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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漂舶

《漂舶》是《东之海神西之沧海》DramaCD里附赠的短篇

雁州国,关弓山。贯穿云海的山顶像海中的孤岛,山顶的玄英宫孤立在未明的海中央。将沉未沉的月亮下,平静的海面像是一张巨大的织锦,以银丝织出涟漪。

距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玄英宫一侧的仁重殿里已经挤满了小吏,特别在主殿卧室的周围围了十重二十重的侍官和女官。谁也没有特别做着什么,只是毫不放松的紧盯着周围,笼罩着浓重的紧张气氛,在门口和窗边伫立的小吏更是个个屏气凝神。

时间悄无声息的缓缓流动,终于东方现出曙光,高亢的钟声应时般的响了起来。

各处的小吏猛然行动起来,打开门窗,让亮光照进屋里。小吏们挤满了房间,涌向卧室的女官们气势汹汹打开豪奢的床榻的门,雪崩般的进入。

“台辅,请醒一醒!”

女官的一人扬声说。床帷中有挣扎的气息,两个女官左右拉开帷幄,一个人影逃似的往衾褥里钻去。此时有人拿来水桶,换好衣架上的衣物,把整理仪容用的器具摆在桌子上。床榻之中因为全员行动的女官毫无立足之地。

“是起床的时刻了。”

“请起来吧。”

女官的一人拉开衾褥,另一人拉过从床上跳起的主人。第三个人脱下睡衣的同时,第四个人展开官服,做好着装的架势。

“等等!就起来,我就起来嘛!”

六太挥开那些女官的手,慌慌张张抱着枕头向床榻深处逃去。床榻周围挤满的口口声声催促起床的女官就像墙壁一样,而且这面墙壁似乎正向床榻上崩塌过来。

“台辅,请起床。”

“请换装。”

“请整理头发。”

“现、现在就起来!总之大家先镇静下来。——啊?”

一国的宰辅以枕为盾落荒而逃,还是自己先镇静下来比较好吧。

“来,台辅,快些。”

“时刻已经到了。”

“起来,现在就起,马上就起!”

“来,——台辅。”

“起来老实去朝议就行了吧!”

内殿宽阔的庭院洒满了清凉的日光,其上是澄澈的青空,吹过带着云海波涛的声音和潮水气味的风。

六太恨恨的看着充满秋意的景色走向外殿。因为早起而憔悴的六太进入外殿,就见到了持同样憔悴风情的主人——雁州国国主,延王尚隆。

“唷……”

“今天早上也又见面了啊。”

尚隆无精打采的打招呼。只有装扮称得上威风堂堂的尚隆,不管是声音还是表情,都没有一丝作为国王的尊严。

“虽然今天其实一点都不想见面啊。”

六太说着,不动声色的拉开和随从侍官的距离,和尚隆并肩走着低声说:

“喂,对这个乱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不要对我说。”

国王低声说到,声音充满苦涩。

“你是这个国家里最伟大的人吧?凭勅命做点什么啊。”

“你还不知道谁是雁最伟大的人吗?”

“……帷湍。”

六太轻声说,主从同时叹了口气。

“都是因为尚隆做了奇怪的事情。”

延王尚隆即位以来已经过了百年以上,内政已上轨道,改年号为大元后四年,尚隆提议调动上级官员。

“你不也同意了吗?”

同一官吏长年执掌同样职务的话,政治就会走上歧途。即使本人没有意识到,政务中有所谓癖好的存在,经过较长的时间,难免积蓄起来。

为了避免执政的偏颇和僵化,同时扩展官吏的视野,尚隆主张不论功绩有无定期改变官吏的配置,这确实有一定道理。

“……那个,虽然同意了,但为什么帷湍是大宰呢?”

尚隆本来推举帷湍为六官之长,冢宰。但是帷湍说不是大宰的话就很讨厌。如果不是做大宰就返上仙籍隐居起来,与其说是请求还不如说是威胁更接近事实。

“六太不也说就随他喜欢吗?”

“没想到他如此的深谋远虑啊……”

天官长大宰主司宫中诸事。不管怎么说一直以内政为优先,没有整理王宫内部的闲暇,宫中的人和建筑都长年放置荒废到了极致,必须要进行整理了。——帷湍以此为由,为了首先端正王和宰辅的生活态度,开始了锐意的努力。

“为什么一定要在天亮的同时起床,早上很早就开始写书经,阅览草案和上奏呢?”

“不要问我。”

“近来哪,天还不亮就醒了哦。已经来了吗?就要来了吗?战战兢兢一边想着一边等钟响,对心脏很有坏处啊。”

“真是的。即便如此,如果在时刻之前起来的话,侍官就奔过来赶回床上去了。”

“可不是开玩笑的。我好像失道了啊……”

六太叹气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朝议房间的入口。

“——一大早就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大门的前边站立着三个人。中央欢喜的说话的人就是传闻中的人物,天官长帷湍。

“失道可不是听听就算的事啊。”

“要是真的话就是头等大事,一定要请主上改正行状呢。”

帷湍左右发言的是夏官长大司马成笙和春官长大宗伯朱衡。掌管宫中诸事的天官,掌管身边警备的夏官,掌管祭祀、仪礼的春官聚在一起,明确的说,不管是六太还是尚隆都毫无插手的余地。这三官中的任何一个都是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

尚隆小声说:

“这些家伙,是合谋啊。”

六太无力的点头。

“早就觉得成笙想当司马很奇怪……”

成笙本是禁军左军将军,虽说同属夏官,成笙本来是武官而非文官。帷湍以前是地官长大司徒,管理土地、百姓和国库,热心于指挥现场,获取实利,当全无实利的天官实在是不合性情。

“朱衡的春官,觉得很适合就大意了。”

“就是啊。——我们说不定……”

六太叹口气,尚隆露出苦涩的表情点点头。

“……被这些家伙给骗了。”

“不错不错,不是进行的很顺利吗?”

事态的首谋者帷湍正在自卖自夸。

朱衡的宅院里流泻着雨季前清冷的月光。庭院一侧直面云海,波浪冲击着树木另一边的石壁,含着海潮的夜风和波浪的声音,伴着皎洁的月光冲洗着陶桌的表面。

“虽然才开始到底被逃了几次,这两个月可是全勤。”

桌子上并放着三个酒杯,朱衡轻轻的苦笑着。

“就算是主上和台辅,被那样严密看管也会动弹不得啊。”

“为了连动弹的念头都打消,正切实从早到晚紧抓不放。那样就疲倦得想睡觉而不能夜游了吧。”

“……做到那种程度吗?”

“随你怎么说,”帷湍还是喜气洋洋。

“看国政已经稳定下来对他们宽大些的话,那对家伙就趁势两三个月的下落不明,在雁的各地见闻还算不上什么罪过,离开国境各处游荡,最后竟然在他国引起纠纷!这也是那两个应得的下场。”

就是的,成笙颔首赞同。不知什么时候就不知去向,这边正慌张的寻找,那边主从已经到了遥远的奏国,混入市井最终惹出乱子被抓起来,正身明了后送来了亲笔书信。宗王情谊深厚,说是可以派护卫送回来。可实在不该太纵容,于是郑重的拒绝从雁去迎接。那个时候真是觉得脸上都要冒出火了。

“怎么,那对是王和麒麟,有点疲累也不病不死。就这样管束直到他们切身明白为止吧。”

朱衡听到成笙的牢骚,呆了般的说:

“还在记恨奏那件事吗?”

“当然了。设身处地的想想公主笑说‘雁也变得和平了,没关系’时,我的感觉吧。”

那可能确实很讨厌,朱衡抬眼望向月亮。

“打算一百年都这样下去吗?”

“不那样那些家伙不能彻底明白吧。”

“但是也不能不顾虑到内殿官员的辛苦……”

什么啊,帷湍笑起来。

“官员们可是高兴得不得了呢。怎么说每天各官府都会送来贿赂。”

朱衡不由和成笙对视一眼。

“……贿赂?你默认了?”

“什么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哪个官府都认为自己当值的朝议停开了的话损名声,因此拜托多多费心的小钱横行起来,看开些嘛。”

朱衡沉思起来。诸官从属于冢宰之下的六官府,天地春夏秋冬各官府顺次主持朝议六日,其后六官三公齐集一堂,巡视七日的公务。朱衡作为春官主持朝议的日子也不希望王或合辅缺席。不只是悬案不能进行,还要考虑到面对其他官府时的立场和心情。

“原来如此……送给近侍小钱,拜托无论如何把他们叫起来送到外殿啊。”

“用心过度了。不说如果送钱让他府当值的时候不要叫他们怎样,不用贿赂官员们就能那样尽心尽力才好啊。没有那样的手段是对付不了那对笨蛋的。”

“……意外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不这么做那些家伙连朝议都不出席,有问题的是他们。”

“确实是那样没错,”朱衡说道,“但是……我不认为那两位会这样老老实实下去。”

“正是,”成笙放下杯子。“正因为是他们,不管怎样都一定会逃出去。”

“我已命令小吏们时刻紧盯,即使展开众人的时候也要守在门口,绝对不能离开。”

“他们还可以放手一搏,怎么说我们也不能对玉体出手。”

“加重了五门的警备,不管怎样都不让他们出门。”

“禁门呢?”

“当然也一样,数倍增加了门卫。特别命令厩舍的人,一定要看牢他们,绝对不要让他们靠近乘骑。”

“问题不是在于TAMA和TORA吗?(注:或许可以叫做玉和虎吧~)驺虞很听话,一招呼自己就过去迎接了。”

朱衡指出这点,成笙地点头同意。把驺虞给那对主从,就相当于请他们在眼前出奔而去。其中一头是枭王的时代留下的,初代的TAMA已经死了,整理诸官的时候,官吏为了保身毫不考虑的献上了第二代TAMA和TORA,真是没有办法。

“不用担心。我想到了,已经把两头驺虞移送到司马的厩舍。”

“但是台辅还有使令在。”

成笙这么说,帏湍无语了。

“哪个……倒也是。没有办法,只有使令没有办法抓起来关进笼子啊。”

成笙冷冷的看着帷湍。不管布下多么万全的体制,怎样的团团围住本人,有使令就毫无效果。而且麒麟还有最后的手段——转变。

“拜托过冬官府了。哪个,嗯,哪次谋反的时候,不是曾经封印住台辅的角吗?是叫做什么的石头。——实在不行就用那个吧。”

成笙满面怃然。

“你认为台辅会老实戴上那个吗?在重要的地方留下了漏洞啊。”

帷湍更无语了。“没什么,”朱衡安慰的苦笑着。

“权且对台辅说一切都是主上的错。”

“——哈?”

“即是说,这么不自由都是主上的错。依台辅的个性,就算是使用使令逃跑,也会弃主上而去吧。当然主上也不会觉得那样有趣,一定会下令给使令不许出奔,而使令在台辅没有生命危险的场合会以主上的命令为优先。”

“嗯……”

帷湍沉吟着视线转向成笙。成笙也呆了似的看着朱衡。

“但是那样权且的手段不知能用到几时。那两位也是有了想法就不择手段啊。”

“啊,也是……”

“不管怎样,在主上和台辅还没有真心想出逃的期间,尽量驱使他们吧。”

“你……真是不可小视啊。”

帏湍呆声说道。朱衡笑了。

“哪里的话。我只是严谨实直罢了。”

说谎!帏湍和成笙的内心深处藏起这样的独白。

“我已经受够这种日子了……”

六太喃喃的说,尚隆无言颔首。因为让众人退下了,尚隆宽阔的私室中没有别人,不然周围总是乱哄哄的围满侍官女官。本来那样就已经很郁闷了。现在门窗外边还是有成群的人,真是叫人不能平静。

“都是你不好,晃荡晃荡到处游玩。尚隆的缘故,给我也造成不小的麻烦。”

“游玩这件事你也同罪吧?”

游玩的性质不同,六太想这么反驳,还是放弃了。类似的回合已经有许多次,反复起来真是麻烦,而且一大早就不得不起来,被政务和教养追得没有喘息的空闲,吃了晚饭已经很困了。

六太趴在桌子上。

“想想办法嘛~”

“……也不是做不到。”

尚隆低声说,六太猛的起身。

“尚隆——”

满怀期待的声音自然变高。尚隆打手势让他安静。

“要是你有达成和议的意思的话。”

“和议~?”

“从那些家伙的手段来看,显然是以你我不联手为前提。一切都是他们设计的。”

“那是当然。我和你合作的话,他们一定会倒霉的。”

“这就是他们的打算。——没关系,总之我和你联手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一方作为诱饵?”

“不如说互相成为诱饵,引着小吏们兜圈子。我作为诱饵的时候,你做好让我逃脱的准备;过了一关你作诱饵,我来为你的逃脱做准备。”

嗯,六太低声沉吟。考虑到那三人的打算,协力合作是比较有效。但是如果被尚隆背叛只有自己做了诱饵的话,实在是无法忍受。

“自己逃了的一方一定会倒大霉的哦。”

“所以才约定不那么做嘛。”

“你有那种念头才奇怪。”

“什么话。我看你这么憔悴才说要帮你的。”

六太竖起指头。

“一点——信用都没有啊,那种话。”

“怀疑主人的温情吗?”

“与其相信你的温情,还不如期待朱衡他们突然笑眯眯的说着‘无论如何请出去游玩吧’送出门去呢。”

“首先,”六太盯着尚隆的脸。

“要说温情的话,你做诱饵,只让我逃出去不好吗?也用不着做诱饵,只要取消给使命的命令,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出逃的啊?”

被刺到痛处般,尚隆皱起脸。

“——因为,有想去拜访的地方。”

“哎——?”

“约好了这个时候再去的。——六太,拜托。”

是女人啊,六太这么想着,但是对方说了“拜托”心情就坏不起来。

“怎么办呢~就算逃出去了,回来以后可是很恐怖的~”

“什么啊,到那个时候敕命就派上用场了嘛。”

“现在就开始?”

尚隆仿佛听到了什么意外的话的样子,扬起眉毛。

“他们可是打算就这样把咱们关起来,不干点出人意料的事怎么行。”

六太一拍手。

“没错~”

“使用敕命或使命愚蠢透顶,要逃的话就从正面堂堂正正的逃走。”

“出人意料的事称得上堂堂正正吗?”

“不做吗?”

六太悠然的笑了。

“做。”

六太拿过茶器,对着地面轻轻的比划着,向着露出怪讶表情的尚隆笑着:

“为了麻痹他们,在这里掀起大乱比较好吧?”

眼下是广阔的原野,呈现鲜艳夺目的黄金色。

“——厉害。”

和尚隆进行了不良商谈后五日,以玄英宫为舞台玩了整天的捉迷藏,终于巧妙的逃出关弓山。

那一天正是天官府的朝议,选择这一天也有以牙还牙的意味在其中。帷湍一定正在生气吧,回去后少不了一番骚动。但是命使令带来TORA后连夜赶路,现在玄英宫已经在遥远的彼方,看着眼前的光景,不由觉得那些事情怎样都无所谓。

越过被浓重的绿色覆盖的山地,就来到广大的平野。空中疾驰的TORA的脚下是无边的农田。雨期前的收获之际,平野一片金黄,金色的海面有风吹过,描出波纹。极目远眺可以看到青色的大海。海空之间耸立的绀紫色的浅影是包围着黄海的金刚山。

雁内海一侧突出,分隔开黑海和青海。隔开黑海和青海的是艮海门,跟前是贞州,海的对岸是国都靖州的领地艮县。

“这边的海一向不错。”

六太自言自语。目光所至的空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像海上的玄英宫。六太抬起视线,只能看到高而澄澈的苍穹,看不到云海的水。升到一定高度的空中,随角度变化可以看到像玻璃板一样张开的云海底部,但一般场合是不能确认那里云海的存在的。但是,即使眼睛看不到,也可以知道那里有海隔开天地。——被隔开了。

“……尚隆脱身了吗?”

含笑回想起玄英宫的混乱,觉得尚隆肯定会做出什么来。算了,哪一边都无所谓。既然自已在下界的空中了。

TORA越过染上鲜艳色彩的山野来到海上。前方是金刚山。渡过大海,金刚山半山里突出来的沙洲般的土地是艮县,那里有进入黄海的四令门之一的令艮门。

六太飞掠过艮县广阔得令人惊叹的山野,浴着夕阳深入艮的城镇降落下来。艮县是六太自己的领地靖州的领土,但是应该不会有人认得六太的脸。于是六太从TORA上下来。悠游自在的牵着缰绳向城镇西南的人门走去。

金刚山的山体以仿佛要倾倒的角度耸立在人门的宗关跟前。距闭门的时刻还有一定时间,人门已经紧闭了。人门向前只有令艮门。令艮门只有在冬至日才开闭,所以人门也只在冬至的时候开启。冬至的日子还早,因此门前的艮的城镇呈现地闲散的气象。

“你……出生在那里哦。还记得吗?”

伫立在门前的广场,六太看向TORA的头。驺虞像是要肯定一般轻轻鸣叫着。

“想回去看看吗?”

只有TORA喉咙低吟的声音回应六太,好像在说不知道一样。

六太想去那里。改元以来四年,再过一年就是第五年了。——到底明白了把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之地的意味。想去,但是不能去。看看覆盖了焦土的令人赞叹的金色海洋是另外一回事。

吐了口气,六太牵着TORA的缰绳向宗关近前走去,看到了那附近的布告板。这里是雁州国尽头与黄海的交接点。四年前立起的布告板还是当时的样子,在细长的小屋一样的墙和房顶的包围下免受风雨。旁边一个官差艰难的站立着,仿佛找不到立足之地。

六太抬头看向布告。骑兽家禽之令,又称四骑七畜之令。——令曰,增妖魔于骑兽家畜之列。尚隆下达这条敕令的时候,帷湍朱衡,甚至成笙都呆了。只有六太懂得其中的意味。

大概因为一直旁若无人的看着,旁边年轻的官差盯住六太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六太看向差人的脸。

“名字?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你怎么看也不像是十五岁左右。”

六太点点头。——六太知道他为什么问自己的名字,这个命令正是六太凭靖州州侯的权力发出的。

“在找谁吗?被探访者?”

不是。官差摆摆手,六太稍稍安下心。“下落不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被探访者”(译注:这里,前后两个称呼意思是一样的,都是下落不明被寻找的人,但后者是敬称的形式。),说来话长了。

“是有权势的大人们在寻找,十五岁左右叫做更夜的人。”

“嗯。”

已经实现了约定,但是现在还是没有一点音信。只是根据仙籍上没有消失的“更夜”的文字,知道他还没有死。

官差笑了。

“可能是恩人吧。——说是如果叫更夜的人出现的话,就郑重的带到县城里去。假如拒绝了的话——”

六太睁大眼看着官差,带进县城报告给上边是自己下的令没错,假如之类的可没说过。

“——就告诉他宵山上有冢墓。”

“霄山?——冢墓,是谁的?”

不知道,差人歪着头。

“没有告知那么多啊。——越过元州的边境就是称为碧霄的天子领地。碧霄的凌云山是禁苑,那就是霄山。”

“禁苑……”

“既然是在霄山,一定是和王有过交往的人哪。——不管是那个冢墓的主人,还是叫做更夜的人。”

“又盖了新楼啊。”

以手支颊的男人闲散的望着窗外说。窗外是碧霄城镇的大路,路的对面正在建起新的高楼。湘玉看着他笑了。

“碧霄里的人越来越多,我小时候可是做梦都想不到会这样呢。”

湘玉正在削茶块,这是东边庆国出产的有名的白端茶,男人昨夜拿来的。这么贵的东西,男人却砰的扔过来说想喝。男人的字是风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什么。虽然来这里,但是近半年的时间不见踪影,想必不是附近的人吧。骑兽根出色,出手也大方,应该是有钱人,可是问他这茶是怎么回事时,回答是偷拿的身边的人的东西。

“……人增加了所以妓楼也会增加,真是拿人类没办法。”

“不是客人该说的话啊。要是很闲就来削这个,虽说可能是好茶,太硬了。”

男人点点头,从湘玉手里接过团茶和小刀,老实的把茶削在膝上的茶器里。湘玉笑笑,望向窗外。赤瓦绿柱,崭新的高楼延续下去。

“真的,人增加了呢。……我小的时候,这里是什——么也没有的荒地。掘开土地,只有烧焦的瓦砾和白骨。这可是天子的领地呢?相信吗?”

男人笑了。

“雁曾一度灭亡的缘故啊。——这么多够吗?”

男人递过茶器,湘玉轻轻开口。

“这样谁喝得了?茶削了味道就变坏了。”

“让我干活还发牢骚吗?”

男人这么说,湘玉瞪着他。

“你跟我借了钱的哦。不要忘了啊?”

将要关门的时候才登上楼来,招呼了近十个艺妓盛大接待,津律有味进行无聊的赌博结果大败。本来借宿的房间被湘玉收回了。觉得他有点失落,湘玉把自己的私室借给他。

“但是,为我泡茶的话可以一笔勾销。”

男人没有办法嘟囔着起身,湘玉笑着看他用生疏的手法泡茶。

“风汉是做什么的?”

“那个嘛……”

“难道是官差?”

“我看着像官差吗?”

“不像。但是总来登霄山不是吗?是任务吧?虽说那里是禁苑,总觉得是被舍弃的地方。”

“不是任务,要说是什么的话,算是观光游山吧。”

“怎么会。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哦。”

男人微微笑了。

“有坟墓。”

湘玉愣住了。

“……我听说过,霄山有元伯的坟墓。是很久以前的令尹曝尸在那里吧?”

“曝尸?”

“嗯,听说他谋了大逆,所以就在天子的领地里曝晒亡骸。”

怎么会,男人笑了笑。

“只是有坟墓而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把罪人曝尸也没什么意义吧。”

“啊呀,……说得也是。但是那是元伯的墓啊,说要拜访坟墓,难道风汉是元伯的旧识?”

“反正不能说没有渊源。”

“这么说你也是恶党喽?元伯是个大恶人吧?”

男人放声笑起来。

“且不说我,斡由被那么说的话可就毫无立场了。”

“斡由——元伯?但是传说是那样的,他杀了元侯任意控制元州,最后谋反了。”

“原来如此,巷间的传说大概是那样没错。”

男人抱着茶碗走回窗边,淡淡的望着下边的小摊。

“……斡由是元州侯的儿子,袅王的时代成为令尹辅佐元侯,但是父亲是个不中用的人。枭王是如同战乱或天灾一样的灾厄,父亲没有能渡过那场灾厄的器量。斡由放逐了那样的父亲,自己管理元州。虽然说是从父亲手里夺走了州侯的地位,如果考虑父亲为枭王所用虐待人民的可能,斡由是除去了灾厄的人。”

“说得好像亲眼见到似的。——但是,罪过就是罪过吧?”

“当然,是的。——但是,现在还有一个同样有着不中用父亲的人,灾厄到来的时候,那家伙也同样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可以越过灾厄的人。这边没有犯罪止步不前,结果被灾厄吞设,连领土都没有了。”

男人微微苦笑着,哪里好像在自嘲一样。

“杀死父亲渡过灾难,使百姓活下来的斡由,和害怕成为罪人让父亲活着,却使百姓死去的那个家伙,事实上到底谁更好呢?”

“——应该不是斡由。不正因为不怕犯罪,结果犯下了大逆的罪过吗?”

“也许把……”

男人盯着茶碗。

“我不是很了解斡由……。在我看来,斡由似乎认定自己不是州侯就一文不值,而且一定要做一个好的州侯。斡由虽然谋反,并不是为了玉座。元侯是枭王任命的,自己不过是其下的令尹。如果自己之上有了新王,就不能继续做领主,所以不得不想要立于王之上吧。”

“……搞不懂呢。”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认为斡由想做一个好的领主,想被这么称赞。斡由自身没有矛盾。——应该说是对自己的欲望没有疑惑吗?因此并不惧怕成为罪人。”

“主要的是,他想要的只是赞扬而已吗?”

湘玉问道。男人回过头。

“那样不行吗?斡由向往美名,对其自身没有坏处吧。追求美名而施善行于民。不管实质如何,百姓得到了好处;被百姓称赞为出色的君主,斡由也就得到了好处。”

“虽然是那样没错。”

“有时会想,如果斡由到最后都只是追求美名而已的话——。实际上,斡由在美名之前不得不先保住自己领主的地位,如果他一直只是追求美名的话,或许没有比这更适合做王的人才了。”

湘玉睁大眼。

“真是说了不得了的话啊。”

“是吗?”

“玉座上已经有王了,所以才是大逆的吧?不能贯彻始终不就是没有王的器量的缘故吗?就算不是那样,斡由也必然缺了什么。不然台铺一定会选斡由为王的嘛。”

啊,男子笑了。

“原来如此啊……”

霄山是座荒凉的山,到处堆积着附着干涸苔藓的石头,那些石头很脆,踏上去很容易崩碎。没有可以飞行的骑兽是不可能登攀的吧。

“下雨的话,就算有TORA也上不去哪。”

六太仰望着不稳定的重叠起来的石头自言自语。风很强,每吹过一阵风,都可以听见小石滚落的声音。要是下了雨,真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吧。恐怕这座山每到雨期都会崩塌。

霄山主峰的高处,可以看见艰难的维持着形貌的屋宇的瓦片,依凌云山的通例来看,应该有从半山腰通到屋宇的隧道,但是关键的入口可能被埋没了而没有找到。没有办法,只有依赖TORA登上去了。

一边避开猛风,一边警惕着落石,来到了屋宇的眼前。建筑一派凄惨的景象,柱子倒了,歪斜的屋顶上零散落下瓦片。六太不可能熟知领地的每处,但是连霄山的名字都不知道,应该已经被遗弃良久了吧。既没有有用的产物,也没有什么用途。说不定本来就是建造陵墓的山。

屋宇周围的园林里也没有身影。崩落的岩石飞进来,滚得到处都是。勉强维持了林子规模的松树中,有小小的四阿。是因为周围松树的枝和根的保护吗,还笔直的伫立着。

六太从鞍上下来,让T0RA在原地等候,进人松林。四阿旁边卧睡着TAMA,六太看到这个,轻轻笑了。

“嗨——”

抚摸着喉咙低鸣的驺虞,六太望向四阿之中。四阿里边没有人,但是入口处有抱着小酒瓮坐在石块上的人影。

“一个人喝酒吗?”

六太放声过来,尚隆回过头。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悠闲的举起手打招呼。

“为什么六太会在这种地方呢?”

“为什么,想问的是我吧。对布告牌的官差说了奇怪的传话的是你吧?”

六太走近门口在尚隆身边坐下。四阿前边残留着破损的石头地板,庭院大的地方里石刻的桌凳还保持着形状,但是地板的坑洞和龟裂里生出了茂盛的秋草,完全是一副废墟的景象。

“在这种地方喝酒很快乐吗?”

尚隆笑了。

“至少听不见朱衡和帷湍的怒鸣。”

“也——是。”

地板尽头松树底下,可以看到一个坟墓。坟墓一般栽种梓树作为墓标,这个坟墓上却放着一块石头,并且像是刚刚撒过水一样湿润。

“——那个,斡由的?”

“算是吧。”

“是雨期之前吧。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不,稍微再迟一些吗?”

六太轻声说着盯着坟墓,追想起仅存的记忆。所有的细节都风化了,就像这座山会在雨期崩塌,记忆也正随着雨期一点点消失。也许什么时候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原来如此啊。说是有约定,我以为又是无聊的约定呢。就是现在,这么说也许早了点,这座山一入雨期就不能攀登了哪。”

带着些许挪揄抬头看向尚隆,本人一脸平静。

“说什么呢。”

六太笑着看回坟墓。

“真不知道你对斡由好到为他做了坟墓呢。”

“那么做也没什么吧?斡由留下了优秀的官僚。”

六太点点头。元州的官吏的确志向高远又有能力。无论斡由举起的旗帜的虚实,对旗下聚集的官僚来说都是真的。他们在之后朝廷改革之际,不知发挥了多大的作用。

“——本来斡由也没想到过会被我凭吊吧。”

“明白那个还对着他喝酒吗?那会让他完全厌烦的哦。”

“什么嘛,偶尔斡由也想要可以诉说愤恨的对象吧?”

“到那时候真的会有妖怪出来。”

“要出来了哦。”

尚隆淡淡的说,六太稍稍缩回身。

“又来了……”

“这里以前似乎是陵墓。不只是斡由,一群群死人就会冒出来。”

“一群群的吗。”

“有旧的,也有新的。想对我说怨言的家伙都聚集过来。”

所以啊,尚隆笑了。

“日落前下山比较好。”

六太盯着那张笑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就那么办吧。我又不喜欢哀鸣和怨言。”

“那么再见。”

啊啊,六太举起手站起身,返回四阿,摸了摸TAMA的头,回到TORA那里。TORA不可思议的看着六太和四阿,六太毫不在意拿过缰绳,轻轻拍拍驺虞的头。

“……尚隆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别管他了。”

“还没找到他们吗!”

成笙面对帷湍的怒鸣叹了口气。

“到底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带着驺虞呢!也知道出了关弓往西去了,怎么就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呢!”

“就那么点功夫,能干什么呢。”

“总之,为什么不立刻追在后边?”

“对手是驺虞啊。即使追也追不上。”

“驺虞寄放在夏官的厩舍里,他们怎么带着那个逃走的,告诉我啊?”

“不是因为天官的门卫太不小心吗?”

两个人间漂浮着紧张的空气,朱衡把小吏送上的茶器放下。

“不要吵了,一点不像大人。你们二位吵架有什么用。”

帷湍把矛头转向朱衡。

“为什么你还那么镇静!”

成笙也点头望向在官府自己房间里平静与文件之山对峙的朱衡。

“真是的。”

“不是什么镇静的问题。——不是看到这种结果了吗。那两位是可以关起来,老老实实做事的人吗?要是说不许走就会故意走掉,现在明白了吧?”

帷湍敲打桌子。

“是那样。——但是,要是说走了也没关系,真的就随便出走了,那些家伙!到底怎样才能把他们老实关起来呢!”

所以呢,朱衡笑了。

“所以说不要管他们嘛。”

帷湍抱住头,成笙按住太阳穴。朱衡继续笑着。

“总之,太无轨道的话就会陷入连早觉都睡不了的困境,他们总算明白了吧。托两个月的忍耐之福,工作也进行得差不多了。这样也不错呢。”

帷湍恨恨的瞪着朱衡清澄的侧脸。

“你一开始就放弃了吗?”

怎么会,朱衡仿佛见外似的说道:

“我可没有让主上和台辅任意行动的打算,所以才帮助你们的啊。”

“你啊……”

“我只是说不能关起来,只是盼望那两位是品行方正的王和宰辅是没有用的。暂且这次先让他们知道过度乱来会落得怎样郁闷的下场,这就足够了。之后就是让他们不要越过限度,慢慢训练就可以了。”

成笙呻吟道:

“那些家伙,跟TAMA和TORA一样吗?”

“那对驺虞可是失礼的哦。可以说是跟家畜一样。”

帷湍大大的叹气。

“你……真是不饶人啊。”

“啊呀,哪里不对了吗?”

虽然没有错啊,帷湍在口中嗫嚅。置朝议不顾,立刻就下落不明,一不留心他们就跑到他国干出不稳重的事来。不但如此,突然就出现在外殿向官员们提出不得了的要求。没有比每次被左右驱使的官吏们更辛苦的了。——确实像是性子恶劣的家畜。

“到时候总会回来的吧,除了这里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嘛。”

“是那样就好啊。”

帷湍吐出这句话。哎,朱衡把视线从文件上抬起。

“你还有玄英宫以外可以回去的地方吗?”

啊,帷湍愣住了。朱衡笑道:

“令人羡慕啊。比帷湍年轻许多的我都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怎么也不能置之不顾哪。”

“不,那个……”

微笑看着说不出话的帷湍,朱衡望向窗外。所能看到的云海上一个小岛都没有。

“这座宫城就像没有陆地的大海中漂浮的船,即便厌倦了船跳出去,也没有可以到达的岸边。”

也许是吧,成笙沉吟着。

“别说是熟人,连出生的城镇都没有了。在下界结下友谊,不出几十年,友谊就逝去了。”

想要从船上下去只有返回仙籍到下界去,但是王和麒麟连这个也不被允许,何况两个人是胎果。

“——原来如此,这里是无处可去者的收容地吗?”

“应该说不错。我们除了这里无处可去,除了让这艘船航行下去无事可做……”

“连目标的陆地都没有啊。”

帷湍抱起胳膊,朱衡又看回文件。

“不是到达哪里的问题吧。本来就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啊。昨日到今日,今日到明日,就这样前进下去。”

“的确啊……”

“嗯,那也是在船沉之前的事情。”

“能保到什么时候呢?那些家伙,沉起来一定很快。”

帷湍这么说,成笙重重点头。

“应该说竟然能保到现在呢。不管怎样,哪里有了漏洞,官吏们就一齐出动堵住洞口不让水漏进来。”

就是,帷湍苦笑。

“说不定那种船才能惊人的保持下去呢。”

“能保住吗?”

“不可能吧。”

“会怎样呢?”

三者三样,像是问询般把视线转向云海,云海上别说是岛,连飞过的鸟影都没有。映着下界的颜色而呈现出复杂色彩的那里,波浪毫不厌倦的拍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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