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吉昌似乎正在家里担心地等待着晚归的昌浩。昌
浩一到家便被叫去。
昌浩知道自己将要被问什么,心情沉重地向父亲诚心
诚意是走去。
吉昌正坐在书桌前翻着书。
啊,回来了。在那边坐下吧。
昌浩沉默着点点头,弯腰在薄团上坐下来。
每次出去,吉昌心定要询问一下结果。虽然这也是理所
当然的事情,可是这却让昌浩如坐针毡。
一直这么沉默下也不是办法,昌浩无奈地开口回答道:
他说欢迎我随时来玩
只是玩而已,也就等于是说你没有在这方面发展
的天赋。
听到这话,吉昌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一手拿起书案上
的扇子把弄着,像是在考虑着什么。半晌,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昌浩
你爷爷给你写了一封信放在我这里
吉昌瞥了一下书案,皱着眉头一副踌躇不决的表情。
放在我这里你要不要看看?
昌浩眨巴着眼睛。
信?爷爷写给我的?不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头吗?
虽然最近昌浩回家的时间不怎么固定。晚钣时间姑且不
说,但是至少吃早钣的时候肯定是要和爷爷碰面的。
祖父晴明在昌浩还很小的时候便成了阴阳寮实际上的领
头人,每天都会相当的忙,现在作为藏人所阴阳师很少需要上朝,所以似
乎比以前自由了很多。不过实际上他还是经常被公卿大臣请过去,有时候
也会接到阴阳寮的委托。看起来是已经退居二线,实际上仍然处于仕途的
巅峰期。
这样的晴明给自己写的信。似乎不可以视
而不见吧。虽然自己很想这样
还是看看比较好吧?
打开从父亲手中接过的信,一笔俊逸的书法展现在眼前。
传说,安倍晴明是狐狸的儿子。
一般人要是听说自己的祖父有这么不可思议的来头,一定
会大为震惊吧?可昌浩却不一样。
他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深呼吸一下,一副恍然大悟
的样子。
哦,果然是这样啊。
不,说是狐狸的儿子程度还不够,应该说他本人
就是只狸猫才对。说他有狐狸的血统那还隔了一代,晴明自己绝对绝对就
是只狸猫、老狐狸。
这一天,昌浩长久以来的想法得到了进一步印证。
晴明给他写的信是这样的:
我从吉昌那里听说了一些情况,昌浩啊,你为什么就
是不想当阴阳师呢?爷爷我相当相当的难过啊。回想起来,你还没记事的
时候就总是叫着爷爷爷爷跟在我的后面到处跑,那是多么多么可爱
啊。直到现在你那可爱的样子还深深地留在爷爷的脑海里啊。
那又怎么样呢!昌浩额头上青筋迸丐,接着读下去。
要是你实在是不愿意当阴阳师,我也没有办法。也
没有人规定安倍家的子孙都得当阴阳师。可是你明明是有当阴阳师的能力
的,为什么硬要走别的路呢?不管怎么说,你可是继承了我安倍晴明所有
的本事的啊。
没错,在昌浩还年幼的时候,晴明就把自己所有的知
识都教给了他。像把一个瓶子里的水注入另一个瓶子一样的,这个绝世的
阴阳师把自己的全部知识传授给了自己的幼孙。
那么这样吧,你替我去办一件事。
啊?昌浩诧异得叫出了声。
这个时候,一个红色的东西在视野的一角掠过。
红色的,小小的,花朵一样的,衬着白色皮毛的东西
咦,晴明的字写得不错嘛!
悠哉悠哉地发出赞叹的,居然是那个小妖怪。
安倍府被绝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所设下的结界包围,再
强大的妖怪,除非得到允许,否则是决不可能穿过结界的。
不应该啊
这个兴致勃勃欣赏着晴明书法的小怪,居然打破了
这个既定事实?!
回过神来的昌浩指着小怪,结结巴巴地连声问:
你,你,你怎么会进来的?
小怪照旧一副飘飘然的神情:
嗯,从门进来的啊。
昌浩真是想抱头痛哭。
我不是问你这个!
昌浩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父样。你亲肯定是能够
看到小怪的了。不管怎么说也是被认定必成大器的晴明次子安倍吉昌
啊。在阴阳寮里的实力也算是排得进前五位的。
不行,得替小怪求个情,请父样放过小怪。
昌浩如烟海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他跟这小妖怪之
间已经产生了某种可以叫做友谊的东西了吧。
父样,这家伙不伤人的!您放过它,不要
咦,父亲?
昌浩就到一半停下了,惊讶地叫着父亲。
很少会慌神的吉昌居然一副惊骇的样子盯着小怪,手
指颤抖着指向这个白色的小妖怪,嘴巴开合几下却发不出连贯的声音:
这这这
小怪冲着极力想说什么却说出来的吉昌眯起眼睛佩微
一笑,雪白的长尾巴轻快的甩动,长长的耳朵微微颤动着
吉昌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耷拉着肩膀,一只手放在额头上。
父亲,您怎么了?
昌浩慌忙询问。小怪在一旁悠然地插嘴:
肯定是累的喽。为了小儿子的前途操心过度。唉,当
个父亲真是不容易啊!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昌浩随手在小怪脖子后面捶了一拳。看得吉昌瞪大了眼
睛倒吸一口冷气。
好了,昌浩!父亲惊慌的声音。
昌浩听话地重新坐好:
是。
可是吉昌却几次欲言又止,重复几次之后,终于疲惫地
叹了口气
算了。好了,你先出去吧。
啊?是。
昌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乖乖地起身行礼,然
后退出了房间。至于小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跟着昌浩走了出去。
目送他们而去的吉昌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昌浩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急急忙忙把堆放在房间各个
角落的书籍卷轴册子之类抱在怀里,一股脑儿堆到书案上。
晴明的信里说道:
试试看,替爷爷去办件事。最近京城里有妖
异出没,搅得老百姓心神不宁,而且也有好几位王公大臣为此事找过我。
一想到这妖物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爷爷我好心痛啊!
可是呢,爷爷现在手头上有很多别的事务要处理,不能很
快采取对策。那么就让继承了我全部本事的小孙子代替我去跑一趟把妖物
除了吧,顺便也好证明一下你的本领。
昌浩气不打一处来。
爷爷的书信里那轻松的语调背后暗含着某种用语言难以表
达出的意味,挑弄着他的心弦,让他十分恼火。
老狐狸!什么心痛啊,亏他说的出来!
特别是最后一句话,谁看了谁不会生气?
哦?跑一趟把那个妖物除了吧,说得好像是去那边
的山上采一株草药一样轻巧啊!
小怪在一旁一边瞅着信一边说。
昌浩使劲点点头:
就是,就是这样的啊,小怪!你还挺明白事理!
别叫我小怪!
小怪瞪着昌浩抗议一声。又细细打量着周围堆着的书籍。
昌浩猛然醒转过来一样慌忙从中抽出一册,急急忙忙地看
了起来。
安倍晴明教给自己的东西有好多。虽然都囫囵吞枣地记下
了,但那也只是记住了而已,实际上昌浩从来没有真正用过,退魔法
呀咒语之类虽然知道得很详细,可因为昌浩根本就看不见这些法术该使用
的对象,所以一直都是马铃薯上谈兵。
可是晴明却给昌浩下达了除妖的命令,虽然他不知道昌浩
的苦衷,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样胡来了点吧?
到底在想什么嘛,爷爷!
昌浩一边抱怨一边翻着书,从最基础的开始,把在脑海中
沉睡多年的知识一一唤醒。
晴明确实曾非凡耐心地传授给了昌浩全部的知识。
可是再怎么说,什么预告都不给,突然就让这个什么都
未经实践,说得不客气一点简直就是只懂得纸上谈兵的孙子,去斩妖除
魔,这也太胡闹了吧?
老糊涂了吗?还是搞混什么事情了?
嗯,一定是爷爷上了年纪,开始犯老年痴呆了!没错,
准是这样!
昌浩嘴上这么自言自语,心里却很明白,实际上晴明比他
周围年轻人的脑筋还要灵活,判断力和灵力也几乎没有一点衰退的迹象。
既然晴明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自己就必须独自去对付那个妖怪。
可是这也太胡来了吧?自己还不过是个尚未举行元服仪式
的未成年人,虽然也认认真真地进行过阴阳道的训练和学习,但终究只是
听祖父讲授,又没有进入阴阳寮进行过日复一日的长期修炼。
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只是晴明的孙子而已虽然很不情愿这么想。
可是要是现在去跟爷爷说不行,我做不到,他肯定会这么回答吧:
是吗?果然还是修行不够啊,那就进阴阳寮好好练习,爷
爷我也会再从头教你!
要是这样了,自己失去见鬼才能的事实就会自然而然地
暴露在大家面前。
且不说晴明会怎么想,光是想到对自己寄以期望的和蔼父亲
会如何失望,昌浩就觉得应该把这事一直瞒下去,自己另谋出路,这才是
最安稳的选择。
可是
昌浩叹了口气。
唉
他仿佛看见了爷爷偷笑的样子。
外人向来对晴明十分尊敬,可是在昌浩看来爷爷一
直都是个诡异的老头子。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用了什么怪异的法术停止衰
老,反正十多年来他的相貌一点变化都没有。
可是昌浩出生的时候他就应该有七十岁上下了。
都是这个妖精般的爷爷,害得自己现在这么头痛。
像是为了驱散心中不断弥温的愁云,昌浩使劲甩了
甩头。
好了好了,我怎么能向爷爷认输呢!
昌浩静下了心来,聚精会神地开始读书,而小怪在
一边兴致勃勃地环顾着他的房间。一会儿展开屋里放着的卷轴看看,一会
儿用前足打开书本哗哗地翻着,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一会儿小怪的目光又被昌浩读完扔在一边的书所吸
引,很夸张地叹了口气说:
哎呀,读完了不仔细放好怎么行呢?尤其是这边的
书,全部都是晴明给你搜集的吧?这里面可是有相当让人艳羡的珍贵资料
的啊!
唉,没办法,还是让聪明善良、善解人意的我来替你
收拾吧。
小怪起身收拾起散落的书籍来,把昌浩读完的书在墙边
放好,没看过的则堆到昌浩手边。
昌浩的余光可以看到这个用后腿直立起身子,前腿灵巧
地抱着卷轴之类的东西忙得不亦乐乎的小妖怪。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啊。
忙碌了一会儿,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小怪一边舒展着上
身,一边抬头向昌浩手中看去。
在看什么呢?阴阳道史?哦,这是基础啊。嗯,你要
是顺从了大家的心意进入阴阳寮的话,这些预习工作也是很有必要的。不
过要是进了阴阳寮,晴明暂且不说,吉平、吉昌、还有你的兄长堂兄他们
等等一大家子的人都在你前面,也够你受的了
知道得还挺详细。
昌浩也不把目光从书上挪开,一边看书一边说。
小怪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那当然,世界是信息时代嘛,我们要是不经常接受
新的信息,会跟不上时代的!
是这么回事吗!
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可是又找不到反驳的话
柄,昌浩选择了沉默。
不过
想到身边的小怪,昌浩有些为将来发愁。
绝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设下的结界,居然让
这么一个小妖怪给破了?以这么一个连这种小妖怪都防不住的阴阳师为首
领的阴阳道、阴阳寮,究竟能起得了什么用处?
昌浩胡思乱想着,看样子是忘记自己的身份
了,小怪向他询问道:
喂,你现在复习这些东西,是真的打算按晴明
要求的去驱魔吗?
是啊。
昌浩重重点了点头,下定决心捏紧拳头,抬起脸
说:
等着瞧吧,老狐狸,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这几个月,吉昌都是很宽容地让昌浩干自己想
干事。
要是正月里那次谈话时,昌浩顺从地噗头同意
了的话,大概现在大家已经选好吉日,做好了举办元服仪式的准备,委托
好了有一定身份的贵族来做加冠者,一家人都在高高兴兴地庆贺着本家最
小的孩子终于成年吧?
通常元服仪式在正月里举行的比较多。今年族
人中也有好几家举行了仪式。
昌浩内心其实也很想早一点成为一个大人。
不过据说昌浩的着褂仪式是满三岁便早早举行
了,跟现在的情况真是不大一样啊。
那时昌浩还年幼,所以关于当时的情景他只有
很朦胧的印象,不过因为从父亲兄长那里听说过,所以他多少知道一些情
况。
总之,是那个大忙人晴明占卜好吉日定下的日
程(其实本来父亲好像也想要选日子的)。然后按照惯例应由家族中的长
者挑选有当日服装也是由晴明当仁不让地精心挑选了很久才定下来的。
不过那是自己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前后的事
情昌浩完全没有印象。过后听到了也只是感慨一句真好啊之类的程
度。
不管怎么说,五岁的时候昌浩在晴明手上吃了
个大苦头,从那以后,便不再完全相信他了。
因为这,在昌浩看来,晴明是一个不知道
心里在想什么的]让人不能掉以轻心的狐狸爷爷。虽然心里明白他是个
很厉害的人物,但是他有没有爱这种东西,实在是值得怀疑。
看上去好像是很担心的样子,实际上没准儿
却在偷乐呢。绝对有可能,不管怎么说,对方可是那个老狐狸啊。昌浩啊
昌浩你可要小心,绝对不能麻痹大意!
总之,就算是为了给自己自由空间的父亲,
也要解决晴明出的难题!
必须回忆起来的东西还有很多,而且要重新看
的书也像座山一样高。昌浩有些慌神。
小怪站在面临严峻考验被弄得晕头转向的昌浩
身后,捅了捅他的背。
喂,昌浩?
干吗啊?
真的要去除妖吗?
是的。
昌浩斩钉截铁地回答。
小怪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即使看不见也要去?
之前昌浩忙得片刻不停的手,忽然一下子僵住了。
啊!
小怪无奈地耸耸肩膀。
大概是因为不肯服输的本性影响,昌浩完全把
自己已经失去见鬼的才能、压根就没法看见爷爷所说的那个妖物的事
实忘了个精光。
你忘了,你当不了阴阳师的最大理由了么?
是啊。
我没有最重要的见鬼之才啊。
就算妖物在自己眼前出现妖力强到在谁的
眼里都能显现出来的那种另当别论只要它稍微用点隐形术之类,自己
岂非就无从下手了。
真是的,身为晴明的孙子,遇事应该更慎重
些,更冷静些,没有豁达的心胸和呃,是怎么说的来着?对,高
尚的情操,是不行的!
你要是也走上阴阳师这条道路的话,就得多向你
父亲呀祖父呀那些前辈们多学学!我以为,人格上的成长那是相当重要的
啊!
小怪的演说滔滔不绝一发不可收拾。
昌浩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面向它。
今天小怪刚刚向自己指出的、三条大道上的那
个神秘莫测的妖怪体型相当庞大,并且劝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这么说既然是同类,那看见对方应该没有什么
问题吧。
昌浩把书往地上一放,抓住仍然在滔滔不绝的
小怪,拎到和自己眼睛一样的高度。
咦,干吗?
小怪瞪圆了晚霞色的眼睛莫明其妙地询问。
昌浩直直地盯住它问道:
你,当我的眼睛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