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决心遗忘的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
那是令人十分怀念的声音。
那是令人十分心痛的声音。
硬挤出来般,充满苦涩与悲哀。
让人痛彻心扉。
「唔……」
映入眼帘的是夕阳般鲜红的光辉。
白色长耳朵甩动一下,转过头时,夕阳色的眼眸画出一道光亮的轨迹。
「喂,他醒了。」
被称为小怪的异形这么叫唤着。萤往他叫唤的方向望去,看到安倍昌浩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从他的表情、语气,可以知道他是发自内心这么想。
「怎么了?」
不明就里的萤喃喃询问,现身的十二神将勾阵回答她:
「你睡了将近二十天。」
萤惊讶地眨的眨眼睛。
昌浩爬行到萤的枕边,点点头说没错。
「你几乎都没睡、没吃,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又掉落河川,全身湿透,很难不生病。」
小怪嗯嗯点着头,在语种心长的昌浩身旁坐下来。
「就是阿,证明人类光靠意志力,没办法支撑多久。」
萤忐忑地眯起眼睛,在记忆中摸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
「原来如此……」
「嗯?」
昌浩不解地歪着头,她沉静地说:
「把我从河里拉起来的人,是你或是腾蛇吧?啊,还是勾阵?」
自己被卫兵追捕,又被来历不明的敌人攻击,从悬崖摔下去时,勉强抓住了崖壁上的树枝,最后还是掉进了冰冷的河里。
那是冬天的河川,而且又是急流,自己居然还可以好端端地活着。
昌浩眨眨眼睛,露出复杂的表情说:
「唔……呃……就是你想的那样。」
萤听昌浩说的吞吞吐吐,苦笑起来。
「怎么了?是神将们的功劳吗?昌浩,阴阳师不能说谎喔。」
昌浩抓抓头,满脸都是说不出口的苦涩。
「啊,晚点再跟你说清楚,先别谈这个了,你再多睡点吧。」
粗声粗气地交代后,小怪站起来,对勾阵使了个眼色,勾阵以沉默回应。
小怪用尾巴敲敲昌浩的脚,示意他出来一下,自己先转身离开。
昌浩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出去。
萤苦笑着,沉重地叹口气。
沉重的不只是那口气,而是全身。她觉得体内发烫,连转动脖子都有困扰。
勾阵似乎微妙地加强了神气,让有灵视能力的萤可以看的见自己。
萤躺着观察她们所在的地方。
这个四方形空间,有泥地玄关与细圆木紧密铺成的地面,是间简陋的小屋。三面围着土墙,另一面有一扇木拉门。木拉门上方是采光的格子窗,风会从那里吹进来。看似涂过油的纸,被风吹的啪啦啪啦抖动。应该只是用木制门扣把纸固定在格子窗的木框上。虽然做法不构精细,但用来挡风绰绰有余了。
萤是睡在草席上,盖着粗劣的麻布。两层的麻布中间塞着稻草,动动身体就会发出嘎唦嘎唦的声响。
勾阵看她好像在观察住处,思索着甚么,就告诉她:
「这里是进入吉野前的山间烧炭小屋。」
「炭在哪里?」
泥地玄关的角落,有个围起来的地方,那里有烧过木柴的痕迹,但是现在只剩下细树枝,完全看不到火盆使用的炭。
「烧炭是在比较上面的地方,这里是烧炭的老翁和老妪睡觉、生活的小屋,我们借住在这里。」
说的简单扼要,且正确无误。萤眨了眨眼睛。
自己昏睡期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看到萤疑惑地皱起眉头,勾阵先叹口气,才开口向她说明。
走出小屋外的昌浩,抱着小怪边走边哼哼低吟着。
「该怎么办呢……」
「你说呢?」
「唔……最好不要告诉她吧?」
小怪甩甩尾巴,夕阳色的眼睛呆滞发直。
「嗯,我想也是。」
小怪的回应很沉重,停下脚步的昌浩也面有难色地对他点点头。
从这条小路往上走,就是那对没问甚么就收留了昌浩和萤的老夫妇用来烧炭的小屋。
走没几步,就可以看到烧炭的烟。昌浩只能多少帮点其他的忙,烧炭这种工作需要技术,他就帮不上甚么忙了。
昌浩叹口气,走进森林收集煮饭和取暖用的木柴。
白发红眼的年轻男人,抓着昌浩,逼他回答。
「快选择,你要消失还是逃走?」
头脑混乱,发不出声音的昌浩,瞥了一眼全身无力躺在远处的萤。
对方问他对萤有没有感情?对萤有没有一丝丝的感情?
肩膀被对方牢牢勒住,固定在关节还勉强可以活动的位置。对方再多使点力,肩膀就可能骨折或肌腱断裂。
最糟的是很痛。
表面上看来,夕雾并没有勒得多紧,好像没使出甚么力量,实际上应该也没花多少力气,昌浩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昌浩的手被绕到自己的脖子上,随时可以中断他自己的脉搏,全看夕雾怎么决定。只要夕雾使点力,就可以轻易结束昌浩的生命,让他变成没有任何外伤的尸体。
自己的手指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脉搏。手指按在脉搏扑通扑通跳动的血管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明明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却没办法自由使唤,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事。
被用力拉扯也不能抵抗,甚至连抵抗的意愿都没有了。
夕雾往后退,昌浩也只能配合他的动作往后退。
小怪和勾阵凶狠地瞪着夕雾。昌浩转动眼珠子,看到他们的模样。
「小……」
他发出含糊的声音,想叫唤小怪,但是手指按在他颈后的夕雾一使力,他的身体就缩起来了。
这不是昌浩的意志可以控制的,是肌肉自然反应产生的萎缩。
他边安抚狂跳的心,边努力思考。不冷静下来,就找不到反击的方法。
怎么办?该怎么逃脱压制?才刚决定要克服自己不拿手的事,没想到已经来不及了。
他移动视线,看到躺着的萤,全身瘫软,动都没动一下。
「萤……」
昌浩拼命叫唤,但声音出不来。
夕雾在他耳边说:
「安倍之子,快回答我。」
「唔……」
思绪混乱的昌浩,根本没办法马上回答。
小怪摆出低姿势,从全身迸放出红色的斗气。
昌浩蠕动嘴唇说着「不可以」,但小怪的眼眸没有丝毫的犹豫,站在他旁边的勾阵也一样。
不可以,不可以让小怪、勾阵直接攻击夕雾。
非想办法挣脱这样的束缚不可。
「……」
闭着眼睛拼命思考的昌浩,忽然觉得有水气。
刚才都没发现,夕雾的衣服在滴水。不,不只衣服,头发也是湿的,滴答滴答滴着水。
昌浩又看萤一眼,萤还是动也不动。
他想起甚么东西从水里爬上来的水痕,萤和夕雾就出现在那条水痕前。
呼吸微弱的昌浩,勉强挤出哀号般的声音说:
「是你……把萤……?」
昌浩想确认夕雾的表情,可是不能转动脖子,光移动视线,范围也有限。
压制昌浩的手似乎又冷又湿。就像刚把水甩掉的肌肤,快干还没干时那种冰冷的触感。
小怪和勾阵正数着呼吸,伺机而动。连昌浩都感觉到他们这样的动静,夕雾当然也察觉到了。
果然不出昌浩所料,夕雾用眼斜看着神将们。
「不要跟萤提起我。」
冰冷低沉的声音才刚灌入昌浩的耳中,夕雾就紧接着采取了令人措手不及的动作。
他抓起昌浩冲向河边,靠离心力将昌浩抛进冰冷的水里。
「昌浩!」
小怪大叫,勾阵蹬地跃起。站在河边的夕雾,很快以右手结起手印。
半空中出现竹笼眼的图腾。
「唔……!」
勾阵被眼前的六芒星炸飞出去。她在半空中调整姿势,翻转身体着地。以反射动作遮住眼睛的手臂,皮肤绽裂,滴下鲜血。
这时候,小怪去追昌浩,跃身跳下河里。溅起飞沫沉入河里的昌浩,动作被河流湍急的速度、冷度封锁,拳打脚踢地挣扎着。
河川看起来像绿色,是因为深不见底。水面的河流看起来平静,沉下去才知道流速比想象中快很多。
被冲走的昌浩想着种种事。
萤也是这样被冲走的吗?
如果是,她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河岸。
全身湿透的夕雾,手冷得像冰,就跟这里的河水一样。
难道是……不,十之八九是夕雾跳进河里,把萤救起来了。
昌浩的意识逐渐模糊,四肢被冰冷与痛苦攫住,没办法挣扎。
有人抓住了他拼命伸出来的手。
强劲的力量拉着他逆流前进,把他拉的好痛。水流很强,用力拉着他的力量,好像就快把他的手臂从肩膀扯下来,让他痛的表情扭曲。
总算挣脱轰轰怒吼的水流时,昌浩吸口大气,呛的猛烈咳嗽。
他踢着水爬上岸,跪坐下来。双手按着喉咙和胸部,把流进肺里的水吐出来,强烈的咳嗽,完全控制不住。全身冷得要命,喉咙却热得发烫。流进肺里的水好像在沸腾。痛苦没有缓和的迹象,刺痛的喉咙没办法好好吸气。
在呼吸恢复正常前,昌浩甚么也听不见,清醒时抬头一看,红莲和勾阵都苍白着脸跪坐在他身旁。
好冷。
全身直打哆嗦。
「红……莲……萤…」
「好了,不要说话。」
是勾阵制止了昌浩,红莲一只手捂住眼睛,无奈地摇着头。
「萤……」
昌浩发出嘶哑的声音,红莲回答他:
「在那里。」
昌浩往金色眼睛指的地方望去,看到萤虚弱地躺在河边的大石头上。
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嘎搭嘎搭发抖的昌浩,用手肘撑起身体。
「夕雾呢……」
「对不起,被他逃了。」
勾阵向昌浩道歉时,昌浩发现她的右手臂裂开了。血已经不流了,可是伤口好像很痛,光看就会让人不由得缩起身体。
「没、没关系……萤比较……重要……」
抖到牙齿都无法咬合的昌浩,断断续续把话说完。但是说得支离破碎,连他都觉得自己很没用,身体的颤抖也愈来愈重。
想站起来,身体也使不上力。他抓住红莲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强撑着快弯下去的膝盖往前走。红莲看不下去,要把他抱起来,但被他推开了。
「我……没事……」
他用眼神说先看看萤吧。全身湿透的萤,躺在寒风中,从远处都看的出来她在发抖。
两名神将忽然动动肩膀,彼此使了个眼色。
臭着脸很想咂嘴的红莲,一把抱起连站都站不稳的昌浩。勾阵走向昏迷的萤,把她夹抱在腋下。
「红莲……」
「有追兵。」
短短一句话,让昌浩惊愕地四处观望。
风向似乎变了,从河川往这边吹来,风中夹杂着轻微的人声
「腾蛇。」
「快走。」
在勾阵催促下,红莲拔腿奔驰。孩子们可能是被神将们的神气包围了,感觉不到风的冷。
逆流而上,就会离吉野愈来愈远。
被红莲扛在肩上的昌浩,直盯着跟在后面的勾阵,和被她夹抱在腋下的萤的脸。
夕雾用手指按住他的喉咙时,正确掌握了他的脉搏,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赢的了那个男人?
感觉完全没有胜算。究竟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像夕雾那么敏捷呢?
昌浩真的很后悔,老是借口说没那种才能,练都不想练。他有过太多次的后悔,这么后悔还是第一次。
很不甘心,觉得自己很没用的昌浩,咬紧嘴唇,用力闭着眼睛时,神降们已经甩开追兵,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再拉回思绪时,昌浩发现衣服干的差不多了,只有点湿湿的感觉。是红莲的神气把水气吹干了吧?他不禁感叹,这种时候还真有用呢。
已经不知道吉野山庄在哪个方向了。这里是哪里呢?也不是没可能又往回走向了京城。
躲在风吹不到的树荫下时,他们才发现萤不太对劲。
抖个不停的萤,身穿的水干也干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微的湿气。不过,他全身湿透吹着冷风的时间比昌浩长很多,可能是这个缘故,肌肤跟刚才截然不同,烫的好像快烧起来了。
「萤?」
叫她也没有反应,呼吸异常急促。起初是小咳几声,后来愈咳愈大声,次数也逐渐增加。
「糟糕,她感冒了。」
听红莲这么说,昌浩脸都吓白了。
「要赶快帮她暖身、更换衣服……」
说到这里,才想到这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衣服可以换,也没有药可以吃,顶多只能收集木柴生火取暖。
冷也有关系,但主要原因应该是她甚么都没吃,也没有好好休息吧。
虽然昌浩也一样,但这种时候男女就有性别上的差异了。
勾阵正要站起来,去找些食物的同时,神将们察觉到有人靠近。
不是追兵的脚步声。只有两个人。步伐缓慢,好像带着甚么重物。
红莲变成小怪的模样,去打探状况。没多久就回来了,简短地说:
「不知道是哪里的老翁和老妪,怎么办?」
如果是贵族,就有危险。老翁跟老妪是远离京城的村人,说不定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
但也有可能已经听检非违使和卫兵说过,有个逃亡中的犯人。
要躲开他们呢?还是出去向他们求救?
小怪不想冒这种危险。可是考虑到萤的状况,又不敢太坚持。
有危险的是昌浩,所以小怪征询昌浩的意见。
「……」
昌浩看一眼呼吸困难的萤,下定了决心。
就在他点头表示决心时,萤痛苦地咳了起来。
脚步声停下来了。昌浩走到萤身旁。勾阵隐形,小怪跳到昌浩肩膀上。
有人拨开树丛问谁在那里?是个老人的声音。
昌浩抱着咳嗽不止的萤开口说:
「对不起……」
每咳一声,萤纤细的身体就跳动一下。
「我的朋友生病了……」
树丛后面的人惊讶地跑出来。
是一对满脸皱纹的老夫妇。
昌浩看到老翁,就想到祖父。
真的跟祖父有点像。
老夫妇在大和与纪伊的边境山中烧炭维生。
老翁在昌浩他们前面出现时,背着装满树枝的背架。他正要把用来烧炭的木柴,运到烧柴小屋。
老翁背起萤,把她送到他们平时生活的小屋。昌浩替他背装满树枝的背架,但走得摇摇晃晃,必须老妪从后面帮他扶着。
年纪比昌浩大很多的老翁,背起来轻松自如,昌浩却背的狼狈不堪。因此深受打击的他,走到小屋时已经筋疲力尽了。
没有人类在的话,小怪和勾阵就可以帮他。可是现在他们不能现身,只能心疼地看着东倒西歪的昌浩,不能出手相助。他们看的很难过,但说出来也没用,所以甚么都没说。
冬天前,老夫妇都在山上的小屋烧炭。用来睡觉、生活的地方,是在稍微往下走的另一间小屋。
昌浩他们就是被带到那间小屋。那里虽然简陋,但有换洗的衣服和草席,老妪在那里帮萤换了衣服。
还有点湿的衣服挂在树枝上,昌浩坐在外面吹着风等衣服晾干。
发生太多事,他的大脑一团混乱。
攻击自己的夕雾,为什么会救萤呢?又为什么临走时交代自己不要跟萤提起他呢?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说不要去播磨之乡?
夕雾说的话,在昌浩耳边萦绕不去。
「……有感情的话……」
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听到他喃喃自语,甩了甩耳朵。昌浩抱着膝盖,满脸困惑。
这样待了好一会的昌浩,忽然发现老翁站在自己前面,赶紧抬起头。
有点瘦、有点驼的老翁,满头白发,下巴留着胡子。连胡子都是白的。昌浩觉得这些部分都跟爷爷很像,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老翁弯下腰,配合昌浩的视线高度说: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之前,老翁甚么都没问,先把感冒的萤背去了小屋。
昌浩的眼神飘来飘去。他不能说实话,又怕胡说八道会被识破。
小怪默默注视着昌浩。
双手更用力握住膝盖的昌浩,谨慎地选择措辞。
「我们……在旅行途中,不小心滑落河里……好不容易才爬上来。可是,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所以疲劳过度……」
小怪嗯嗯点着头,心想这样的说法是有点含糊,但的确没撒谎。
老翁看昌浩说的支支吾吾,似乎猜到了甚么。
「这样啊……」
昌浩默然点头。
「原来你们是私奔?」
时间霎然静止。
昌浩不由得张大嘴巴看着老翁。不断自顾自点着头的老翁,满脸心疼的表情注视着昌浩。
「京城里的贵族通常有种种问题,譬如身分不同等等。你们是被迫跟不喜欢的人结婚,所以逃出来了吧?真可怜,年纪还这么小。」
整个人呆住的昌浩,听到老翁自编自导的故事愈来愈离谱,急得大叫:
「不、不是那样!」
声音激动的连昌浩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老翁拍拍昌浩的肩膀说:
「再怎么走投无路,也不可以跳河啊,男孩,这样没办法成佛喔,你们要好好活着追求幸福……」
「我就说不是那样嘛!您怎么会认为我们是私奔、跳河呢?」
昌浩拼命澄清,好不容易才一个字一个字把话说完。
刚开始老翁以为他只是害羞,看到他变脸全力否认,才相信他们之间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我猜错了吗?对不起。」
老翁诚恳地道歉,抬头看看天空。
昌浩看到老翁背起放在旁边的背架,也赶快站起来说:
「请问您要去哪里?」
「我要在太阳下山前,把这些木柴搬到烧炭小屋,太阳下山就太晚了。」
昌浩请老翁把木柴分一半给他呗。无所事事地坐在这里,只会胡思乱想,而且站起来动一动也比静静待在这里暖和。
小怪听着他们一连串的对话,从头笑到尾。没想到会被误以为是私奔。不过,也猜中了很多部分,实在不能小看他。
「被迫跟不喜欢的人结婚」与「逃出来」,实际上并没有关联,但是两件事分开来想,老翁的确都没说错。
把木柴送到烧炭小屋,再折回生活起居的小屋时,已经快入夜了,虽然他们张大眼睛小心前进,还是差点迷了路。
小屋里点着灯,从门口透出些微的亮光。看到亮光,他们就放心了。
压抑神气站在门口的勾阵,看到昌浩回来,显然大大松了一口气。昌浩没说话,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老翁先叫门,等里面的老妪说可以进来,才跟昌浩打开门进去。
勾阵和小怪留在外面。
「萤怎么样了?」小怪轻盈地跳到勾阵肩上。
勾阵合抱双臂说:「不太好。」
老妪帮萤擦拭汗流不止的身体,又帮她换上了旧单衣。然后帮她盖上塞满稻草的麻布,再生火将屋内暖和起来。可是小屋太过简陋,风还是会从缝隙吹进来,没办法暖和多少。
有汤药之类的东西最好,可是没有,只能把浸过水的布扭干,放在她的额头上帮她退烧。
「老妪还喂意识模糊的萤喝汤汁,她好像也都没喝下去。」
小怪搔搔耳朵后方,嘟嘟嚷嚷地说:
「嗯,有点麻烦。感冒没有照顾好,也可能没命。这几天已经累过了头,在这种没体力的时候又感冒,真的很糟糕。」
「是阿。」
勾阵这么回应,小怪发现她好像还有甚么话要说,怀疑地问:
「你怎么了?」
有些忧虑地看着屋内的勾阵,压低嗓门说:
「老妪帮萤换衣服时,我看到了…」
「看到甚么?」
萤穿的衣服晾在小屋前,啪啦啪啦飘摇着。
有水干、裤子和单衣。只是有点湿,差不多快干了。
「萤的背部有伤痕。」
小怪眨了眨眼睛。
「伤痕?」
小怪问甚么伤痕?勾阵沉下脸说:
「是刀伤,从右肩斜斜往下延伸到腰部,是很新的伤痕。」
夕阳色的眼眸惊愕地闪烁发亮。
「刀……?」
离开京城那天晚上,牛妖车说到一半的话,忽然闪过小怪脑海。
——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
那句话的意思,跟这个刀伤,有没有甚么关联呢?
沉默下来的勾阵和小怪,都紧锁双眉。这时候,昌浩开门出来了。
神将们用眼神问他怎么了?他边关上门,边压低嗓门说:
「老婆婆叫我出来看看萤的水干干了没。」
还有拜托他搬些木柴来。
昌浩边从树枝收回水干和单衣,边回答。
小怪甩一下尾巴说:
「这样喔。」
「嗯……老爷爷说我们可以住在这里,直到萤的身体好起来。」
昌浩原本打算,等萤的状况稍微稳定下来,就马上离开这里。但是老夫妇认为,这两个孩子似乎有甚么不可告人的苦衷,太快把他们赶出去,是很残忍的事,他们不想这么做。
「怎么办……」
昌浩抱着衣服,喃喃嘀咕着,勾阵对他说:
「事实上,你们也不可能马上离开,感冒严重的话,也是会要人命的病。」
「说的也是……」昌浩叹口气说:「可是我怕连累他们……」
昌浩是被通缉的人。藏匿他,很可能被判有罪。他不想让好意协助他们的人受到牵连。
小怪灵活地合抱两只前脚,坐在勾阵的肩上说:
「除了追兵外,我还担心夕雾不知道会再采取甚么行动。」
没错,还有夕雾。
昌浩的脸紧绷起来。不过,那个男人的目标是他,不会伤害萤。
刹那间,昌浩想干脆把萤留下来,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萤只是陪他逃亡而已。被通缉的人是他,离开萤,萤会比较安全,也可以好好养病,让身体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