,就会有割舍不断的邪念——应该是这么回事吧。若不消除邪念,就无法感知上天的慈悲,也无法参悟天道。”
“您已经达到这个境界了吧?有感知到上天的慈悲吗?”
梳道目不转睛地凝视瑶山,不久后点头道,“是的”。
“这条路,急功好利之人是走不通的。若因贪欲而前行,就会因怯懦而止步。唯有忘我——潜心向前之人才能越过此路。待走过此路时,便知若无上天保佑,是绝无可能通过的。”
梳道说着回头看向李斋。
“我活在此时此地,且信奉上天。——非也,当是上天让我活下去。”
自我信仰,自我修行,以自己为起点的所有现象皆会逆转。
“我的理解是,我非因,而是果。”
“是吗。”李斋虽然点了点头,但还是无法想象梳道的感悟。这也是当然的——若不修行就能理解的话,那就根本不需要修行了。
李斋站了起来。
“我们出发吧,前面还有大半的路要走。”
2
东渡瑶山的修行路,果然如传闻所言是一条险路。即使骑着骑兽,还是有好几个地方让人背后一阵发凉。而且瑶山难以翻越一事也和传闻一样。李斋在途中骑着飞燕试图一个人进去查探情况,可那些又细又高的山峰就如同林间树木一般,必须一座一座地飞越过去。若不愿这么走,想要从山峰之间的溪谷中穿行过去,在避开左右的山峰时就容易迷失方向。这里几乎没有平地,重峦叠嶂挡住去路,视野也相当差,就像是用岩石做成的屏风。重重叠叠的巨大岩石屏风等同于一个迷宫,这让李斋回想起曾经去过的蓬山。
即使他们想在山谷上方如同裂缝般的天空中寻找凌云山作为参照物,但最为重要的凌云山却有好几座,将其作为目标也不可靠。没有能通往凌云山的路,即使溯溪而上,随处可见的瀑布也会阻碍前行。若没有可在空中飞行的骑兽,就不可能接近此处,即使有骑兽,其中艰险也可想而知。
——不能往北走,就只能走这条路。
若南边西边都没有路的话,就只剩下这条路了。而且这里确实有人经过的痕迹。
到了第三天,从两岸逼近的山峰终于到了尽头,道路的起伏也趋向平缓。当他们越过最后一个山谷后,卓央山的山峰就在前方。下山路尽头有一座庙,从那里分出来两条路。一条通往修行路东边的终点,可以到达卓央山的天神庙,另一条则通往卓央山脚下的高卓。
“果然还是得去高卓吧?”
说这话的去思即使戴着厚厚的手套,但两手还是缠满了绷带。不习惯骑骑兽的结果就是抓缰绳时用力过猛。启程后第一天,连他身下的骑兽都似乎吃了不少苦,但第二、三天开始他就变得游刃有余了。这就说明去思逐渐开始习惯了吧。
“他们经过高卓的可能性是很高的。”梳道答道。
高卓不过是边境的一座城市。然而,对于石林观而言,它是通往主要庙宇之一的入口,而且这块土地也与根据地在承州的檀法寺渊源颇深。这里也有许多瑞云观一系的庙宇或佛堂,在道观寺庙群集之地,前来朝拜参谒的人们都聚集而来,高卓也因此扩大到了城乡的规模。
“这地方比想象中要大。”
听李斋这么一说,静之点了点头。
“很难想象山脚下有这么大规模的城乡。”
高卓是大道的终点,再下去就只有瑶山一侧石林观的天神庙了。毕竟修行路并非人人都可以走,因此也可以说前头已经无路可走了。
“可以说,高卓是道观寺院所建造的城市。”
梳道如此解释道。高卓到处是鳞次栉比、大小不一的道观和寺院,因前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街上既有为参拜者提供住宿的客栈,也有商人的店铺、朱旌的常设戏场、酒铺及妓院等,不分贵贱都聚集于此地。
“而且高卓戒坛也在此处。”
对于梳道所言,李斋有些不解。
“道观和寺院不是都有戒坛吗?”
去思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士和僧侣应该遵守的教义即为戒律。每个道观及寺院都设有戒坛,替刚入门的修行者授戒。瑞云观也有戒坛,精通戒律的长老云集在此,护持戒律的同时也为入门者授戒,赋予其修行者的身份。瑞云观在戴国只有三处地方设有戒坛,所属的道士必须在任一戒坛受戒。
然而,疏导却说,“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高卓戒坛。”
高卓戒坛位于宗教都市高卓,为了驱逐道德败坏的宗教者,是一个由相关人士联合建立的受戒组织。若要在高卓进行传教,最起码需要遵守高卓戒坛制定的戒律。
“在民间宗教和咒术师之中,有些搞歪门邪道的人。他们没有像道观或寺院那样的统一组织,因此大多数情况下连个像样的戒坛都没有。而新兴宗派则本身戒律就不完善。但是,要在高卓传教,就必须在高卓戒坛受戒,立誓坚持戒律才行。传教者的人品、教义的一致性、以及传教的方式等都会被问及。若得到高卓戒坛的认可,就可以获得资质。比如一个方术,虽然不属于任何一个统计组织,但若能得到高卓戒坛给予的资质,就能证明其并非可疑的邪教。”
“啊——”李斋忽然想起,确实民间咒术经常会被问及有无资质。在民间也盛行着有资质之人更为可信的风气。
“原来是这样,那个资质就是指高卓戒坛的资质吗?”
“是的。”梳道点点头。
“为了获得高卓戒坛给予的资质,有许多宗教者聚集而来。为了获得资质,他们会接受高卓戒坛的审查,若不够格便接受指导,根据不同情况进行最起码的修行。”
高卓戒坛是有主要的道观寺院召集人员组织起来的。想要获得资质的宗教者会在这里接受严格的审查。若教义中存在漏洞或矛盾之处,就会遭到高卓戒坛毫不留情的质疑。不过,他们绝不会以和现有宗派教义不符的理由而拒绝给予资质。正因这类事情从未发生过,所以高卓戒坛的权威得到了保证。
“原来如此……”
李斋口中喃喃道。就在此时。
“——飞燕?”
李斋循声回过头。她抬起为了御寒而压低的风帽,只见在人群中有几个男子停下脚步,正望着李斋这边。其中一人将原本拉至眼眉的围巾拉了下来,抬头愕然地望向李斋。男子这张脸让李斋觉得有几分眼熟。
“……癸鲁?”
“李斋大人!”
男子高喊一声,向李斋跑了过来。——她没看错,男子正是癸鲁,是霜元旗下的旅帅。
“真的是李斋大人吗?您平安无事吗……!”
“癸鲁才是。”李斋下了飞燕,“你也还好吧?”
“托您的福。卑职一直十分挂心您的安危,还好您平安无事!”
“阁下也是,平安最好。”
温厚笃实的男子用袖子擦拭着布满皱纹的眼角。他立刻转向身后的同伴,小声介绍道,“这位是刘将军。”三名男子点了点头,其中一人李斋虽然想不起名字,但也有印象。他们果然是霜元的部下。李斋和霜元同为瑞州师,因此包括部下在内,往来都甚是频繁。
“癸鲁你住在这里吗?那霜元他——”
“也在这里。”癸鲁低声回道,“卑职等人正在此暂住。”
“高卓的实际规模正如您所见,但从国家层面而言,它不过是一个边境的县城。”
癸鲁说要带他们去找霜元,因此李斋等人跟在了他后头。
“因此容易避开国家的耳目。不仅如此,一般来说,在这里戒坛的权力要比府第大得多,但两者的关系依然良好。”
“是高卓戒坛吗?”
“是。”癸鲁颔首道。正是高卓戒坛将霜元等人藏匿了起来。
“该不会通过修行路的是你们?”
“难道李斋大人也是从那条路过来的吗?是的——不,实际上自文州起一路从修行路走过来的是崖刮大人。”
崖刮也是霜元麾下的师帅。霜元君被下令前往支援征讨承州时,癸鲁和霜元一同前往承州,崖刮则留在文州集结两个师。
“崖刮在嘉桥解散了军队,和部卒一起逃亡,但却被州师追得无处可逃,在潜伏的地方遭到了袭击。他受伤后躲进了山里,在不知道那是条险路的情况下,误入修行路,逃过了一劫。”
那时,在承州解散军队的霜元辗转于承州各地,最终藏身于檀法寺。崖刮受到高卓戒坛的保护,通过高卓的分院联系总寺院,成功与霜元、癸鲁等人会和。霜元等人在估计了这里的地理优势后,便来到了高卓,而此时骁宗已经失踪了一年。
“檀法寺……”
檀法寺对于承州出身的李斋而言是十分熟悉的宗派。它和石林观一样,是以修行为主的佛教寺院,连前往参拜都需要获得许可,以其封闭隔绝而闻名于世。檀法寺与其他宗派几乎没什么交流,所属的僧侣也都以武斗派而著称。李斋当年也常常看到身穿僧衣,手持武器的强壮僧人。檀法寺一系的寺院都拥有优秀的施术院,尤其擅长治疗伤势,因此州师里有很多人也在那边疗过伤。李斋记得自己在升仙前,每次受伤也都会去那里接受治疗。
“这样啊……是他们为霜元提供了藏身之处吗,实在值得庆幸。”
“一开始其实是泓宏大人……”
听癸鲁这么一说,李斋抓住他的手臂。
“……泓宏?”
“是的!”癸鲁直眨巴眼,“泓宏大人也平安无事。让檀法寺和霜元大人搭上线的就是泓宏大人。”
李斋闭上眼睛,不知是对谁低下了头。泓宏是李斋的部下,从还在承州师时起就一直在为她效力。
“他还活着吗……!”
“泓宏大人孤注一掷地冲进檀法寺求救。檀法寺将泓宏大人藏了起来,之后就一直在支援王师的残余人马。”
“……那真的太好了。”
“泓宏大人应该在承州,卑职赶紧派人通知他吧。”
癸鲁微笑着,忽然抬起了头。“就是这里。”
癸鲁抬头仰望的是一栋占地面积十分可观的馆邸。虽然大门紧闭,但如此格局的宅邸,足可见霜元等人在高卓的优越地位。在高卓这里,霜元等人获得了充分的支援和保护。
“……有多少人?”
面对李斋的询问,癸鲁稍稍有些疑惑,但似乎立刻察觉到她的意思,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是所有人都在这里,但我们目前掌握的有霜元军残余六千余人!”
3
李斋等人穿过大门,在将骑兽寄放于马厩时,引路人往里跑了进去。他们和癸鲁一起穿过门厅及中院,来到最里面的主楼时,一名魁梧男子从正堂的卧室跑了出来。
“——李斋!”
来人是七年未见的霜元。
飞奔而来的霜元在李斋的面前停下脚步,仿佛在按捺激动的心情,凝视着李斋的脸。他将手搭在李斋的肩上,深深垂下了头。
“……幸好你平安无事!”
“我也很高兴能见到你。”
霜元用力地点头,请李斋坐到屋内的椅子上。李斋脱下外套及上衣并坐下后,却见霜元正愕然凝视着她。
“李斋——你那伤?”
有那么一瞬间,李斋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然后立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失去的右手臂。
“啊——是被妖魔所伤。”
“是这样……”霜元露出强忍悲痛的表情。李斋面带微笑,仿佛在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李斋也感到十分惊讶,自己居然会把这伤忘得一干二净。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吗?这段时间即使只用一只手,也没感觉到特别的不方便,所以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条胳膊。
“你居然知道我在这儿。”
“我并非知道你在此才来的。只是恰好沿着修行路来到了高卓,在街上遇到癸鲁也纯属巧合。”
“你们在这个季节走修行路?”
霜元惊诧不已,而李斋则将静之、去思和梳道介绍给他。
“我们都骑在骑兽上,而且有梳道道长为我们带路。多亏梳道道长才能和你重逢,我真的很高兴。但事实上我们当时是在寻找骁宗大人,本以为骁宗大人或许是从那条路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霜元一脸沉痛。
“……那边留有人走过的痕迹。我们也是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那人正是骁宗大人。”
“是崖刮他们走过时留下的痕迹吧。在那之后我们在往返于文州中心地区时也会用到这条路。”
“唔……”
虽然事实令人沮丧,但李斋等人还未陷入绝望。多亏了崖刮和霜元等人,他们才会搜寻此路。崖刮走过这条路后,以后应该就会好走多了。
“我们也在找骁宗大人的下落……”霜元说着压低了声音,“但我们在想,说不定……他会不会已经……”
“并无此事。”李斋斩钉截铁地说。“骁宗大人并未身故!”
霜元有些坐不住了。
“……确定吗?”
“毫无疑问。”
“可是,前阵子阿选他——”
“最好不要相信这件事。”
李斋将沐雨的话转述给霜元。之后便是一场漫长的对话,他们互相诉说各自度过的七年间发生的事情。梳道在中途离席回卧室时,他们的对话也还未结束。也许是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熟悉的面孔们聚集过来,话题从未间断过。他们在对话中谈及戴国、部下以及百姓,到了深夜时分,话题转到泰麒身上。
“官报是说台辅选了阿选为王。”
“我是这么听说的。”李斋颔首道,用眼神示意霜元屏退左右。霜元立刻明白她的意图,只留下崖刮及浩歌两位亲信,让其余人等回避。
癸鲁似乎领会了他的意思,离开了房间,并守在外头不让他人接近。
“是那么机密的事吗?”
李斋点点头。
“台辅平安无事。至少我们把因蚀而流入蓬莱的台辅带了回来。不过,我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李斋交代了当初泰麒忽然消失的事情。
“我本以为项梁跟他在一起,应该不至于太胡来,可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泰麒好像曾对去思说过会通过道观或神农来传递消息,但时至今日也无任何音信。
“据沐雨道长的说法,台辅目前人在王宫。但我无法判断事情的真伪。”
“有没有可能是被阿选抓住,为其所利用?”
“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性。”
霜元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台辅的下落,也不知道主上的下落……吗?”
“不过还是有个好消息,牙门观有五千人,和这里的势力合并则有一万一千人,相当于一军的人数。”
然后若相信敦厚所言,凭他们手里这一军,就有可能攻下文州城。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但实际上他的推测有多可信?在国家和州里可都有人病了。”
“听了敦厚的分析,我觉得也未必是过于乐观的预想。阿选不可能把所有反他的人都除掉。虽说文州侯已经病了,但要把患病者都算在阿选阵营里,我对此多少还是有些存疑的。毕竟虽然他们会按照阿选的心意来行动,但那些人并不忠诚。”
“若考虑到这一点,的确是有可能啊。”
李斋点了点头。
“接下来只要主上在这里……”
拿下文州城后,若骁宗在场,就可以对阿选举起起义的大旗。
“确实只要有主上在,就能召集更多人手。但那需要时间,在此之前我们是否能抵挡得住阿选的诛杀呢?牙门观的势力让我们心里有了底气,高卓戒坛等诸方的支援也值得期待。可不管是人力还是物资都远远不足以向阿选宣战。”
“只要骁宗大人在,就能弥补这个不足。”
霜元一脸莫名,李斋则肯定道。
“只要骁宗大人逃出戴国,前往雁国即可。若请求延王给予戴国援助,就可以得到诸王的支援。”
“怎么会?”霜元愕然地睁大了双眼。
“诸王的——”
“延王会促成此事。他明确表示,若有事相求,戴国能得到以雁国为首,奏、范、恭、庆及涟几个国家的支援。”
“雁国和奏国——”霜元低声喃喃道,随后站了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确实如此。”李斋颔首道。她能理解霜元神色大变的原因。奏国是治世时间超过雁国的南方大王朝,获得雁国和奏国的支援,就等同于得到这个世界的援助了。
“剩下的就只需找到主上。——霜元,我希望你能帮忙搜查高卓以东。”
听李斋这么一说,霜元露出讶异的神色。
“高卓以东……?”
李斋点了点头,向他解释说骁宗并不在函养山周边地带,既不可能穿过山往北走,也不能往南逃,此外也已确定他无法逃往西边。 也就是说,只能认为他逃往东边——即通过那条修行路逃亡。
随着李斋进一步解释,不仅霜元,连他部下们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李斋发现不对,问霜元道,“……怎么了?”
“——李斋。我们也找过主上。”
被他这么一说,李斋忽然反应过来,他们当然也会去找人。
“和你一样,我们花了三年时间搜查了琳宇周围。这三年里,我们和李斋你一样舍弃了主上往琳宇南边或西边逃的可能性。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认为主上走了这两个方向。”
“那么……”
霜元点点头。
“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只能走那条修行路。不过,等我们投靠高卓后,在搜寻琳宇周围的同时,我们也查探了高卓周边地区,甚至是更远的地方。虽然近年来我们才确定主上应该是来这边了,但在那之前,为了寻找王师的部下,也从未怠于搜索。”
他们搜寻的结果——莫非是。李斋说不出话来。那条修行路明明是最后剩下的唯一一线希望。
“抱歉,李斋。主上也不在这里。我们认为主上穿过那条修行路来到这里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未必是绝对——”
面对越说越激动的李斋,霜元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们在高卓设了据点,可以说这一带是我们的根据地。我们在无意中熟悉了地形,虽说不能摆在明面上,但也有人脉。就这样我们一直搜索至今,可还是找不到任何足迹。既没听说有受伤武将的传闻,也没听说过有人带着伤者经过。”说着,霜元停顿了片刻。“不——只要有一个小传闻,我们就会执着地寻找那个微不足道的线索。到最后,我们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
李斋回想起在这里遇见的人们。在这里的不仅仅是和霜元一起逃出生天的人,还有在霜元他们脚踏实地的搜索下被发现,并聚集到霜元身边来的人。霜元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线索,他们只是百折不挠、耐心细致地不断进行搜索。其证据就在这里。
“虽然我们发现了不少人,但主上不在其中。只能说主上没有走这条路。即使他走进去了,也没能出来。”
李斋瞠目结舌。霜元眼神悲伤地望向李斋。
“若你问我是否能断言,我只能回答说不存在所谓的绝对。但主上并没有走过修行路,这就是我们得出的结论。”
“那么说……骁宗大人是消失了……”
李斋终于开口说道。
“且慢!”去思高声说道,“诸位是否知道,文州一个老安的村子里,藏着一个受伤的高级武将呢?”
霜元眉头一皱。
“老安……?”
“那不是个多大的村子。您不知道吗?至少老安那里好像没人来搜索过呢。”
霜元等人一时显得狼狈不堪。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低声交头接耳。
“当然,老安的村民们非常小心翼翼地隐藏那名武将的消息。因此各位才没有留意到那里吧。”
霜元的表情变得严肃。
“也就是说,类似这种情况,我们也会有忽略的地方——?”
“应该不可能所有地方都没看漏吧?在人手有限的情况下,霜元大人你们也是边隐藏身份边进行搜索的吧。琳宇的某个组织将一名女子藏匿起来,至今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个人。”
霜元陷入了沉默。
“现在就断定主上不可能来这里,是否过于轻率。若搜寻时一无所获,与其认为人不在这里,难道不应该考虑是搜索力度不够的原因吗?至少应该是以这种态度来对待此事吧?”
去思说着环视了一下众人。
“小道很抱歉事到如今才来说这些话。但小道一直很担心这一点,也很清楚这话有多残酷。但小道十分清楚李斋大人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走到这一步,而霜元大人你们长年累月下的付出,更是远远不止于此吧。正因如此,各位想排查每一个不可能的地方,以此一点点积累结果的心情,小道完全能感同身受。可是,有心求之,反而欲求则不得。——这是小道作为修行者的心得。”
“心得……”霜元喃喃自语道。去思点了点头。
“师父对小道说过好几次,修行时切勿过于追求结果,否则会造成修行中的懈怠懒惰。”
“……原来如此……”霜元露出微微的苦笑。“确实是这样。若找不到人,那是因为我们搜索得还不够彻底。”
“慢着!”
李斋像是被痛苦击倒了似的低下头,抱住头叫了一声。
“李斋大人,小道很理解您的心情……”
“——不是的,稍等一下!”
李斋仿佛揪着额发似的把手紧贴额头,只竖起一根手指。
“骁宗大人应该是身负重伤了,否则他无论如何都会尽早自行联系军队。若他在身负重伤之下靠一己之力逃脱的话,英章等人的搜索也不可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毕竟他跑不了太远,行动不便之下也无法彻底隐藏自己吧。”
李斋伸出一根手指,像是在制止想插嘴的人。
“当时,为了突破琳宇周围布下的天罗地网,必须要有人贴身跟随才行。但人数多了,势必容易引起周围人的关注,同时行动上也会受到限制。若救助他的人是普通百姓就更不用说了,想要不留任何痕迹就逃出去是极为困难的。”
“可是,李斋……”
“慢着。——首先不可能往函养山北边逃,因为那边都是连路也没有的、极为险峻的山地。函养山周围也没有骁宗大人的踪迹,这是白帜在多年来的搜寻中所确认的。若他从函养山往南逃,就必定会落入英章等人的包围圈。而且白帜也没有发现有人穿过包围圈时留下的足迹。西边也没有,葆叶夫人他们找了好几年,同样是一无所获。然后也不是东边,霜元你们派出的士兵在一直寻找,不可能连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说着,李斋抬起了头。
“如果是这样,那结论只有一个。——骁宗大人就在函养山,没有挪动地方。”
所有人都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可是,李斋大人……”去思话刚说一半,静之就愕然惊呼一声。
“……塌方!”
李斋双眼发亮地点了点头。
“朽栈和附近的人也多次提到,函养山经常会发生塌方事故。”
这是由于盲目的开采所导致的。矿氏独占玉泉,为了不让他人窃取他们培育的玉石,因此培育地点及通道都是暗中挖掘的。因为都各挖各的,以致于矿道纵横交错、极为复杂,且完全不考虑任何安全因素。由于过去一直这么做,所以矿道里有很多易坍塌之处。
无人知晓的矿道、竖井,以及摧毁它们的塌方。众所周知,如篁荫般被称为至宝的美玉都沉睡在地底。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找到它,就能让一个村子的人过上衣食无忧的一生,但依然没有人能找到。其实说来一般人也根本无法沾手。
“而实际上,在骁宗大人失踪的那天,函养山发生了大规模塌方。我们一直认为由于塌方的缘故,阻止了袭击者给骁宗大人致命一击,因此他可以逃过一劫。但骁宗大人一开始就没能逃出函养山——难道不是因为塌方而被关在函养山里吗?”
说完,李斋径自用力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我们就钻了牛角尖。因为塌方的缘故,袭击者们无法亲手了结骁宗大人,他们以为骁宗大人已死,于是便认为就此撤回也无关大碍。可是,阿选清楚白雉还未断气,应该能得知骁宗大人并未身亡。尽管如此,函养山中并无阿选在进行大规模搜查的迹象。我最开始也有想过阿选是否暗中进行搜索,抓住并囚禁了骁宗大人。但若骁宗大人落到阿选手中,没道理不被杀掉。既然他并未身故,那我们便可认为,阿选没能抓住骁宗大人。”
“对……是的!”
静之微微探出身子,点了点头。
“可是,仔细想想,阿选没必要非杀死骁宗大人不可。只要他无法再公开露面,无法亲自执政,即使不杀他也不会动摇阿选的权势。不,不如说那样反而更合乎阿选的心意。一旦骁宗大人身故,台辅就会选出下一任王。如此一来阿选的王朝也就终结了。”
“啊!”静之惊呼。李斋表示肯定地点点头。
“——他肯定是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杀掉骁宗大人。只有当骁宗大人并未身亡,且又不在王宫,才会让戴国吃尽苦头。因为试图纠正这错误状况的天理是不变的。”
“阿选是不是看准了这点……?”
“估计是。因此,必须是函养山,也必须是文州。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袭击骁宗大人后,把他囚禁在函养山的最深处。”
李斋说着,“对——就算这样,阿选的地位也并非稳如磐石。最大的威胁是台辅,台辅可以通过王气察知骁宗大人在函养山。只要知道他身在何处,就可以把人救出来。因而他袭击了台辅,但这也不是为了弑杀台辅。”
霜元低声喃喃道。
“是为了砍去他的角。”
李斋颔首。
“所以那时候,原来如此!”静之扬声道,“李斋大人,卑职知道了!是那个木箱!”
“木箱?”
“在骁宗大人失踪前,有两个大木箱被运进函养山。那位不幸的女子曾提及过木箱里好像关着什么活物。她还说过,目击塌方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听到了可怕的声音,听说是野兽垂死的声音。”
“是有这么回事。那是?”
“是狸力。——这是种妖魔。”
静之是在随同骁宗前往升山的途中认识那种妖魔的。据说它的咆哮声可碎岩石,临死时发出的声音会引发山崩,足以改变山形地貌。若阿选用某种方法抓住了狸力,并能利用它为其所用的话。李斋死死盯着静之的脸。
“……他们袭击骁宗大人,让他身负重伤后,把他带到函养山深处,然后利用狸力垂死时发出的声音,引发塌方将通往该处的矿道堵住……”
骁宗是王。不管他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轻易殒命。若把他关押在函养山最深处,再封住泰麒的能力,那么阿选就可无惧上天裁决,独揽大权。尽管真正的王还在位,但王座却落入阿选手中,并将维持如此态势——。
4
——原本,为了留骁宗一条命,阿选是打算定期给他送食的。
阿选一边陷入深思,一边站在露台上,向着广阔云海的北边眺望而去。月黑天高之夜,骁宗现在应该还在这风平浪静的云海彼岸。
——他现状如何,又在想着什么呢?
因为白雉未死,所以阿选可以确定骁宗还活着,但除此以外他就一无所知了。阿选打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弑杀骁宗。只要杀了骁宗,天命就会改变。天命改变后就会立新王。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还是选择不杀骁宗,然后把他囚禁起来,才能永远维持无王的状态。
他本来的计划是偷袭骁宗,引发塌方后将他关在深山的地底下。这计划是成功的,凭借竖井的深坑及塌方,函养山成为活埋骁宗的坟墓。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塌方的规模比想象中要大。
——不,不仅如此。
阿选最开始听到报告时后悔莫及。骁宗比预想中的还要难对付,以致于偷袭者让他受了重伤。而同伴被杀,自身也负伤的偷袭者们一怒之下将骁宗丢进手边的竖井里,在那里接连发生的大规模塌方则将骁宗彻底埋葬起来。
被选为偷袭者首领的是乌衡。这是只名声极差的饿狼。阿选虽然也甚是嫌恶乌衡的人品,但最好还是在物尽其用后再舍弃他。不过,乌衡此人素来自高自大,毫无忠诚可言,不能指望他会做出身为部下应有的举动。
原本,阿选的打算是击伤骁宗,造成的伤势只会让他暂时动弹不得,然后将其扔进竖井对面的玉泉遗迹里,再引发塌方将通往那里的矿道给堵住。这处玉泉遗迹有一通风口,可以让人从地面将水及食物投放进去。如此一来,在秘密豢养期间,自己的地位可谓稳如磐石,之后再开辟一条通往塌方处的隧道,将骁宗作为囚犯重新看管起来即可。尽管他是这么做足了谋算,但事与愿违。
——可能已经死了吧。
乌衡回来后如此说道。“没法手下留情啊。”乌衡说着,脸上浮现出冷笑。据他所说,他们给骁宗造成的伤势比预期更为严重。不仅如此,同伴们因骁宗的抵抗而大为恼火,把他扔进了手边的竖井里。
——废物。
阿选内心唾弃,嘴上还是没说出来。这人甚至看不清自己和骁宗之间能力上的差距。以乌衡的能耐,本就不足以与骁宗对峙。比之阿选部下的平均水准,也只是中等偏下。体格上并不占优,也无值得赞许的本领。即便如此,乌衡的水平能处在中等偏下的位置,是因为他既残酷又卑劣,做事没有分寸,且不择手段。乌衡所统帅的赭甲军全员——尽管人数很少——都是些与他不相上下的家伙。阿选看中这些人的本性,将他们选拔为偷袭者,为了弥补其能力的不足而让宾满附身在他们身上。借助妖魔之力,不劳而获的赭甲军理所当然地自满了起来。恐怕他们当初是想要将骁宗活活折磨而死。因为下的命令是不准杀死骁宗,所以他们在最后一刻收手,但结果会不会死就和他们没关系了——那肯定是乌衡等人的真心话。就凭他及赭甲军的人,本是可以把骁宗折磨死的。但实际上有接近一半的人因为骁宗的抵抗而受伤或死亡。阿选自然可以预想到如此结果,可乌衡却没有预料到。自尊心受损的乌衡等人,一怒之下将骁宗丢进手边的深坑里。不管是“不准杀他”还是“把他扔进玉泉遗迹”的命令,毫无疑问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是阿选的部下,必定能领会阿选此计的意图,即使发生意外事态,也不会做出违背阿选意图的举动。乌衡等人终究不过是披着军人皮的匪贼。他们既无法掂量自己的行为,对于既成事实只会笑着推脱后,再按计划引起塌方。
“虽然是一帮蠢货,但我也没资格说他们……”
阿选自嘲道。他也很清楚,这事一开始就该交由部下们去办。然而,阿选并无自信能说服部下。弑君是大罪。部下绝对会反抗,反而会设法说服他放弃这个念头。他既不想被说服,相反,也不打算说服部下。虽说若他不顾一切下达命令的话,也容不得部下说不,但他不想沦落为如此残酷的主人。因而,他用了乌衡来做最后的收尾,但可能这个选择才是错误的开始。乌衡等人的任意行事导向混沌不堪的道路,而妖魔之力则将结果推往不合常理的地方。
狸力是一种外形似猪的巨大妖魔,其体型足有一头大象之大。它全身被柔软且厚实的皮肤所覆盖,上面长满了青苔,是一种丑陋肮脏的妖魔。它平时像狗一样吠叫,但紧急时会发出类似惨叫的尖锐叫声。而这会削弱岩石的硬度,只要用岩石般粗的脚一踹,就能踢碎岩石。不过,这还不足以引发如此大规模的塌方。狸力临死前的惨叫声才是最具破坏力的,仅凭尖叫声的威力就足以引发山崩。
他们把关在笼子里的狸力搬运到矿道中,在笼子下方挖了一条沟,在里边放置点了火的木炭。笼子被放在通风的竖井附近,在笼子正下方的木炭燃烧时的火延烧开来前,还有一定的缓冲时间,足以让人逃离矿道。被运进来的狸力有两头,狸力不是喜欢攻击人的妖魔,如果周围有同伴的话反而会更温顺。但是,一旦同伴中有一头开始狂乱起来,就会传染周围其它狸力。这是一种拥有庞大的身躯及非同寻常的力量,危险性极高的妖魔。
狸力是从黄海被暗中运送过来的。因为有琅灿从旁指导,才能将它们关在笼子里一直养着。在黄海中有一种被称为视肉的妖魔,不知道算动物还是算植物,但这种生物可以用来喂养妖魔。原本来说,人是无法饲养妖魔的。琅灿说,这是因为双方生活在不同的法则之下。但是,只要有视肉,就可以无视这个法则。据说将视肉投入笼子中,在那块视肉没有被吃光之前,妖魔就可以一直活在人的法则范畴内。他按照琅灿的建议,本应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然而。
如今想来,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事先看清并完全掌握妖魔的动向。尽管如此,他还是认为只要准备充分就可以掌控妖魔。要说“充分准备”,那自是应该在函养山试一下狸力的威力。如此一来就能得知狸力临死惨叫的破坏力比预料中的更强,而函养山山体也比预想中更易崩坏。但是,他不可能那么做。没有经过验证的“充分准备”毫无意义。狸力在函养山造成大规模的破坏,而骁宗则生死不明,消失在厚厚砂土的另一边。
对阿选而言,骁宗已经是他无法触及的对象。骁宗的生死完全脱离了阿选的掌控。这一切都是阿选的失策造成的。不能让骁宗死去,但是,要把骁宗的生死掌控在自己手中,就必须挖开砂土。可大乱刚发生不久,他无法派人去办这事。因为这等于是将骁宗的所在之处告知骁宗的部下,并公开宣布偷袭的幕后操纵者就是自己。
他原以为,骁宗因自己的失策而丧命。他不可能在那种地底下存活下去。然后,一旦骁宗死去,自己也会灭亡。结果变成了两人对刺而死,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双方直面对决。
“可是,他还活着……”
白雉至今未死。也就是说,骁宗还在那个墓穴的某处活着。
——但他是怎么做到的?
就算是入了神籍的王,这么多年来不吃不喝,也不可能还活着。当初被埋在山里时,骁宗是身受重伤的。之后他被扔进极深的竖井时,应该会伤上加伤。何况他也不一定没有被卷入塌方。这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该是何等奇迹。
他不知道骁宗现在处于什么状态。说不定他的生命已经快走到了尽头。即便如此,阿选既无法得知他的现状,也无法阻止这一点。骁宗生命结束之时,自己也就完了。原本陷入僵局的天理会为了让阿选赎罪而开始运转。可能是在一年后,也可能就在今天。
——也许就是今天,这种紧张感让他在煎熬中度过了六年有余。
“说不定,这才是你对我的复仇啊……”
阿选自言自语道。
在他目光的尽头,远远可见云海的北边,瑶山山顶如同岛屿般露出海面。——在瑶山山脚下, 丛山峻岭的西南方向,溪流沿岸的一片平坦地带上坐落着一个小村庄。村庄周围群山环绕,越过溪流,仰望山崖,即可见西崔的城墙。那里目前被土匪所占领,百姓已无法进入。在这个极度寒冷的时节,附近的村庄已经不见人影。而在这被大雪冰封的阴暗村庄中,只有一户人家的屋子里亮着烛光。
一个女孩被父亲牵着手走出了家门。女孩空着的另一只手,则牢牢抱着一个篮子。唯一的亮光来自于父亲手中的一盏烛台。厚重的云层布满冬天的天空,遮蔽了天上的星星,也没有月光能从云层中渗透下来。这是一个漆黑的新月之夜。
“好像要下雪了……”
女孩小声说道。父亲用温和的眼神回头看着她。
“我们来得及在下雪前赶回来的。”
虽然女孩点了点头,但一想到果然还是得去,情绪就十分低落。在这么个寒冷的深夜,没有月光,还得踏着积雪出门是极为辛苦的。何况在这个篮子里边,放着一家人仅有的一点粮食。他们将凑出来的杂粮用竹叶包起来,蒸了三块饼。
“……你饿了吗?”
仿佛察觉出了她的心思,父亲声音悲切地问道。
“……没有。”
少女摇了摇头,但为了做这个饼,一家人今晚都没有吃饭。
“明天就能弄到麦子了,今晚再忍耐一下。”
那不如大家今晚把这饼吃掉,明天再去潭边放篮子不就好了吗?少女想归想,还是没有说出口。上一个新月之夜,父亲没有去送篮子。他准备了篮子,本想往里面装果子,但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用颤抖的手将果子分给女孩和她的兄长,然后失声痛哭。——女孩觉得,父亲大概是想起了饿死的姐姐,所以应该不会再去送篮子了。可过了一个月,父亲又准备了篮子。他犹豫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将饼放入篮子里盖了起来。
女孩既感到遗憾,也觉得很难受,但同时又松了一口气。因为她感到父亲终于稍微精神了点。但是,她还是忍不住会想,若能明天再送篮子就好了。今天好好吃饭,明天再送不就行了吗?
虽然女孩没说出口,但不用说出口父亲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爹把日子定在每个新月之夜。一旦打破惯例,就感觉失约了,爹会觉得很害怕。”
“害怕吗……?”
父亲一边踩在冻得硬邦邦的雪上,为女孩踩出一条路来,一边点了点头。
“爹也知道,你们都没能吃饱饭。你姐姐死了,大家都很难过。她那份口粮是省了点下来,但你们都还在长身体,就这点还是远远不够吃的吧。爹一直觉得亏欠你们。自从你们的姐姐死后,爹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们。所以只要失约一次,爹就会觉得自己输给了这种内疚的心情。”
“不能认输吗?”
听到女孩这么问,父亲闭口不言,只是默默继续前行。在这寂静夜晚的寒气中,他的呼吸间吐着淡淡的白雾。父亲是不是生气了?就在女孩惴惴不安之际,父亲终于开口了。
“……说不定输了也好。害得女儿死去,我还真是个傻瓜。放弃再干这种蠢事,还是让你们吃饱比较好吧。可是,爹不想认输啊……”
“为什么?”
就在女孩发问的时候,父女两人好不容易到达了深潭边上。潭水表面结了冰,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只有在顺流而下的地方,才露出漆黑的水面。父亲小心注意着脚下,来到临河的岩石地上跪了下来。他从女孩手中接过篮子,掀开盖子检查里面的东西。篮子里几乎是空的,只放有一张剪成上衣形状的纸,几块好炭,以及三块裹在竹叶里的饼。
“不管是你姐姐的死,还是你们饿着肚子,都是因为王座上坐着错误的人。那是个连上天都不能原谅的坏人,就是他把国家搞得一团糟。爹不想原谅那个人!”
“吃了这些饼,就会原谅他吗?”
“爹会这么觉得。……如果大家分了这些饼,今晚就不会挨饿了吧。”
“死掉的人很重要?”
“与其说重要,还是稍有点不一样吧。……嗯,爹也很清楚,死去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所以也帮不了我们。就像这个——”父亲轻轻晃了晃篮子。笼子里东西太少,一摇晃就会发出沙沙的声音。
“也只会浪费掉吧。不如把食物拿来大家一起分享,用木炭烧水取暖。可是,那位大人是我们的恩人。爹原本可能根本不会出生,你们也不会诞生到这个世上。你们是爹最疼爱的孩子,爹也知道你们饿得难受,可多亏了那位大人,爹才能和最心爱的你们在一起。”
见少女露出不解的神色,父亲说道,“很久以前——你的曾祖父其实差点就要死了。他本来会被当作叛国的罪人问斩。可那位大人救了他一命。”
“曾祖父是坏人吗?”女孩惊讶地问道。
“他不是坏人,但当时他就要被当成坏人杀掉了。可那位大人说他不是坏人。他说,坏的是国家,反抗这种国家的人并非恶人,所以不能让他死……爹一直想,如果现在也这样该有多好。”
女孩点点头。
“那位大人救了曾祖父,托他的福,爹才能像现在这样和你们一起生活。我们的恩人被恶人杀死了,忘记那位大人,就是忘记坏人的恶行,就等于承认这个错误的世道。”
父亲说着,低声喃喃道。
“无论世道如何,辙围的百姓绝不会忘恩负义!”
他低声说着,脸上带着苦笑回头看向女孩。
“是爹太任性了,让你们受了这么多苦,对不起。”
女孩不由得点了点头。虽然她听不太懂父亲的话,但好像有点理解父亲的心情。然后她忽然想起什么,把手伸入了怀中。她怀里揣着姐姐给她做的三个沙包。沙包里塞满了草籽,上面系着小铃铛,抛起来的时候就会叮铃作响。这是女孩唯一拥有的玩具,但她把它放进了篮子放里。
“你这是……”
“他会不会玩这个游戏呢?”
女孩歪着脑袋问道,父亲欣慰笑道。
“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那位大人必定会感激地说,‘这是多么可爱的女孩子,能让出自己心爱的玩具’。”
女孩点了点头。父亲小心翼翼地合上盖子,随后一边确认脚下,一边将篮子放入水中,让它浮在水面上。
父亲拉着她的手离去后,在幽暗的深潭上漂荡的篮子,被深深的洞穴所吞没。女孩不知道的是,这个洞穴始终吞噬着漂流而来的祭品。从溪涧的上游,经常有东西会漂流下来。漂流而来之物会从这个洞穴进入地下,大多会在流向函养山时,在黑暗中沉入水流的底部。不过,也有少数没有沉下去,而是继续向前漂流。
今晚,父女俩放下的篮子就一直漂浮着。父亲放在水上的那个篮子,随着水流潜入地下后,顺着几个落差流下,好不容易穿过河流淤塞之处,奇迹般地漂过几条分岔路,最终抵达山底最深处。在函养山极深处,从地下延伸出来的洞穴中,与水面相接的土地形成一片小小的岸边。篮子漂至此地,搁浅在浅滩的石头上。
尽管是在地下,但那里还是隐约有亮光,是一丛小篝火点燃后亮起的火光。篮子被火光照亮,在水流的冲刷下摇摇晃晃着。
篮子随着水流摇荡了一会儿,水流方向的改变,让它一下子转了个方向。它被冲离岸边碎石地,试图再次往地下的更幽暗处漂去。就在那时,一只手拿起了篮子。
他把正要漂走的篮子从水里捞了起来。
就像这样,有东西会漂流到岸边,他一直觉得此事颇为不可思议。
这个漆黑的洞穴位于巨大山峰极深的地底,为什么这些东西会漂流到这与世隔绝的墓穴的岸边呢?
而且这还不只是漂来一两次。中间只忘了一两次,篮子里放的都是些祭祀死者的祭品,是在祭奠谁吗?
他当场打开篮子上的盖子,在微弱的亮光下,他发现里面有几样东西,分别是浸湿后变形的纸艺品、一些木炭、用竹叶包着的饼以及三个用布做的小袋子。他拿起来一看,小袋子是小孩子玩的沙包。这么说,这是在祭奠某个女孩吗?——或者说,是某个健康的女孩为了祭奠谁而添上的祭品?说不定是后者,因为那个玩具显然被玩了很久,表面有不少破损的地方。
他——骁宗一边对抢夺他人祭品的自己苦笑着,一边将篮子轻轻地举到头顶上,行了一礼后,提着篮子走了出去。
多亏这些祭品,他才能活到今天。
那份祭品,正确地从寄送人手中送达到接收人手中。随着深深的思念漂流而来的简朴祭品,无疑正支撑着王的生命。——但无论是送出祭品的一方,还是收到祭品的一方,都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