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一片寂静。
他一边屏着呼吸,一边睁开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很明显,这里既不是现世,也不是十二神将所置身的异界。
缓缓地环视了一下周围,他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一个清晰的梦境啊。
他不禁对耳中自己的声音吃了一惊。不经意地低头一看,只见本来瘦骨嶙峋的手掌,如今却充满了年轻的活力和弹性。
即使不摸脸也知道,自己变回了很久以前的年轻样子。
在这么想的同时,他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年轻的姿态这是他跟那个人相遇时的姿态。
这一定是梦,梦将会反映自己的欲望。
他稍微皱起了眉头。
一阵风迎面吹来。那是来自眼前那无止境的黑暗的风。
不一会儿,在凝目注视的前方,突然出现了某种亮白色的东西。
唐突地出现在眼前的那个东西,开始逐渐变大。
然后,伫立在对面的人影,开始在光芒的映照下浮现了出来。
确认了那是谁之后的他,以带有哀切感的眼神加以注视,轻声呼唤道:
若菜。
那燃起亮白色光芒的东西,是一堆火焰。虽然完全感觉不到热量,但是那慢慢晃动跳跃的火焰,却把两人隔开了。
夫君
本来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消失了的那个声音,跟自己记忆中的没有丝毫差异。
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想要马上跑过去的冲动。那些火焰就是境界线,要是再踏前一不的话,她大概就会马上消失了。
他有着这样的却信。
在火焰的对面,若菜露出了一脸悲伤的神色。
啊都是因为我的力量不够。明明为了那孩子回去而倾注了整个灵魂的力量,可是还不够
若菜仿佛再有忍不住似的,用双手捂着脸抽泣了起来。
对不起为了让那孩子回去,就必须叫出那孩子最为珍贵的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是那孩子很需要的东西,是绝对不可以失去的东西。
为了一个深沉的、悲切的愿望,本来应该作为代价献出来的生命。但是她却把这个生命送回来了,不惜用上了她的所有力量。
可是,结果还是必须付出代价。
他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睁开眼睑,只见亮白色的火焰中横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顿时明白了。这些火焰,并不是在阻隔自己和若菜,而是缓缓的包裹着横躺在那里的小孩子,火焰正要一点一点地将其烧成灰烬。
他试着想花眼举起手,感觉并不热,反而很冷,冷得几乎要结冰。
这种冰冷感,就要把这个孩子带走了。
要是那个孩子掉了下去的话,那都是因为我的力量不足。对不起,对不起
含泪颤抖着声音,跟以前一点也没变。
有妖怪在那里她们聚在灶炉前面,不肯走开
她说因为害怕不敢靠近所以作不了晚饭,就这样哭了起来。但是如果把神将们安排在她身边的话,她又说害怕他们发出的神气。不仅是非人存在所发出的那种过于强大的灵气,同时那种看似人类却绝不是人类的身姿也让她感到害怕。
我不能和你说太久。我拼命地请求,才得到了唯一一次允许。
得到了允许这是什么意思?
察觉到了疑问的视线,她就稍微张开被眼泪湿润了的眼睛,微笑道:听说,实际上这是不允许的事情。可是,他是个有人情味的人,还是接受了我的请求。
那是
是和对岸的冥副官吏,是答应了我暂时不过河而是在岸边停留这个愿望的人。
冥府的狱卒通常都是以可怕的恶鬼姿态,随时监视着有没有游离的死者魂魄早四处彷徨。实际上,在因病而去世的那个时候,她本来也是必须走过那条河的。
在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任何人在的黑暗寂寞的河岸边,她就一直站在那里。
要是过了河那边的话,就一定不能再见到他了。我已经仍下了他来到这里,至少也该在这里等他一下吧,不然他就一定会很悲伤、很寂寞也会很生气吧。
现在还记得,当时他握起自己那已经逐渐变冷的手,眼也不眨一下地注视着自己的脸。紧抿的嘴唇失去了色泽,正在微微发抖。在轮廓逐渐变得朦胧的视野中,她确实看到了沿着他的脸颊流下来的一行眼泪。
在那时候,她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等待着他。就算被冥界的守门人追究,就算被面相狰狞的官吏指责,也不走过那条河。
可是,冥府的狱卒却依然规定,想要她过河,再把她送进冥府。
阻止了狱卒的行动、接受了她请求的人,是唯一一个有着人类外表的冥府官吏。
我就喜欢你这种倔强的性格。我就帮你跟上层部和狱卒们通告一声吧。你可以在这里等到满意为止。
然后,他又说一个人在这里应该会很无聊,所以偶尔还允许我观望一下河面上映照出来的亲人们的身姿。
所以,我也知道了那孩子作出了一个悲伤的决定,将要来到这条河边。我无论如何,也希望能挽救那个孩子。
官吏所允许的,就只有在河边等待这件事而已。作为代价,在死者灵魂允许回到所爱之人身边的岁末之日,她也不离开这半步。
或者说,一直呆在那个黑暗寂寞的地方,是压在她头上的一种惩罚。是对扭曲了死者常理的她所施加的长法。
想到这里,晴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于是,察觉到了晴明表情的她又眯细了眼睛。
那是我做出的选择,你不用担心的不过呢,如果让我诉一句苦话的话
那努力地想要露出笑容的可爱脸庞皱了起来。
那些来巡逻的狱卒相貌,实在很可怕。当我独自留在黑暗中的时候,他们仅仅是向我走近,我就害怕得要流眼泪
他们只不过是为了防止独自留在河边的她遇上危险,才这样特意走上来巡视的。这一点她非常清楚。但是,在那样的黑暗中,在只能听到细细的流水声的静寂中响起的这种沉重的脚步声,自然难免让她害怕得蜷缩起身子来了。
在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跟自己永别了的孙子,他最后的一个孙子正向冥府而来。知道了这一点的她立刻向冥府的官吏苦苦恳求。
求求您,让那孩子回去吧,要是那孩子成了冥府之民的话,我的他就会很悲伤。那孩子只活了十三年。以后还要经历许多许多事情,最后一定会成为对人世有用的人。
的确,这是那孩子决定的事。可是,他绝对不是打从心底里希望自己变成这样的。那孩子
那孩子,他只不过是想要守护自己重要的东西而已
晴明闭上了眼睛。在倾听那孩子的决心的晚上,在倾听那孩子的愿望的晚上那一幕又再次重现脑海。
还有,当时那孩子做出了何等深沉、何等坚强、何等悲哀的决断。
横躺在白色的冰冷火焰中,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小孩子。
若菜注视着那个孩子,不住地掉眼泪。
其实我很希望他能不失去任何东西直接回去。但是,冥府的官吏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性命我可以帮你归还回现世。但是,不能就这样归还,必须以必要的东西充当代价。
作为交还性命的代价,必须把那孩子来说次要于性命的东西重要东西留下来。然后就由你来保管吧,绝对不可以还给他。无论内心如何动摇,你一旦那样做,你的灵魂就会堕落到八大地狱的任何一个。不仅如此,你所犯的罪孽,同样也将背负于你等待的男人的身上。
那就是对现实扭曲了常理的你们施加的惩罚
晴明摇了摇头。
怎么这样
面对说不出话来的晴明,若菜依然以安然的眼神说道:
太残酷、太过分你是在这么想吧?不对,不是这样。他其实是给了我们一个人情啊。否则的话,让完全绝命的那个孩子重新活过来,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做到。
即使注入了几乎会令灵魂小时那么大的力量也好光凭若菜的话,是不可能让那孩子回到现世的。与此同时,那孩子也付出了用以换回性命的代价。
然而
那孩子接下来要走的路上,已经失去了光明。那孩子必须一边用手探路一边走。那就是
在火焰中沉眠的孩子。那些火焰将把孩子的新烧成灰烬,让无尽的黑暗笼罩着他。
向着燃烧起来的火焰举起手的晴明,仔细比照着旗子和孙子的面容。
没事的着孩子并没有那么软弱,我也会跟在他身边。所以所以,你就别哭了。
没事的,你看,妖怪已经驱除了。我也说了让它们不要再进来。对了,我在府邸的周围也施加上结界,让那些可怕的东西进不来。所以
你就别哭了。
永久的往日记忆浮上心头,然后又消失了。既令人怀念,又让人心痛,她不由得露出了半哭半笑的表情。
自我任性、手脚笨拙、不懂挑字眼来说话可是却比任何人都更温柔、更富有人情味的人。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自己才能一直等到现在。
若菜擦干了眼泪。
如果我这样说的话,也许你会生气
面对眨了眨眼睛的晴明,她稍微有点儿高兴的微笑道:
能够遇上本来绝对无法相见的这个孩子,能够这样子抱一抱他,我实在很高兴对不起,不过,我真的很高兴。
高兴到即使身在黑暗中也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地步。
本来其实还想问他许多有关你的事,最后也还是忍住了。而且还因为用力过度,在把那孩子送回去之后,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几乎动弹不得。
冰冷的火焰依然旺盛地燃烧着,他们所爱的孩子正慢慢地被烤炙。
那并不是幻影,而是预兆晴明到了这个时候才察觉到这一点。
读懂了晴明表情的若菜,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舒了一口气。
她为了通知晴明有关昌浩的事,扭曲了死者的常理,恳求冥府的官吏让她来找晴明。
我也必须得回去了。
回到那又黑又安静的地方去吗?
嗯,夫君晴明大人。
很留恋似的呼唤了丈夫的名字,她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自作主张的在等你罢了。虽然那里是个又黑又静又寂寞的地方,我也只是自作主张地在等你而已。所以
理解了她她话中的含义后,晴明浅浅一笑。
自作主张地先去了,有自作主张地在那里等着吗?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同时,这一切又是那么令人怜爱。
至少,如果能摸一摸她的头发就好了晴明如此想道。可是这是不被允许的事,他们正分别处在境界线的两侧。如果侵入了对方的领域,就等于是背叛了允许这次两人相逢的那个冥府官吏了。
缓缓地消失而去的白色火焰中横躺着的、曾经一度绝命的孩子。还有全靠他才得以扭转灵魂消失命运的神将。
火焰消失之后,周围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在寂静之中,晴明轻声自语道:
抱歉。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看来是没法到你那边去了
作为换取性命的代价,那孩子失去了仅次于性命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对扭曲常理的惩罚。
即使要失去那样的东西
你也还是坚持想要回来么
虽然这种想法,跟晴明自己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