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 * *
漫漫长夜开始了。
* * * *
躺在床上睡的昏昏沉沉的安倍成亲,觉得有个冰冷的东西从脚底窸窸窣窣往上爬,打了个寒颤。
他猛然张开眼睛。
坐在旁边的十二神将天一,看到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惊惶失措地盯着他。
“成亲大人,你怎么样了?”
天一急躁地询问,帮成亲从床上坐起来。
“天一,我想出去。”
“不行,对你的身体不好。”
“别说那么多,快点!”
成亲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急迫,不像是在耍性子,天一犹豫了一下。
这时候,发现有状况的十二神将朱雀现身了。
“怎么了?天贵。成亲,你说了什么,为难我的天贵?”
“朱雀也行,我要出去看天空。”
“天空?”
朱雀的眼睛泛起忧虑的神色。
阴阳寮的天文博士吉昌、天文生昌亲,都发现今天清晨有步障云横越天空,脸色发白,讶然失言。
但是他们都没有告诉被疫鬼入侵,体力、灵力因此逐渐衰弱的成亲。
焦急的成亲,察觉紧绷着脸看着自己的神将们都没有意思帮他,便靠着自己的力量爬出床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穿着薄薄的单衣走向外廊。
他光着脚,踉踉跄跄地走到冰冷的外廊,凭靠着高栏,抬起头。
夕阳照满天。
安倍家的庭院只见褪色的枯草,与树枝凋落的树木林立,已经换上了冬装。吹起几乎让人冻结的冷风,瞬间扫过震颤的枯草。成亲在刺骨的寒气中发抖,低声沉吟。
“风……”
有问题。
这道风会煽动不安和恐惧,搅乱人心。
成亲不寒而栗,感觉沉睡在喉咙深处的疫鬼,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呼吸困难,身体失衡,膝盖无力地弯下来。
天一倒抽一口气,大惊失色,跑向瘫坐在地上的成亲。
“成亲大人,进去吧……”
这时候,嘎啦嘎啦的车轮声音逐渐靠近。从车轮的动静,可以知道车子就停在成亲正对面的墙外。
神将们疑惑地往那边看,跳出了几个小小的身影。
“喂——”
“喂——”
住在京城的小妖们,蹦蹦跳起来又掉下去,还拼命挥着手。
看见它们就一肚子气的朱雀,发出威吓的咆哮声说:“现在没空理你们,快滚。”
降落在墙上的小妖们非常不满,对语气严厉的朱雀大发牢骚。
“干嘛这样啦。”
“是车子委托我们来报讯的啊。”
“对、对,因为安倍家的人,现在就像被困在陆上的孤岛。”
这种说法,不止朱雀,连天一都被惹毛了。
被神将们犀利的眼神一瞪,态度强硬的小妖们也退缩了。
“干、干嘛啊,你们很奇怪耶。”
“这点小事就生气,可见你们的心情很不好哦。”
“连那位神将的表情都那么可怕,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小怪们的反应,让天一大吃一惊,双手托着脸,疑惑地嘟哝:“咦……是说我吗?”
她抬起头,想问朱雀,没想到朱雀的表情也很讶异。
“嗯……?”
吹起了风。
朱雀察觉有异,成亲突然抓住他的手,喃喃说着:“结界……”
“成亲?”
“加强天空的结界。”成亲喘得肩膀颤动,横眉竖目地说:“快,快去加强,这道风有问题。”
朱雀与天一面面相觑。天一被成亲的气势压倒,赶紧转身去办。
靠朱雀搀扶才勉强站起来的成亲,问小妖们:“有什么事?”
面容憔悴,脸颊消瘦的成亲,看起来比平常梗凶悍。小妖们被他炯炯发亮的眼神吓得直发抖,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救世主,发出了欢呼声。
“啊,昌亲!”
听到吵闹跑过来的昌亲,看到哥哥只穿着一件单衣,扶着朱雀的肩膀,站在外廊上,大惊失色。
“哥哥!你在干什么?”
成亲吃力的回过头,他的眼神把弟弟也慑服了。
“唔……”
昌亲说不出话来,成亲翘起下巴,无言地指示他看天空。昌亲依照指示,疑惑地走到外廊,抬头看天空。
吹起了风。昌亲全身起鸡皮疙瘩,仿佛有数千、数万只冰虫,在皮肤下面爬来爬去,整个人颤抖起来。
“这是……”
他知道这道风,他经历过。
这道风以前也吹过京城。在京城狂风大作,然后——。
朱雀的心狂跳起来。
看到火将的脸色骤变,成亲和昌亲的表情都更紧张了。
朱雀捂住了嘴巴。
“难道是……”
他的低喃声,与远处某人的嗤笑声交叠,钻进了成亲他们的耳里。
那声音不是靠听觉传递。那好似没有声音的声音,有灵力的人才听得见。那是没有实体的声音,有灵视的人才能感觉得到。
小妖们看他们的样子不寻常,靠在一起吱吱喳喳交头接耳,结论是最好不要再这里待太久。
“喂。”
“干嘛?”
成亲对畏畏缩缩的小妖们低吼,小妖们不高兴地垮着脸说:“住在竹三条宫的皇后要分娩了。”
这可把成亲和昌亲都吓坏了。
“什么?”
小妖对瞪大眼睛的两个人猛点头,指着竹三条宫的方向说:“傍晚开始阵痛,很多僧都和阴阳师都被叫去了。”
“一开始祈祷,我们就逃跑了。”
即便是无害的小妖,呆在举办驱邪净化仪式的地方,还是会被收复。
安置好的产房,里面都是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房间四周坐着一排排的僧都、阴阳师,有人诵经、有人祈祷、有人焚烧护符木、有人点香,皇后躺在白色屏风前的白色床铺上。
“我们带到僧都喀什诵经之前,看到皇后好像很痛苦。”
有只小妖这么说,其他小妖都点着头嗯嗯应和。
跟生产前的阵痛的痛苦不太一样,好像是忍受着其他的折磨。
吹起了风。
吹向了小妖们所指的竹三条宫。
“还有,听说皇宫也不太对劲。”
小妖仰起头,在记忆里面搜寻这这件事,朱雀讶异地偏着头问:“怎么样不对劲?”
“听说人么都特别心浮气躁,到处发生争吵,还有……”
“呃,听说谁在东三条殿的府邸,出了事情,好像是当今皇上的母亲住的地方吧。”
当今皇上的母亲,就是皇太后诠子。
“大概就是这些事了。再见啦,有什么消息再告诉你么。”
小妖们挥挥手,骨碌转过身去。
“喂,车子,送我们回去吧。”
“我们可不想走在这样的风里。”
“像上次那样,让我们进去吧。”
朱雀看着它们蹦蹦往下跳,消失不见。他觉得心脏跳得不太寻常。
就在小妖们消失的同时,十二神将天空增加了布设在安倍家周围的结界强度。
小妖们说的“像上次那样”,毋庸置疑,就是至春天发生的黄泉风穴事件。
“我想起来了……”
呼吸困难的成亲喃喃说道:“这道风……跟当时我和昌浩不得不去出云时的风一样。”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昌浩在出云时都告诉他了,包括黄泉瘴穴的事、是谁招来了吹向京城的风、还有那时候发生的事。
凿穿(这个词我不清楚含义,所以照繁体字来打的)瘴穴的是内亲王修子。她是皇上的女儿、天照的后裔。栖宿在根之国地下的黄泉之鬼,最畏惧的应该就是照耀人间的天照大神血脉。
敌人反过来利用孩子思慕母亲的纯真感情,是成亲最厌恶的恶劣手段。
修子目前在伊势的斋宫寮,代替斋王执行任务。祖父陪伴同行,也在伊势住了很长的时间。听昌浩说,年幼的内亲王是天照大御神的分身灵、
成亲不禁赞叹,难怪她有凿穿瘴穴的能力。
天照大御神是太阳神。当太阳神的加护从人间消失时,风就会增强,这是很合理的事。
风越来越强。成亲听见风中还隐约夹杂着哄笑声,啧了啧舌。
那是嘻嘻嗤笑的声音。一般人不会察觉。然而,那个听不见的声音,会严重侵蚀人心,形成负面感情。
小妖们说到处发生争吵,原因就是这个嗤笑声,煽动了不安和焦躁。
不安会招来恐惧,恐惧会招来黑暗。存在于黑暗中的魔性,会让人心疯狂、堕落。
皇上是天照的后裔,他的心被不安困住了、迷惑了。要不是皇上的心产生动摇,吹起这种风,也还不至于发生什么事。
倘若天照的分身灵修子在京城,即便皇上萎靡成这样,应该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
斜睨着结界外的成亲,赫然倒抽了一口气。
“诅咒……”
“哥哥?”
成亲没有回应讶异的昌亲,瞪大眼睛望着皇宫的方向。
藤原敏次写下来的式盘卦象,显示有诅咒。
皇后定子要分娩了。依小妖们的判断,定子的痛苦非比寻常,好像是忍受着其他折磨。皇后的病是来自诅咒。所以,她的痛苦十之八九是诅咒造成的。
那么,为什么要诅咒皇后?因为皇后集皇上的宠爱于一身吗?可是,谁能保证皇后死后,宠爱就会转向中宫呢?中宫会不会反而被当成下诅咒的人,与皇上越来越疏远呢?
那么,为什么要诅咒皇后?因为只有她剩下了皇上的孩子吗?她已经有了公主、皇子,还有即将诞生的孩子。是为了让她不能再生吗?
成亲的心脏碰碰狂跳着。
皇上的心动摇、迷惑,让不安有机可乘,招来了风,吹进京城。
修子还在伊势,不在京城。有天照在,黄泉之鬼就不可能混进人间。
天照大御神是女神。继承皇上血脉的女性,体内栖宿着天照大御神的分身灵,而当今皇上只有一个女儿。
到目前为止。
以后是不是只有一个,就要看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公主。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胸口逐渐冰冷。
诅咒皇后的真正原因是——。
“假如……肚子里的孩子的生命,跟皇后一起消失了……”
成亲失去血色的肌肤,更苍白的像张纸了。
皇后怀孕后,身体状况不太好,生病后就很少起床了。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最后从皇宫搬到了竹三条宫。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定子的生命不长。种种的不幸削去了她的精力与寿命,虚弱到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这次的生产。
没错,大可不必下诅咒,只要在一旁等待,她的生命自然会走到尽头。
然而,现在皇后却被下了诅咒。
“我们会不会搞错了方向……”
葛根的茫然低喃,让昌亲倒抽了一口气。
他把哥哥交给神将们,跑到昌浩的房间,转起了式盘。敏次和吉昌都是占卜“有没有诅咒”,以及谁下的诅咒。
有诅咒。皇后的病是因诅咒而起。但怎么样都占卜不出术士的真面目。
他们的占卜到此为止。然而,成亲找出了这之外的疑问。
诅咒究竟是针对谁?
昌亲依据哥哥的意思,开始了占卜。
式盘发出卡啦卡啦的声音,停下来。
昌亲仔细解毒式盘。显现的卦象逐渐明朗化,昌亲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身体哆嗦的颤抖起来。
诅咒的对象不是定子。
而是即将出生的肚子里的孩子。
同时,昌亲也看出了一件事。
他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都卜不出下诅咒的术士在哪、是谁?
因为术士不在这世上,也不是人。
究竟有没有阴阳师,可以把非人的、超越人类智慧的、从神治时代开始的怨念,显现在人类制造的式盘上,再做解读呢?
式盘的卦象显示:
这样下去,皇后将活不了多久,还会被夺走某样的东西。
会被夺走的东西,十有八九是肚子里的孩子。
“哥哥……!”
看到弟弟哭丧着脸跑回来,成亲斥责地说:“被单,不要发出那么窝囊的声音。”
然而,强装没事的成亲,额头也冒出了大粒的汗珠,声音里不时夹杂着喘息声。他连站着都很困难了,只是靠意志力支撑着。
要是可以把体内的疫鬼拖出来,对事情多少会有点帮助。
危险的不只是皇后的生命。皇上的心被皇后的生死逼入了绝境。纵然平京城是四神相应之地,有种种加护,但住在里面的人焦虑不安,还是会从内侧开始崩溃瓦解。
除了他们之外,有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件事呢?如果有人也有这样的危机感,说不定还可以避免最糟的情况发生。或者,神将们没有被锁在这栋房子里的话,也可以避免。
他们没办法采取行动。可是,假如神将们可以在京城来去自如,至少可以消除这道风。
成亲用力地拍打高栏。
“可恶……!”
所有事情都经过长时间的巧妙设计。
先把修子和安倍晴明赶出京城,然后精心策划,让安倍家的阴阳师动弹不得、封锁十二神将的行动、把皇上逼入绝境。
万事俱备后,再对付肚子里的孩子。
“那么,皇后的病……”
“是诅咒引起的。她用自己的身体,替孩子承受诅咒,那是母亲的执着。”
没错,定子一直在保护着孩子,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
昌亲双手掩面。
“该怎么办呢……”
现在安倍晴明不在,昌浩也不在。主要的阴阳师都聚集在定子身边,祈祷定子平安无事。
“…………”
成亲滑下来,瘫坐在外廊上,再也站不住了。
他仰望天空,闭上眼睛说:“事到如今……”
风将远处响起的哄笑声,吹进了整个京城,吹进了人们的心中。
“……只能求助于神明了……”
黑云在天边逐渐卷起漩涡。
白刃般的光芒从中间一闪而过。
在夜幕低垂时,异常焦虑的皇上,接到通报说皇后快分娩了。
“正的吗?!那么,定子怎么样了?”
来禀奏的女官被皇上逼问,也只能摇头说:“还不清楚……”
皇上大怒,觉得她太没用了。
“皇上!”
侍从锐利的声音,唤醒了皇上。他发现自己高高举起了握着扇子的手,不禁茫然呆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女官脸色苍白全身僵硬,凝结的视线与皇上转向她的视线交汇。
皇上叫惊恐的女官退下,把人都清空,当场瘫坐下来。
刚才自己是想打人吗?再怎么生气,也不该那么做。
“我、我……”
皇上觉得好可怕,哆哆嗦嗦地颤抖起来。
吹起了风,是冰冷的风。
远处,有人在嗤笑着。远处,有人在看着他。
好可怕的声音。好可怕的眼睛。
这时候,远处响起了雷声。每天每天,到傍晚时就雷电交加。
雷电是鸣神。
前几天,他决定问天意。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再相信占卜。左大臣说那就问天吧,他同意了。
啪哩啪哩撕裂天空的声音,逐渐接近皇宫。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外廊,再走下阶梯。
不知何时覆盖整片天空的黑云,俯瞰着他。
白色光芒贯穿云层缝隙。
皇上呆呆看着那道光芒。
雷电是鸣神,是贯穿天空的神明。
每天发狂闪电打雷的鸣神,宛如在斥责他。
那就是天意吗?假如雷神就是天意,表示他都做错了吗?
那么,什么才是对的?哪条路才是上天的意思?
他抱着头蹲下来。
他只求一件事,那就是定子的平安。只要所爱的定子病愈,可以再跟即将诞生的孩子、修子、敦康一起生活,他就满足了。
只要定子康复就好了,他别无所求。
所以他派人去追下诅咒的人。只要术士身亡,诅咒就会消失。诅咒消失,定子就会康复。他听说是这样,所以紧紧抓住了这丝希望,什么都不想了。
也没有办法再思考任何事。
所以错了吗?
所以上天表示愤怒吗?
所以定子的病治不好吗?
所以、
所以,他……
所以,
他会失去所爱的人吗——。
这么做,都是为了表明不想失去的心愿。中宫的眼泪、左大臣的坚持,也在表明了他们的心愿。
“……定子……定子……定子……!”
皇上双手掩面,不断呼唤定子的名字。
他该怎么做才对呢?怎么做才能救定子呢?
该怎么做呢?
该怎么做呢?
该怎么做呢?
——这样吧。
耳边突然有声音响起。
他环视四周。
人都被他遣走了,不可能有人在。可是声音来自很近的地方,悄悄钻进了他的耳朵。
“有谁……在吗?”
他留意地站起来,在环视周遭一圈,还是没有看到别人。
雷声大作,雨点滴滴答答打在他脸上。
——为了不失去。
声音比刚才更靠近了。看不到人,至听得见声音。
没有人。眼睛看不到人。但确确实实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拿……来替换吧。
“拿什么来换?”
声音被雷声掩盖,听不见。
“要拿什么、拿什么来换?”
皇上问看不见的东西。
“只要定子可以好起来,只要定子可以回到这里、回到我身边,我……”
无人可以取代她,皇上原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回她。
风刮起旋窝,黏黏稠稠地缠绕着皇上,把他的心、他的身体都冻结了,用不安和恐惧蒙蔽了他所有的思考。
“请把定子……唔!”
就在他叫出声来的刹那间。
仿佛听见挚爱的女人的悲痛叫声。
那个叫声堵住了他的喉咙,阻断了决定性的话语。
同时,鸣神发出了更剧烈的轰响声,从皇上眼前划过一道闪电。
“——唔!”
皇上被闪电的冲击力弹出去,一屁股摔在地上。
积极缠绕着的他的风,被鸣神的咆哮声击溃,消失不见了。
——……唔!
天动地摇的轰隆声的彼方,隐约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皇上独自在南苑发呆。
他被刚才的冲击吓得瘫坐在地上,两脚伸直,双手抵在泥地上,动弹不得。
从天空低落的雨点,瞬间增加好几倍,伴随着轰隆雷声,哗啦哗啦下起来。
大风强雷,刮起了冬天的暴风雨。
庭院有一角被炸开,变成了黑色。烧焦破裂的皇冠掉在那里。
那是刚才戴在头上的皇冠。
刚才他就是站在那个变色的地方。
他眨了眨眼睛,喃喃自语。
“……我……我……”
就像大梦初醒般,空荡荡的心宛如点燃了一小盏灯。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全身湿嗒嗒地环视周遭。
“……定子……?”
刚才,他确实听见,正在竹三条宫忍受痛苦生产的挚爱的女人的叫声。
在低声呼唤定子的同时,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个声音是想要什么
自己是想回答什么?
那个声音说……
——那肚子里的孩子来换。
嘎答嘎答抖得不像样的皇上,脸部肌肉也开始抽搐。
“我、我、我……竟然要把我的孩子……”
我竟然要拿该疼爱的人,去 换心爱的人。
皇上抱着头蹲坐下来。
太可耻、太可怕了。
左大臣、左大臣啊,我不用问也知道,根本不用问天意。
我错了,我犯了很大的错误。
我竟然要把我的孩子的生命,献给来历不明的奇怪声音。我竟然要献出定子不惜牺牲自己也要生下来的孩子。那是她守护在腹中、深爱的孩子啊。
不用问天也知道。天使在惩罚我。雷电是神的怒吼,要打醒过于感情用事而误入歧途的我。我的身体差点被神剑贯穿、被吹得支离破碎。
幸好只是毁了皇冠,这是神的恩惠。
“皇上……!”
全身湿透,跪坐在地上的皇上,听到女官激动的尖叫声,缓缓转过身来。
女官看到皇上全身都是泥巴雨水、皇冠凋落、胡须凌乱的模样,有吓得惨叫起来,大惊失色。
“皇上、皇上!请快上来啊!”
其他女官听见惨叫声,急忙过来看怎么回事。皇上凄惨的模样,把她们吓得哑然失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有妖魔……
“快叫卫兵来!鸣弦驱魔!”
“皇上,快醒醒啊……”
吓得发抖,哭出来,惊慌失措的侍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皇上默默地对她们摇摇头。
四肢沉重地不像是自己的。皇上拖着这样的四肢,脸色苍白的望着宫殿。
这时候,闪电、雷声依然大四轰击,女官们听见啪哩啪哩撕裂天空的声响,都吓得缩成一团。
女官们帮皇上梳洗干净后,皇上又把人遣走了。
他靠着凭几,听着雷声,蜷起身体,低垂着头。雷电滞留在清凉殿上方,一声音和亮光威吓着他。
不时来伺候他的女官,会在退下前向他报告哪些地方又被雷击中了。
皇上紧握着扇子,咬住嘴唇。
定子正搏命在落雷中生孩子。
他向神祈祷,保佑定子平安无事,要拿就拿走他这条愚蠢的命。
轰隆雷声不绝于耳,于是滂沱。
唯独时光,踩着悠闲地步伐,缓缓流逝。