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感,挥之不去。
随着春天的结束,吹拂过近海海面的风也变得凉爽宜人。
再见,大哥哥!
目送着使劲挥着手踏上归途的昭吉和弥助,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昌浩才转过身来。
好,我们也回住处吧。
是啊,明后或者后天就要回京了吧。跟那些孩子们说了吗?
太阴现身在昌浩身边,看着昌浩的脸
嗯,昨天说了。虽然他们觉得很舍不得,可是听到我说家里人还等着呢,他们也就没有在挽留。
昌浩朝趴在远处蜷成一团的小妖怪招呼一声:
小怪,回去了!
小怪的耳朵微微抖动一下,洁白的身体腾地站起来。眨巴一下眼睛,它开口回答道:
哦
那样子有点像小狗或者大猫,全身披着雪白的绒毛,长耳朵甩向后面,蓬松的尾巴灵巧地摆动着。脖子周围有一圈红色勾玉一般的突起,额头上有着红色莲花一样地的印记。大而圆地眼睛是燃烧着的晚霞的颜色。
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到昌浩的脚边,小怪向孩子们回去的方向望过去:
村子完全恢复原样了?
嗯,兄长也是这么说的咦,太阴?
本来在自己身边呆着的太阴,不知什么时候升到了一丈高的地方,正低头看着自己。
怎么了?突然
啊――嗯、我先,先回去,勾阵还等着呢。还有玄武六合他们。现、现在也没什么妖怪了,我不在也不会有事。况且,那个还有腾蛇在呢?哦,好的。
昌浩朝吞吞吐吐的太阴点了点头,她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翻身乘风而去。
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小怪轻轻耸了耸肩膀叹了口气。
太阳还是不愿意在身边没有其他神将的时候与自己相处。
唉,没办法
小怪独自低语一句。
昌浩诧异地低头看它:
嗯?怎么了?
啊,没什么。
摇摇头,甩甩尾巴,小怪抬头望着昌浩,脸上带着些许困扰地神情。
反正,有我在,就算发生什么也不要紧对吧?
嗯!昌浩眨巴一下眼睛笑着说,是啊,没错,有小怪在什么也不用担心。
带着微笑的眼眸深处,藏着莫大的信任。
像是迷了眼睛一样,小怪眯起了眼睛,一种言语难以表达的感情涌上了心头。
或许,表达这种心情最接近的词语该是伤感吧。
那双没有一丝阴霾的眼睛,流露出信赖的眼神,以及没有一丝猜忌的笑脸,都让自己心痛。
失去宝贵东西的你,怎么还能够那样笑的出来呢?
刚才兄长还在写报告书,再加上准备的时间,出发大概还得等到后天。对了,你说回去带点什么土特产好呢?
要能放得住的,还得不怎么占地方的东西。本来要是乘太阴的风回去的话,就不用讲究这些了。
甩着尾巴走在昌浩身边,小怪一脸深思熟虑的表情。
不过,如果平时要花一个月的路程半天就到了的话,难免惹人怀疑。
是啊。来的时候在太阴的旋风里转的头晕眼花的,难受死了!
是吗
昌浩沉默了一下,马上又很自然地接着说下去:
听说同为风将的白虎的风要平稳得多,是什么样地感觉啊?
昌浩低头看着身边白色的身影,等着它的回答。
小怪稍稍考虑一下回答说:
嗯,太阴的风像是风暴,而白虎的风则像是青岚。
有什么不同啊?
昌浩不解地皱起眉头。
小怪抬头斜眼望着昌浩,第一次笑了:
这点问题,自己查书去。
昌浩耸耸肩膀表示无奈,突然抬头望向天空。
比黑夜颜色更深的、淋湿了一般富有润泽的黑发掠过脑后。
那天晚上答应她一定会回去的,可是现在还没有能实现诺言。一定又在伤心了吧?多想早点回去安抚她心中的疼痛啊一定会回去的。
梦中听到的那句话,现在变得那么的遥远
春天已经过完了。
呆呆望着灯台的火焰,彰子忽然叹了口气。
因为不曾奢望远行的人会在春天回来,所以并没有特别沮丧。
只是,那张带着忧愁的侧脸常常会在脑海里浮现,难以言说的感情堵在胸口。
每次睡觉前,都会轻念学会的那句咒语,可是自从上次以后便在也没有能在梦中相见。
现在,他的脸上还带着那样忧伤的神情吗?
现在,他的心还藏着那样沉重而冰冷的痛苦、咬紧牙关忍耐着吗?
彰子深深的感到一种无力感。只能空挂念空遥想,却什么都不能做。这样的自己多么让人心焦啊。
沉沉的叹了口气,彰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原来积攒了那么多需要缝补的衣服,现在只剩下几件了。因为是背着露树偷偷干的,所以速度不算快。
时间正一点一点流逝着。
白昼开始变长了。过完三月,进入四月份,已经是夏天了。
出云在很远的地方。这个早就听说了。据说一个往返就要三个月时间。能在五月底之前回来就已经不错了,弄不好还要拖到六月份。
彰子垂下忧郁的眼睛。
最迟到六月中旬。那之后,便过了看萤火虫的季节了。虽然听说偶尔也会有几只没赶上季节的萤火虫飞舞。可那就不是他说过的要带自己看的景象了。
彰子又摇摇头。
不对。彰子想看的不是萤火虫啊。彰子只是用萤火虫做借口,其实,只是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平平安安、精精神神地回来。并且
带着小怪一起回来
凝视着灯台上摇曳的火焰,彰子喃喃着:
现在,他怎么样了
风将太阴常常会用风送情报回来,接收到她的风信后,同为十二神将的白虎便会向晴明汇报风里的信息。每次有消息来,晴明都会告知彰子昌浩他们的情况。
而最后,他总会慈祥的眯起眼睛这样补充一句:
彰子大人,如果有什么要跟昌浩转达的话,可以用白虎的风传递过去,需要吗?
每次听到这话,彰子都要想好久好久,可最终却都是什么也不说,默默地摇摇头。
因为已经告诉他,自己希望他回来,早些回来。不能相见实在是寂寞,有地时候还会有莫名地不安袭上心头。虽然告诉他自己在等他回来,可是寂寞却无计消除。
用这样的心情缝衣服,衣服也怪可怜哪
明天再缝吧。彰子把针和线放回针线箱,衣服放回柜子。
昌浩的房间里堆满了书和卷轴。最近彰子有时间的时候常常会翻开看看。
因为还不到睡觉的时间,彰子拿起书案上一本夹着纸片的书。将灯台移近书案,一边将书翻到夹着纸片的那一页。
昌浩的书几乎都是汉文书,剩下的则是既非汉字也非平假名的奇怪文字写的。据说这叫梵字,是从天竺国传过来的。
她现在翻开的这本便是用梵文写成的书卷,以前昌浩曾告诉过她这就是我常念的真言哦。
天竺在比海对面的国家更远的地方吧
因为没有地图,便任想象自由驰骋。完全不认识的文字好像花纹一样
(您可是真好学呢。)
优雅的声音,直接在耳内响起。
停下手,茫然四顾。只见身边一个人影显现,轻柔的长发丝绸一般的垂落,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着金光,身着天女一般的衣裳,端庄柔美的脸庞上带着微笑正凝望着自己。
天一!
听到彰子喊出自己的名字,十二神将天一笑得更加温柔。
好久不见啊。一直没看到你,我还担心你怎么了呢。
一直。是啊,自从两月里身受重伤的昌浩被送回到家中的那天起,天一就一直没在这安倍府里出现。当然朱雀也一直没露面。
玄武太阴现在跟昌浩一起去了出云。彰子熟悉的几个神将都不在,所以更让彰子觉得寂寞。
天一有些诧异地侧过头,颦起眉。
别的人呢没见到天后和太裳他们吗?我们不在的时候,他们应该会紧随晴明大人左右的啊
我没有看见可能在晴明大人身边隐形了。所以没注意到。
如果神将们注意隐身,即使是拥有见鬼之才的彰子也很难看到他们。若不集中意识寻找气息,甚至连他们的存在都很难发现。
彰子现在还不能认全所有的神将。当然各人的名字都已经知道了,但是遇到过的还只有半数左右。
是吗早晚肯定都要见到的。
自己是半永久地滞留在这里了,所以这应该是必然的吧。
彰子点点头,眨巴着眼睛。
对了,天一会念这上面的梵文吗?
天一缓缓地摇头。
不会,真抱歉
看见天一为难的低下头,彰子慌忙解释:
啊,不要紧,只是随便问问。等昌浩回来了让他教我就行。
可是那不知道要等到哪天呢问晴明大人不就好了吗?
望着微笑着的天一,彰子稍稍睁大了眼睛,却不再开口。
天一诧异地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彰子:
彰子大人,怎么了?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彰子默默摇头。睁开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她拼命忍住快要过眶而出的泪水,用双手捂住了嘴。
不在。昌浩不在这里。神将们也少。小怪也一直不见。原本就空阔的安倍府显得更加空阔了,感觉空荡荡的。
在东三条殿里生活的时候,也会有一整天只见到侍奉自己的女侍们的日子。虽然是一家人,却住在不同的配殿里,倒也不会觉得寂寞。可是这里不一样,总有人在自己身边,总能感受到他人的温暖。
目送出仕的昌浩和吉昌出门、一边给露树帮忙一边自己也渐渐学会很多东西,听着晴明的故事时间渐渐过去。等到昌浩他们从阴阳寮里回来便去迎接,有时候会在夜里偷偷起来送昌浩出去查夜。这样的日子,已经变得那么遥远
彰子大人感到寂寞了啊
天一低声一语。彰子开始还有摇头,却又停住,轻轻点了一下头,大颗大颗的泪水啪嗒啪嗒的滴落下来。
多想见他一面,哪怕,是在梦里。
油灯燃烧的滋滋的声静静的响着。彰子用袖子拭干泪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天一默默微笑着。她带给人的气氛是那么柔和温暖,所以自己硬撑着的防线才在她面前崩溃了吧?
合上书,纸片仍夹在原先那一页。彰子站起身。
该休息了。太晚不睡会让晴明大人他们担心的。
一边朝静静望着自己的天一说,一边拉开了通往走廊的门。
也许因为今天是多云天气,夜幕显得有些深沉。走到走廊上,抬头看着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空,彰子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关门。
嗨,公主!
轻快的让人惊讶的呼喊声回荡着。
彰子一愣,耳畔又响起连声的呼喊。
公主!嗨,公主!
看这儿,看这儿!
这边儿!这边儿!
扭转视线,只见安倍宅围墙外面,无数的小妖怪探着脑袋使劲地蹦跳着。
和愕然的彰子相视,一只小杂怪一边跳起来一边笑着和彰子挥手:
喂,我说
落下去了。但是马上又蹦得更高:
让我们进去好吗?在这里
落下去,消失在围墙后面,但是马上别的小杂妖又跳了起来。
这里有晴明设的结界
不得到允许不能进来
好吧?
好吧?
杂鬼们扑腾扑腾蹦跳着。一般人看不到他们得样子,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所以即使现在有人路过也不会造成问题。
可是对彰子来说,这却成了大问题,真的能按他们所说的,请他们进来吗?
这、这得问晴明大人
不问也没关系。谁敢打什么坏主意,我就叫谁死得很难看!
背后忽然投出的声音让彰子吓了一跳,转头向后看去,朱雀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倒影映在眼里。
朱雀金色的眼睛带着威严,直直地紧着小杂妖们,然后眨巴一下眼睛说道:
有我和天贵在呢不过,也不需要动用天贵。啊,不用站起来了,在那边坐着就好!
后半句话是对还端坐在昌浩房间里的天一说的。正准备起身坐起来的天一微笑着点点头,重新坐好。朱雀这才把视线转移回彰子这边。
想让它们进来的话就让它们进来吧。我们没有这个权力,不过公主却是可以的。?为什么?
是因为十二神将是式神所以必须得到晴明的允许吧?可是,既然设下结界的是安倍晴明,那么自己也必须得到他的允诺才行啊?
朱雀却把两手交叉在胸前说:
这里将来是昌浩继承的府第。既然是守卫京都鬼门的重镇,当然结界也会由他继承下去,所以就没有关系喽。
这是怎么个理由就没有关系了?。按照这个说法,该是晴明和昌浩两个人有这个权利才是啊?
那吉昌大人不行吗?
他们两个不在的时候归吉昌管。不过现在既然有我们在,公主自己拿主意就行。
仍然是弄不清朱雀的逻辑。彰子为难地向天一望去,她却只是静静地微笑着,大概是同意朱雀的意见吧。
而另一边,围墙外将这对话听在耳里的小妖们小声嘀咕着:
呵,十二神将承认公主了!
这也不奇怪,怎么说也是未来的妻子!
家务事都是妻子管的嘛!
以前若菜胆小不让我们进去。
这一点公主应该没问题吧!
首先她能看得见我们!
而且对我们很友好!
肯定会时不时地邀请我们进去作客,拿点心水果招待我们!
虽然已经设想到了这一步,白日梦一样的对话,小杂妖们十分认真的进行着。
彰子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天一朱雀,终于点点头:
大家都进来有点麻烦。我想,你和你,两个人进来应该没有问题。
被指到的,一个是独角的圆型妖怪,另一个是长着三支很长头发的猿猴一样的妖怪。
哇!
两个家伙兴高采烈地落在庭院里,啪嗒啪嗒跑了过来。嗨哟一声爬上走廊,在彰子脚边扑通坐下,还啪啪拍着地板,这是你也坐的意思。
彰子顺从地坐下,天一把叠放在屋间一角的夹衣拿来,给彰子披上:
别着凉了。
谢谢。
不客气。
朱雀和天一在彰子身后一尺远的地方坐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把跟朱雀身高差不多的大剑出现在了盘腿而坐的朱雀的膝上。朱雀的右手握在剑柄上,无声的给小杂妖怪们施加以压力,不安好心的话,当场杀无赦!
偷偷朝朱雀瞥了两眼,猿妖和独角妖颇有些不爽地缩了缩肩膀。虽然他俩倒也没有什么坏的居心,但是这么明白的威胁总有点感觉不舒服。
怎么了啊?
彰子好奇的侧着脸。
回答她的是猿妖。
啊。是这样的。我说,公主,你的那个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的,现在住在土御门对吧?
嗯,这
彰子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好,这是对谁都不能说的机密啊。
皇宫里谁都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这些杂妖会知道呢
大概是看出彰子狐疑的神色,独角妖抬起短短的胳膊,挺起胸膛得意地说:
这点我们都知道,因为公主现在在这里啊!
大内和土御门都有我们的同伴,本该拥有见鬼之才的藤原家公主完全看不见我们,可是在晴明家的那个同样年纪的公主却眼力惊人,这事稍微想一下谁都明白了!
藤原家的公主能见鬼,这是全京城众妖皆知的!
原来是这样,盲点原来在这里啊。
最后一句是护卫在彰子身后的朱雀的低语,天一朝面容精悍的恋人默默点点头,视线落在他的那把大剑上。
朱雀的大剑可以化为能杀死神将的焰之刃,昏迷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天一后来都从天后那里听说了。
顺着天一的视线,朱雀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剑。焰之刃履行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便返回了他的身边。那时进入三月之前的事。那之后天一便从死亡的深渊得以生还,朱雀印象很深。
通过自己的剑,朱雀明白了发生的一切。昌浩的决心以及腾蛇的最后,都鲜明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本该附在剑内的柯遇突智的火焰,在返回他手中的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完成使命后返回到该去的地方,还是?
朱雀一手托腮凝神思考着,而天一则在一旁用深邃的眼眸默默注视着他。
另一边,猿妖和独角妖对着彰子说得正欢。
这事只有人类不知道!
我们特地来告诉你的,你的那个姐妹好像很容易生病啊。这个
啊?
出乎意料的消息,让彰子大吃一惊。天一和朱雀却好像早已知道一样,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看,本来不是说她四月初马上要进一条的代理内宫见驾的吗?
什么代理内宫,老老实实地给我叫行宫或者一条院!
朱雀的指正,猿妖晃荡着身子装作没听见。
本来代替你的那个公主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可是现在老是躺在床上,一天难得有时间是起着地。
这是听住在土御门的伙伴说的。
你们好歹也是姐妹对吧?所以我们好心过来通报一声。
对对,要是给好心的我们分些点心之类的我们就高兴了!
正月里的年糕实在是美味啊!
实在是美味啊!
最后一句话变成了围墙外蹦跳着的杂妖们的齐声赞颂,那声音真是相当之洪亮,不过即使是这样,普通人也是听不见的。
彰子哑然,身后的朱雀忽然眉头一挑,旁边的天一转头望去:
赤足走路的声音静静传来,一个在单衣上披着夹衣的老人,面露一丝苦笑出现在眼前。
咳,我说怎么这么吵,原来是你们啊。
对于宅子主人的出现,杂鬼们全无丝毫畏惧,一个个神气活现的笑着跟晴明打招呼:
嗨,晴明!
你的相貌还是一点变化都没变嘛!
偶尔也来我们这边玩玩嘛!早晚要变成同类的,加深一下感情没什么坏处的!
朝大放厥词的杂鬼们叹息一声,晴明在彰子身边坐下。
彰子大人,您的脸色不太好啊,这些家伙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吗?
被晴明目光盯住的猿妖和独角妖装起了糊涂,晴明又将询问的目光转向朱雀和天一,迟疑了一下朱雀小心的回答道:
它们听说藤壶中宫卧病在床,见驾的时间被推迟,所以多管闲事地过来报告。
晴明会心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是那件事啊。
天文生昌亲观测到星象的异变,天文博士吉昌将其告知阴阳寮长,然后由阴阳寮长委托晴明重新占卜选定藤壶中宫入内见驾的日期――那是三月中旬的事了吧。
那是一个春日的下午,院子里的梅花还在绽放。清雅的花香夹杂在风中徐徐吹来,要不是有客前来,晴明肯定会倚着书桌或者用手肘撑在木几上悠然入梦了。
而现在,当时的梅花已经凋谢,枝头上最后的几朵残花也快要落尽。这事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实际上晴明已经忘了这事。作为在家里的阴阳师,他看起来很闲,其实要做的事堆得像山一样,所以不可能一直记得已经做完了的工作。
一直没有开口的彰子用苦闷的眼神望着晴明:
晴明大人
怎么了?
望着慈祥的眯着眼睛的晴明,彰子吐出自己的心事:
藤壶中宫的病,是不是因为承担了我的命运忧虑不安而造成的?
晴明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两个杂妖以及彰子身后的两位神将也都为这意想不到的发言而感到惊讶。
彰子放在膝盖上的两手交握,白皙的手指变得更白,不住地颤抖着。
本来,本来该是我进宫的。藤壶中宫章子大人本来本来可以不用进宫的,平静安稳的过她的生活。
晴明无声的让她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应该让彰子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也许是因为我违背了我的命运,所以,一切都压在了作为替身的章子大人身上,好像是,作为一种代价一样。
自己现在是幸福的,可是却让别人成为了牺牲品,而那个人,还是与自己同年龄的,从未见过的异母姐妹。
以前小怪说,要是没有这件事,孤苦无依的章子也只有跟着少数几个仆人寂寞地生活下去。虽然父亲道长也不想这样,但是关心她地程度肯定远远比不上对待正妻的孩子们。
入宫对于章子来说是件幸事――小怪说。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我想过,违背的命运是在哪里补偿呢?如果要用我的寿命的话还好,可是不是那样
彰子大人!
晴明用重重的语调打短了彰子的话,彰子惊讶地抬起头来。
虽然年过八十,老人的目光却和年轻人一样锐利,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晴明严肃地告诉沉默的彰子:
即使只是戏言,也请您不要再说刚才那样的话!否则,为了救您而置生命危险不顾的我的孙子,他的心意将全部白费。
啊
昌浩的微笑在眼前一闪而过。隔着竹帘相见的那一天已经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一样遥远。
自己这条命,已经不光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而活了。
可是可是
彰子再也说不出话来,用双手捂住了脸。
那个从未谋面的姐妹,做了自己替身的章子,她有没有在怨恨自己?
鼻子酸酸的,彰子拼命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不能哭,哭了就是逃避现实。
请您冷静,安心听我说。章子大人的病绝对不是因为你的过错。而且,原来该由您承担的命运,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是什么意思?
星象在变。原来的星图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星图所预示的命运也已经更换。用我的式占已经不能预测到章子大人和彰子大人两人的未来了。
彰子不可以入内的神谕正是晴明传达的。
必须用与彰子的命运轨迹几乎相叠的星宿的主人,让她作为彰子的替身入宫。
藤原道长的女儿必须入主后宫,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是,不可以是彰子,入宫的应该是出生下来便和彰子的星宿相叠的人。
在藤原道长说出章子的名字之前,晴明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一切只是他占星所得的结果。
星宿现在开始以章子大人的命运为主轴了,您的星星不在北辰星的附近,今后您的没有将和章子大人没有任何关系。
晴明一字一句地说给彰子听,也露出静静地微笑:
是不是会感到寂寞呢?
今后,彰子便只是章子了。
默默看着晴明的彰子,像是为了确认似的问:
我的命运,是留在这里吗?
是的。
隐去藤原的姓氏,今后与家族不在有任何联系地生活下去
是吗?
压在彰子心头的重担渐渐减轻。总觉得让自己异母姐妹作为自己的替身进宫是自己一生的负疚,降临到章子头上的一切都本来是该由自己承担的命运。
那么
是的,这以后的一切都是章子大人自己的命运了,她将要走的是跟彰子大人原先的命运完全两样的道路。所以,请不要再为此自责了。
章子得病绝对不是因为做了彰子的替身。
去年冬天,按照计划该由彰子入住藤壶殿的前夜,晴明第一次见到了章子。她和彰子真的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从小看着彰子长大的晴明也分辩不清。
但是因为成长的环境不一样,两人的性格和思考方式也不一样。章子比彰子更安静顺从,不会固执己见。但这不是说她随波逐流,也不是逆来顺受,而是自己明白现实,自己能够想得开。
彰子之前不知道章子的存在,但是章子却知道有个彰子。那是当然的事情。她是正妻之女,从出生起便被寄予成为皇后的愿望长大的公主。
那一天,当父亲命令章子明日进宫时,她的眼眸好像湖面一样宁静清冰,那样的眼神直到现在还鲜明地留在晴明的脑海里。她默默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就好像之前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一样。
晴明再一次注视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女,相同的容貌,却比章子充满生机和活力。章子或许是上天为了防止彰子有什么意外而预备下的吧?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原可以静静地过完一生。这大概是昌浩出生时星图发生的变化。
惊动神灵、改变星图的天赋之才、那个唯一继承了自己的血脉的孩子。
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彰子吐出一口气低下头去。
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可是,那会不会是自己想要逃离那种负疚感的心里在起作用,在为自己找借口解释呢?
看着彰子的心事,晴明宽慰她似的笑了。
不用担心。刚才接到大臣大人的命令,让我去给藤壶中宫祈祷早日康复呢,我晴明将会尽全力去替她祈福!
晴明的咒力有多灵验,彰子比谁都明白,她自己都不记得受过他多少次帮助了。
是啊
点点头,晴明向天一递了个眼色。明白他的意思,天一无声地站了起来,催促彰子说:
好了,再不休息对身体可不好。早点歇息吧,公主。
彰子顺从的点点头,站起身,对于身上披着的夹衣稍稍犹豫一下,为了不让它掉在地上,便伸手把袖子套上穿上身。
那么,晚安。你们也是哦。
彰子对晴明行了一礼,对杂妖们也不忘招呼一声。
哦,好好睡吧!
安详地睡哦!
别乱讲话。
在猿妖脑袋上啪的敲了一记,晴明向彰子点头回礼,之后彰子便返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晴明舒了口气,一副疲惫的样子。
藤壶中宫见驾日期推迟当然不是因为彰子的过错,而且也不是因为章子的病。
猿妖和独角妖相视一下点了点头。
那么,晴明我们也回去了。
我们还会再来的啊!
到时候至少也给个点心招待招待!
冲着越说越放肆的两个杂妖,十二神将朱雀狠狠瞪了它们一眼。
噢哟,好可怕
你的几个式神,都好吓人哪!
最吓人的那四个虽然不在,但剩下几个也好恐怖!
晴明看着故意夸张地缩着脖子挤在一起地两个杂妖苦笑着,叹息一声说:
其实心里觉得吓人的几个都不在,过得很舒服吧?
啊哈哈哈,那是有点啦。那,孙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话一问出口,不光是眼前两个杂妖,围墙外面的小妖们全体都竖着耳朵等着晴明的回答。
看来那孙子还真是具有吸引这些小妖们的特质呢。
不知情的它们一个个眼睛放光地等着晴明的回答,却不知道昌浩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还想着昌浩早点回来,好继续跟他恶作剧。
嗯,快了吧。
真的啊。好哎好哎!赶紧告诉大伙去!
两个杂妖从原地蹦起,在空中一个翻身,径身飞向外面,消失在院墙后面。
在外面等着它量的杂妖们的气息也悄然远去。
你的孙子还真是有招特别群体喜爱的特性呢!朱雀感慨着。
晴明待要回应他,却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放眼眺望着无垠的夜空。
他的眉头带着愁云,低语一声。
跟随北辰的星星,变暗了啊。
有神秘的黑影正潜入到中宫章子的身边。不是针对藤原道长,而是直接针对章子的。
必须找出黑影的真实面目,以保护章子。章子在后宫中的地位还没有确立,如果她发生什么意外必然影响到左大臣一家。
而最重要的是,即使是为了彰子,晴明也必须尽全力保护好章子。
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晴明忽然皱紧眉头。
左胸腔里,一种尖利的疼痛袭来。
右手按住胸口抑住呼吸,晴明踉跄了一下。
晴明大人!?
晴明!
两个神将失声惊呼,晴明朝他们摆摆左手失意无妨,用手拭去额上渗出的冷汗,缓缓喘出口气,
疼痛感一瞬间便过去了。
看着吓得脸色都变了的两位神将了,晴明微微苦笑一下,皱着眉说:
大概是勉强用离魂术闹的
从去年夏天起,他便经常使用离魂之术将魂魄从体内分离出来,这对他已经年迈的身体是个沉重的负担,除了他,在无第二个术士能够驱动这个法术。
您也上年纪了,别再勉强自己,我们的主人如果不能一直健在的话
天一心痛地看着晴明诉说着,一旁的朱雀则对于使得恋人这么难过的晴明投去了谴责的目光。
晴明苦笑了一下。
是啊
至少也得等到昌浩可以独当一面之后,否则即使死了也不能安心啊。
在心里这么叹息着,晴明抬头望向西方的天空。
在那个方向上,有注定将要成为自己继承人的幺孙,以及他的兄长,白色的小怪,还有其他的神将们。
真的该早点回来,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